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后边追,我俩在前头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一阵腥甜,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啊!”
王小丫摔倒了,其实是被她爸一个石头砸倒的。
我上前拽她,却被她一把推了老远。
没等她说话,她爸就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那个大块头男人直接跨坐在王小丫身上,翻出了她塞在兜里的窝头。
“你个死丫头,还他妈学会逃跑了?”
王小丫不甘示弱“不跑等着被你卖啊?你个老白毛,生了儿子没屁眼儿!”
她豁出去了。
正在她破口大骂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
我看到她爸手里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捡的大石头,上面是红色的血迹。
王小丫的头被打破了,血不要钱的往外流。
“敢骂老子,老子打死你!”
我爸也追了上来,开始拉扯着我。
我绝望极了,胳膊快被拽断了,可我却抵挡不住他的力量、
此时的王小丫满脸是血,我却看到她眼里迸发出无尽的火焰。
“啊!”
她嘶吼了一声,一口咬在他爸的胳膊上,死死咬着不松口。
她爸吃痛,手里的大石头又一次的打在了王小丫的脸上。
饶是这样她也没有松口。
她爸扬起胳膊把她直接甩了出去,她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甩到一边。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看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爬到了我爸脚边。
就像咬她爸一样,狠狠的咬在我爸腿上。
“啊!这个死丫头!”
我爸想躲开,可因为不是自家闺女,他又不敢使劲踹。
看准时机,我抬起腿,用尽力气跺在了我爸脚上。
因为疼痛他松开了我,我飞快的去拽王小丫,可却被她再一次的推了老远。
她瘦瘦小小的,此刻却有着惊人的力量。
“快走啊!”
她用尽全力大喊,又被她爸踹出去老远。
“小丫!”
我怎么可能扔下她不管?
就在我再次快要被我爸抓住的时候,王小丫从他身后窜了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跳这么高。
但她做到了。
虽然她很瘦弱,但也是好几十斤的重量,我爸没有站稳,直接被她扑到在地,要抓我的手扑了个空。
“你个死丫头找死!”
王小丫的爸爸从背后出现,胳膊还有她咬出来的血。
那块石头又一次打在了王小丫的头上,这次是后脑。
我清晰的看到她嘴里喷出一口血,纵使这样,她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我。
“走!”
这个字连同着血沫一起从她嘴里喷出,染红了地上的土。
“小丫!”
我的眼泪不停的流,可还没等流下来就被风吹干了,眼里又酸又疼。
王小丫再次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即使是这样,她依旧死死的抓住我爸的胳膊不放。
她这样都是为了我。
我抑制住内心的悲伤拔腿就跑,鞋跑掉了,地上的石子扎进了我脚里,可我不敢停下来。
其他的村民闻声赶来,把没有跑多远的我抓住了。
我疯了一样的甩着头,腿腾空不停的瞪着,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指甲死死的抠进旁边人的胳膊里。
好几个人被我挠的咬的挂了彩,我爸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站起了身,走到我跟前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死玩意儿赶跑,赶咬老子,老子掐死你!”
我被他掐的翻白眼,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
“老王,你这丫头好像不行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爸松了力道朝王小丫看去。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望向村南的方向。
“好像是没气儿了。”
听到这,我再也顾不得许多,用尽最大的力气挣脱了钳制住我的人。
“一个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晦气的玩意儿,白养这么大了,一分钱都没捞着。”
她爸朝她吐了口吐沫,没有伤心和悔恨,脸上全是嫌弃的表情。
“小丫!”
我跑过去抱起她,手搭在她的脖子上。
没有跳动,我又探了探鼻息,也没有。
王小丫死了,死在她爸的手里,死在要去南边要饭的路上。
“你杀了小丫!你是杀人犯,你杀了她!”
我冲着她爸又踹又打,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你要偿命,你把小丫还给我,你个杀人犯,把小丫还给我!”
她爸不停的躲,我扑到他身上,死死抠住他的双眼。
“还我小丫,把小丫还我!”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小丫的死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她爸疼的嗷嗷叫唤,我被我爸拎起来甩了好远。
“混蛋玩意儿,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
言语中全是对我和王小丫的不满。
仿佛我们该死,死了活该。
那是一条命,在他们眼中还不如草芥。
她爸直接把她扛了起来往家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真他妈晦气,老子的彩礼也泡汤了,就不该生她,浪费老子这么多年的粮食。”
小丫在他肩上,依旧睁着眼睛,两只手晃来晃去。
她爸扛着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没让他赚钱还赔钱了的玩意儿。
回到家我被关在了柴房里。
隐约听到我爸他们在说,小丫被随意炮了个坑埋了,就在后山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那片空地不止埋了王小丫,还有无数女孩子的尸骨。
在这个地方,女孩子能平安活下来的不多,除非像我一样是第一个孩子,也或者像小丫一样有哥哥有弟弟。
像我那两个没出生就死了的妹妹,和被直接扔进火里的妹妹,在那片荒地上不知道有多少。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生死只在那些人的一念之间。
柴房里什么都没有,入冬了,冷意钻进了我的骨头缝里。
我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王小丫,她临死前的惨状和她那直勾勾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们只不过是想逃离这里,只不过是想寻一条活下去的出路。
究竟有什么错?
可是在那些人眼里,连我们的死都是错。
黑夜降临,突然下起了雪。
北风吹着雪花从柴房的各个缝隙中飘了进来,我光着脚蜷缩在一个角落。
好冷啊,雪花冰凉凉的落在我脸上,从我的衣领飘进了我的身体里。
雪越下越大,很快,柴房的台子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雪。
饥寒交迫,胃里翻搅着疼。
我小心翼翼的从台子上扫了最上面的一层雪放进了嘴里。
冰的我不停打着寒颤,可眼下这是我唯一能吃能解渴的东西。
台上的雪被我吃完又落下一层,风更大了,吹的我有些站不住。
胃里的绞痛让我缩成了一团,甚至疼的出了汗。
猛然间,我感觉一阵恶心,哇的吐了出来。
是血,混杂着刚刚咽下去的雪化成一滩血水。
我用力按住肚子,可依旧疼痛难忍。
看着眼前的雪,我想起老师说过的话。
梅花香自苦寒来,它一身傲骨,在严寒中绽放着它的美丽。
多像我啊,我这十多年都活在寒冬里,可也不像我,因为我无法绽放。
在柴房被关了好几天,我爸把我放了出来。
因为家里需要有劳动力。
我奶最近身体很差,很多老人都熬不过酷暑和严寒。
我爸干活时不甚摔伤了腿,没法外出干活,临近年关,家里更显拮据。
愁眉不展几天后,我爸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不知从哪找了辆板车,把我奶放在了上面。
“妈,别怪儿子心狠,实在是你现在身体不好,吃药也要花钱。”
“小宝还小,不能没妈,大妮那还指望着她能收回些彩礼,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家里养不起闲人。”
我奶挣扎着坐起来骂他“你个不孝的,连你妈也能扔,你,我白养你了!”
我悄悄趴在窗户上看着,看着我奶那气急败坏的脸,和我爸那并没有多少愧疚的脸。
“我能怎么办?现在家里吃闲饭的就你一个,你都这岁数了,活够本了。”
我爸烦躁的抓抓头发“你就当为了你儿子和孙子,清明我多给你烧点纸钱。”
他的话让我奶直接气的倒在了板车上,手指着他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我在心里冷笑,想起我奶曾经跟我说的话。
“我有儿子有孙子,以后就等着享福了。”
呵呵,这就是她心肝宝贝的疼了多年的好儿子,在最困难的时候选择舍弃自己的母亲。
报应!
胃又疼了。
这些天我总是不间断的吐血,身体越来越差,我跟他们说过好几次,但都没人在意。
我爸是后半宿回来的,身上沾满了雪花。
我听到他和我妈在隔壁小声说话。
“送走了?”
“嗯,这么冷的天,在山里待上一晚上就能冻死。”
我爸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扔掉的是一条狗。
“快点睡吧,明天去赶集,过年了,给小宝买身新衣服。”
以往赶集是没我份的,但今年他们带上了我。
原因无他,不过就是我妈要抱着孩子,我爸一人提不了太多东西。
趁着他们给小宝选衣服的时候,我溜进了一个诊所。
“大夫,我总是胃疼,还吐血。”
这人是个老中医,他给我把了脉,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妮子,你爹妈呢?”
我摇摇头“没跟着来。”
“哎,要是家里有钱就去大医院看看,咱们这治不了。”
我虽然只念了小学,可我已经知道了一些可以要人命的病。
“是癌症吗?”
他没说话,冲我摆了摆手“回家吧。”
无声胜有声,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这是个噩耗,可我心里却无比平静。
我快要死了。
死了好啊,死了就不受罪了。
唯一对不住的就是王小丫。
她用死换来我重活新生的希望,可是新生没有,我也要死了。
看着不远处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我脑海中闪现出很多的画面。
我那个被亲妈用针扎死的妹妹,被亲爸用石头拍死的王小丫,被亲儿子扔在山上自生自灭的奶奶。
所有人都知道杀人要偿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犯罪。
但在这个年代,在那贫瘠又闭塞的村子里,死掉的只不过是该死的人。
他们没有错。
人人一条心,人人都在做,没人会说出去。
反正活不成了,可那些死了的人不能白死。
我要天理公道。
一路上我都在找机会,可他们一直跟着我,我没法报警。
回到家,我琢磨着到底该怎么让警察知道这个村里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证据,只要他们打死不认警察也没办法。
但那后山的尸骨是证据。
我以前听老师说过,现在医学和科学都很发达,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我找出本子,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写了长长的几页举报信。
边写边哭,铅笔被眼泪晕染了好多。
平时我不在家也没人会注意,反正他们也嫌我碍眼。
忍着胃里剧烈的疼痛,我用身上仅有的毛票寄出了信。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没有回音,那我只能下辈子再报仇了。
大年三十这天,我妈扔给我一个馒头。
这是我一年之中唯一可以吃上馒头的机会。
热热的馒头下肚,我感觉胃里舒服一些了。
家家都在吃年夜饭,外面却响起了吵闹的声音。
“什么叫杀人,那是我闺女,我弄死自己的亲闺女犯了什么法?”
是王小丫他爸的声音。
我心里一喜,是警察来了。
我的信起到了作用。
所有人都围在门口看热闹,两个警察直接给他爸戴上了手铐。
“这是你自己承认的,你也别想翻供,我们这都有记录!”
他爸傻了,但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骂骂咧咧的被警察塞进了车。
警察又陆续敲响了好几家的门,从他们每个人家里都带出了一两个人。
那几个人我们都认识,他们的女儿全都是莫名其妙死掉的。
见情况不妙,我爸朝我妈使了个眼色。
她点点头,忙不迭的回屋就收拾东西。
我猜他们应该是怕自己也被警察抓,所以要逃到邻村我妈的娘家。
我爸背着包袱,我妈抱着我弟,谁也没有提及我。
就在他们打算从后门逃走的时候,我对着不远处的警察大喊“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要跑!”
来的警察很多,有两三个听到我的声音就跑了过来。
很快,我爸妈被抓住了。
我爸梗着脖子不承认,还想动手,被警察几下治服。
“怎么的?还想袭警?”
他们被塞进了车里,一辆面包车塞的满满当当。
我远远的看着,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
身为证人,我到了公安局。
那里坐着的男男女女全是我的邻居,还有我的父母。
当我一字一句的诉说着他们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时,有个记录的女警忍不住哭了起来。
根据我提供的线索和路线,警察们在后山找到了不下十具尸骨。
那两具死了不太久的,一个是王小丫,一个是我奶。
因为是冬天,延缓了尸体腐烂的速度。
还有那些已经成为白骨的,经过DNA比对和法医鉴定,完全不是他们口中的自然死亡。
那些白骨,一个个全是女性,全部死于非命。
法治社会,他们谁也别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事情全都结束了,我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眼前迷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我慢慢走到后山,那有被挖过的痕迹,那些尸骨也在警察的帮助下入土为安。
站不住了,我吐了一大口血,紧接着就是一丝丝的血水不断的往外流。
我趴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
“妹妹,王小丫,各位姐妹们,那些坏人受到了惩罚,你们可以安息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身体逐渐变得轻飘飘的,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生不当女的了,太苦了。
恍惚间,我闻到了一股梅花的香味。
来生做一朵梅花吧,鲜艳美丽,不畏风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