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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啊等,一直到指针过了十二点,哥哥也还没到。
不禁担心,是不是他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心下着急,我飘荡出去,在动物园大门口撞见了开车而来的哥哥。
他正要下车,手机一声震动,哥哥掏出看了一眼。
倏地,他原本紧张的脸上突然暴起青筋。
我凑近,瞄完内容,自己也有一瞬的怔愣。
是小时候哥哥送我的副卡消费短信。
这张卡哥哥没有收回,是因为他不想我因为钱的事情去爸妈面前刷存在感。
可持卡者,后来明明......
回想间,妈妈的电话打来。
“兴禾,你到地方了吗?麦穗她不会真的......”
“妈,没事,我们都被她骗了!我早就说过时麦穗她撒谎成瘾,你还不信,这种人你当初就不该留着。”
妈妈听见我没事,松一口气后,气急:
“我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撒这种谎来骗我,你转告她,以后不必再喊我妈妈了,我没她这个女儿!”
电话挂断。
哥哥气抖了手,给我发去消息。
【贱人!骗我很好玩?】
【时麦穗,我真希望你咒自己的话应验,死在外面!】
【这些年要不是妈拦着,我早就让你滚出时家了!】
【现在好了,妈不想再认你,回来后就收拾东西赶紧滚出去,我受够有你这么个恶心的妹妹了!】
我突地泄了力。
时朝晴是家里光鲜亮丽的明珠。
自己则不论在何处都遭遇冷眼。
可,难道我就不是受害者吗?
又有谁,来问过我一句,委不委屈。
哥哥,如你所愿。
你从此,再没有我这么个恶心的妹妹。
我转身,准备飘回救助站。
工作人员说会给我办丧礼。
我想回去看自己最后一眼。
我得牢牢记住,下辈子,不要在投胎成这样的人生。
可没飘多远,自己竟被一阵大力吸回哥哥身边。
无法,我只能跟着哥哥回家。
…
清晨。
哥哥一早就问:“朝晴去哪了?”
妈妈回:“昨晚你走后,朝晴去嘉佳给她准备的生日宴会了。”
我都快忘了。
在时朝晴没出现之前,昨天,也是我的生日。
哥哥说,我的一切都是时朝晴的。
除去家人,也包括嘉佳这个朋友。
更没有过生日的权利。
若不是每年时朝晴的生日之隆重。
我都快要记不起,自己如今几岁。
哥哥满脸担心,“哎呀妈,你怎么不早说,还任由她在外面通宵不回家,多危险呐,我去接她。”
哥哥忙放下没吃两口的早餐,拿起车钥匙就要外出。
妈妈跟着他到了门口,欲言又止。
“兴禾,麦穗昨晚也一直没回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真的确定她没事吗?”
哥哥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她能有什么事,昨晚还没被她骗够?妈,你不要在管她了。”
说罢,哥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眉心微皱,给我发了条消息。
【麦穗,你到底在犟什么?现在了还不回家,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这样伤我的心。】
我轻笑,真想问问她,什么算好呢?
是给时朝晴准备惊喜的时候,象征性给我带一份廉价的礼物吗?
是我遭受哥哥欺负、时朝晴排挤的时候,明面安慰,实则让我退避忍让吗?
还是,明明没多喜爱我,却在我想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强留我在身边吗?
妈妈,我想要的,从不是偏爱,只是公平而已。
可这样的机会,终究,是妄想。
其实比起爸爸的从不在意,妈妈仅一瞬就消失的关心,于我更加残忍。
毕竟经历希望过后的打击,不仅仅只是心寒,还有无与伦比的痛苦。
嗐,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了。
说到底,我才是这个家的外来者。
…
灵魂不自觉的飘荡间,我竟来到爸爸身边。
他正看着项目方案。
我瞥见项目书首页赫然写着‘朝晴游乐园’。
蓦然回想起,我八岁那年,爸妈因为工作忙碌,爽约带我去游乐园玩,我哭个不停,怎么都哄不好。
爸爸买了摩天轮模型讨我开心。
我高兴得爱不释手,爸爸见此,承诺说要以我的名字建一座游乐园,作为我十八岁成人礼的生日。
如今,游乐园计划成立,而它的名字,却与我无关。
一时间,我说不出自己是何种心境。
大概是低落,也可能是破碎。
曾经最爱我的爸爸,早就视我为陌生人。
而给我取名寓意平安的穗穗小名,恐怕他也已忘记。
怔愣间,爸爸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记得这个号码,是动物园救助站。
估计他们查询了购票系统,核对到我的身份,找到了我的联系人。
我心下忐忑。
工作人员说过,没人领遗体的话,他们会给我办理后事。
现下投胎转世有望,我不想爸爸接起这个电话。
怕他坏事,更怕他对我真的毫不在意。
电话兀自响了几通,爸爸以为是骚扰电话,都没有理会。
直到对方发来一张照片。
电话再次打来,爸爸没再挂断。
“喂您好,我是野生动物园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死者时麦穗小姐的父亲对吧。”
爸爸微不可察应答了一声。
工作人员继续:“是这样,时麦穗小姐昨日因意外走进大型猛兽区,遭遇棕熊撕咬不幸去世,望您节哀。”
“人命无法挽回,我们也非常悲痛,动物园绝对不会逃避责任,您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会尽量满足。”
我摆摆手。
其实怪不着动物园的,森林外围有放着禁止入内的提醒牌子。
我就算不死在棕熊口下。
也防不过有心人的设计。
工作人员没听见爸爸的回复,问道:
“喂?您还在吗?您看今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们这将时麦穗小姐带回家,顺便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我抬眼,好奇爸爸知道我死讯的表情。
爸爸没有悲伤,也不见欣喜,只是淡淡的,将手机从耳旁放下。
他再次打开照片放大确认了一遍,才慢条斯理说:“这人,的确是我们家的养女。”
继而又带了些嫌弃,“啧,身体都被啃这个样子了,把她拉回来,不是惹笑话吗,你刚刚说你们动物园会负责?”
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是的。”
“那你们直接火化了送过来,其他赔偿就不用了。”
就像死的是位路人般,爸爸说话的声线,没有任何波动。
他挂断电话,将地址发给对方。
我呆愣在半空,绝望铺天盖地涌来。
心伤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爸妈偏爱时朝晴,哥哥从不喜欢我。
我不可能会有丧礼。
看来自己真的,注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
外面大门口传来声响。
是哥哥接时朝晴回来了。
爸爸立即起身,笑容满面出去迎接。
妈妈已经在门口。
“宝贝女儿回来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时朝晴点头,“开心,宴会之前我们去广汇商场买了新衣服,爸妈,你们快看适不适合我。”
两人笑着点头,一个劲夸赞时朝晴。
“哎哟,我宝贝女儿眼光就是好。”
“朝晴,你的零花钱不够了记得给哥说。”
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这种温馨场面,不论看多少遍,都能刺痛我的眼。
原本曾经的我,也是被爱包裹着的小孩啊。
…
愉悦的气氛,在午饭时,因妈妈再一次提起我而打破。
“麦穗那丫头还不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报备一下。”
哥哥皱眉:“哎呀妈,你还关心那晦气东西干啥,人家指不定在哪逍遥快活呢,昨天她还刷了我的......”
话未说完,被爸爸厉声打断:“行了!别说了,吃完饭,我有事要说。”
众人不明所以,但没有追加询问。
消食过后,家庭会议开始。
我飘在他们上方,不由得自嘲。
以往的家庭会议,我都是不被允许参加。
想不到如今,却能以这样的形式旁听。
爸爸表情淡然地宣布:“上午,动物园那边给我打来电话,说时麦穗昨晚被熊咬死了,我确认过,是真的。”
此话落地,三人蓦地呆愣住动作。
哥哥率先开口:“这......怎么可能,爸,你怎么确认的?”
爸爸没有回话,只是不紧不慢将手机拿出,找出那张照片递给他。
哥哥接过一看,手不自觉颤抖。
照片上。
空洞的肚子。
露出白骨的手臂。
以及,缺失的大腿,都无一不彰显死者生前经历的恐怖。
只一张脸上轻微擦伤,五官清晰可见。
妈妈见他这样,不安地凑上前。
看清我的凄残的尸骸,她捂着嘴惊呼,眼眶浸满泪水。
“啊......穗穗,我的女儿......”
哥哥从我悲惨的照片中回过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照片绝对是P的!肯定又是时麦穗策划的骗局!”
“昨晚动物园就说时麦穗死了,但这之后我明明收到了她在广汇商场的消费短信。”
说罢,他大概是想起时朝晴也说过昨晚去逛了商场,看向她,问:
“朝晴,昨晚你也在广汇,有看见她吗?”
时朝晴颤着唇,瞳孔闪烁着心虚,支支吾吾不敢回应。
而旁边本就神色灰暗的妈妈,此时听见哥哥的话,更是泪流不止。
她瞪大了双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因为极度伤心,说出话也断断续续。
“你,你给穗穗的......卡,我早就,转给了......转给了朝晴。”
哥哥脸色微惊,不知想到什么,倏地颓下肩膀。
我猜,他应该是回忆起;
为什么偷走我的饭卡,我不到校外用餐,而是任由饿到胃痛进医院。
为什么剪烂我的运动鞋,我不去商场再买一双,而是任由被老师同学当作另类。
为什么打湿我的辅导资料,我不再新买一套,而是借用同学的,把题目抄在本子上写作业......
哥哥恶作剧的折磨,自以为心慈给我留有余地。
殊不知,我早从天堂跌入地狱,无退路可以走。
哥哥却以为,是我在装柔软,扮可怜,博同情。
对于我无助的哭求,他说:“这是你欠朝晴的,这点苦算什么,你就是死了也不够我解气!”
想到这里,我看向哥哥,是不是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
却意外的,在他眼中看见一抹悔痛。
但仅这一瞬,哥哥就冷漠地恢复了对我的往常态度。
他问爸爸:“人死了,那这后事要不要管?”
爸爸没有立马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已经给动物园那边交代了,让他们把尸体火化成骨灰送来,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话闭,他又嘱咐道:“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声张,现在游乐园项目才刚成立,任何负面新闻都不能有。”
呵,我的死,是负面新闻吗?
爸爸,我就如此让你丢脸吗?
其实没什么可难过的。
我期望亲情眷顾的心,早就碎无可碎。
不同于哥哥和时朝晴乖顺的点头,妈妈却是带着哭腔问爸爸:“那,丧礼呢,不给穗穗办丧礼吗?”
妈妈的反应让我受宠若惊。
麻木的心脏,似回暖了温度,同时,也重燃希望。
爸爸一向心疼妈妈,我的丧礼,说不定有戏。
可这次,爸爸没有松口。
“舒雅,我们说过的,游乐园是给朝晴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打乱计划呢?”
外人?
终究,在爸爸心中,我只是一个外人。
而妈妈,也没有时朝晴这个女儿重要。
妈妈抹着泪,不知道被爸爸哪一句话刺到,伤心得更厉害了。
“可,穗穗也是我们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啊,你真的忍心......忍心她死后也这样凄凉吗!?”
爸爸将妈妈揽进怀里,不停安抚着,仍没有改变主意。
“舒雅,我知道你心善,但你要清楚谁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时麦穗她和我们没有血脉关系,我们养她这么多年,已经情至意尽了。”
爸爸的话不仅没将妈妈哄好,反而让她更加悲痛,最后竟哭晕过去。
我实在没想到妈妈居然会为我难过成这样。
惊讶之余,还有些疑惑。
我生前,没看出妈妈爱我如此深沉呀?
…
爸爸将妈妈抱回卧室,出来时路过我的房间。
他拧眉,招手叫来管家。
“死人的东西放在家里多晦气,你进去收拾收拾,全烧了吧。”
我静默着,心绪无半点波动。
烧了好啊,我自己也没有异议。
存在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就像我从没出现过这个家里。
院子里。
红艳的火慢慢变为一团黑烟,如同我这一生的写照。
…
妈妈在下午醒来,不知道感应到什么,刚睁眼就要去我的房间。
爸爸拦住了她,“舒雅,人已经死了,你再难过都没用。”
妈妈眼眶通红:“你就让我进去,我要看穗穗的照片,我想她......”
说着,妈妈越过爸爸。
我房间的门把手却没有随着她的力道转动。
门上锁了。
爸爸解释:“里面正在消毒。”
妈妈没有质问为什么,只立即找来钥匙开门。
开锁的动作焦急,显现着她此刻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