10 被征服的城市(2 / 2)

黑暗之劫 C·S·路易斯 11041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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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你不会……这太荒唐了!你不会以为我知道这件事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找了警察来折磨我自己的妻子吧!”他开始是用了羞愤成怒的语调,最后还想加点打趣的意味。要是丁波能有点笑意就好了:只要能让这个谈话别这么僵。

但是丁波一言不发,他的表情也依然严肃。实际上,他自己也没那么肯定,马克会不会沉沦到那种地步,但出于怜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马克说,“可我没想到你的反感这么强烈。”丁波还是闭口不言,不过其中的原因马克猜不到。原因是马克的话直指丁波的内心。丁波的良知多年以来常自责对马克不够宽容,他也内心矛盾,想改变这一点。现在他又在矛盾了。

“好吧,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定要你告诉我珍在哪里。”在沉默了几秒后,马克冷冷地说。

“你想把她弄去伯百利吗?”

马克畏缩了。似乎丁波先生能够看穿半小时前马克在布里斯托酒吧打的是什么主意。

“丁波,我看我没必要被你这样盘问,我的妻子在哪?”他说。

“我没有资格告诉你。她不在我家,也不受我的庇护。她很好,很快乐也很安全。如果你对她是否幸福还有一点点的在乎,你就不要打算去联系她。”

“我究竟是个麻风病人,还是个罪犯?甚至让我知道她的地址都不行吗?”

“对不起。你是国研院的一员,而侮辱她、折磨她和逮捕她的正是国研院。自从她逃出来以后,之所以没人来找她,是因为你的同事们不知道她在哪。”

“如果这真是国研院的警察干的,你以为我不会找他们好好理论理论吗?真该死,你把我看成什么了?”

“我但愿你在国研院里只是个小卒。如果你没有权力,你就不能保护她。如果你有权力,那你就和国研院的政策是一丘之貉。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会帮你找到珍在哪儿的。”

“太荒唐了,”马克说,“虽说我眼下是碰巧在国研院有个饭碗,可你是了解我的。”

“我不了解你。”丁波说,“我对你的动机和目的一无所知。”

马克感觉,丁波看着他的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轻蔑,而是到了嫌恶的地步,这让被看的人如坐针毡——就好像他是什么秽物,体面的人看到时满怀羞耻,假装视而不见。马克这么想,是完全错了。实际上,他的出现,让丁波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丁波强忍着不去憎恨和厌恶马克,首先是不要让自己沉湎于憎恶,由于强忍着,他的脸严肃得发僵,丁波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两人的对话,依然是彼此误解的。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得离谱了。”马克说,“我跟你说,我会彻底调查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大吵大闹。我想肯定是有些新招的警察喝多了之类。我会整垮他。我——”

“是你们警察的头,哈德卡索小姐自己干的。”

“好得很,那我就整垮她。你难道以为我会息事宁人?肯定有误会,不可能……”

“你和哈德卡索小姐很熟吗?”丁波问。马克沉默了。他以为丁波先生看到他的心底(这点是大错特错),看出马克其实认定了做这事的人就是哈德卡索小姐,而让哈德卡索小姐向马克交代这事,除非地球停转。

突然之间,丁波僵硬的表情松动了,他的声音也随之大为不同:“你有手段能问责她吗?你已经如此接近伯百利的核心了吗?要真是这样,那你就等于承认了是你谋杀了辛吉斯特,谋杀了康普顿。要真是这样,那就是你下令在车站后面的小屋那边强奸了玛丽·普雷斯科特,又把她乱棒打死。是你批准了把那些罪犯——货真价实的罪犯,和他们碰碰手我都嫌脏,那些罪犯被我们英国的法官审判,根据英国陪审团的裁决,关到监狱里,又被从监狱里提到伯百利,国研院无限期地把他们放出来,无法无天,不管干出些什么折磨人和袭击人的勾当,你们都称之为拯救性的处理。就是你让两千户家庭流离失所,从这里直到伯明翰或者伍斯特处处皆是,将他们暴尸于沟壑。就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普雷斯、罗利和科宁汉姆(他已经是八旬老人了)被捕,他们现在又在哪里。要是你真的是国研院的高层,那我不但不会把珍交给你,我连我的狗都不会交给你。”

“真——真的,”马克说,“这太荒唐了。我知道有一两件事做得确实粗暴。你从警察队伍里总能找到几个坏种——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可是——我想说——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该负责,对国研院官员们所做的每一件恶行负责——或者是黄色小报上大肆鼓吹的那种恶行?”

“你还敢说黄色小报!”丁波大吼一声,马克觉得他仿佛比刚才高大了许多,“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控制了这个国家的每家报纸,只有一家例外?就是这唯一的一份,今天早上也没有出版。因为印刷机在罢工的时候给弄走了。那些可怜的糊涂蛋说他们再也不印刷攻击人民的研究院的报道了。其他报纸上那些连篇谎话从何而来,你比我更清楚。”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是马克虽然在那个残酷无情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却很少直面真正的愤怒。他所接触的是层出不穷的阴谋,搞阴谋的方式也是斥责、嘲笑和口蜜腹剑。可丁波这个长辈的面容和双眼却让马克无法呼吸,勇气尽失。在伯百利,当研究院的行动在外面激起反抗时,他们常戏称这些反抗为“哭天抹泪”或者“大惊小怪”。马克从来没有意识到,真正面对面的时候,所谓“哭天抹泪”或者“大惊小怪”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告诉你我对此一无所知,”马克吼着,“真该死,我才是受害者啊。你说话的样子,搞得大家都会以为是你的妻子遭到了虐待。”

“我的妻子也有可能遭到虐待,有这个可能。可能是英格兰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她是个女人,一个公民,和她是谁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我要查个翻天覆地。我要搞死那个折磨珍的混蛋贱女人,就算要搞垮整个国研院也无所谓。”

丁波一言不发。马克知道丁波看出来他在说大话。可是马克不能不说,要是他不怒吼,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件事我不会忍气吞声,”他咆哮道,“我要从国研院辞职。”

“你是说真的吗?”丁波突然投来锐利的一瞥。马克此时头脑一片混乱,虚荣心受伤,各种担忧、恐惧和羞耻也扰攘不定。丁波的这一瞥又让他感觉是满含责难,让他难以忍受。其实,这一瞥倒是丁波又生出了希望:真正的慈悲心总是不放弃希望的。但是也不失警惕;在希望和警惕之间,丁波再次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马克说,脸上本能地现出雄赳赳的、深受伤害的表情,以前在校长办公室里,他这一套把戏玩得炉火纯青。

丁波是个诚实的人。“是的”,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我不太相信你。”

马克耸耸肩,转过身去。

“斯塔多克,”丁波说,“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干蠢事,戴高帽子了。也许没过几分钟我们俩都会死于非命。可能有人跟踪你来到学院。我本人无论如何也不想在咽气的时候还满嘴客气奉迎。我确实不信任你。为什么要信任你呢?你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人的帮凶(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你今天下午来找我,可能就是个陷阱。”

“你就把我看成这种货色吗?”马克说。

“别说废话了!”丁波说,“别再装腔作势,逢场作戏了,消停一分钟吧。你算是什么人,也敢说这种话?在此之前,国研院所招降的人可比你我都好。史垂克曾是个好人。费罗斯特拉多甚至是个伟大的天才。即便是阿尔卡山——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的头是何许人也——开始也不过是个杀人犯而已:那也比他现在的处境强多了。你算什么人,就能例外?”

马克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现丁波对国研院有多了解之后,对形势的总判断就突然混乱了。他脑中毫无头绪。

“不过,虽然我知道这些,知道你可能不过是个诱饵,后面就是陷阱,我还是想冒险试试。我的赌注很大,与之相比,你我的生命都不值一提。如果你真的希望离开国研院,我会帮助你。”丁波继续说道。

一瞬间仿佛天堂大门敞开了,可是,在一念之间,马克的谨小慎微和见风使舵的痼习又固态重萌,这条小缝又闭紧了。

“我——我要仔细想想。”他喃喃说道。

“没有时间了,”丁波说,“也没什么可想的。我为你敞开了一条重新回到人类大家庭中的道路。可是你必须马上就来。”

“这个问题会影响到我今后的整个前途。”

“居然还说你的前途!”丁波说,“这是生死攸关的,或者说——最后的机会了。你必须马上就来。”

“我想我不明白,”马克说,“你一直在说有什么危险。是什么危险呢?如果我真的跟你跑了,你又有什么能力来保护我——或者保护珍呢?”

“这你一定要冒风险。”丁波说,“我不能保护你的安全。你明白吗?现在没有人是安全的。战役已经打响了。我想让你站在正义的一方。我也不知道哪一边会赢。”

“实际上,我早就想走了。但是我一定要仔细想想。你解释得太奇怪了。”马克说。

“没有时间了。”丁波说。

“要是我明天再来找你呢?”

“你怎么知道你还能再来?”

“再过一小时呢?好吗,不过是谨慎起见。你能在这儿等一个小时吗?”

“一小时对你有什么用?你只是等着,希望自己的脑袋变得更糊涂。”

“你会在这里等吗?”

“如果你坚持如此,好吧,但这实在没什么意义。”

“我要想一想,我要想一想。”马克说,没等丁波回话就走出了屋子。

马克说了他要想一想:实际上他是想来点烈酒,抽支烟。他满脑子的念头——这他可没有料到。有个念头促使他去依靠丁波,就像走失的孩子依靠着某个大人一样。另一个念头则悄悄说:“这真是疯了,别和国研院撕破脸皮。他们会追捕你的。丁波怎么能救你!你会被杀死的。”第三个念头则苦苦劝告他不要一笔勾销他在国研院的内部小圈子里来之不易的位子:一定,一定有个两全之法。第四个想法则是一想到要再去见丁波就害怕,丁波的每个声音都让他如坐针毡。他还想见珍,还想因为珍和丁波夫妇做朋友而惩罚珍,他再也不想见到威瑟了,可是又想蹑足回去,想方设法和威瑟重修旧好。他既想安如泰山,又想处乱不惊,大胆勇健——既想让丁波夫妇欣赏他男子汉的诚挚,也让伯百利欣赏他的现实和世故——既能痛饮两大杯威士忌,又能把每件事的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开始下雨了,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这一切真要命,要命,要命啊!为什么他天生品性不端?为什么他所受的教育又如此无用?为什么社会系统这么荒唐?为什么偏是他霉运缠身?

他开始快步走路。

他走到学院门房时,雨下得很大了。有辆汽车停在街面上,似乎是面包车,有三四个披着斗篷、穿着制服的人站在那里。马克事后总能回忆起街灯下淋湿的油布如何熠熠闪光。电筒光闪到他的脸上。

“对不起,先生,”其中一个人说,“我得问问你的姓名。”

“斯塔多克。”马克说。

“马克·金斯比·斯塔多克,”那人说,“我奉命以谋杀辛吉斯特之罪逮捕你。”

◆〇◆

丁波博士开车去圣安妮时,充满自责,总是质疑,如果自己再明智一些,或者对这个很可悲的小伙子再多点慈悲心,本来也许能帮他一点。“我是不是滥发脾气了?我是不是太刚愎自用了?我是否把能说的都说了?”他想着。然后惯有的自责之心油然而生:“你之所以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是不是因为你其实根本就不想说清楚?你只是想刺伤和羞辱别人?来自以为是洋洋得意?你的内心是不是也有个邪恶的伯百利?”此刻这种悲伤更添新愁,丁波先生援引劳伦斯修士[1]的话来说:“若神置我不顾,我必会如此而行。”

开出镇子之后,他减速了——车子几乎是在闲庭漫步。西边的天空转赤,最早的几颗星辰已经升起。脚下山谷深处,他可见科尔哈代已经华灯初上。他想:“感谢老天,这里无论如何离艾奇斯托挺远,还算安全。”一只白枭鼓翅低低掠过,留下一道白光,越过他左边草木苍茫之中的暮色。这让他有了种夜晚降至、神清气爽的感觉。他虽累,但感觉惬意;他想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早点上床睡觉。

“他来了!丁波先生来了!”他刚开到山庄的前门,艾薇·麦格斯就大喊起来。

“别把车停到一边,丁波。”丹尼斯顿说。

“哦,塞西尔!”他的妻子说;丁波先生在她脸上看到了恐惧。房子里所有人好像都在等他。

过了一会儿,他在灯光通明的厨房里惊讶地看出这个晚上可不寻常。导师本人也在这里,坐在火炉边,肩膀上停着那只渡鸦,脚边是巴尔蒂图德先生。看来除他之外,每个人都早早吃了晚饭,丁波先生立刻就在桌子一头坐下来,他妻子和麦格斯太太颇为激动地催他快吃快喝。

“先吃别问,亲爱的。”丁波太太说,“你边吃,他们边告诉你,多吃一点。”

“你还得再出门一次。”艾薇·麦格斯说。

“是啊,”导师说,“我们终于要采取行动了。很抱歉让你刚进门又出去;但是战斗已经打响了。”

“我已经多次争辩过,派一个你这样的老人去,而且你已经上了一天的班,这有多荒唐,而我就在眼前,一条大汉,却只能束手旁观。”迈克菲说。

“这没用的,迈克菲,”导师说,“你不能去。首先你不懂那种语言。其次——让我们直说了吧——你从来就没有皈依过马莱蒂。”

“我已经准备好了,”迈克菲说,“在此紧急情况之下,权且认为那些你的艾迪尔和那个他们称之为王的马莱蒂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我——”

“你不能去。”导师说,“我不会派你去的。这就像派一个三岁小儿去打坦克一样。把另一张地图拿来铺在桌子上,这样丁波就能够边吃边看。现在请安静。情况是这样的,丁波。布莱克顿森林下面所埋藏的是一个活着的梅林。是的,在沉睡中,这么说也行。目前还没有什么迹象表明敌人已经发现了他。明白了吗?不,不要说话,继续吃饭。昨天晚上珍·斯塔多克做了个最重要的梦。你还记得之前她曾看见过(我觉得可以说是看见)梅林躺在布莱克顿森林下的那地方。可是——这才是关键——这地方没有天井和楼梯可通。她梦见走过一个很长的、逐渐下行的隧道。哦,你现在看到问题所在了。确实如此,珍现在认为,她能找到那个隧道的入口:在一堆乱石下,乱石在一片树林尽头,还有个——什么来着,珍?”

“一扇白色的门,先生,一扇很普通的门,竖有五栏,还有横梁。不过那横梁在距离门顶一尺的地方断开了。我能认出那门。”

“明白了吗,丁波?这个隧道的入口很可能在国研院控制的区域之外。”

“您是说,我们可以从布莱克顿之外的地方,走进布莱克顿的地下。”丁波说。

“正是如此,不过不止如此。”

丁波一边狼吞虎咽,一面看着导师。

“显而易见,我们可能太迟了。他已经醒了。”导师说。

丁波停住不吃了。

“珍发现那地方是空的。”兰塞姆说。

“您是说敌人已经发现他了?”

“不是,不会这么糟糕。还没有人闯进那地方。他好像是自己醒来了。”

“我的天!”丁波说。

“再吃点吧,亲爱的。”他妻子说。

“可这意味着什么?”丁波一边问,一边把手摁在妻子的手上。

“我想,这意味着,梅林脱离时间的流逝,落入无古无今之中,整件事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早有计划,定好了时间,”导师说,“就是为了在此刻重返人间这个目的。”

“就先像是个活人定时炸弹,”迈克菲说,“这就是为什么——”

“你不能去,迈克菲。”导师说。

“他走出来了吗?”丁波问。

“现在很可能出来了,”导师说,“告诉他你梦见的情况,珍。”

“还是那个地方,”珍说,“黑暗,四面都是石头,就像个地窖。我马上就认出这地方了。那块石板也在老地方,但是上面没有人躺着;这次这里也不算太冷。然后我就梦见了那条隧道……从那地下室里缓缓上行。隧道里有个人。当然了,我看不见他:那里漆黑一片。但那是个很高大的人,呼吸沉重。开始我还以为是只野兽。我们沿着隧道上行,就越来越冷。从外面吹来风,一点小风。隧道的尽头好像是一大片松垮的石堆。他就把石头扯开,这时候梦就变了。我就在外面,站在雨中,然后就看见了那扇白色的门。”

“你看,看起来他们还没有,或者说当时还没有和梅林接上头。”兰塞姆说,“这是我们的一线生机。在他们之前就去见那东西。”

“你们肯定都发现了,布莱克顿靠涝地不远,”迈克菲插嘴说,“那个能让尸体保存这许多世纪的干燥洞穴究竟在什么地方,确有必要考虑下。如果你们都不再关心证据,那就算了。”

“正是如此,”导师说,“那个密室肯定在高冈下面——就是那个布莱克顿森林南缘,一直缓缓降至伊顿路的砾石山脊。就在斯托利的故居附近。你们首先要在那里寻找珍梦中的那扇白门。我想那门是对着伊顿路敞开的。或者就是对着另一条路——看看地图——这条去往科尔哈代的黄色道路。”

“我们半个小时就能到那儿。”丁波说,他还握着妻子的手。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决战之前那让人头昏目眩的激动更加迫近了。

“我想,今晚是非去不可吧?”丁波太太羞怯地说。

“恐怕是的,玛格丽特。”导师说,“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如果敌人和梅林接上头,我们实际上就已经打输了。他们的整个计划可能就以和梅林接头开始。”

“当然了,我明白了,对不起。”丁波太太说。

“我们什么计划,先生?”丁波说,推开餐盘,往烟斗里塞烟草。

“第一个问题是,他是不是已经出来了?”导师说,“这条隧道的出口,如果说这么多世纪以来,一直仅仅是靠一堆松散的石头堆挡住的,这看来不太可能。要真是这样,那石堆现在也依然不会太松散。梅林可能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出来。”

“起码要两个壮汉拿镐去……”迈克菲又说。

“没用的,迈克菲,”导师说,“我不会让你去的。如果隧道口还是封住的,你们一定要等在那里。他可能有一些我们不清楚的神力。如果他出来了,你们必须要循迹找到他。感谢上帝今晚地上很泥泞。你们一定要追踪到他。”

“如果珍去了,我也能去吗?在这种事情上,我的经验比较丰富……”卡米拉说。

“珍一定要去,因为她是向导,”兰塞姆说,“我想你得留在家里。我们这里的人是罗格雷斯的最后幸存者了,你肩负着罗格雷斯的未来。丁波,刚才说到你们必须要追踪到他。我想他走不远。这地方显然他已经认不出来了,甚至在白天也认不出来。”

“那……我们找到他之后呢,先生?”

“所以说一定要你去,丁波。只有你才会说天语[2]。如果他所代表的传统中真有艾迪尔的力量,他可能会听得懂。我想,即便他听不懂,他也会知道这是什么语言。这会告诉他,他在和主人打交道。可能他会以为你是伯百利的人——是他的朋友。要是这样,你就把他立刻带到这里来。”

“如果他不来呢?”

导师的口气异常严肃。

“那你就要和他摊牌。这就是危机的一刻。我们不知道古老的亚特兰蒂斯世界[3]都有些什么法术:可能大部分都是某种催眠术。别害怕:不过别让他有机会耍把戏。抓紧你的左轮枪。你也是,丹尼斯顿。”

“我用左轮枪也是把好手。”迈克菲说,“从一切常识来说,为什么……”

“你不能去,迈克菲。”导师说,“他几秒钟就会把你弄睡着。其他人都有完善的保护,你就没有。你明白了吗,丁波?手握左轮,口念祷告,一直想着马莱蒂。如果他站起来,就念咒召唤他。”

“我该用天语说什么?”

“说你奉上帝、所有天使的名义,凭众星的神力而来,如今身居蟠龙王之位的人命令他随你而来。现在说一遍。”

丁波本来坐着,拉长了脸,脸色和他左右两个女人的脸一样煞白,眼睛紧盯着桌子,此刻却抬起了头,口吐纶音,词如巨垒。珍觉得她的心都随着这声音一同或飞跃,或震颤。屋里的一切似乎都一片死寂;甚至那鸟、那熊、那猫也都犹如泥塑一般盯着说话的人。声音也不像丁波自己的声音:倒像是词语自己从某个强大的远方自动从丁波舌上滚涌而出——或者说,那不像是词语,倒像是上帝、群星和蟠龙王的法术。这就是那堕落的时代以前,月亮之外的深空中所说的语言,其发音和表意的结合并不是偶然的,也不是来自古老的传统或者技巧,而是与生俱来的,就像小小一滴水中,也与生俱来就有伟大的太阳光辉。这就是天语,最初是奉了马莱蒂的命令,从那个水银融化的星球传到地球上,那个星球,我们称为水星,但在深空里则称其为威里特利比亚。

“谢谢你。”导师用英语说;这时厨房里温暖的生活气息才传过来。“如果他跟你来了,那最好。如果他不来——到那时候,丁波,你就要仰仗你的基督教信仰了。不要耍把戏。吟诵祷告,一心只想着马莱蒂的意旨。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但你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能丧失灵魂;至少不要因为他的举动而丧失了灵魂。”

“是的,我明白了。”丁波说。

静默了好一会,导师又开口说话了。

“别沮丧,玛格丽特,”他说,“如果他们真的杀了塞西尔,我们也不会活多久了。你们会重新相聚,其时间比你所希望的自然死亡使你们相见于九泉之下的时间更快。先生们,你们需要一点时间去祷告,和妻子告别。现在差不多正好八点钟。我们八点十分在此集合,准备好了吗?”

“没问题。”好几个声音说。珍此刻发现,厨房里只有她、麦格斯太太,还有那些动物,以及迈克菲和导师。

“你还好吗?孩子?”兰塞姆说。

“我想是的,先生。”珍说。她此刻的心理状态自己也说不明白。她的期待已经紧张到了顶点;她满心的感受,要是没有快乐之念,这感受就会是恐惧,要是没有了恐惧之念,又会是快乐——这是一种无所不包的激动和恭顺之感。她生命中其他的事情,和此刻相比,都是小事一桩,不堪一提。

“你恭顺服从于马莱蒂吗?”导师说。

“先生,我对马莱蒂一无所知,但是我恭顺服从于你。”珍说。

“目前这也足够了,”导师说,“这就是深空的礼节:只要你心意是好的,他就认为,你的心意比你自己想的还要好。不过总这样是不行的。他是很嫉妒的。到最后,他谁也不给,会把你留给他自己。但是今晚,这样也足够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疯狂的事。”迈克菲说。

【注释】

[1] 劳伦斯修士(1614——1691),原名Nicolas Herman,后来以复活的劳伦斯给自己命名,他过世之后,其日记信件等受人整理为两本书。——译注

[2] 天语,原文为Great Tongue,伟大的语言。——译注

[3] 亚特兰蒂斯(Atlantis),又译大西洲,一片传说中有高度文明发展的古老大陆,最早的描述出现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文章里,到现时为止,还未有人能证实它的存在。——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