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箭出手,盛恕看着箭支飞行的轨迹,在零点几秒的时间之内断定,这支箭必然落在十环之内。
而结果确实也与他所料如出一辙。
盛恕的手指在弓把上无意识敲击了几下,嘴角微微上扬。
十环,还只是一个开始。
当70米的轮次已经开始时,官方网站上的bug终于修复完成。
在所有人期待之中,乱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运动员的名字。
而位列第一的,那个十环和内十环数量一骑绝尘,来自于燕京队的队员,并不是赵衡。
“盛恕”两个大字明晃晃的,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不是他们之前猜测过的任何人,而是压根没有被看好的盛恕。
上次奥项锦标赛中出现的黑马在国家队队员回归后,不仅没有泯然众人,反而还越发耀眼起来。
之前所有发出过言论讽刺盛恕的,脸都开始隐隐作痛,觉得盛恕好像是在刻意证明着自己。
“可真是想多了,”陆争刷着论坛里的言论,吐出一口烟雾,神色间,满满都是骄傲。
“盛恕会为了他们去证明自己?他们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脸面了吧。”
他喜欢,想要做到,于是就尽全力去做了。
贯穿盛恕信念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看法。他只在乎自己的喜欢。
而因为喜欢,他无所不能。
比赛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盛恕出色的成绩,无疑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同时也激发了他们的斗志。
后面几场,盛恕的成绩依然出色,只是在没有像之前那样超常发挥的情况下,与其余人的分差被渐渐缩小。
他毕竟练习的时间与其他人相比都太短了,依然有所欠缺,占了一些劣势。
如果正常情况下,这些劣势并不明显,只是全国最顶尖的高手汇聚一堂时,每一环都会是致命的。
最后盛恕个人单轮全能为1330环,比第一名赵衡落后三环,位列第五。
第三四名之间环数相同,都是1331环,最后靠得是十环数量决出顺序。
而盛恕之后,关京华和霍问的环数同为1328,最后两人的名词依然是由十环数量决定的。
两个比赛日结束,个人排名赛的结果出炉。
盛恕虽然不是第一,但已经超出了很多观众的预期。
毕竟在他们看来,高手云集之时,谁要是能挤进前十,都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更何况他与赵衡之间的分差,也远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大。
排在盛恕前面的四人里,有三位都是前国家一队的成员,一个是他们燕京的赵衡,另两个是射箭大省,淮林省的人。
但目前的盛恕,分数与他们比,都很是接近。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保持现在的发挥,盛恕已经有了和国家队选手抗衡的实力。
至于排在第二的那位非国家队选手,也是一位盛恕的老朋友了。
他并非来自国家队,而是淮林省现役的队员,论年纪,其实比盛恕还小了两个月。
他的出现,甚至比盛恕更让人意外。
——施杨。
上次奥项锦标赛中惜败于沈雁回和关京华,拿到第四的选手。
现在,他在个人排名赛上击败了上次的胜者关京华,击败了和自己同省的、自国家队回来的大佬,站在了仅次于赵衡的位置上。
而另一位曾经的对手则成为了他的教练,在台下欣慰地望着他。
赛场之上瞬息万变,或许在某一瞬,战况就会彻底扭转,给人意料不到的结果。
但这正是竞技体育的魅力所在。
沈雁回笑呵呵地鼓掌:“风头不能总让他们燕京市队出嘛。”
“我们家杨杨,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差呢。”
下了场后,施杨一边收着他的弓,一边朝盛恕几人招了招手。
他那天生的黑眼圈依然浓重,只是气色比上次合训时盛恕所见的,要好上了不少。
盛恕注意到他新换了一顶帽子,上面印着一个与施杨气质明显不符的可爱图案,心下了然。
“恭喜啊,杨杨,”盛恕熟练地走上前去,勾住施杨的肩,“上次我们说好了谁输了,谁就下厨,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兑现。这次比完赛,我们应该能在淮林多留一天,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把账算了?”
施杨:……
他怀疑地打量着摩拳擦掌的盛恕和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们吗?”
但其它三人并不听他的辩解,就连关京华也加入进来,一起清算着胜负。
排名赛的成绩自然算是一次,上次以及这次决赛的比分自然也算。
如此一来,他们应该互相为对方下厨做上好几道菜。
施杨对此表示,他感到更加窒息了。
但即便胜利者的待遇并不怎么样,他仍然非常想赢。
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面对来自各地的强者们,堂堂正正地拿下一枚金牌。
沈雁回还等着他呢。
“比就比,”施杨答应下来,同时扫过众人。
他们几个排名都还算靠前,淘汰赛都在不同的组别,即使要想见,也要等到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了。
“你们都争点气,”他说,“到时候,可别让我一个人都看不见,尤其是你,盛恕。”
按照这次的分组,如果顺利的话,分别在G组的H组的他与关京华在四分之一决赛就能碰见,而位列第六,F组的霍问如果战胜了排名第三的淮林省运动员,则可能和他在半决赛碰面,最后胜利的人,进入决赛。
而盛恕身在上半区,强敌云集。他如果想要再次进入决赛,不出意外的话,最大的敌人就是同样来自燕京的赵衡。
赵衡处在壮年,是本场个人排名赛上的绝对第一,大赛经验也比他们远要丰富得多。
几乎所有人在得知他参赛后,对于冠军人选的猜测,都是这位选手。
“明白,”盛恕扫过对面三个人,目光中傲气尽显,“我就在决赛现场等着你们。”
他这话说完,几人分别对视一样,胜负欲在四双眼睛中清晰可见。
还不等什么更励志的话出口,他们同时听见从彼此肚子中,传来“咕噜——”的响声。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几人:……
到底还是盛恕脸皮最厚,很快没事人似的吹了声口哨,“该吃晚饭了吧,咱们得赶紧去食堂,去晚了我的西湖醋鱼可能都抢不到了。”
在饥饿和嘴馋buff下,几人并肩,快速朝着淮林省队的食堂走去。
在路上,他们和赵衡几人擦肩而过。
“这次比赛,值得关注的对手还挺多的,阿衡你们那区,强手不少啊。”
“比如说盛恕,我看了他之前的比赛,也是一位劲敌呢。”
赵衡一直话不多,背微微有些驼,看着像是刚刚结束996的社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唯独在提到盛恕时冷哼了一声:“他就是能和我在半决赛见面,我也会打败他的。”
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友善。
让他的朋友都略显吃惊。
后面赶着去吃饭的四人也立刻警觉。
关京华用不满的目光审视着盛恕: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惹着人家了?虽然赵衡态度对所有人都不冷不热的,平常话都不多,跟谁说了话基本就是冲着要打败对方去的,但这么差还是头一遭。
盛恕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哪儿知道啊!
但比起这个,他对赵衡刚刚说的话更为在意。
赵衡非常想要打败自己,这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他也正想着在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这位比赛中,最强的选手。
第36章宣战
次日一早,淘汰赛便拉开了帷幕。
一众自媒体早早就在新媒体线后等待,随时准备着报道场上的新进展。
而射箭馆很多时候都空旷极了的观众席,这次也多了许多观众。
一部分人是真正的射箭爱好者,想看看这次的比赛里备受关注的几位选手的表现,毕竟除了之前已经为人所知的赵衡等人外,新露头的盛恕都很有看点,而就在昨天,施杨还成为本次比赛中的黑马,一跃而出。
也有一小部分人是在之前因为盛恕在网上小火了一把,慕名过来看他,对射箭规则倒不是太懂,能看得懂人在场上的动作,知道箭会射到几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慕钦坐在这两类人之间,怎么都觉得并不舒服。
他认为自己八成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在好不容易的法定假期跑到淮林来,只为了看几场比赛。
可是盛恕在这里,而他的表现,让陈慕钦很是介怀。
自从进入燕京市射箭队后,陈慕钦几乎看不见他了。
仅有的几面,还是在盛恕和秦羽迟讨论时见到的,但他们两个聊得火热,不曾分一点眼神给自己。
曾经追在他身后的盛小少爷就像一个梦一样,永远不会再回来。
至于校射箭队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和盛恕混得很熟。最开始一提到他还有点别扭,后来就越来越自然,常常提起他。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有时瞎说,还会站出来为盛恕正名。
随着盛恕锋芒渐露,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封面上,学校里的同学似乎也忘了他之前的样子,他们只记得那个年轻的射箭冠军,和自己曾做过同学。
贵族学校里,有钱的人太多了,可能站在专业的、国家级的赛场上夺冠的,却总会让人心生佩服。
明明没了日常的骚扰,每天都很轻松,但陈慕钦却始终觉得有种不爽梗在心头。
——一个那么爱自己,追着自己不肯撒手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呢?
陈大少爷长这么大,从来只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而没有得不到的。原先看不上眼的人突然把自己甩在身后,并且对自己爱答不理,是他从没有尝过的感觉。
这该是个新的陷阱,他努力说服自己。
盛恕大约是学精了,换了种方式引人注意。
如果看到自己就在观众席上,他该会很开心,然后回过头来,对着自己露出笑颜。
直到盛恕射箭时的照片被刊登在《箭坛人物》上时,陈慕钦才觉得原来司空见惯的笑容有一种那么动人心魄的美。
盛恕确实生得漂亮,陈慕钦想。
他还愿意见他再多笑几回。
陈大少爷坐在看台上,等着选手入场,并且很快从一众运动员里,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劲瘦的身影。
他的位置不错,按说盛恕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可等到淘汰赛正式开始,那人也没有多留一个眼神。
盛恕握着他那把白色的42磅的弓——现在叫小白了,又听郑君重复了几遍注意事项。
倒不是技术方面的,而是侧重于心理状态。
这次来得人,比起奥项锦标赛时只多不少,追着盛恕拍的现象必然也更多。做运动员的,这点无法避免,重要的是不能让外物影响到发挥。
“我会仔细处理的,”盛恕神色郑重地答应着,骄傲地昂着头,“这几个月的成果,我会在比赛上都展现出来的!”
他说得,当然不止是技术上的提升。
在经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后,他同时向困扰了自己多年的心理阴影宣战。
他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盛恕坚定了心意,在刚才抬起头时,满心满眼说得也都是射箭,根本没注意到观众席上,有一个人正望眼欲穿,等着他一个停留的眼神。
淘汰赛陆续开始了。
全国射箭锦标赛依然有着直播,解说与上次的还是同一个人。
“现在站在场上的,是来自燕京的小将盛恕,在此前的奥项锦标赛中取得了冠军,也是本次比赛中,受到关注最多的一位选手。”
“在本次的个人排位赛中,他排名第五,位于C组之中,前两轮都获得了轮空,将直接参加十六分之一淘汰赛,对手是来自B省的,排名第28位的选手。”
虽然很多人都并不看好盛恕,但是他们也清楚,除非爆了冷门,盛恕是不会在前面就轻松落败的。
那些自国家队归来的队员也都一样,他们真要碰面,最少也要到了八分之一决赛。
果不其然,盛恕赢得轻轻松松,6-0很快结束了比赛。
“有了!”解说在盛恕赢下一轮后,淡定地说着。
“盛恕心态稳定,轻取一场,即将为八分之一淘汰赛做准备。”镜头转向即将要决出十六强,与盛恕比试的C2组,在那里,比赛也已经落下帷幕,胜出的是个人赛排名第十二的选手徐子睿。
“盛恕和徐子睿是老对手了,在上次奥项锦标赛里就互相交手,最后盛恕以微弱优势获得胜利,”直播间中,解说耐心地说,“本次全国射箭锦标赛中,他们再次相遇,胜负如何,还犹未可知。”
所以那个就是徐子睿?
观众席上,陈慕钦微微侧目。他之前听说过这人的名字,甚至两人还比过一场。
竞技体育,没有什么谁让着谁之说,尽管是他练习过很久的30米赛道,还是轻松地被徐子睿击败,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大极了。
而在他之后,秦羽迟也同徐子睿比过,虽然输得没有那么惨烈了,但照样还是没赢。
专业和业余之间,一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优秀如秦羽迟都未能跨过,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但盛恕,反而是他最不看好的盛恕,竟然轻松地跻身于专业选手之列。
从上次盛恕取得奥项锦标赛的冠军后,陈慕钦就一直陷在惊诧之中,甚至觉得有很大成分该出于运气。这一次,盛恕怕是不会那么好运了。
可事实与他想得恰好相反。
尽管站在场上的还是同样的两个人,但当盛恕拉开弓时,气势已经大不相同。
比起原来的锐利和一往无前,他似乎更添一丝稳重。
他用的那张白色的弓,金属质感的弓身反射着阳光,有种不可言说的美。
还有不减的锋芒。
盛恕的第一轮,以两环之差胜出。
第二轮,以一环胜出。
第三轮,却高出徐子睿整整四环!
四环,在淘汰赛中,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分差了。
[我靠,盛恕这是进化了吗?上次还打得那么难啊]
[是不是徐子睿后期心态崩了?]
[是,但他开局发挥完全没问题,盛恕这就算是进化了,速度也不带这么快的吧!]
[虽然我不是太喜欢他,青年组的纪录他大概真能刷新一次了,也算是好事吧。]
连解说都一改今日开局时的镇定,连着说了好几次“漂亮”。
“在从十六分之一淘汰赛轻松胜出后,盛恕又在八分之一淘汰赛里,击败了上次还只是艰难取胜的对手徐子睿。只过了两个月,却有如此大的进步,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这也意味着,盛恕再次拥有八强中的一张席位,这一次,曾经的黑马是会在与国家队对手的对决中遗憾止步,还是能继续向前冲击,问鼎冠军?”
唯有见识过盛恕进步的教练们,在场下努力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
虽然不想炫耀,但这就是他们队里培养出来的孩子!
他终有一天,将迎来自己的巅峰时刻,并且他们相信,距离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观众席上,一阵又一阵的掌声热烈地为选手们响起。
盛恕背对着一切欢呼和耀眼的闪光灯,面朝着他的对手。
徐子睿在场下,与盛恕握手:“你变得更强了,恭喜。”
连着两次在个人赛败在盛恕手下,他第一次或许还很不甘心,觉得双方之间只有一丝差距而已。
但这次,他清楚得很,即使自己超常发挥,也很难赢他了。
盛恕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总有一天,或许就要甩开和他同期的其它选手,自己已经位列其中,并且因此,提前离开了赛场。
但怎么能就这么甘心!
徐子睿手指微微用力,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盛恕,眼中的不甘昭然若揭。
“你可不要得意,”他说,“团体赛的时候,我们再来比过!”
盛恕点了点头,以同样的力道回握徐子睿。
上一次的男子团体赛,他就输在了徐子睿等人的手里,最后只拿到了铜牌。
徐子睿想在团体赛上,重拾省队的荣耀,他又何尝不想在第二次相遇时,洗刷上次的失败?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空气中硝烟味十足。
他们的淘汰赛结束了,但更多的比赛,永远不会落幕。
其余几组淘汰赛的结果也先后出炉。
盛恕在场下围观了几场,很多人的表现都惊艳极了,尤其是施杨,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路干净利落地赢到最后,成为八强之一。
倒是关京华这次的签运不太好,在淘汰赛最后一轮碰上了进化版的施杨。
两个人苦战一场后,终于还是施杨从燕京队手里扳回一城,晋级八强,而关京华遗憾离场。
燕京队至此,有两位选手进入八强,分别是盛恕和最受看好的赵衡。
如果他们都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胜出,就会于半决赛碰面。
赵衡的对手对他而言,并不会形成太大的挑战。
但盛恕的,则不一样。
在四分之一决赛中,他将要遇到的,是一位自国家队二队返省而来的选手。
他虽然这几年默默无闻,但曾经也是在当地很轰动的一位天才。
“盛恕对选手杜琼胜负预测”很快就成为了热点话题。
尽管盛恕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已经很夺目了,但还是有更多人认为,出自国家队的选手会在苦战一番之后取得胜利。
也有一小部分人,在摸清了盛恕遇强则强的秉性之后,认为他或许能通过苦战,再次扭转败局。
“你怎么看啊?”个人淘汰赛结束后,段飞白悄摸摸地走到关京华旁边问。“盛恕会赢还是会输?毕竟是国家队的哎,感觉赢面还是有点……”
虽然段飞白基本已经算是盛恕的头号小迷弟了,但还保持着一定理智,看法也和大部分人相差无几。
关京华目光深沉地看了这位说是要调去其他部门,但仍然跟了过来的好奇实习生一眼,眼神几乎处在麻木与怜悯之间。
他缓缓开口说道。
“盛恕会赢的。”
在段飞白问明原因之前,已经有另一个人淡淡地接过话茬。
“赢杜琼不难。”
这是多狂的言论,才能说出轻取一位国家队的队员?尤其是那人曾经还盛恕本人在场,都不敢这么说吧!
他机械性地转过头去,看清了说话那人的脸。
——是赵衡。
第37章天赋
第四个比赛日上午,男子个人赛四分之一决赛开场。
盛恕的对手来自于D2组,在个人排名赛中位列第四,无论怎么说,都是位强劲的对手。
但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异样,在场下依然和队员教练笑着,指尖偶尔拨过箭袋上那两枚精致的徽章和上面可爱的小玩偶,玩偶脸上的笑,灿烂得令人心悸。
他就不会怕吗?
陈慕钦抿着唇沉思。
这种比赛没有回头路可言,输一场,就是输一切。
盛恕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其它观众倒是见惯了盛恕这幅样子,能稍微平淡地对待了。
“盛恕不一直这样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好像就没见他怕过。”
“确实,上次比得那么激烈,他都没什么变化,可能这就是心理素质好?而且这次他状态肉眼可见,比上次更在线了吧。”
“状态不状态另说,盛恕还是多笑会儿吧,他一板着脸我就心慌,想着得是什么大事能叫这家伙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讨论的时候,四分之一决赛第一场已经有了结果。
确实与所有人料想中的一样,赵衡6-0,轻松拿下比赛。
而盛恕和杜琼就在此时,在众人瞩目之下,同时持着弓进了场地,两人打过招呼后,比赛正式开始。
杜琼弯弓搭箭,动作灵巧极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年少时期就成了名,当时不少人都说他有天赋极了,早早就进过了国家队。只不过近些年,倒是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成绩。
按说,他之前也非常努力,几乎有段时间在拼命,曾经还入选过国家一队,不应该就这样泯然众人,可是目前看来,反而是不进则退。
在四分之一决赛的赛场上,与一位刚刚有些名气的小将对决时,杜琼并没有花太多心思。
国家队前五他进不了,但一个普通的国内比赛,进四强总是轻轻松松的吧?
他瞄准没花多长时间,轻巧地射出一箭,压着线,射中了九环,算不上个太好的位置,但是分数并没问题。
杜琼表情没有变化,但在那一箭九环之后,整个人明显轻松了很多,转身下场喝了点水,并没有去关注盛恕的表现。
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似的。
场下,赵衡木着脸,在盛恕的第一箭结束后,就移开了眼,转而去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他天生八字眉,嘴角向下撇,一副哭丧相,说什么都显得丧里丧气的,打不起精神。
“太轻敌了。”
关京华微微皱眉:“杜琼的状态确实有些松散了,但以他的实力,盛恕想要赢下这场,其实并不轻松。”
他还记得昨天赵衡说得那句“赢杜琼不难”,心中一直不解。赵衡性格虽然比较独特,但对射箭依然非常看重,容不得一点马虎。没有笃定的证据,绝对不会说出“不难”这两个字。
他的话问完,赵衡却一时没有响应。
他盯着自己食指指侧的一颗小小黑痣,过了好一会儿,等又轮到盛恕射箭时,才终于开口。
“把对手看得太低,就是在削弱自己,”赵衡说,“人一旦膨胀,漏洞就会变多。”
“盛恕比他聪明得多,起码他和谁对战的时候,都会全力以赴。”说完,赵衡冷哼了一声,好像夸盛恕的那一句,都说得非常不情不愿。
也不知道他俩之间到底什么时候有了矛盾。
关京华心中腹诽了一句,抬头去看场上的状况。
两位选手前两支箭的环数都是相同的,这一局当看最后一箭了。
杜琼似乎是因为没有立刻分出高下而有些焦急,动作确实如赵衡所说,出现了一丝小小漏洞。
不过这并不太严重,他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箭彻底脱手的前一瞬进行了及时补救。
这一箭,不仅没有偏离,反而还正中了十环,虽然只是堪堪压线,环数后面还标了一个星号,说明这一箭待会还要另行勘验。
杜琼的小漏洞在外行看来不太明显,甚至不少人为他的得分欢呼。
因为如此一来,盛恕即使也射到了十环,这一轮也不过是双方各得一分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
盛恕倒是没有管对方到底是十环还是九环,没有被影响分毫。
他稳健地拉开自己的弓,放空一切心思,在肌肉记忆之下,自动完成了精准的动作。
然后他进行了撒放。
今天风速较以往稍快一些,对箭的飞行轨迹造不成太大影响,却吹得盛恕黑发微微扬起。
淮林省的风,即使在冬天,依然带着股暖意,并不怎么寒凉。
盛恕于和煦的微风中,射出本轮的最后一箭。
——也是一发十环。
只不过与杜琼压线的十环比起来,他的那支箭落入内十环之中,获得一片叫好,解说也在场外连连称赞。
这一轮,双方都得到了一分,距离分出胜负,还有很长的距离。
杜琼休整时,侧着眼睛朝盛恕那边看了看,不屑地撇了撇嘴。
“运气好的小鬼罢了。”
“杜琼!”教练语气不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们就别担心了,好歹我也是进过国家队的人,季明煦卫建安赢不了,他一个市队的我还赢不了了?”
“再说了,他们网上的都觉得我能赢,这你还不放心?”
杜琼说完,拿毛巾擦了擦汗,非常油腻地挤了挤眼睛,看得教练心里一阵来气。
网上的人说你能赢,不就是拿键盘打个字的事?
把这个当凭证,到底是飘到哪里去了!
他有心想再提醒几句,但因为上一轮平局,这次依然是杜琼先手射箭,而他已经跨越起射线而站。
杜琼搭箭上箭台时,总觉得心里有股气憋着。
第一轮竟然只是平局而已吗?
不过是一个拿了弓还没半年的小鬼,连青训营都没进过,以他的实力,明明该轻松地先用两分赢下第一轮才对。
要不是今天有风,他状态也不在绝佳,肯定赢得轻轻松松。
呵,只是因为运气而已。
但运气这东西又不能一直伴人左右,等一会儿,他绝对7-1,轻松扳回比赛。
先赢了这个只会耍帅的好运气小屁孩,再赢了一直压在头上的赵衡——他们两个的天赋其实相差不大,另外半场似乎没有很强的对手,金牌就拿得轻轻松松了。
看谁还敢再看不起他。
杜琼越想,越觉得一阵畅快,等拉开弓时,几乎没有瞄准多久,就松了勾弦的手指。
风吹过来时,他有一瞬的心慌,但看见那支箭再次压着十环的线落下时,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这一回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了。
饶是如此,杜琼也定了定心神,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飘飘然,开始清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好好调整状态。
他这一箭的毛病,别人也都看了出来。
“杜琼这次瞄准的时间很短,动作也有细微变形,或许是第一轮没有直接获得胜利让他有些焦急。”解说道,“反观盛恕这边,对于对手的发挥一直表现淡然,没有过分关注,保持了良好的心理状态。射箭运动员在场上,确实也是在专注自身时,容易发挥得更好。”
他话音一落,身姿舒展的黑发少年已经一箭出手。
依然是质量很高的一发十环。
虽然他自己无意,但却像是冥冥之中,朝着杜琼宣战一般。
也有敏锐的观众在直播中发现,盛恕在这场比赛中的笑,比以往少了很多。
他那张脸,不笑便显得凶,是侵略性十足的样子,乍一看不太好相处。
盛恕确实不如平常比赛时那么兴奋。
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手的对自己的怠慢,但令他不爽的却并不是这点。
而是杜琼他并没有认真对待比赛。
一个人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就可以得意忘形,以一种毫不认真的态度站在赛场上,让盛恕感到无比不悦。
这样的赛场,四分之一决赛,是多少人努力许久却因为天赋掣肘没能站上的,是他自穿越过来之后,抱着极大的决心才终于重新踏上的。
走到这一步,对方必然也付出了努力,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自然是他自己的事情。
盛恕清楚,他无权干涉杜琼的决定。
但既然身为对手,他就还能做一件事。
盛恕握紧手中的弓,指尖无意识在弓把上敲击了两下。
——杜琼会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代价的。
第二支箭,杜琼调整好心绪后,射在了九环之中。
不算完美,但九环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下一箭也发挥不错的话,应该能把那个小鬼甩下去了。
杜琼没关注过盛恕之前的成绩——那根本毫无必要,且浪费时间。
即使是上次的冠军又能如何?
即使是媒体宣传的新天才又能怎么样?
国家队里有天赋的人多了,可争来争去,不是还是只有那么几个席位可以出战吗?
曾经,那些人用同样的辞藻形容过他,他也拼了命努力过,最多最多,不也只能争到一个替补的席位吗?
可惜,同样都是努力,有的人因为缺少天赋,总会离门坎还差着那么一点。
天赋,太多人最大的命门。
杜琼叹了一口气。
正如他一直战胜不了比自己天赋要高的季明煦、卫建安之流,这场比赛之中的普通运动员,也无法将他打败。
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无论如何,他的胜利,已经板上钉……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落下,盛恕的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裁判报出了他第二支箭的环数。
“十!”
那个数字念得当然很是清楚,声音也大,一下让杜琼回过神。
他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盛恕冷着脸,深邃的眼睛看过来,凤眸之中,有一股逼人的冷冽。
好像在冷冷地反问:
谁说我赢不了你?
盛恕的第二箭,依然是十环。
它的落点与第一箭十分接近,竟然都在内十环之内,引得观众不由得继续为他叫好。
毕竟这可是和室内十八米不一样,专业选手不费非常大的功夫就能追箭。
这可是在在七十米之外啊!
更何况今天还有点儿风,箭能射进十环,本身就已经很厉害了,
就连陈慕钦,都坐在观众席上,直愣愣地盯着场上。
盛恕,竟然真的有这么强吗……
场下的各种媒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话题,对着盛恕一阵狂拍。
黑发少年却只是在与杜琼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不再多看。
看起来,很是淡然。
杜琼却安不下心来。
是运气吧?这样的准头,得是运气吧!
可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即使真的是运气,这样的概率也太小一些了。
无论对手究竟是什么实力,只要自己的心态不受影响,能发挥出全力,会输的概率,其实也不大的。
杜琼忙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他知道,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时,心态就已经乱了。
他的第三箭,表现也并不如之前,落在了红色的八环之内。
虽然不是太差,但就盛恕前两环的成绩来看,只要不失误,这一轮的两分必定是他的。
杜琼这一次,终于重视起了自己年轻的对手,他紧紧盯着盛恕,眼里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看着少年以一种专注而虔诚的姿势拉开弓,动作一丝不茍,对于弓的掌控异常纯熟。
有很多东西是可以练出来的,但杜琼很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天赋,自己花费大量时间磨合出来的手感,不过是对方与生俱来的。
他不服气。
可是那么多东西,从出生的时候就注定好了。他打不过季明煦,他做不了国家队最顶尖的那一个,没办法为国出征。
可这有什么办法!
他又不是没努力过!
从被人追捧的天才少年,到认清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独一无二,杜琼花了很长的时间。
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种平庸——起码已经好过大多数人太多了。
可当一个又一个的天才站在自己面前,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盛恕平淡射出的第三箭,依然是十环。
那三箭,是漂亮的三十环满环数。
他赢得毫无悬念,一轮结束后,表现也非常平淡,没有太多的激动,像往常一样,朝观众席比了颗心。
观众们和直播间里的人却已经沸腾了。
[这赢得也太漂亮了吧!三十环!!]
[别说是杜琼了,就算赵衡来,这轮肯定也赢不了啊]
[唉,杜琼现在不行了啊,当年也说是小天才呢,好歹是国家队的,怎么打个盛恕都打不过]
[一开始可能轻敌了?但就这一轮,他即使是全力发挥也赢不了了啊]
[看看后几轮,说不定他能反超呢?]
很多最开始猜杜琼会赢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等着后面,自己看好的运动员能开始反击,在前面吃了一个大亏之后,把比赛赢回来。
可是这次,反转没有发生。
第二轮输了之后,杜琼的状态直线下滑,轻松让盛恕拿到四分。
在第四轮的时候,似乎觉得败局已定,心态回升了一些,发挥出来了正常的水平,却依然没能打败盛恕。
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是7-1,正如昨天赵衡所说的那样,赢得很轻巧。
除了第一轮的平分之后,一直都势如破竹。
或许是因为他获胜的速度太快,甚至没让观众因此而开始紧张,只顾着为他的表现而欢呼。
通过这一次,他们也终于认清了一件事。
时隔几个月,盛恕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他并不是有了和国家队队员的一战之力而已。
而是他已经拥有了进入国家队的实力。
这是太可怕的成长速度了。
“看来半决赛赵哥就要和盛恕打了,”场上分出胜负后,关京华谨慎地说,然后看向了赵衡。
赵衡活动了活动手指,目光在盛恕身上停留了一阵,依然显得无精打采的,但在某一瞬间,似乎又显露出一种无人可挡的锐气。
“确实是很强的对手,”他语气丧丧的,说出来的话却锋芒毕露。
“但现在,我会赢他。”
关京华听着这话,心里突然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赵衡上一次对市队的队员表现出如此明确的胜负欲,对手还是季明煦。
除他以外,盛恕是头一个。
不过盛恕倒是没有太明显的表现。
赵衡会是他在本次比赛里所能遇到的最强的对手,比杜琼还要强上不少。
更何况,现在的他看起来战意十足。
能赢吗?关京华心里没底,深深地看了盛恕一眼。
盛恕下了场,本来要往市队那边走,却好巧不巧地和杜琼撞了个正着。
“呵,真巧啊?”杜琼冷笑一声,“天才。”
“下一场跟赵衡比吧,你最好期待自己天赋足够高,能赢了那家伙,说不定还能好运的,再拿一个……”
盛恕满心是下场比赛,正调整着心态,突然碰上了杜琼,对面还上来就算这个态度,还说得是这种话,当即冷哼一声,少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天赋天赋的,说够了吗?”
杜琼愣了一下。
“觉得对方比自己天赋高,就输得理所当然,觉得对方比自己差,就一点也不上心,随意对待比赛,总之也能获胜。”
盛恕说着,语气渐冷:“照你这么个逻辑,竞技体育得有多无聊?大家还比什么比,直接去给天赋打分不就好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杜琼反唇相讥,“不过是仗着有比别人都高的天赋,才能堂而皇之地在这里说这些大道理,如果没有这些,你算是什么?”
“天赋不如你,却依然站在这里的人很多,那不是你消极比赛的借口,”盛恕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实话实说,最后两轮你的实力很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真论天赋,你才是这场比赛里数一数二的人。”
他非常清楚,穿越之后,盛小少爷的天赋是不如自己上辈子的。
可既然决定要走上这条路,不要说只是天赋不足,走得可能稍慢一些了,就算爬着,他也要爬到那个终点去。
天赋是一道门坎,把天才和普通人分成两类,天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
可那并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了更进一步而努力奋战。
杜琼愣在了原地。
他们这边的比赛已经分出胜负,下一场还在进行。
若论天生的能力,那些人确实都没有他高,可留到最后的,却并不是自己。
杜琼闭了下眼睛,恍惚想起自己成名之前。
那是没有人和他谈天赋,他只顾着一个劲提升自己,认为这世上没有翻越不过去的山,也没有打不破的墙。
怎么到了后来,就变了呢……
“现在还不晚,”一个声音突然打断杜琼的思考。
杜琼猛地抬头,看到了教练那张熟悉的脸。
“虽然现在醒悟还不算晚,但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教练对他说,“是从现在开始改变想法,沉心训练,还是继续把自己禁锢在天赋的笼子里,这都取决于你自己。”
“杜琼,你必须做出选择了。”
半决赛陆续结束了,四强也已经决出。
除了盛恕和赵衡,另外半场的一个是国家队一队的队员,另一个则是施杨。
霍问又一次在场上和淮林队的人相遇,只是不同于上次,这回输得非常惨烈,没有来得及挣扎多久。
说来,他现在的样子和当年屡在全国大赛上铩羽而归的关京华有几分相似。
可霍问却没什么异样的表现,轻车熟路地找到关京华,两个人上了观众席,一起观战。
“你心态没问题吧,”关京华关心了一句。
霍问喝了杯水,擦干嘴角水渍后才回答关京华的问题。
“难过肯定是有的,”他说,“但是我技不如人,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看向关京华。
“很丧的时候,我其实也会想,比起盛恕他们,我是不是少了一点天赋,所以才不能做赛场上的常胜将军。可是后来我明白了。”
“天赋不足,是先天的,可能决定一个人走多远的,并不是这些。我已经比那些顶尖的天才起跑晚一点了,再自怨自艾,给自己定一个框框,不是会输得更多?”
关京华笑道:“你比我那会儿可豁达多了。”
“也就是说说好听,”霍问道,“不过下次你就等着看见一个全新的我吧。”
“哎,半决赛马上就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报幕也开始了。
赵衡和盛恕互相示意一眼,分别拿着自己的弓,走到该站立的位置上去。
“老关,你跟赵衡哥熟,你猜谁能赢啊?”霍问戳了戳关京华。
关京华沉吟许久难下定论,最后咬了咬牙,道:“我好歹也猜一次盛恕吧。”
“你可小心,不要毒奶他了。”霍问闻言,在旁边笑起来。
他们两个说这话的时候,开玩笑的意味更多一些。
但此时此刻,真正站在场上的两位选手针锋相对。
盛恕把目光从赵衡身上收回来,握着弓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
——终于相遇了,这个赛场之上,最强的对手。
第38章挑战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很是胶着,持续的时间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长一些。
即使是盛恕,心里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关于赵衡的实力,他其实很是清楚。双方同在市队,免不了要在训练的时候日常相遇,自然也会暗暗比较。
能进入国家队前五名的赵衡,自然不会是吃素的。
在之前的比试之中,盛恕依然胜得少,输得多。
射箭不比其它运动,展现实力的方式非常直观,没那么多策略性和特定的打法,也没什么风格相克之说,只是以环数来定高低。
在两名选手心理素质处在同一水平,发挥也都不受影响的情况下,自然是平常底蕴更强的人会取得胜利。
“要么是盛恕超常发挥,要么是赵衡失误,不然这场比赛的胜负还挺好分辨的,”观众席上,有观众冷静判断。“盛恕这次也挺可惜的,都进步那么大了,要是遇到的不是赵衡,说不定真能进决赛。”
“这次也还不错啦,”另外有人说道,“他的表现已经很出色,比我们意料中的高不少了。明年奥运选拔,他肯定是能进一队的。”
其它人对盛恕的看法基本相同。
毕竟绝地反杀这种事情,发生一次两次就够了,总不能次次都让盛恕遇见吧?
盛恕比其它人更知道这场比赛有多艰难。
但他不平静之余,并未感到恐慌。
心跳加快、血液的流速也加快,在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的瞳孔微微缩紧。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叫嚣着。
山。与。
三。タ。
去赢。
赢了赵衡,走上更广阔的舞台,战胜更强的选手。
诚如郑君所说,太看重输赢并不可取。
但是在赛场上,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
赵衡的个人赛排名是第一,这一轮自然先手射箭。
他发挥和平常一样稳定,昭示着本场比赛并不会简单。
而开场的第一轮,盛恕保持了上一把留下来的好状态,气势如虹,以不大的优势先赢了两分。
这一场的胜利已经让不少人暗自激动。
在创造了那么多奇迹之后,这一次,盛恕难道也能继续辉煌?
但赵衡并不是吃素的,第二轮很快拉开了盛恕三环,直取两分,双方重新站在了同一起跑在线。
“一上来就有来有往的,双方现在2-2平,本场比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而这个比分虽然在人意料之外,却也让观众们兴奋起来。
毕竟是国内的比赛,盛恕和赵衡还在一队,射箭又较为小众,即使他们有着更偏向的队员,幅度也并不算太大。
比起一场毫无悬念的0-6而言,他们自然更喜欢竞争紧张激烈的比赛了。
哪怕因此手心都是汗,这也都是由竞技体育所独有的魅力带来的。
他们甘之如饴。
而场上的选手也同样如此。
第三轮比赛,盛恕先手射箭。
上场之前,他用余光瞟到了赵衡的侧影,持弓手的手指轻巧地在弓把上敲击了几下。
赵衡是一位强劲的对手,毕竟是能在国家队中排到前五的选手,他对待比赛的态度极其认真,心态也稳,几乎不会被外界干扰。
他甚至像是不在乎输赢一样,无论处在优势劣势,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这无疑将盛恕的心态优势降到了最低。
当两个人都没有破绽时,比得只是纯粹的实力。
但赵衡的沉淀时间,自然要远远多于盛恕。
可这不是问题。
盛恕舔了下发干的嘴角,随着指示走上场去。
和外界的考虑不一样的是,他现在兴奋极了。
这是一场合国内顶尖选手的对决,他已经期待了太久。
与其说是一场用来证明自己的比赛,倒不如说是更像一场检验。
看他这近半年来,有没有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盛恕从容不迫地在计时下开始准备第三轮的第一支箭。
新媒体线后,各大媒体迫不及待地对他进行拍摄。
在这种时刻,视频远比静态的照片更要瞩目。
因为盛恕的动作太流畅了,即使在holding和aiming这样近乎于静止,和expansion这样幅度很小的动作时,依然不显得滞涩。
他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在撒开弓弦,自然地进入follow-through状态后,也一系列动作像是连成了一个完美的圆环,和呼吸节奏紧密贴合在一起,仿佛离弦的不止是一支箭而已,而是一串由精密的人体所构造出的和谐的音符。
“他简直不像个运动员,”段飞白轻声呢喃,从相机的取景框里,他看到盛恕脸上的那种投入。远方的景色和离弦而出的红色羽箭倒映在墨黑的瞳孔里。
在某一瞬间,段飞白觉得盛恕像一个钢琴家,他对每一个音符都一丝不茍,在演奏一首超出语言可以形容的范畴的乐章。
既有种超越空间的优雅,又有着他自带的桀骜与野性。
这该是怎样的一首乐章?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十环”的报数就又一次响起。
而段飞白这时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盛恕在本场比赛中,出现的第几个十环了。
但他却没来得及为盛恕叫好。
赵衡的箭风同样犀利,在场上时,他的专注一丝不输盛恕,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分心。
他自然也是一箭十环。
“这真是……”段飞白实在觉得今天的十环含量有点高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真是棋逢对手啊。”
心态、技术都被摆在同一平面上竞技着,众目睽睽之下,容不得任何马虎,只要有一点微小的裂隙——
就是输。
在这种情况下,第三轮竟然又是盛恕获得了胜利。
场间短暂的休息时,赵衡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他正把弓片支在鞋面上,撑着弓不倒。
在上场比赛时,盛恕射箭的身影再一次在他眼前出现。
这个人,他找不出破绽。
即使他并不喜欢胜负欲这么强,还这么狂妄的家伙。
赵衡抿着嘴,神色再次暗下来。
盛恕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强大。
早在还没返省训练时,赵衡就听说了盛恕的名字。
是在奥项锦标赛落幕后,黑马的名字很快为人所知。但这年头黑马常有,不是什么新鲜事。国□□箭的整体水平也并非处于最顶尖的位置,在全国大赛上拿了一个冠军后,想要真的成为国际健将,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么多年,在全国大赛后直接一飞冲天的,也不过就是季明煦一个人了。
盛恕的厉害不可否定,但那样的天才哪能接连出现?
尤其是在后来盛恕扬言要破了季明煦的记录,打败目前最强的选手时,赵衡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服气。
他对目前国家队一哥的观感有点复杂。
即使赵衡是个再佛系的人,他也是个运动员,面对强者时不会退缩,取而代之的想法更浓。只是多年来,他一直都离成功有一段距离,国家队其它同他抱有一样想法的人也都是如此,这无疑让执念变得更深。
可他想要战胜谁是一回事,别人口出狂言,想要打败他心里最强的那个选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赵衡心想。
他会让盛恕知道,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是多么的自大。
他要先击败他,然后继续向季明煦发起挑战。
赵衡闭了下眼,手指无意识蹭过那颗小痣的位置,整个人平静了许多。
又是他先手射箭了。
赵衡不在乎射箭的顺序,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他都一定要自己的状态,处在最巅峰的时期,不能有一丝瑕疵。
这是他对于射箭的尊重。
成熟的青年射手举起弓,背影在他人看来依旧冷漠,只是在那种冷淡之下,藏匿着极致的狂热。
他就好像是一个理智却又疯狂的信徒。
距离盛恕取得胜利,仅仅只有两分了。
如果这一盘输掉,比赛就会满盘皆输。
而赵衡与盛恕的状态还并不完全一样。
他是老选手,国家队的人,本身已经被放置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了。
盛恕则年轻气盛,身上的包袱远没有他大,赢了比赛,算是光荣得胜,输给了他,也不是什么多不光彩的事。
可赵衡若是赢了,也只是意料之中。
他如果输,将要面对的就是大量的指责和质疑。
然而赵衡没有破绽。
他冷静得可怕,完美得可怕。
他步步紧逼,不给盛恕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
这就是国家队的前五,能出席亚运会的选手。
他硬生生地追平了盛恕。
场上比分到了4-4,到了真正的赛点。
赵衡淡漠地向盛恕那边扫了一下,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
可就是这一眼,让盛恕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
赵衡看着不太精神,但到了赛场上,就是凶悍的虎豹。
比他之前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更加棘手。
而他下意识地就知道,下一轮,不会再有平分。
他们都会拼尽一切,在最后的第五轮,分出最终的胜利。
谁敢掉以轻心哪怕一秒,就会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吗?
盛恕轻笑了一下。
他已经经历过这世上最恐怖骇人的失败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再害怕呢?
他重新,拿起自己的弓。
第39章绝地
第五轮,盛恕先行上场。
从他站在场上的那一刻起,周遭的观众席就一片安静了。
但在直播之中,讨论一直都没有停止。
这一箭会在几环?这一支箭谁的分数更高?
以及,最终的赢家究竟会属于谁。
在国内的比赛上,观众说白了都没有什么太强的立场。射箭也是小众项目,没有那么多所谓的运动员粉丝,无非是谁表现得好,就一直把宝压在谁身上。
原本赵衡的赢面确实是更大的,可前两轮他们有来有回的比试,和赵衡身为前辈的debuff被加上之后,天平两方的重量似乎变成了一样的。
即使是支持某一方的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出结论。
在众人眼里,应该正紧张着的赵衡心里却出奇平静,如果这时有监测心跳的仪器的话,甚至能发现他的心率和平常也没有差出多少。
他毕竟是射箭运动员,一种以心理素质强大而出名的运动员。
赵衡甚至都没有去看他的对手,也只在报出十环之后分出了一丝神。
他从小就学会了一件事,在场上重要的永远不是对手的环数,而是自己的。
射箭淘汰赛和决赛一轮只有三支箭,满环数就是三十。
但只要能站上国际赛场,不管是前任世界冠军还是小透明,这样的成绩基本都是能做到的。
在比赛的时候,比分也一般在28环以上,分出胜负的就是那小小一分。
对手是十环还是九环,关注这些没有意义。
他只要做到最好。
赛场之上,赵衡依旧没有一丝纰漏,和盛恕争得不相上下。
无论什么人看了,都必须承认,赵衡发挥了他身为国家队一员的最好实力。
那样的心态稳定得吓人,仿佛是根本不能移动的山岳。
什么前辈的尊严,必须要赢的包袱,他身上都一一没有。
能看见的,只有一种浓烈得能从屏幕之上溢出来的专注。
赵衡的眼里,只有箭。
他不被任何外物影响,心坚如盘石,似乎是为这片赛场而生的。
如果绝地反击这样的剧本会在什么人身上出现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赵衡了。
这样的人,如果再赢不下一场比赛——
但到了这份上,比赛竟然真的还没有结束!
前两支箭,双方的总环数还是没有拉开差距,数字一模一样。
观众席上,有人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最后一支箭了。”
陈慕钦下意识地轻声说:“还是……国家队的会赢吧。”
不然,总不可能真的是盛恕,在强敌环伺的境况下,再一次拿到金牌吧?
可是周围已经没有人理他了。
现在还拿着国家队头衔当令箭的,还是没有认清局势。
也不明白竞技体育的真谛。
运动员之所以进入国家队,只能有一个原因——足够的实力。
而当一个人实力够强,即使还没在国家队内,他也总有一天,会跨过那个门坎。
盛恕和赵衡完全处于一个水平线上。
在国家队里看到他,也只是不久之后的问题。
郑君看着自己队伍里的两个队员将比赛进行到尾声,表情淡定如初。
他看着盛恕的背影,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之前几次绝地反击太深入人心,很多人都误以为,盛恕最大的优势是他的大心脏。而在与同样类型的选手对决时,这种优势很容易荡然无存。”
但那只是在观众看来的盛恕罢了。
市队的教练都非常清楚,盛恕是有ptsd的,甚至就在上次奥项锦标赛的赛场上,还险些出现状况。
他没有看起来那么自在洒脱,甚至面对着比其它人更大的压力。
盛恕所走上的,注定是一条坎坷而曲折的路。
他能把这样一条路走得像是平坦而宽阔的康庄大道,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实力。
如果心态尚不完美,也只是刚刚克服了体力问题的盛恕都能在比赛上夺冠的话,那么心理阴影渐渐淡去,实力在集训中更上一层楼的盛恕……
“还有谁能挡得住他呢?”
郑君笑着,而前方黑发的少年已然完成撒放,动作果决利落。
而属于他的那支箭,正中十环。
一厘米也不多,一厘米也不少。
——他射出了三十环。
这是极其完美的三支箭,就连分布都非常密集。
而谁能想到,这是从七十米开外射出来的箭呢?
胜利的天平从这一刻起,缓缓地倾向了盛恕。
一切,现在都押在赵衡最后的那支箭上面了。
盛恕放下弓,目光仍停留在场上,但神情并不是十分紧张。
反而是其它观众们,比他都更在意最后这支箭的落点。
这基本是最重要的地方了。
如果赵衡没有十环,比赛就此结束,盛恕再一次战胜比他更强的对手,或许就能拿到属于他的第二块金牌。
但如果赵衡也得到了三十环……
然而盛恕不在意这个。
赵衡的环数如何,是他自己的发挥。
射箭并非一项对抗性的比赛,他不能左右对手的发挥,甚至期待赵衡有更好的表现。
因为胜负并不是系在对手的失误身上的。
就算这一轮结束,他们依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又有什么关系?
继续比下去,他也一定要赢!
属于赵衡的那支箭终于离弦。
千万双眼睛盯着它,等待着比赛的最终结果。
他们屏息凝神,感觉时间过得有几分钟那么漫长,终于听到了环数的播报。
是九环。
这意味着赵衡的总环数是29环,比盛恕要低。
也就是说,盛恕他……真的赢了?!
镜头移到了靶子上面,他们得以看清箭的最终落点。
离十环非常接近了,差一点点就能压到线。
以至于在最终直播的画面上,九环旁边标了一个星号。
裁判走上前去确认时,直播间的画面被从赛场上移开,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心紧紧地系在上面。
到底是盛恕赢了,还是依旧平分?
这场比赛最终的结果,到底会是什么样的!
他们紧张地盯着屏幕,一瞬间也不敢把目光移开。
直到画面再次出现,盛恕名字后面的分数进行了变动。
——他竟真的是最后的赢家!
[我的天,他赢赵衡了!]
[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nb!]
[赵衡最后这一下好可惜,差一点点就是十环了]
说实话,这样的发挥对于赵衡来说不算失常,总环数29也一点都不差。
可只差“一点点”,本就是最让人遗憾的,就像没有什么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觉得难过。
这一次,幸运女神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向盛恕微微偏斜了一点。
只是他虽然以极其微小的优势赢得了比赛,却没人觉得这是运气所致。
即使有好运相伴,前提也是实力。
他们都清楚得很,盛恕有了和国家队前五对战而不落下风的水平。
那么他未来的路,还会通向哪里?
赵衡在结果出来后的表现并不激烈,只是相比原来,面部表情的变化幅度依然大了很多。
他从望远镜里看向自己的靶子,看着那支箭,手掌不自由地握紧。
十月的天气不算太热,但他依旧出了些汗。
如今比赛结束,汗在微风之下被吹得干了,有点发凉。
输了。
赵衡想,没人会甘心输的,即使是他。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抬起头,目光与盛恕相对。
那个赢了他的年轻人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中,并为金牌的争夺赛做起了准备。
但输掉的他,就与金银彻底无缘了。
赵衡“啧”了一声,从盛恕身边走过。
“你别得意,”他说,“我要在你之前赢了季明煦。”
“下次再见,我还要赢了你。”
盛恕笑起来,墨色的凤眼之中,锋芒半点不减。
“这话是我要和你说的。”
赵衡冷哼一声,两人一起下了场,为另一场半决赛让出位置来。
他们同归市队后,周围的教练和队员们都跟了上来,焦点渐渐从他们身上移到了下一场比赛的两位选手身上。
其它观众都跃跃欲试地等着新一轮比赛的开始,唯独陈慕钦,已经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脊背被迫挺得笔直。
下一场比赛时施杨和另一位前国家队队员的,其实也很有看头。
听着周围的呼声,他隐约也知道,比赛应该精彩得很。
陈慕钦是喜欢射箭的,可现在却分不出一丝精力去关注场上的动向。
他只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投射向自己,讽刺着自己的自大。
盛恕赢了,他赢得漂亮,让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而他在心底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盛恕寻找好运的借口时,就像一个小丑。
陈慕钦一直都知道,盛恕学射箭,是因为自己而开始的。
黏人的豪门小少爷缠着他,就连一项随意的爱好也一定要花着功夫去学。因此,即使盛恕走上了专业道路,他也一直都有一种优越感——这个人是被我带入门的。
不是秦家的大少爷秦羽迟,不是市队什么厉害的队员,国家队的教练,而是他。
可现在……
他忽然想起来上学期自己和盛恕擦肩而过的那两次。
在食堂和秦羽迟那场比赛之后。
当时无论是他还是学校的其它人,都以为盛恕或许是想出了什么追人的新招数,后面才慢慢意识到盛恕是真的变了。
但其实早从那时起,盛恕的目光就已经不停留在他身上了。
少年一路向前、并不回头。
场上的比赛似乎结束了,胜者被决了出来。
铜牌争夺赛继而结束,然后又是金牌的争夺。
黑发少年再一次站到场上,和他的友人相对,默默打了个招呼。
他是那么意气飞扬而又夺目。
从这一刻起,陈慕钦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与盛恕没有任何瓜葛了。
但他竟然在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甘!
不管陈大少爷在家里和学校里多么备受关怀,在比赛的现场,都没人会在他身上多费功夫。
买了票来看比赛的观众,自然只关心场上的情况。
盛恕和施杨年龄相仿,同样是打败了在国家队待过的选手晋级到目前的位置,拥有角逐金牌的资格。
作为两张相对年轻的面孔,观众们对于他们之间的胜负并不好把握。
只是盛恕毕竟也是上次的冠军,在此前还打败了赵衡,他们不自主地对盛恕期待更大一些。
就场上前两轮的情况来看,确实也是如此。
盛恕很快拿到了4-0的分数,只差两分就能彻底胜出。
可就是在这个预示着胜利的第三轮中,施杨竟然以一环的优势取胜了!
而这还没有结束。
他们看着向来是“越挫越强”、“绝地反击”的小将盛恕上场以来第一次,在分数领先的情况下……被人彻底追平了!
第四轮结束,比赛仍未结束,盛恕和施杨之间的比分是——
4-4平。
第40章循此苦旅
这样的一场逆转,实在是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
盛恕一直是越到后期越容易打出来状态的选手,在之前几场很是刺激的比赛中,一直也都是逆风翻盘。
他的心态也一直稳定,不会被近在眼前的胜利影响而变得着急。
可是施杨的表现实在是太亮眼了。
他原本就是淮林的主力选手,这次比赛时,明显有了质的突破,表现只能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但能在最紧要的关头连拿四分,确实还是有一些运气成分在的。
“风水轮流转,”沈雁回道,“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运,也不会永远倒霉。”
在半决赛时,幸运女神青睐了盛恕,等到了决赛时,则倒向了施杨这一边。
当然,若非两个人实力就在伯仲之间,施杨就是给自己加满了buff,也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翻盘。
场上的选手自然更清楚这一点。
施杨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在靶子上停留,等裁判上前确认环数时,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状态不错,”沈雁回对他说,“一鼓作气拿下比赛!你有能战胜盛恕的实力。”
施杨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和人相处不太热情,天生一对儿浓重的黑眼圈,显得就很冷漠。
沈雁回知道他就是这个状态,见施杨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对他更放心了一些。
在这几个月的训练中,施杨确实有了非常大的突破,水平直接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让省队的教练们都喜出望外。
那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的沉淀,最终让他跨过了那个瓶颈,迈向新的天地。
沈雁回由衷为他而开心,也希望施杨能拿下这枚金牌,巩固自己的地位。
施杨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没说话,再抬起头时,直视着沈雁回的眼睛。
“我会赢了他的,沈雁回。”施杨说,“你没打过的人,这次由我来打败。”
几个月前,头号种子队伍淮林省队在凭空出现的黑马面前落了下风,沈雁回只拿到银牌,而施杨止步四强。
相较于对省队的期待而言,不是一个很好的成绩。
他忘不了。
两个人分明站在不同的赛道上,没有肢体接触。可在对方的每一箭完美射出,逼得自己节节败退后,心中反而会更难受。
施杨一直自诩理智,不会像霍问和盛恕那么热血上头,他知道自己和顶尖的运动员之间还有差距,在按部就班地训练之中,慢慢弥补自己的短板,发扬自己的长处。
这是他早就给自己规划好的路,他的心态也一直平稳。
可是就在燕京市队拿下那枚一直被认为属于他们的金牌的时候,某种情绪被积攒到了极点。
施杨看着盛恕再一次站上赛道,身为上一轮环数更低的选手,他这次自然要先上场。
对方的背影和原来一样,依然是那么专注。
那是战胜过他们市队一哥的选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施杨想。
在这次的决赛里,他可是来复仇的。
为他自己,为沈雁回,为他们省队。
——
盛恕的第一环是九环,而施杨比他要高一环。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略显劣势的开局了。
在现场和远方看着比赛,支持着盛恕的人再次替他揪心起来。
本以为战胜了最强的选手,之后就可以顺风顺水了,没想到决赛依旧是决赛,无比令人提心吊胆。
这不是盛恕的问题,但要是像半决赛的赵衡那样,在离金牌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败,那也太搞人心态了吧!
就连一路看着盛恕走过来的陆争也不由得为他而焦躁。
毕竟每次翻盘的人都是盛恕,这次轮他处在这个极有危机感的位置,也不知究竟会怎么样。
解说员也道:“目前局面对于盛恕而言,并不好办。他是之前领先后被追上来的,有一些心态上的不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他怎么处理好这些情绪,重新以饱满的状态应付如今这一场困局。”
盛恕轻轻用手指敲击着弓把,不自觉抿着嘴。
处在这个比分,说毫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可他的心思不能因此而动摇。
竞技性的比赛总能让观众热血沸腾,跟着心跳加速,为场上的每一点表现而欢呼。
但射箭运动员却并不遵循这样的规律,与他们恰恰相反。
焦急和紧张带不来任何益处,过度的情绪只能冲昏头脑。
射箭的时候心要静,方能不让自己被外物打扰到,影响本应无错的发挥,因而射击射箭这类的运动,总是最考验运动员心态的。
摆在盛恕面前的,是一个艰难的困局,输赢都只在一念之间。
他轻轻吸气。
盛恕在比赛遇到困境时,总是会这样。
一来是因为深呼吸能让人更好的沉静下来,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这就是射箭过程中所需要的。
呼与吸,对应着肌肉的收缩与舒张,影响着射箭的每一个阶段和步骤。
没有好的呼吸,就没有好的箭。
他渐渐沉下心来。
盛恕左手推弓,右手勾弦,竞技反曲弓深蓝色的弓片受力而形变,时刻将推着扣在弓弦上的那支箭离弦而出。
而盛恕的眼神冷冽,没有任何犹豫。
射箭比赛做不了假,容不得投机取巧,想要破局、想要获胜,都只能——以力破之。
但这恰恰就是盛恕最不怕的!
他既然站上了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
两辈子的经验、两辈子的执念,即使面前困难重重又如何?
他只需要一箭。
在那个瞬间,在拉开弓的前一刻,盛恕蓦地回想起很多年以前,在他刚刚学射箭的时候,奶奶曾问过他的。
“小恕,你觉得射箭最重要、最让你快乐的是什么?”
盛恕那时把玩着奶奶给他买的十二磅儿童弓,弓身上很不伦不类地贴了个贴纸,写着句拉丁文和中文翻译,“循此苦旅,以至星辰”。
闻言,他几乎没有多想,毫不迟疑地回答:“让箭落到十环里,比别的人得分都高!”
“但你总会遇到更强的人,如果赢不了呢?”
“学射箭的时候,你没有可能次次都有满意的环数,就连世界上最强的选手都做不到发发十环。到了那个时候,你还喜欢射箭吗?”
盛恕愣了一下,奶奶温和的嗓音继续响着,既有种属于长辈的慈祥,又有一种来自运动员的坚韧与挺拔。
“一个运动员最耀眼的,就是站在场上的时间。所有人都会看着他,用优雅的姿态完成高难的任务,或许是精妙的团队配合,或许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冲刺。”
“但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
“你需要知道,荣耀或许不能伴你一生,真正被你所铭记的,是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的汗水和努力。”
“过程或许不起眼,不好看,但只有那才是唯一的基石。”
盛恕似懂非懂,抬起头问:“奶奶,你在乎的是结果,还是过程?”
头发斑白的老人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一点一点地给他拆开来讲那句拉丁文的意思,眉目慈祥而和蔼。
“傻孩子,过程即是结果啊。”
他确信自己的过程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自然没有必要担忧结果。
或许在某一天,类似的意外会重新发生在他身上,但那不是今天。
今天,他带着自己一直以来的训练,用一个属于运动员的健康的、矫健的身体站在场上。
再一次的,盛恕松开弓弦。
他不再去关注施杨的环数,不再去关注场外的进程。
什么输赢胜败,等他拉开弓的时候,才不需要想那些东西。
那一箭再一次落在十环,但盛恕毫不意外。
他也不应该因此意外。
场外的教练席上,郑君的目光隐隐向沈雁回的方向看过去。
比赛嘛,不到最后一刻,胜负总是难分。
就像最开始没人能想到盛恕竟然会在赛点被施杨反超一样,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也还没有板上钉钉。
盛恕的这一箭是十环,施杨这次稍逊一些,得了八环。
眼看着两人的分数再一次拉平,陆争在屏幕外终于小小地松了口气。
好歹是有些优势了。
若施杨这一发仍然是十环,乃至于九环,那盛恕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危险,赢面变得更小。
所幸这一箭,算是扳回来了。
射箭这项运动,虽然双方肢体没有任何接触,比赛过程中眼神的碰撞也欠奉,可就是有一种超常的刺激感。
你看着他们两个赛道之间隔着距离,却总觉得是两个灵魂在进行比试。
谁意志更坚定、心态更平和,谁就能站到最后。
盛恕对于施杨给了他机会的那一发八环仿若未闻。
无论是对手的失误也好、正常发挥也罢,现在都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如果因此而松懈的话,就会葬送最后一丝胜利的可能。
施杨垂下眼,没有往其它地方看。
对于那一发八环,他自然心中有些不满,可箭已离弦,就不会再追回来了。
他和盛恕再次落到平分的环节,而以对方的心态,这样的局面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自己和他对决,没有太大优势,这不是还有功夫伤春悲秋的时候。
下一箭。
场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要用下一箭终结比赛,获得桂冠。
要想完成复仇,下一箭,就是唯一的机会。
信号灯又一次亮起。
盛恕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了决定比赛胜负的最后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