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73
有裴晏迟准备,此行带的东西比往常都多。除了降真香外,还有特地准备的供花供果。花瓣都带着清晨的露水,是刚刚才摘下的。
他准备得很细致,任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到了下马车时,裴晏迟十分有自觉地率先下去,伸手扶住她。
越明珠站定,偏过头看向裴晏迟。
裴晏迟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亦或者早就习惯了被众星拱月,表情仍旧十分正常。
打量了一番,越明珠还是觉得那是一张很难不招摇的脸庞。
见她板着小脸不吭声,裴晏迟缓缓开口替她排忧解难:“小姐有何吩咐?”
可细观拉车骏马较之寻常的马更高大威猛,毛发更富有光泽。
一旁骑马随行的两名护卫均是腰间佩刀,统一黑色着装。他们目光炯然,一手持缰绳,一手握着刀鞘,时刻维持警惕戒备的姿态。
“果然够快。”越明珠心中暗叹一声。温岳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怔愣一瞬,立马点头称是。
见越明珠愿意留下,明王也觉如释重负,他目送温岳领着越明珠离去,起身向裴晏迟告辞:“既如此,晏迟你多保重身体,我府上还有事,先行告辞。”
裴晏迟虚弱的靠坐在床头,闻言轻轻颔首,温声道:“有劳明王,下官身体有恙无法相送,失礼之处来日登门致谢时一并告罪。”
“唉,晏迟,跟我何须如此客气,你好生休息,我这便回了。”
言罢,明王就自行离去。
自窗口灌入的秋风卷起屋内书卷气,裹挟着少年的思绪不知去了何方。
裴府后院中,温岳领着越明珠边走边介绍。冷风迎面扑来,树上叶子簌簌而动,零零几片落下,被风刮入池中。
在温岳没注意时,一片叶子在空中拐了个弯擦过越明珠的脸颊,徐徐落在她的脚边被她踩得粉碎。
她隐晦的扫了一眼暗处,后将目光停在远处的院落。
“那个地方可行?”她指向那处院子,问温岳。
温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院子,还靠近院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处院子过于简陋偏僻,当然要是神医当真看上那处我立刻令人打扫。”
越明珠微笑着点头:“有劳了。” 哪料,她忽而一笑,洒脱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是这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前去叨扰大夫,可好?”
陈大夫点头,连声道:“不叨扰,姑娘随时可来。”
“那我先行回去,陈大夫也早些休息。”
越明珠说完就向外走,陈大夫热情相送,好话不断冒出来。
越明珠始终保持礼貌温和的标准微笑。
她跨出门槛,伸手去接侍卫递来的灯笼。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握住灯笼。
“公子?” 林山他们直奔放尸体的房间而去,就怕晚个一时半刻会遭到裴晏迟的阻拦。
他们步履如风很快就到那间房前。
房门大敞,屋内一片漆黑。
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打着火把,才让此处有了些光亮。
林山大步进屋,侍卫打着火把跟上。
床上躺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火把的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莫名觉得瘆人。
林山未曾见过何盖,听张相所言,此人八九不离十是那百宁郡一案的证人。
狂喜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裴晏迟,好一个裴大人非要多管闲事,这下栽在他们手里了,这次没准还能一举将他爹一起收拾了,没了他们张相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林统领这是?”裴晏迟疑惑不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山轻咳两声,极力收敛起笑意,却还是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厉声呵责:“裴大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害百宁郡一案的证人,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杀害无辜,你简直……”
哪料裴晏迟和他身后一众护卫皆是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裴晏迟疑惑道:“林统领怎知那是百宁郡一案的证人?你又怎知本官近日在查百宁郡一案,难道你一直派人盯着本官?”
林山一惊,心下忖度,张相怎么说来着,他现在好像确实没办法证明躺着的那具尸体就是他口中的证人。
顷刻间,他方才的得意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拼命用眼神示意身边副将。
副将在心中暗骂他是个空有蛮力不长脑子的蠢物,面上装作一副恭敬的样子,硬着头皮对裴晏迟道:“百宁郡一案一直都是朝廷的重案,我家统领收到消息来不及核验真假就匆匆赶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属下这里有一张证人画像,不如让人比对一番也好还大人青白。”
裴晏迟轻笑,三言两语便将林山今日莽撞之举定为是他急于为朝廷分忧解难。这副将倒是个人物。
“请。”裴晏迟伸手示意他们自便。
他如此坦荡的姿态让林山心里不断打鼓。
副将对裴晏迟躬身一礼,带着一个侍卫打着火把进去。
裴晏迟站在门外,清晰的看见副将掏出画像,亲自比对,还上手去检查他的脸上是否有易容痕迹。
他眸色一沉。
林山站在他身侧,紧盯着屋内,紧张的小腿都有些抽抽。
副将检查了好几遍才出来,他脸色发白,连脚步都隐有虚浮。
“怎么样?”林山焦急询问。
副将摇头。
林山只觉惊雷当头劈落,直叫他头晕眼花,站立不稳。
怎么可能?张相难道骗了他?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裴晏迟冷淡的声音。
“林统领强闯本官府邸,砍伤守卫,还口口声声说本官草菅人命就是为了这个叛徒?”
叛徒?
“此人乃是本官府上签了死契的小厮,吃里扒外还妄图噬主,本官发现后将他处死,难道林统领硬要把他指为百宁郡一案的证人?”
府上签了死契的奴仆生死皆由主子决定,裴晏迟处死叛主的小厮可谓理所应当,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
林山面如土色,副将亦是缩了脖子,将辩驳之言尽数咽回肚子里。
周围御林军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裴晏迟冷笑道:“林统领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就请吧!”他侧身让出一条道,示意他们离开。
林山满怀斗志的来灰头土脸的离开,纵使恨的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
御林军退去后,越明珠从一旁树后探出脑袋。
裴晏迟偏头看她,“怎么来了?”
越明珠露出笑意道:“这将军实在太过嚣张,我瞧他很是不顺眼,便想跟来瞧瞧公子是如何狠挫他的锐气。”
她嗓音轻快悦耳,传入裴晏迟耳中让他心情也松快些许。
“他们都受伤了,需要伤药吗?我给你们拿去?”越明珠看向周围护卫。
许多护卫还是头次近距离接触这个神医,不免好奇多打量两眼,可被越明珠目光扫过,纷纷移开视线。
“温岳,先带他们回院,稍后请陈大夫一起搭把手。”裴晏迟吩咐着。
温岳领命,带人退下,临走前不忘给裴晏迟递支火把。
少顷此处就余下二人,还有屋内一具尸体。
越明珠不解的看向裴晏迟问:“我们不走?”
裴晏迟眼眸深邃,缓声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姑娘,姑娘的易容术可有破绽?林山身边副将约莫懂得些。”
原是为了此事。
越明珠道:“寻常易容术是制作人皮面具,将之以特制胶物贴在人的脸上,覆盖住原本模样。
我的易容术是用自己调制的药膏在原本的容貌上直接修改,寻常方法瞧不出破绽,除非用特制的药水涂抹,否则无法洗去药膏,公子无需忧心。”
虽然药膏着色有时限,但足够支撑布局。
裴晏迟若有所思点头,领着越明珠回她院中。
她取完药准备亲自送去侍卫院中,裴晏迟担心他们的伤势遂一同前往。
二人来到侍卫院中,陈大夫已经在其中忙碌,伤得不重的侍卫也在一旁搭把手。
“公子,云姑娘。”
看见二人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裴晏迟示意他们继续,便熄了火把,站在越明珠身边。
越明珠走到几个伤口较深的侍卫身边为他们处理伤口。
她神容严肃,全神贯注处理伤口,裴晏迟替她取药递物,他做的倒是极为自然,围观的侍卫们却悄悄的挤眉弄眼。
陈大夫收拾好手头的患者,也不再继续而是停在一边观摩她的手法,心中啧啧称赞。
越明珠忙完起身,见众人都围拢过来,她不解询问:“你们都围过来干什么?伤口都处理好了?还不快点。”
她样貌不算出挑,语调也是漫不经心,可莫名让人打心眼里感觉害怕,不由自主的服从。
大伙散开,陈大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越明珠问他:“大夫可有事?”
陈大夫犹豫一下,道:“老头儿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向姑娘道个谢,多谢姑娘救了我爷孙两。”
越明珠视线落在侍卫的伤口上,取过伤药为他敷上,忙活的间隙,抬眼回他:“不敢居功,救你回来的是公子的人,你留在府上好生修养,需要时出些力便算回报公子了。你说呢?公子。”
裴晏迟冷不丁被她喊到,顺着她的话宽慰陈大夫一番。
陈大夫踟蹰片刻,终是走开,继续为侍卫包扎。
半个时辰过去,侍卫们的伤口都处理好,越明珠留下药就准备离开。
“我送你。”裴晏迟道。
陈大夫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打量一番,很有眼力见的回了屋。
越明珠调侃道:“公子这官当的可真清闲。”
裴晏迟不恼,只道:“只是近来无事罢了。”
京中无甚大事,他近日所做不过是核验刑名。
前次那件案子陛下给了刑部尚书,他近来的确得闲。
二人边走边谈。
“公子不会又有事要叫我办吧?”越明珠笑道。
裴晏迟认真叮嘱:“明日温岳会将护卫喊来制药,你先指导他们,等我下朝再带你去明王府。”
越明珠道:“公子是否过于谨慎了?”
裴晏迟只道:“明王与王妃成亲日久,后院却无所出,非是无人有孕,只是无人平安诞下子嗣。
这一胎细心呵护,明王亦是时刻关心,眼看就要瓜熟蒂落,明王府要热闹了。”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会意。
越明珠没有搭话,她不喜欢麻烦,但有些麻烦必须要面对。
眼前便是她住的院落。
她向裴晏迟道过谢,缓步上了台阶。
“姑娘……”裴晏迟站在台阶下,他的声音被夜风送入她耳中。
“早些安歇。”
越明珠展颜一笑,行了一礼“公子也是,慢走。”
她开门进屋。
屋外灯影渐渐远去。
次日,天色未明之时。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温岳将越明珠领到那处院子,为她擦好一张坐凳,让她休息,自个出门喊人来清扫院子。
说是清扫实际上并不需要花上太多时间,温岳唤来府上的丫鬟婆子,小半刻就将屋子捯饬的可以住人。
温岳一直在旁监督,唯恐府上之人怠慢神医,顺便也看看神医有何其他吩咐。
越明珠坐在一旁,有些许无趣,见他在侧,便起了攀谈之心。
“让我住到你们府上不怕你们家女主子心里不痛快?”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府上还没有女主子。”温岳回着。
“你家主子还没有成婚吗?”越明珠故作不知,一脸好奇的发问。
“不是,我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温岳低声回着越明珠,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子。
时下男子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亲也该定下亲事,可他家公子实在是……可惜啊!
不待她开口,车帘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明王看着从巷中走出的姑娘,光影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她左手下垂提着一个行囊,右手自然垂在身侧。
窄巷采光不佳,他不能清楚的看见越明珠的脸,但观她通身气度也知此人不能轻看。
他走下马车,越明珠也到了近前。瞧清越明珠的脸,他的脸上有瞬间不自觉地抽动。
看她通身气度原以为是个绝代佳人,岂能料到她的脸竟是如此的……普通。
他看着面前貌不惊人的少女狐疑的问:“姑娘可是落云谷的越明珠姑娘。”
“你是?”越明珠看着他不答反问。
明王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越明珠,越明珠也不打算开口,周遭一时陷入寂静。
这时,先前跟踪越明珠的人从巷子里出来,步伐缓慢的挪到了明王那边,看到他,明王怀疑的心稍稍安定些许。
方才守城的小将领来报说,今早入城的人中有落云谷的越明珠姑娘,他在她入城时已经派人跟随。
他的人根据留下的线索找到此处,现在看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打量着越明珠,越明珠亦是戒备的打量他们。她蹙起眉头,冷冷的目光在眼前几人身上来回打量,眼中不悦,戒备之色分明。
“姑娘勿怪,此番的确是我手下不懂事,无礼冒犯,只是在下确有一事请越明珠姑娘出手。”
见他还算有礼,越明珠脸上怒意微散,直视明王:“阁下大费周章究竟所为何人,不妨说说看。”她话音一顿,莞尔打趣:“莫不是你的心上人?”
明王本欲开口,闻言一噎,其余人也是面色各异。
越明珠对他们的来意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这般也不过是有意捉弄,见他们如此只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
明王深吸两口气,缓和一下心中的不快,而后和善的开口:“是我的挚友,近日身体有恙,连太医也无法诊治,落云谷神医之名名扬天下,越明珠姑娘医者仁心,想来不会拒绝本王的请求。”
“是吗?”越明珠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而后“不知死活”的开口拒绝:“明王是吧?既然你听过本姑娘的名声,自然也该听过本姑娘治病救人全凭心情,不看身份,我今日心情可不好,你凭何以为我愿意帮你救人。”
作为受世人追捧的落云谷弟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这样莽撞无知的人才最不容易引人忌惮。
明王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凌厉,作为颇有权势的皇子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越明珠:“这不是关键!”
她忍不住兴师问罪:“关键是我跟你使了很多眼色了,你竟然完全不听我的。”
“我以为我在谨遵你的吩咐。”
裴晏迟义正词严:“毕竟侍卫有义务阻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近自家小姐。”
越明珠又说不过他:“反正你下回不能这么没礼貌。”
裴晏迟:“那下回就说我家小姐嫁人了。”
裴晏迟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她加快脚步走出殿宇:“不告诉你,不准问。”
裴晏迟:“那下回还有人来搭话怎么办。”
“我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越明珠想了想,又由衷道:“也应该没有下回了吧,我从前都没怎么遇见过这种事情。”
她实在对自己的样貌认知得不清楚,裴晏迟缓缓提醒:“你之前在青山寺就遇见过任家那个脏东西。”
“那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