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和陈延之说:「我想再去一趟寺庙。」
9
不过才两个月光景。
我看着那满壁神佛,却仿佛身隔两世。
住持师傅预感到我会回来。
双手合十,朝我深深叹了口气。
「佛祖未曾庇佑住施主。」
我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是我觉得这儿太苦了,不想玩啦。」
我让陈延之帮我推动轮椅,停在了姻缘树之下,。
百年的大树,繁密的树干延伸在四面八方。
山林猎猎起风,无数红色的绸带随风飘扬。
最高处是我和沈别鹤当年系的那根。
我不顾陈延之的阻拦。
艰难的撑起身自己把它拿了下来。
绸带已经褪了色。
里面的两行字却清晰可见。
沈别鹤。
梁酒。
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点燃火堆。
将它扔了进去。
陈延之望着我被火光熏得通红的眉眼。
终究还是忍不住把心底长久的疑惑问出了口。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后来你明明找到个房间的里的监控。那足以证明,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没有给沈别鹤看?」
我笑了笑,阖着眼睛许久才道:「你知道吗?人人都说沈别鹤是爱惨了我,所以才忍受不了感情的一丝污点。」
「但是其实在我们被绑起来的第一天,沈别鹤就已经知道了我的位置。」
「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来救我,而是选择先报警把事态拖严重,好趁此扳倒竞争对手。」
我是后来才在沈别鹤的电脑中发现了这件事。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成为了对他心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或许爱我。
但绝对更爱自己。
陈延之惊骇的倒退一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疯狂乍起。
沈别鹤的电话。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已经到弥留之际的女人。
干涩的嘴张了张问:「要告诉他吗,到死他都不知道你......」
「不用了。」
我感觉眼皮愈来愈重。
光,一点点暗下来。
听觉,触觉......犹如一张是四合的画卷,
徐徐收拢。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惩罚......」
10
梁酒死了。
死在了寒冬消融的春天。
沈别鹤那天在珠宝店,为她挑选礼物。
店员问他:「请问是准备送在什么场合呢?」
沈别鹤一滞,过了片刻才不自然抿唇:「道歉用的。」
「哦......」店员发出心领神会的感叹。
「那就请看看这条三克拉的粉钻手镯吧,手镯底部雕琢了一颗爱心。很适合讨好正在生气的女孩子。」
沈别鹤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
嘴角溢出一丝极浅的暗笑。
「让我的助理包起来吧。」
他快步走出商场,一股躁动的情绪在他心里冲撞。
他憋不住了。
他迫不及待想飞到梁酒面前。
告诉她,他认输了,他错了。
他不想再这么无休止的争吵下去了。
沈别鹤承认,那封离婚协议书的确吓倒了他。
却也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比起失去她,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吩咐秘书,让他在一个小时内查到陈延之的电话。
秘书效率很高。
陈延之的声音很快响在他耳边。
「梁酒死了,就在刚刚。」
沈别鹤以为打错了电话。
重复问了一遍:「我找梁酒。」
陈延之也同样平静重复:「梁酒死了,就在刚刚。」
沈别鹤看到梁酒尸体的前半个小时,都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他怀里的那个包装精美的手镯,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
昂贵的材质,碰撞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叮当好听。
他望着那摔开一半的爱心。
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原来从来没有可以修复好的心。」
他如此想着,回身走了几步。
然后从五米多高的台阶,跌了下去。
沈别鹤手臂上的伤本来就没有好全,这下连走路都需要拐杖。
梁酒的主治医生,和贴身照顾她的保姆阿珍。
全部因此糟了难。
因为沈别鹤疯了。
每天他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劲的重复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生这样的病。」
保姆阿珍哭得连站都站不住。
「其实先生只要稍微上心注意就能知道,可是你没有。」
沈别鹤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只有不接受,她就还存在。
房间里她的陈设还一如既往,她的衣服还在椅子上搭着,桌上的护肤品罐子还没盖上。
她就像出去买了瓶醋。
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沈别鹤笑了。
他霸占住梁酒的尸体,半个月都没下葬。
直到警察来了。
尸体一直被他用水晶棺密闭放在家中。
警察说:「沈先生,你无权扣留梁小姐的尸体。还请尽快让她入土为安。」
沈别鹤眼神冷得可以剜人心脏:「我是她丈夫,怎么会没有权利?」
警察拿出一本绿色的证件:「据我们调查,梁小姐死前已经和您离婚。」
他一愣,好似才想起来。
是啊,他们已经离婚了。
那个时候梁酒斩钉截铁,甚至不惜拿公司威胁他离婚。
是早就做好了分割的打算吗?
沈别鹤浑身血液都冷了,他忽然相信,梁酒是真的死了。
11
沈别鹤明白过来这个事实后。
脑中里传了一阵尖锐的长鸣声,很奇怪。
像是电视失去信号,哔的那么一声。
后面跟着长长的破折号——
好像一切感官,记忆都被抹平了一样。
他的父母被吓坏了,强撑着年迈的身体到处给他寻找心理医生。
六七个中外有名的医生,排着班似的轮流给他疏导。
不知道是烦了,还是真的有用。
沈别鹤看起来好了那么一点。
每天起床,吃早餐,上班,开会,睡觉。
只是短短接触过他的人都发觉。
沈先生好像丧失了思维能力。
无论面前是什么事,都只会寥寥几个字。
「嗯。」
「好的。」
「我知道了。」
直到七月二十三号那天。
沈别鹤的生日,也是梁酒下葬后的第二个月。
陈延之来了找他。
他刚一露面,沈别鹤拳头就挥了上去。
「就是你,让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什么矜贵,倨傲的气质都没有了。
犹如一条狗,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陈延之没有生气,他擦了把嘴角站起来。
把一张录像带丢到他面前:
「梁酒本来没打算把这个拿给你看的。但是我觉得你看完后会更痛苦。」
「你怀疑了她这么多年,直到死都不曾相信过她。」
「如果你看到为什么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陈延之的确说的很对。
这则录像带无疑是给沈别鹤的一记重创。
陈延之满意的看到了他想要的神情,临走时,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道:
「你知道她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见你吗?」
「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当初你本可以第一时间去救她的,可你却为了你的公司犹豫了。这就是她给你最后的惩罚。」
沈别鹤愣怔片刻,一口鲜血从他胸口呕了出来。
12
那是沈别鹤深埋心底,从不敢触碰的回忆。
他曾以为这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没想到却还是让梁酒知道了。
他忽然想到梁酒在大学时追他的时候。
那时大家都把她说的挺难听的。
什么「梁家的赔钱货」「倒贴的舔狗女」
诸如此类的别称不胜枚举。
她有时也会伤心,喝醉了霹雳吧啦给沈别鹤发消息。
「一直主动谁愿意啊?」
「马里奥就救人路人还得给点金币呢。」
「我一天天跟你说个话,就跟坟头许愿一样。我就像个大怨种。」
「就这样吧,我不会再理你了。」
第二天酒醒了,又当做没事人。
「你在干嘛,嘻嘻嘻。」
为了给沈别鹤过生日。
她更是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跑了大半个城市。
只为了把一块蛋糕送到他手上。
沈别鹤说:「我从不过生日。」
神色淡淡的拒绝。
梁酒的的笑容就呆滞在脸上,手足无措的收回手。
他却以为她还要继续纠缠他,侧头一推。
此时正好过来一辆车,车尾擦过她的腰际。
梁酒被撞到在地。
明明是沈别鹤的错,但是为了逃避愧疚,他硬是不敢去医院探望。
梁酒虽然失望,但没多久又自我消化完,依然没有责怪他。
沈别鹤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不敢承担责任,只会找借口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是他,辜负了梁酒一辈子。
13
沈别鹤把公司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竞争商。
所有人都说他疯了。
打拼的半辈子的产业就这样不要了。
只有沈别鹤自己知道,是他在以为必须要功成名就才能配得上梁酒的执念忘了初心。
这样换来的东西,不要也罢。
他重新翻出梁酒在寺庙求的护身符。
小心翼翼的打开。
里面那块破掉的玉映入眼帘。
周幼京这个时候,也被他抓到身边。
看到这个画面,她吓得双目失神,腿抖得在地上跪了下来。
「沈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梁姐姐求符是因为生病啊。」
他知道错的源头不是她,但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发怒。
让周幼京赎罪的方式很简单。
她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叫人轮奸一夜,拍几张裸照发布出去,周幼京很快就毁了。
沈别鹤仔细想了想。
这个世上除了他,就没有什么人对不起梁酒了。
又一年春天。
沈别鹤最后一次去墓地看了梁酒。
然后开车撞向山崖。
人车俱毁。
沈别鹤死在和梁酒隔年同一天。
但没有人都知道。
梁酒并没有原谅他,他们死生都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