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喜,我真想掐死你。」
我迎着他的眼神,鼻头酸涩。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还请沈总高抬贵手。」
沈铭笑了。
「陈喜,你会来求我的。」
7
出院后,我没再去找沈铭。
我以为我干到月末,工资会准时发到我手上。
结果什么都没有。
许晴打来电话。
「陈喜,你怎么就不干了呢,沈总特意发话,就算你干满一个月也不能给你发工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唉,算了算了你不干也好。」
「自从招你进来,沈总一天莫名其妙发火三次,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过的苦不堪言,尤其是那几个高管,惨呐。」
「我做人力资源这么多年,第一次招到你这么个人才,不仅把老板气的半死,最后还能炒了老板,他可是沈铭呀。」
对于沈铭的做法我很愤怒。
可是愤怒不管用。
他对我狠,对别人照样狠。
江哲的工作没了。
我去义肢医院机构,发现江哲的介绍栏没了。
「你好,请问江医生的介绍栏怎么没了?」
「他啊,好像得罪什么人被开了。」
被开了?
我的脑海立马浮现出沈铭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陈喜,你会来求我的!
祸不单行,医院那边通知我没多余的床位,陈鹿的床被推到了走廊。
意思就是让陈鹿出院。
我差点没站稳。
沈铭,你够狠。
我提着水果和菜去找了江哲。
因为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为他做什么。
「正好我今天请假,你能来太好了。」
江哲掩饰的很好,笑的很开心,但是看眼底的乌青就知道,他这几天没休息好。
厨房里,他在淘米,我在洗菜。
「你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大家一起做,事情很快就做完了。」
我背对着他洗菜,眼泪不由自主流,然后又轻轻擦掉。
正如他说的,大家一起做,三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
「喜喜,你可以给我剥虾吗,我最近手腕好痛。」
「没问题,需要给你倒点酱油吗,这是白灼的。」
「好。」
没一会,江哲的盘子里的虾就堆成了小山。
他很自然地将剥好的虾送到我嘴边,和煦的笑道:「借花献佛。」
这顿饭吃的很温馨。
人间烟火,不过四季三餐。
我已经好久没有在饭桌上吃这样温馨又轻松的饭菜了。
从前为了弟弟,我都是吃路边的盒饭,节假日可能会带着做好的饭菜拿去医院吃。
连个像样的餐桌都没有。
江哲就像太阳般,从高墙细小的空间照射进我的生活。
这样好的人。
我不能拖累他。
8
「陈喜,你不能进去,沈总在里面跟朋友吃饭呢。」
许晴将我拦在门外。
到底是没拦住我。
推开门,沈铭坐在圆桌主位,丝绸衬衫解开几颗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膛,酒色痞气在他脸上显得丝毫不油腻,反而别有滋味,让人过目难忘。
「哟,这不是陈喜吗?找谁啊?」
说话的人是上次的公子哥,王靖,循着我的目光明知故问从我看向沈铭。
沈铭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喉结上下滚动一遭才说:「出去。」
我站着没动。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还请沈总高抬贵手。」
听到我这么说,他才抬眼看我,眼里带戏虐。
「看来陈大小姐是想好了,可是我又没兴趣了怎么办?」
「那要怎样,沈总才能重新对我提起兴趣呢。」
「许晴,带她找漏胸露屁股的裙子,我不喜欢给人做饭的良家妇女,我喜欢骚的。」
许晴有一瞬间为难,在看到沈铭阴沉地能滴出水的眼神,不得不去做。
许晴给我找了一件大露背低胸的黑色长裙,刚好遮住我的义肢,只是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露出一半酥胸。
「陈喜,我只能帮你帮到这了,沈总确实喜欢骚的,你的腿......」
「我没事,谢谢你晴姐。」
我穿着裙子站到沈铭面前。
「这哪叫骚啊,就露了个背,连腿都没看到呢,我可是听说了,练芭蕾的腿都很好看,又长又直,高中的时候,陈大小姐一舞倾城,到现在我还记着那双腿呢。酒局无聊,顺便再跟我们聊聊你们全家出逃的故事。」
王靖揶揄起哄。
沈铭勾着嘴坏笑。
「听到了吗,既然都决定出来卖了,装什么纯。」
我咬着牙关,告诉自己豁出去了。
反正,沈铭早就不是从前的沈铭。
如果能让这些人看到我的腿。
让他们觉得我爸爸当年想要潜逃的事情得到了报应。
没关系的。
刺......
我拿起一把水果刀将长裙割开,露出一双腿。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包间内,瞬间安静,氛围低到零度。
沈铭那张酒色不羁的脸僵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似的。
一双拥有所有却满不在乎,似乎不爱人任何人对任何人都冷淡的眼睛,在灯光下闪过一丝水光。
「当年我爸爸携款准备逃亡国外,是我们不对,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所幸法院当年及时追回,挽回了各位家族的损失。」
「正如大家看到的,我失去了一条左腿,现在戴的义肢腿,我弟弟在那场车祸后只能躺在病床上做透析,我们姐弟两这辈子都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说着,我又取下义肢腿,跪在地上,截肢的腿上还残留着当年的伤疤,丑陋又触目惊心。
「所以还请各位消消气,尤其是沈总,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连累其他人。」
王靖下意识恐惧地看向沈铭,过来扶我。
「不是,我们也不知道你伤的那么重,别跪了别跪了,起来吧。」
我没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铭。
重逢后,多少次不敢直视的眼睛,今天终于坦荡了一回。
「沈总,可以高抬贵手了嘛,江哲还有我弟弟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笑你当你买不起芭蕾舞鞋,我现在没了左腿,这辈子也穿不了舞鞋了,是个残废。」
「当年的事情求您原谅,原谅我这个残废有眼无珠,狗眼看人低......」
「够了!」
沈铭抓起酒杯砸在墙壁上。
所有人识趣地往外走。
留下我和沈铭。
我慢慢站起身,在他面前安装好义肢。
就像脱掉的衣服重新穿上那样。
「喜喜,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颤抖、震惊、破碎。
这时候江哲打来电话。
「是陈鹿的姐姐嘛,他喝了农药,这里是医院,请你来认领一下尸体。」
认领尸体?
听到这四个字,我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打了后脑。
半天没有反应。
只觉得天旋地转。
但是脑海里依旧响起一道声音。
「你不能倒下,你倒下了,弟弟在太平间只能冰冷的躺着,就像爸爸妈妈当年那样,趟了好几个月后只能拉去火葬场烧了,连个骨灰都没留下。」
太平间。
陈鹿的尸体盖着白布,我抖着手揭开。
在心里千万次祈祷,或许是搞错了。
可是他就这么躺在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伏在他的身体上,轻轻地摸着他的脸。
「弟弟,我知道你累了,好好睡,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这是死者的遗书。」
我接过工作人员给的东西,缓缓打开遗书。
姐姐,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天堂找爸爸妈妈了,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天堂,毕竟我们家之前做了错事。
很抱歉,我看了你的日记,这么些年你幸苦了。
躺在病床上的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我对你来说是个累赘,你总说自己残缺,可是你的生命力比谁都顽强,没了我,就算你的左腿是义肢,你也能走的远,过上幸福的生活。
沈铭哥就算了吧,当年我在屋子里听见爸爸说的话,是我们家对不住他。
江哲哥一直喜欢你,希望你敞开心扉,看看身边更值得的人。
对了,我的后事就火化吧,找个晴朗的日子撒到海里。
这样姐姐往后的日子才能更轻松。
......
9
沈铭视角
王靖去详细了解了当年的事故。
整场事故非常惨烈,陈父母被甩出车外,尸体都是残缺的。
两个未成年的姐弟,一个断腿,一个躺在床上透析。
可以想象到有多无助和绝望。
那样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
沈铭只觉得心疼的让人窒息。
他被拒在病房门口,靠着墙缓缓坐下。
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和陈喜重逢后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开始他是后悔,后来,他就开始搜索,自己在这场杀人于无形的重逢中,还有没有可以挽回的瞬间。
哪怕一件小事或者一句话。
很可惜,都没有。
王靖调查的东西里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就是当年提拔他带他进房地产圈的贵人,和陈喜的父亲是好友。
当年陈喜的父亲出国逃走前,特意跟好友提过他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在这个行业遇到一个叫沈铭的男孩。
或许可以提携一把。
「老陈说你当年有他的影子,未来一定是干这行的料,要是没破产,我相信,他是很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果不其然,他当年没做成的项目被你做成了。」
沈铭默默地挂了手机。
只觉得胸口哪里压了一块石头,快要把自己的血都榨干压没了。
悔恨像剧烈的毒药啃噬他的每一寸神经。
江哲出来的时候,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
「你还在这做什么,你伤害她伤害的还不够,要是没有你逼着医院高层将她弟弟赶出医院,陈鹿也不会想着放弃生命。」
「她的义肢腿你也看到了,好看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卸掉自己的假腿好看嘛?」
「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因为亲人离世打击,而看不清来往车辆,被撞成这样。」
「我问你话,沈铭,你这个畜生!」
江哲一把揪起颓废的沈铭。
这一回,他们换了位置。
「我不知道,她这几年过的这么苦,我错了......」
沈铭的声音有种无力感,他不敢想象自己一直以来深爱的女人,会被自己逼成这样。
如果可以,他宁愿被车撞的人是自己。
「谁需要你的道歉,她一次次请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你呢?你就像阴沟里的臭老鼠无数次的伤害他。」
江哲情绪激动,眼眶早就红了。
「你知不知道,陈喜那天被撞后的反应。」
「她以为我是他爸爸,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我们别逃了,犯错就认错,这样我们一家人都不会死,沈铭也不会恨我......做错事是要被惩罚的。」
这句话让沈铭的眼泪瞬间就砸了下来。
他这些年打拼,跟底层混混红过脸,跟黑帮耍过狠,受过很重的伤,就是没喊一句疼。
更别提掉眼泪。
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个执念。
他要出人头地,狠狠打陈父的脸。
最后再不要脸的把陈喜抢回来,弄她哭。
无数次的深夜,他找来那些女人发泄对陈喜的爱和恨。
终于让他找到了陈喜。
见面的第一天,他告诉自己,只要她哭说自己错了。
从前的事情他可以不计较。
可是她没有,只说了一句疏离的话:当年是我有眼无珠,还请沈总高抬贵手。
沈铭不甘心,同样难过的厉害。
所以他之后做了一件又一件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
他想他一定第一时间紧紧抱着陈喜。
跪在他面前像个舔狗一样。
求她复合,求她重新来过,求她嫁给他。
这场悲剧由他做结束。
10
从医院醒来,医生告诉我,我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我记不得自己父母是谁,亲人是谁。
只记得身边的人江哲。
他是我的义肢腿修复师,人长的又高又白净。
对我很是照顾,我问他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说是。
我也觉得是。
不然我失忆后怎么就只记得他呢。
从医院里出来,我住进了江哲的家里。
他跟我说,我们之前一直同居来着,只是分房睡。
我很喜欢江哲给我准备的房间,床很柔软,窗户也很大,尤其是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很喜欢阳光,跟从前好像没晒过似的。
「江哲,我以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就跟现在一样,喜欢阳光,喜欢睡懒觉,喜欢我。」
我拿小拳头锤他的肩膀。
「去,不正经。」
江哲给我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轻松,同事对我也很好。
说来也奇怪,我喜欢上了穿牛仔短裤,向周围人展示我的义肢腿。
江哲说我像刀锋女战士。
有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上下来一个男人。
身形高大,五官英俊,一看就是有钱的精英。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喜喜。」
我转过头,是江哲在叫我。
我小跑奔向他,拉着他的手臂,俏皮道:「刚才那人长得好像我高中初恋。」
江哲吃醋。
「那你去找他。」
「只是像,又不是,再说谁年轻的时候没谈过初恋。」
江哲继续吃醋。
「哎呀,他那种一看就是玩的花的男人,谁和这种男人谈恋爱,最后肯定是要剥一层皮的,不过是有点臭钱和皮囊,他哪里比的上你。」
江哲笑了。
「这还差不多。」
转弯的时候,我余光瞥见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我的背影。
好奇怪的一个人。
11
一年后,我要和江哲结婚了。
那个奇怪的男人却又出现了。
我躲在角落里听他们争吵。
「江哲,你跟我玩阴的,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喜喜不能受刺激,让我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一年后你跟我说你们要结婚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男人的拳头捏的梆硬,骨节声听的瘆人。
江哲一点不怯。
「喜喜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们结婚有什么错?」
男人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当年,你明知道我派人跟踪陈喜,你故意让她剥虾给你吃,激怒我,之后又骗我照顾陈喜,单独和她相处了一年,江哲,你活腻了,抢我的女人。」
说完,男人一拳头砸在江哲的脸上。
我就知道这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冲出去,在用家里的备用义肢腿砸了男人的后脑勺。
他闷哼一声就倒地了。
江哲震惊地看着我。
我吐了吐舌头。
「嘻嘻,下手有点重了。」
那个男人被送进了医院。
有个自称叫王靖的男人过来和我说话,我下意识有点讨厌他。
「陈喜,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歉,只是,你能不能别这么对铭哥,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打了我未婚夫,我这是正当防卫。」
叫王靖的男人欲言又止。
只求我进去见那个叫沈铭的男人一面。
「陈喜,你去见见他吧,这一年,他几乎要疯了,现在知道你要结婚,他那个样子就像是活不成似的,你发发善心,跟他说一句话也好。」
我看了眼江哲。
江哲点点头。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沈铭,忽然光着脚跑下来,像孩子般欣喜地想要抱着我。
我往后腿,皱着眉嫌弃。
「我不知道以前和你什么关系,反正我不喜欢你,穿的人模人样的专门干流氓混混的事,我警告你,以后离我未婚夫远点。」
沈铭的泪水在眼眶里是打转。
「别和他结婚好不好,我求求你,喜喜,你要惩罚我也不是这样惩罚,你拿刀捅我,捅死我也好。」
说着他就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塞到我手里。
我烦躁地扔开。
「你有毛病!」
沈铭跪在地上,掏出戒指。
那是一颗十克拉的顶级钻戒,价值不菲。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们重来。」
我默了半晌。
向他展示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已经订婚了,你别再来纠缠我,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的人是江哲,我现在很开心。」
江哲在外面等我。
我主动牵起他的手,聊起备婚的事宜。
「酒席是准备湘菜还是粤菜?我比较喜欢湘菜。」
「你喜欢吃什么就定什么。」
「新家放点绿植进去吧,除除味。」
「我去放就可以了,你在家呆着。」
......
举办婚礼的那天,我穿着十八岁最喜欢的婚纱嫁给了喜欢的人。
住进了我们一起设计的新房里。
养了一只猫咪。
得空的时候,江哲就会取下我的义肢腿做调整。
尽量让我感到百分百的舒适。
但是偶尔也会被他训斥。
「要吃核桃跟我说,我给你砸,别拿义肢腿砸。」
他边说边捏我的脸。
「知道了知道了。」
......
一年后,我和江哲有了孩子。
取名江如意。
希望他一生顺遂如意。
在某个清晨,家里来了一个律师。
律师说有位叫沈铭的先生将他的遗产都给了我。
我才知道沈铭死了。
死在一场酒后驾车中。
伴随遗产来的还有我当年给他的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我很喜欢的一句名言: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
是的,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失去记忆。
我只是选择忘记。
我已经失去了左腿和亲人。
不能再失去充满阳光的未来。
沈铭,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