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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猛然惊醒,定睛细看,那不是黎郎吗?
他如鬼魅般杵在那里,想必是在等陆思念归来。
我急忙拉上窗帘,否则难免梦魇缠身。
一夜骤雨,院中泥土芬芳四溢。
陆遥前来寻我。
我正用早膳,她不客气地抢了杯茶饮下。
「姐夫,我实在难以忍受,如今与黎郎同住一府,我父母又回商号去了,我浑身不自在!」
她家中,如今只剩她与陆思念以及黎郎了。
「我父母怒不可遏,停了我姐的月钱,然我姐自有积蓄,性子又倔,言若我等赶走黎郎,她便寻短见!」
陆遥抱怨连连。
我听罢忍俊不禁,当真是情深意重的痴儿啊。
「姐夫,我实在难以为继,不想留在府中了,不如我们去参加母校的庆典如何?就在明日!」陆遥突然提议。
我一怔,母校的庆典吗?
是了,青华书院即将举办庆典,我等旧学可回去同庆。
陆遥其实是我的师妹,只是年岁相差甚远。
「何故突然想去庆典?」我问陆遥。
陆遥耸肩道:「今晨书院来人邀请我姐参加庆典,为何不邀我前去?我亦颇有成就,每月可得三两银子呢。」
陆遥愤愤不平。
她此言乃自嘲,她月俸三两不过是挂个虚名,实则每月零用银十两。
我忍俊不禁,但记忆有些混乱了。
当年青华书院不是只有一位才女吗?
那位才女似乎唤作顾淮夕。
顾淮夕是青华书院有史以来最耀眼的才女。
在我求学之时,处处可见顾淮夕的「神迹」。
譬如选修九门课业,其中三门名列榜首。
譬如在京都学子物理较技中荣获头筹。
譬如在天下学子数学推演中为青华书院首次夺得状元。
譬如......
她才华横溢,令我印象至深。
后闻她远赴海外,为多家名院争相延揽,如今想必已定居海外了。
「姐夫,你在想什么?去不去庆典?见见旧友也好。」陆遥兴致勃勃。
我其实不太想去,毕竟陆思念受邀前往,我实在不想与她相见。
但仔细思量,我何须避她?她于我不过路人罢了。
「去!」
我俩兴致盎然启程了。
庆典开始那日,我们已在学院中饱餐一顿了。
十一.
饱腹之后,我们疾步前往青华大讲堂。
大讲堂乃举办庆典之处,内里宽敞明亮,座椅舞台俱全。
据闻演讲结束,还会举办歌舞盛会,甚是热闹。
我们在大讲堂前看到了两幅画像。
一幅是陆思念,一幅是顾淮夕。
陆思念无需多言,她确实才华出众,履历惊人,加之家世显赫,年年为母校捐赠,邀她演讲乃理所应当。
至于顾淮夕,她较为神秘,多年来音讯全无。
我从画像上才得知她在京城任教,且为斯坦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教习。
「着实了得,顾淮夕当真不负青华双璧之名,她毕业后,我等学院再无人享此殊荣。」
陆遥赞叹不已,取出纸笔细细描摹:「容貌依旧如花似玉,瞧瞧这身礼服,瞧瞧这恬静的唇线。」
我一脸嫌弃,陆遥当真过于痴迷,连对同性也如此痴狂。
我不愿多看,拉着她进入讲堂。
四处皆是校友,其中不乏相识之人。
大家寒暄几句,庆典便开始了。
先生们上台讲话,随后又请陆思念登台演讲。
她今日美若天仙,一登台便引起欢呼,可见声望之盛。
「我姐确有几分本事,只是糊涂了。」陆遥啧啧称奇。
我未作回应。
陆思念演讲毕,顾淮夕也登台了。
她的声望较陆思念逊色,并非她不如陆思念,而是她向来清冷,在学院独来独往,虽受人敬仰,却几乎无人相交。
故而众人对她的感觉是可望而不可即。
我细细打量她。
她的美与陆思念迥异,陆思念若天上仙子,顾淮夕则如雾里神鹿。
深林见鹿,说的便是她了。
顾淮夕演讲结束,庆典也达到高潮。
大讲堂化作宴会场所,或青春洋溢或沉稳老成的校友们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陆遥喜好美食,四处奔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我四处寻她,却见陆思念朝我走来。
她万众瞩目,所到之处皆有目光追随,仿若自带光环。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出众。
但我并不想见她,因为对她的初印象已决定我难以喜欢她。
「周郎,你也来了。」陆思念唤我,神色复杂。
我置之不理。
陆思念便自顾自说道:「你特意来看我吗?今年我难得登台演讲,表现如何?」
12.
我皱了眉,你太自恋了吧?下头女。
「陆思念,我只是来玩的,而且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能注意一下言辞吗?」我毫不留情地呵斥她。
附近的校友们都安静了,一头雾水。
陆思念失去了笑容,她抿了抿嘴角,突然一把拉起我就走。
「你干什么?」我不悦呵斥。
「周也,你我之间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爱了吗?我是对不起你,但你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难堪吗?」
陆思念咬着牙,不忿又难过。
「是的,没有一丁点爱,因为我压根不认识你,你要我说多少次?我真的不认识你!」我火气也上来了,你丫谁啊!
陆思念眼眶瞬间红了,酝酿着泪水,楚楚可怜。
「好,你继续装!」她强忍泪水,用力呼了口气,转身走向不远处一个男生,甜美一笑,邀请他跳舞。
男生惊喜交加,立刻跟陆思念拉着手去跳舞了。
陆思念故意看我,气我呢。
我一阵无语。
你是小孩吗?
「周也,好多年不见了,跳个舞吗?」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一看,赫然看见顾淮夕朝我笑。
顾淮夕内敛而清冷,柔和的声音跟她的脸蛋不太融洽。
有够反差的。
我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对,周也。」顾淮夕依旧笑着。
我有点狐疑:「你认识我?我在青华可是小透明一个。」
「小透明不至于,你作为语言文学系的学霸,可是在辩论赛中把我杀得丢盔弃甲。」顾淮夕轻笑。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无聊,报名了辩论赛,想着跟大佬们同台竞技涨涨见识的,结果我超常发挥,拿了个第一名。
对手之一就是顾淮夕。
只是我当时并没有留意这尊大神,准确来说,我没有留意任何一个女生。
「我记得当时的辩题是爱情和生命哪个更重要,我们这边选了爱情更重要,你们那边选了生命更重要。」
顾淮夕一脸怀念:「这题我们输定了,生命哪有爱情重要呢。」
「确实,我赢得侥幸。」我谦虚道。
顾淮夕笑出声:「你是靠实力赢的,那时候的你一往无前,青春飞扬,真像悬崖上的树木,浑身都是澎湃的生命力。」
这是什么比喻?
不过总归是夸奖的话,我很受用。
所以我接受了她的邀请,跳个舞吧,不然多无聊。
13.
我大大方方地拉着顾淮夕的手走进了舞池。
她意外地很懂跳舞,不像个高冷的学神,倒像一朵美艳的白玫瑰。
我打趣:「你经常跳舞吗?」
「嗯,国外有很多舞会,跳着跳着就会了。」顾淮夕微微抬头凝视着我。
我感觉她的目光很炙热,跟她的形象格格不入。
但她的目光又不惹人排斥,里面饱含着欣赏和赞美。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找个话题询问:「你似乎很多年不回国了,这次怎么回来了?」
「我要拿绿卡了,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回来。」她如此回答。
我点了点头,看她轻柔舞动。
舞池中的音乐婉约动听,一对对校友欢声笑语。
我很享受这种时刻,这是青春的味道。
可顾淮夕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差点摔倒。
我皱眉一看,发现陆思念和她的舞伴就在旁边,陆思念脸色铁青,整个人杀气腾腾。
显然,她撞了顾淮夕。
顾淮夕稳住身子,也瞧见了陆思念。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我们离开。
「站住!」陆思念忍不住出声喝止。
她顾不得自己的舞伴了,大步过来拉住我另一只手。
顾淮夕脸色不悦:「陆思念,你想做什么?」
「顾淮夕,你不知道周也是我未婚夫吗?你这是什么意思?」陆思念更不悦。
周围的人纷纷看来,诧异万分。
我一阵郁闷。
「陆思念,你有病吧?」我一把甩开陆思念的手,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顾淮夕也不愿丢这个脸,跟我一起走。
「顾淮夕,我问你话呢!」陆思念越发愤怒,「我不想撕破脸皮,但你也别给脸不要脸!」
陆思念显然失态了,以她的身份和素质,平时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顾淮夕停下了,她目光坚定,柔和的声音极具压迫力。
「陆思念,你想被丢出去吗?」
这句话无疑是最大的挑衅。
陆思念当场暴怒,一拳头砸向顾淮夕—她显然学过拳击,这一拳打得很准。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顾淮夕被打了一鼻子血,但她也不是瘦弱之人,当即反击。
她会跆拳道,打起来也是有板有眼。
我看呆了,这美女互殴是什么仇什么怨?
陆思念失心疯还能理解,但你顾淮夕什么身份啊,怎么火气比陆思念还要大?
我赶紧拉开两人。
校友们也上前帮忙。
十四.
两人皆见血,顾淮夕鼻梁受创,陆思念唇角溢血。
「周郎,随我来!」陆思念挤开众人,欲拉我衣袖。
顾淮夕静立一旁,目光灼灼。
我心知她意欲我随行。
毫不犹豫,我搀扶顾淮夕即刻离去。
「速请医者!」
「周郎,你......」陆思念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我回首望她一眼,只见她面露惊骇,神色慌乱。
她似终于惧怕失我。
我携顾淮夕至医馆。
医者略施小术,顾淮夕便无大碍。
「你何故如此鲁莽?国子监女教习,竟在庆典上斗殴,不觉羞愧吗?」我仍难解顾淮夕心思。
顾淮夕莞尔一笑,笑意甚傻。
「请问辩手周郎,你以为生命重要还是爱情重要?」她忽问我一问。
恍若多年前,她清冷立于辩台上,一丝不苟地向我质询。
我愣了愣,随即轻拍其额:「你莫不是疯了?」
「我以为爱情重要,毕竟无爱情,生命不过一具躯壳,躯壳生存与死亡又有何异?」顾淮夕正色道。
我无言以对,只得作揖道:「好好好,爱情重要,此番你胜了。」
她又笑。
我感她今夜格外欢愉,笑意灿烂。
然天色已晚,我该去寻那贪食的陆遥了。
我言此番别过,他日若有缘再会。
毕竟她要归海外,再会当真需缘分。
顾淮夕欲言又止,胸中似有一股悸动,欲吐未吐。
「无事我便告辞了。」我挥手作别。
顾淮夕张口欲言,见我至门口,终于开口:「周郎,你还会娶陆思念吗?」
我脚步一顿,敏锐察觉她知晓我与陆思念之事。
虽我对那些事全无记忆。
「你是有意接近我?谁遣你来的?」我转身问她。
「黎公子告知我,你与陆思念已分离,故我归来。」顾淮夕坦言,「我打陆思念,是想为你出气。」
黎公子?为我出气?
我当即明白一切。
黎麦利用了顾淮夕。
黎麦心机深重!
他先以癌症博得陆思念怜悯,致使陆思念未与我定亲。
然陆思念仍爱我,不愿舍弃,故黎麦骗顾淮夕归来,让顾淮夕做那第三者。
只消顾淮夕夺我而去,陆思念便无计可施了。
她唯有选择黎麦,黎麦的谋划便可成功。
十五.
「你被人利用了。」我摇头叹息。
顾淮夕轻笑:「重点非此,你难道未察觉,我在向你表白吗?」
「察觉了,看来我这辩手当初不仅胜你于台上,还俘获了你的心。」我笑道,男儿小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顾淮夕坐于榻上,仰首凝视我:「你依旧如故,你犹如悬崖之上的松柏,傲然挺立,在阳光和春风中恣意生长。」
「多谢夸赞。」
「那我可否做你身旁的青草?」顾淮夕问我。
「岩石坚硬,青草难生,你当三思而后行。」我挥手告别。
我在学院道上寻得陆遥。
她亦在寻我,神色匆忙。
「姐夫,我姐与顾淮夕斗殴?我真是服了,当真不嫌丢脸!」陆遥无奈吐槽。
「打便打吧。」我带陆遥回府。
我们归家已是夜深,双方父母皆不在府。
陆遥欲宿我家,她不愿与黎麦同处一室。
「我爹娘已下最后告诫,若明日我姐仍不遣走黎麦,他们便要动用强力赶人了,痛快!」
陆遥随我入府,仍在喋喋不休。
陆叔叔和王阿姨乃文明之人,还给陆思念最后告诫。
「我以为你姐被宠坏了,你爹娘太过纵容她了。」我也随口一言。
「确实宠坏了,但姐夫你责任亦重,若非你允黎麦住进我家,我爹娘断不会如此拖延。」陆遥白我一眼。
似乎也是,是我让黎麦住进陆思念家中的。
那便罢了。
忽闻叩门声。
陆遥奔去开门,一开门便惊呼:「黎麦,你来何事?」
我挑眉望去,果真是黎麦。
他身披白色外衣,头戴厚厚的帽子,面色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