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中等着池彦觐见完圣上回来。
还没等来池彦,倒是有一队宫里打扮的人进了我家。
“李家李清然,接旨。”
我和爹娘连忙跪在地上。
公公读完圣旨,脸上笑出了褶子:“恭喜李姑娘啊,皇上本来想给少将军和公主赐婚,少将军特意向圣上请旨为你们二人赐婚,连公主都拒绝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我,我没想到,池彦竟然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身为身怀战功的少将军,却执意要娶我这个平民女子,一定独自扛下了许多。
我站起身,找半天也找不出能拿什么打赏公公。
公公也是明眼人,挥了挥拂尘:“不必,少将军都打点过了,咱家就走了。”
我有些恍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池彦为我做了良多。
8.
池彦回来后,一直住在我们家隔壁。
三年没见他之前的养父养母,如今终于重新团聚。
每天,池彦都带着我出去游玩,或是在家里喝茶打发时间。
“三个月后,我们就是夫妻了,阿然......”
我们坐在船上,池彦一脸深情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脸热,推了推他靠近的胸膛,“我知道啦,你怎么老说呀?”
池彦看着我脸上漫起的红霞,眼睛暗了暗,“我高兴嘛!我可要天天说,让你知道你可是有夫婿的人。”
剩下的话淹没在相交的唇齿间。
这日,我正在酒楼雅间等去给我买桂花糕的池彦。
突然进来了一个女子,她戴着面纱,穿着华贵的衣裙,上下扫了我一眼。
“你就是李清然?”
高高在上的轻蔑语气让我紧皱起眉头,为了不多事,我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倒是挺像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公主。
之后,便是我被迫和亲,炼狱般的噩梦开始。
9.
直到这天夜晚,我梦见了玉兰花。
那花,粉的白的黄的,开得正艳。
我看到了池彦的笑脸,他张口对我说着话,可我怎么也听不清。
我惊醒了,枕边一片潮湿,泪水还挂在脸上。
第二天,我穿着西凉最艳丽裸露的衣裙走进西凉王的营帐。
我端着美酒佳肴,跪在西凉王身侧。
他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我倒了杯酒,捧到他面前。
西凉王接过酒,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凑近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不是想给你那个小情人报仇啊?”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大王。他已经死了,太没用了。”
西凉王大笑起来,把酒递到我嘴边:“把它喝了。”
我恭顺的接过,一饮而尽。
西凉王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有些诧异,但他还是没有消除疑虑。
无所谓,我会一点一点降低他的防备。
西凉王看着我裸露的衣裙下的雪白风光,露出了侵略贪婪的神色。
他一把将我拽起,我摔进他的怀里,男人的气息令我作呕。
我面上一脸娇柔的媚笑。
中原女子才有的娇柔让西凉王意动,他扛起我走向身后的床。
我开始讨西凉王的欢心。
我像他真正的妻子一样,为他做饭缝衣。
我像勾栏舞姬一样,穿着裸露的衣服为他跳舞。
在他眼中,我就是只任人把玩操弄的金丝雀。
西凉王见我没有异心,觉得我一定翻不出什么风浪,开始把我当做王妃来看。
但这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
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没有人来打我了。
西凉王沉迷于我的身体,经常和我同床共枕。
我想,也许,我就这点有用处了吧。
在这片大漠,我什么也没有,更是举目无亲。
跟我陪嫁的两个侍女,早就死在沙漠了。
一个被这群西凉人施虐致死,另一个,因为不堪受辱,自戕了。
我们都身不由己。
我也就剩这张脸和身子能用来利用。
这夜,西凉人又打赢了仗,强占了一个部落。
我被西凉王搂在怀里,当着众人的面肆意玩弄。
我弯着嘴角乖巧的笑,为西凉王倒酒。
接连的胜利让他很高兴,不可抑制的喝了许多酒。
场上醉倒了许多人。
我叫来侍卫,一起把西凉王搀扶进营帐。
收拾好后,我躺在西凉王身侧。
他睡得很沉,鼻息间响起鼾声。
我睁着双眸,清醒的看着营帐顶。
等到整个营地没有一丝声响,等到过了大半夜。
我掏出早就藏在地毯下的匕首,用衣袖擦了擦。
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
我坐在床边,看着呼呼大睡的西凉王。
举起刀,狠狠地落下,尖刀入肉,正中心脏。
西凉王痛的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他一脸怒意,“你......你竟敢......”
他刚想大吼,我猛地抽出匕首,又狠狠的入肉,连着捅了好多刀。
我冷冷的看着西凉王,像是看着一滩垃圾腐肉。
他痛得抽气,发出“嗬嗬”声,脸色苍白,没了大吼的力气。
“你知道吗?这第一刀,我本来不想捅你心脏的。要不是怕出意外,我是想好好折磨你这个变态老东西的。”
“你杀了我最爱的人,还折辱他,那就给他偿命!”
西凉王被刺中要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忽然笑了起来,俯下身压低声音:“对了,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是狗皇帝见我和他女儿长得像,强迫我来这里顶替公主和亲的。我啊,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平民。老东西,你被狗皇帝骗了,真是蠢啊。”
西凉王听到这个消息,气的目眦欲裂,最后一口气也断了。
我对着他的尸体,又狠狠地鞭尸泄愤。
抬头望了望月亮,我该离开了。
我换好侍女的衣服,走出营帐。
月明星稀,整个王庭都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因为接连打胜仗喝多了。
再也没人都阻拦我,将我困在这可怕的大漠。
我一路逃出王庭,直到那片困住我的囚笼成了一个小点,终于松了口气。
望着天上的明月,呼吸着夜风中新鲜的空气,我笑了起来。
我逃出来了!我真的逃出来了!
重获自由让我瞬间涌出眼泪。
我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太漫长了,从被抓进大梁皇宫,到远嫁西凉,我受尽了苦楚和虐待。
这份自由,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可是,那个满眼都是我的,那个与我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再也见不到了。
他被埋葬在了这片吃人的大漠。
我们的命,在这世上,就如同草芥。
想到池彦,我甚至无法呼吸,眼泪打湿了地上的黄沙。
忽然,眼前多出一双靴子。
头顶传来熟悉的恍若隔世的声音。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哭得这么伤心?”
听到熟悉的调笑声,我不可置信的抬头。
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亲眼见到池彦死在了我面前!
为什么,他如今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我仓皇起身,看着眼前一身轻甲的池彦,不敢上前。
池彦笑了,上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傻了?不认识你的夫婿了?”
池彦的手落在我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埋在他的怀里,是熟悉的气息。
我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摸了半天才注意到池彦脸颊通红。
我们离得很近,是从未有过的亲密。
“你不是在王庭里死了吗?怎么会......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池彦心疼的看着我,牵起我的手解释:“抱歉,清然,我这段时间一直昏迷,没来得及和你解释。”
原来,就在池彦被行刑的前一刻,他被幸存的将士掉包了。因为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
所以,池彦没有被砍掉右臂,也没有被戳瞎双目,没有被活生生活剐而死,更没有被砍下头颅,尸首分离。
我能看到他,能触碰到他,也能感受到他的温热和气息。
他还活着!
我用力抱住池彦,他“嘶”了一声。
我连忙掀开衣服查看,池彦蝴蝶骨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渗出了一点血。
我自责的垂眸,要不是为了救我,池彦不会遭受这样深入白骨的痛,那些将士也不会死。
池彦叹了口气,捧起我的脸:“清然,我是自愿来的,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将士,他们偷偷跟在我后面,也是自愿来的。不怪你,要怪,就怪我吧......”
我和池彦为那些死去的将士立了衣冠冢。
我们跪在墓碑前,衷心祈祷。
希望这些亡灵,都能得到安息。
10.
我和池彦乔装打扮,回到了长安。
如今在世人眼中,池彦已经死了,并且是因为违抗皇命,故意与西凉挑起争端死的。
狗皇帝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再次站在家门前,恍若隔世。
在大漠的这一遭炼狱般的折磨,仿佛就在昨夜。
我走进家门,爹娘正在院子里坐着。
明明也没过太久,他们生了许多白发,眉宇间都是化不去的哀愁忧伤。
娘呆呆地看着院里的小草,“老李,你说,咱闺女在那边到底是怎么过的啊?我昨晚都在做梦阿然被人欺负了,我这个心,真的难受啊!”
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娘。
“宫里我们进不去,上哪都没人管。我们干脆拼着这把老骨头去西凉算了!”
爹娘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看着担心我的爹娘,我再也忍不住出声:“爹,娘!”
声音刚出口就成了哽咽。
爹娘转过身,看到我的身影,激动地瞪大双眼。
我冲上前抱住他们。
我终于和爹娘团聚了。
在西凉那里受了那么多委屈,我都没为自己哭过。
这一刻,我趴在爹娘的怀里,放声大哭。
迷失归途的人,终于回到了家。
晚饭,隔壁的叔叔婶婶做了一大桌菜,叫我们家过去吃饭。
我们一家和池彦一家一起坐在院子里,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池彦不打算再回将军府。
他的爹娘在骗他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就不想再认他们了。
以后在长安城,我和池彦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露脸了。
“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干脆一起搬家吧!”
爹娘一听,点了点头。
“搬!马上就搬!这些狗官,这个破长安,我们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咱们惹不起那些人,难道还躲不起吗?不能让孩子受欺负!”
婶婶忽然一拍脑袋:“看我,差点忘了这两孩子的婚约。等咱们搬去那边安定下来,赶紧把婚礼办了吧!”
娘连连欣喜赞同。
我和池彦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眼神。
晚饭后,婶婶和娘把我和池彦推出门。
“你们就别待在家里了,今天刚好是花朝节,晚上还有灯会,快去玩吧!”
大门在我们眼前关上,两位长辈揶揄的眼神让人实在有些头痛。
我和池彦在门口呆滞的站了一会。
池彦转过身:“走吧!”
看着他伸出的手,我搭了上去。
刚到长安街,我就看到对面街上一片热闹。
许多小摊都摆出来了,有贩卖各种花灯和面具的,还有猜字谜赢奖品的。
我提起衣裙就往前面跑去,跑到石桥上,刚好看见河上飘来的成群结队的花灯。
“不要松开我的手瞎跑,万一跑丢了怎么办?”
池彦很快绕过人群追上来,看到我的身影松了口气。
我们买了两盏花灯,池彦特意为我挑了盏玉兰花花灯。
“池彦,我们去放灯吧!”
我们来到河边,这里围着许多人,在河边写着字,又放进花灯里许愿。
池彦找来两支笔,我们写下各自的愿望。
我们刚将灯放上河水,池彦忽然阻止:“等等!”
池彦解下发带,将我们两的花灯绑在一起。
“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其他有情人见状,也都纷纷效仿。
看着美丽明亮的花灯随着水流渐行渐远,我轻声问道:“池彦,你写的愿望是什么啊?”
池彦看向我,眼里装着醉人的春水和温暖的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心跳瞬间加快,砰砰直跳。
池彦:“你呢?”
我勾起唇角:“保密!”
回到家,我翻出柜子中池彦曾寄给我三年的信。
每一封都被寄信人妥帖的折好装好。
这么多信,我一封都没拆开看过。
第一封信:清然,我到边关了。路途遥远,不知此信到你手中又是何时。每当我望着月亮,总是睹物思人。
第二封信:阿然,本想什么时候带你来游玩。但边关苦寒,你一定受不了这里。你有没有收到我的信啊!
第三封信:好清然,分别数月,连你的信也未见一封。你是还生我的气吗?
......
第十封信:清然,你还记得我们儿时的约定吗?如今,还作数吗?
......
第二十五封信:阿然,战事告终,归期已定。思念绵绵,我会提前赶回来,猜猜我会提前几天来见你?还记得我走之前说过的话吗?我的心思你明了,那你对我呢?
看到最后一封信,眼泪滴落在字上,我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快要爆炸的心情。
番外:
我不知道的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痴梦一场。
回到故乡后,我常常做着一个模糊的梦。
西凉的一处荒漠。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一座小山。
可荒漠里怎么会有山?
迎着污浊刺眼的风沙艰难上前,我僵在原地。
这哪里是山,分明就是人!
一座死人的尸体堆成的尸山,尸山下甚至还散落着断臂残肢。
在成堆的甲胄破衣中,有一抹鲜艳夺目的红。
我跨过那些残肢,想要看清哪来的红。
这里怎么会有嫁衣?
随着走近,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每当这里,我便会惊醒。
拿着池彦的信,我像儿时一样翻墙到隔壁,跳下来后,却发现池彦不在房间,池彦家空无一人。
低头看着被我泪水打湿的信,上面的笔墨却没有晕开。
心头掀起可怖的凉意。
忽然,我感觉脚下的触感变了。
原本该是青石砖的地面扬起了阵阵黄沙。
可这黄沙只有大漠才有。
当我再抬起头时,眼前不是我所思念的故乡。
是大漠,我仍在西凉。
确切地说,我从来就没离开过西凉。
早在杀西凉王的那晚,我失败了。
就在我掏出匕首要刺下的那一刻,营帐外忽然传来号角声。
可已经来不及收回手了,我顺势刺下。
但多年征战大漠的西凉王在有声音的情况下,怎会没有警惕心?
那把匕首最后刺向了我。
我被暴怒的西凉王捅了数刀,死在了地上。
西凉人把我扔到那座尸山旁,我的尸体与那些将士的尸体在一起。
那些回到故乡的经历,不过是我死前的美好幻想。
我想,若是池彦没死该多好。
要是我们都逃出去了该多好。
可这些,终究是痴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