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咕哝一声表示听清了,就出去了。
伊丽莎白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那车夫说:“看来天要撒尿了。”
那教士对他的粗俗话皱起了眉头。“我敢说,这不过是普通的雨,”他柔声细气地说。阿莲娜禁不住笑了起来,伊丽莎白也附和着笑了。阿莲娜有一种感觉,这少女平日很少笑。
雨点声像敲鼓般地响着。阿莲娜看着敞开的门外。教堂不过在数码之外,但已经被大雨遮没得看不清了。这可真是大暴雨了。
阿莲娜对她的车夫说:“你把车子遮起来了吗?”
那人点点头。“连那两头牛也遮住了。”
“好极了。我可不愿意我的毛线都黏起来。”
雷纳夫回到了屋里,身上淋得湿透了。
天上打了一个大闪电,随后便是长时间的滚雷。“这对庄稼可没好处,”那教士故作悲哀地说。
阿莲娜想,他说得不错。现在庄稼需要三个星期的日照。
又打了一个闪电,劈裂的雷声延续的时间更长了,一股狂风摇撼着这座木头房子。冰冷的雨水落到阿莲娜的头上,她抬头看见从干草屋顶上流下一股雨水。她移动了座位,躲开那股雨水。大雨还从门口直接吹扫进来,但没人想去关门,阿莲娜很想看看门外的雨,似乎别人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她看了看伊丽莎白。那少女脸色煞白。阿莲娜伸出一只手臂搂着她。她在颤抖,虽然天并不冷。阿莲娜搂住她。
“我怕,”伊丽莎白悄声说。
“这不过是场暴风雨,”阿莲娜说。
外面变得漆黑。阿莲娜想,大概快到晚饭时间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还没吃午饭呢,现在只是中午时分。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天空成了铁灰色。她从来没见过夏天有这种怪天气。狂风劲吹,一个闪电照出了许多没拴牢的东西从门口吹过:一条毯子,一个畚箕,一只木碗,一个空桶。
她又回到里边,皱着眉,坐了下来。她开始有点担心了。房子又摇撼起来。撑着屋脊中央的那根立柱震动着。这是村里一栋盖得比较好的房子,她想到,如果这座房子不稳,那些更破烂的房子恐怕就有倒塌的危险了。她看着那教士。“要是情况进一步恶化,我们就得把村民聚集起来,都躲到教堂里,”她说。
“我可不打算出门去淋雨,”那教士说完,还干笑了两声。
阿莲娜不敢相信地瞪着他。“他们是你的教民,”她说,“你是他们的牧人啊。”
那教士侮慢地回视着她。“我只听王桥主教的,而不是你,我才不会因为你对我指手画脚,就去当傻瓜呢。”
阿莲娜说:“至少要让耕地的那组牛避避风雨啊。”像这样一个村落,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组拉犁的八头牛了。没有耕牛,农民就没法种地。没有一个农民能单独有一组耕牛的——那是村里的公产。那教士当然会珍惜耕牛,因为他也要靠耕牛才能有收入,才能富裕。
那教士说:“我们没有耕牛。”
阿莲娜不可思议了。“为什么?”
“我们被迫卖掉四头交租;后来我们把剩下的也都宰了,在冬天吃了。”
这一下就说清了只有一半农田播了种的原因了,阿莲娜想。他们只能耕软土,用马或人拉犁。这情况激怒了她。威廉逼他们卖掉耕牛来交租;真是又愚蠢又狠心,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今年交租还会成问题,就算一直风调雨顺也不成。她听后恨不得掐住威廉的脖子,把他勒死。
又是一股暴风,摇撼着这座木架房子。突然,一边的屋顶似乎在移动;随后,让风给掀起了好几英寸,离开了墙头,阿莲娜从缝隙中看到了漆黑的天空和叉形的闪电。那股风暴又往下吹,把草顶重新砸到了支撑上,阿莲娜一跃而起。现在这里已经危险了。她挺直腰板站着,用压过风暴的声音,朝那教士叫道:“至少去把教堂的门打开!”
他满脸不高兴,但还是照着做了。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钥匙,披上一件斗篷,出了门,消失在雨中。阿莲娜开始指挥别的人。“车夫,把我的车和牛赶进教堂。雷纳夫,你把马也牵进去。伊丽莎白,跟我来。”
他们纷纷穿上斗篷,走了出去。由于风吹得很猛,要走直线实在困难,他们都伸出手臂来保持平衡,奋力走过墓地。雨变成了冰雹,大粒大粒的冰粒,倾倒在墓碑上,在公墓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棵苹果树,阿莲娜看见,那棵树已经光秃得和冬天一样了,大风把树叶和果实从树枝上给吹落了。她想,今年秋天,这个郡不会有许多苹果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到了教堂,走了进去。里面突然那么静,简直让人以为自己聋了。风继续狂吼,雨点击鼓般地落在屋顶上,每过一会儿,就打一个响雷,风声、雨声、雷声似乎都随着一个节奏。教堂里已经有一些村民,他们的斗篷都湿透了。他们还带来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装在袋子里的鸡,捆绑着的猪,铅丝拴着的乳牛。教堂里一团漆黑,但这场面不时被闪电照亮。过了不久,车夫赶着阿莲娜的牛车进来了,跟在后面的雷纳夫牵着马。
阿莲娜对那教士说:“咱们把牲口安置在西端,让人都到东端去,别让教堂看起来像马厩。”此时,大家似乎都承认了阿莲娜是负责人,那教士顺从地点了下头。他们俩开始活动了,教士去和男人讲,阿莲娜去跟女人说明。不久,人畜就分开了。妇女带着小孩,进了小圣坛,男人们把牲口拴到中殿的柱子上。马匹都受了惊,眼睛转着,还直蹦跳,乳牛全都卧下了。村民们都按家聚着,开始传递着吃喝。他们准备长期待下去。
暴风雨这么凶猛,阿莲娜还以为很快就会过去了,谁知反倒越演越烈了。她到了一个窗户跟前。窗上当然没有玻璃,而是半透明的细亚麻布,此时都成了挂在窗框上的破布片。阿莲娜扒着窗台,吊起身体,向外望去,但除了雨,什么也看不见。
风越刮越大了,围着教堂的墙角呼啸着,阿莲娜开始嘀咕,连这里说不定也不安全。她在这座建筑里,仔细地边走边看。这些年她和杰克在一起,懂得一些门道,知道墙砌得好坏。她看出来这里的石头墙砌得齐整而仔细,才算松了心。墙上没有裂缝,石头是切割过的,不是毛石,看来这房子和山一样牢固。
教士的女管家点燃了一支蜡烛,这时,阿莲娜才意识到,外面天已经黑了。白天那么阴沉,简直和黑夜没有大区别。孩子们在侧甬道里来回跑累了,这时蜷缩到他们的斗篷里,睡着了。鸡都把头伸到翅膀下,休息了。伊丽莎白和阿莲娜在地上并肩坐着,背靠着墙。
阿莲娜对这可怜的女孩子充满好奇,因为她担当了阿莲娜十七年前拒绝了的角色,成了威廉的妻子。阿莲娜抑制不住,说:“我以前认识威廉,那时我还小。他现在怎么个样子?”
“我厌恶他,”伊丽莎白激动地说。
阿莲娜对她深感同情。
伊丽莎白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阿莲娜意识到,这下把自己给搅进去了。
“告诉你实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是要娶我的。”
“不!你怎么没嫁他呢?”
“我拒绝了,而且我父亲支持我。但那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我引起了很多杀戮。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
“你拒绝了他!”伊丽莎白惊住了,“你可真有勇气。我要是像你就好了。”她突然又泄了气,“但我甚至在仆人面前都挺不起腰来。”
“你能做到的,你知道,”阿莲娜说。
“可是该怎么做呢?他们根本不听我的,因为我才十四岁。”
阿莲娜仔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做出了很全面的解答。“开始,你应该成为你丈夫意愿的传话人。早晨起来,就问他想吃什么,想见哪些人,想骑哪匹马,以及能想得到的诸如此类的事情。然后到厨房,到大厅的管家那儿,到马厩去,把伯爵的命令一个个地吩咐下去。你丈夫会感激你,而对不听你指使的人生气。这样,人们就会慢慢习惯于照你吩咐的去做。这时候,你要注意,谁在热心地帮助你,谁只是敷衍了事。一定要让那些帮你的人得到好处——给他们爱干的活儿,而且一定要让那些敷衍你的人去做一切脏活儿。这样,人们就会明白,听伯爵夫人的话会有好处的。他们还会喜欢你远胜过喜欢威廉,因为他这人很难让人喜欢。最后,你要成为行使你个人权力的主人。大部分伯爵夫人都是这样的。”
“听你这么说,倒不难,”伊丽莎白满怀希望地说。
“不,可不那么容易,不过,如果你有耐心,而且不轻易泄气,你是能做到的。”
“我想我可以,”她很有决心地,“我真觉得我做得到。”
最后她俩打起瞌睡。阿莲娜不时被狂风的怒吼惊醒。她借着蜡烛的昏光四下张望,看到大多数成年人都一样:坐在地上,点着头打一会儿盹,然后突然惊醒。
大概在半夜时分,她一下惊醒了,意识到这次她睡了一个多小时。她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她换了个姿势,半躺在地上,把斗篷紧裹在身上。暴风雨还没有停止,但人们困得顾不得发愁了。雨点还敲打着教堂的墙壁,那声音如同惊涛拍岸,不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催她入睡了。
她又一次惊醒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惊扰了她。她聆听着,周围一片寂静。暴风雨过去了。灰灰的微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所有的村民都在酣睡。
阿莲娜起来了。她的动作惊动了伊丽莎白,她也立刻醒了。
她俩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们朝教堂大门走去,打开大门,走到外面。
雨停了,风只是微微地吹着。太阳还没有升起,拂晓的天空呈灰白色。阿莲娜和伊丽莎白在清澈潮湿的晨曦中向周围张望。
村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除了这座教堂之外,视野以内再没有第二栋房子了。整个地区成了一片平地。几棵沉重的木头靠在了教堂的侧面,原先盖着房子的地方,如今已成了一片泥海,只有几块磨石,散乱地躺在地上。在原来的村头上,还有五六棵高大的橡树和栗树,依然挺立,不过,每棵树上都刮掉了许多大树枝。小树已经被一扫而光。
阿莲娜和伊丽莎白被这一派彻底的荒凉景象惊得头晕目眩,她俩沿原来的街道走去。地面上杂乱地横着断枝和死鸟。她们来到麦地,那里像是夜间圈过一大群牛。正在成熟的小麦倒的倒、断的断,有的连根拔起,有的被水冲走。整个地表都被搅翻过,浸透了水。
阿莲娜惊惧不已。“噢,天啊,”她咕哝着,“人们吃什么呢?”
她们勉强穿过麦地。到处都是同样的损坏。她们爬上一座矮山,从顶上察看着四野,她们看到每一个方向,到处都是毁掉的庄稼,死掉的羊只,刮倒的树木,冲坏的草地和倒塌的房屋。灾难的景象触目惊心,使阿莲娜充满了悲剧感。她觉得,这里看上去是上帝之手落到了英格兰的国土,拍到了地面上,摧毁了人们创造的一切,只留下了教堂。
惨状也震惊了伊丽莎白。“太可怕了,”她说,“我没法相信。什么都不剩了。”
阿莲娜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全完了,”她附和着说,“今年没有收成了。”
“人们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阿莲娜心中交织着同情和恐惧,说,“这个冬天将是可怕的。”
二
那次大暴风雨四个星期后的一个早晨,玛莎找杰克要钱。杰克很奇怪。他已经给了她每星期六便士作家中的开销,而且他知道,阿莲娜也给了她同样的数目。靠这两笔钱,她要做四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子的饭,供应两处住宅的柴火和灯芯草。但在王桥有许多大家庭只靠六便士一星期购买各种东西,吃的、穿的,还有付房租。他问她为什么还要钱。
她看上去很窘。“所有东西的价钱都涨了。买一条四磅的面包,面包师傅要一便士。还有——”。
“一便士!买一条四磅的面包?”杰克简直气坏了,“我们砌个炉子,自己烤好了。”
“是啊。有时我也自己做薄面包。”
“这就对了。”杰克记起来,过去的一星期左右的时间里,他们吃过两次平底锅烤的薄面包。
玛莎说,“可是面粉的价钱也涨了,所以嘛,我们也没有省下多少钱。”
“我们买小麦,自己磨面粉好了。”
“这是不准许的。我们得用修道院的磨坊。再说,小麦也挺贵的。”
“当然。”杰克明白了。他一时糊涂,面包所以贵,正是因为面粉贵了,而面粉贵是因为小麦贵了,小麦贵是因为暴风雨毁掉了收成,这是无法逃避的。他看到玛莎很为难的样子。她以为他不高兴的时候,她总是很沮丧。他笑了笑,向她表明,这没有什么,还拍拍她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可是你说话的口气很生气。”
“不是对你。”他感到内疚。他知道,玛莎宁可砍掉自己一只手,也不会欺瞒他的。他并不很明白,她何以对他如此忠心耿耿。他想,如果出于爱情,她到现在一定也早已冷下去了,因为她和所有的人都知道,阿莲娜是他生命至爱。他曾经一度考虑让她单独过,强迫她脱开旧轨,那样的话,或许她会找到一个称心的人。但他心里明白,那是不管用的,只能使她绝望和不幸。因此,他就不去管了。
他伸手到紧身衣里去掏钱袋,拿出了三枚银便士。“你最好一个星期花十二便士,看看这样够不够,”他说。这个数看起来不少。他的工钱不过是二十四便士一星期,当然还有额外的供应:蜡烛、袍子和靴子。
他喝光了缸子中剩下的啤酒,就走出去了。时值初秋,但天气已经相当凉了。气候还是不正常。他沿街快步走着,过了修道院。太阳还没升起,工地上只有几个工匠在。他在中殿中走着,看着地基。已经快完成了,真是谢天谢地,因为天气冷,今年的灰浆活儿很可能得早点收工。
他抬眼看着新的交叉甬道。他在自己的创造中得到的欢乐,由于裂缝而打了折扣。在大暴风雨之后的那一天,那些裂缝又出现了。他极其失望。这次的暴风雨确实少见,不过,他的教堂设计计划是要经受得起上百次这样的暴风雨的。他困惑地摇摇头,顺着塔楼的扶梯爬上了护廊。他巴不得能有个建过类似教堂的人谈一谈,但是在英格兰并没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即使在法兰西,他们也没建到这么高。
他一时冲动,没有到他画图的地方去,而是继续向上爬楼梯,直到屋顶。铅皮已经全部铺好,他看到,一度堵塞过雨水的小尖塔,现在已经由一个畅通的天沟直达底层。屋顶上风很大,他每走到边缘附近,都要尽量握住些什么东西,被一阵劲风吹下屋顶摔死的建筑匠已经不止一个了。这高处的风似乎比地面上要强劲多了。事实上,当你攀援而上的时候,风好像在不成比例地加强……
他站住不动,向裂缝看去。他的困惑有了解答。造成裂缝的,不是他的拱顶的重量,而是其高度。他已经把教堂修建得十分牢固,足以承受重量。这一点他是有把握的,但他没有把风考虑进去。这些高耸的墙壁不断地受着风的吹打,而由于竖得这么高,风就大得足以吹出裂缝。他站到屋顶上,感受到风的力量,就能想象出脚下绷紧的平衡结构上所受的影响。他对这座建筑了解如此深,几乎都能感到那种张力,如同这些墙壁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风从侧面推着教堂,就像现在推着他一样,而由于教堂是不能弯曲的,于是就出现了裂缝。
他很有把握,已经找到了解释,但是他该采取什么措施呢?他需要加强高侧窗,以使它经受得住风力。可是怎么加强呢?修建巨大的扶垛来高高把墙撑牢,就会破坏他已成功地达到的令人眩晕的优雅和轻灵的效果。
但如果这是为了这建筑物高高耸立而必须采取的措施,他也无可奈何,非用不可。
他从扶梯上下来。虽说他已最终弄清楚了问题之所在,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解决的办法看来要破坏他的美梦。他想,我太高傲了。我太自信能造成世界上最美的教堂了。我为什么自以为比别人强呢?是什么使我认为自己特殊呢?我当初如果照别人的设计,也就该满足了。
菲利普正在设计图那儿等着他。副院长忧心地皱着眉头,他那剃光的头顶留下的一圈变灰的头发散乱着。他那样子像是一夜没睡。
“我们得削减我们的开支,”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实在没钱照现在这样的速度把建筑继续下去了。”
杰克一直担心着这一点。这场飓风把南英格兰大部分地区的庄稼毁掉了,这对修道院的财政必定有影响。一提起削减,他总是焦虑万分。在他的内心,他害怕如果放慢进度,也许他在有生之年就看不到大教堂竣工了。但他并不想把他的忧虑流露出来。“冬天就要到了,”他随便地说,“反正到这种季节,工作总要慢下来的。何况今年冬天会来得早呢。”
“这样不够,”菲利普阴沉着脸说,“我想把开销砍掉一半,马上就砍。”
“一半!”这听起来简直不可能。
“冬天的裁员今天就开始。”
这比杰克预料的还要糟。夏季工通常都在十二月初离开。他们在冬天的季节里,搭盖木头房子或是制造犁和车,或者给自家做,或者赚些钱。今年,他们的家人,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的。杰克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打发他们回到正在挨饿的家中去?”
菲利普只是生气地对他报以瞪眼。
“你当然知道这个,”杰克说,“很抱歉我这么问。”
菲利普有力地说:“如果我现在不这么做,那么到了冬季中的某个星期六,全体工匠就会排起队等工钱,而我只能打开钱柜给他们看,里面空空如也。”
杰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这没什么可争的。”
“这还不行,”菲利普警告说,“从现在起,再不能雇一个人,哪怕顶替走的人也不行。”
“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雇人了。”
“你雇了阿尔弗雷德。”
“那不一样。”杰克很尴尬,“反正,不雇就是了。”
“而且也不升级。”
杰克点点头。平日里不时有学徒或壮工要求升级为砌石工或刻石工。如果别的工匠评判他的技艺合格,这一要求就会被批准,修道院就得付更高的工钱。杰克说:“升级是建筑匠公会的特权。”
“我并不想改变这个,”菲利普说,“我只是请工匠们延迟一切晋升,到饥馑结束以后再说。”
“我会转告他们的,”杰克含糊地说。他有一种感觉,这种事可能会惹起纠纷的。
菲利普步步进逼。“从现在起,每逢圣徒纪念日一概歇工。”
圣徒纪念日可太多了,原则上都算节日,至于工匠们在节日有没有工钱,是要协商的。王桥的规定是:如果同一个星期里遇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圣徒纪念日,那么第一次是付工钱的节日,而第二次则是自选,上班就给钱,不上班就没钱。大多数人都愿意在这天上班。然而,现在他们就没这种选择了。这第二个圣徒纪念日将成为法定的不付工钱的节日。
杰克对于向公会解释的前景感到不乐观。他说:“如果我能把这一切作为可以商量的问题,而不是当做已经决定的事情,向他们提出来,可能会顺利得多。”
菲利普摇着头。“那样他们会以为这有协商的余地,这些提议就会打折扣。他们会建议在圣徒纪念日里干半天活儿,允许限量的晋升。”
他当然说的对。“他们这么提,难道不合理吗?”杰克说。
“当然合理,”菲利普烦躁地说,“只不过是没有调整的余地。我已经在担心,这些措施不一定充分——我不能做任何退步了。”
“好吧,”杰克说。菲利普此时显然无心妥协。“还有别的事情吗?”他小心地说。
“有。停止购买各种供应。减少石头、铁和木材的储备。”
“我们的木材是不用花钱买的!”杰克分辩说。
“但我们得付运到这儿来的车钱。”
“那倒是,好吧。”杰克到窗户跟前,往下看着堆在修道院里的石头和树干。这一措施倒不让人担心,他已经知道,他多少有储备了。“这不成问题,”他过了一会儿说,“经过减少人手,我们还有足够的材料能坚持到明年夏天。”
菲利普疲惫地吸了口气。“没法保证明年我们一定可以雇用夏季工,”他说,“那要看羊毛的价钱再决定。你最好跟他们打个招呼。”
杰克点点头。“有那么糟吗?”
“是我从来没想过的这么糟,”菲利普说,“这个国家需要三年的好天气。还要有一个新国王。”
“但愿天遂人意吧,”杰克说。
菲利普回到了他的住所。杰克一上午都在考虑,如何处理这些变化。有两种修建中殿的方法:从十字交叉点开始,一个架间、一个架间向西端修;或是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先打好全中殿的地基,然后向上修。这后一种方法修建速度快,却要求有更多的工匠。这本是杰克原先要用的方法。现在他要重新考虑了。一个架间、一个架间地修建,更适合当前减少人手的情况。这样做还有一个优点:他为了抗风所做的改造设计可以先在一两个架间上加以试验,然后再用于整座建筑。
他通盘算了这次财政危机的长期影响。近几年内,进度可能会越来越慢。他阴郁地看到,他年事增高,头发灰白,身体虚弱,却没有实现他的理想,最后埋在修道院墓地,安息在没完成的大教堂的阴影里。
午钟敲响,他到工匠棚中去。大家坐在那儿喝淡啤酒,吃乳酪,他这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很多人没有面包。他问那些通常要回家吃午饭的人,他们能不能待会儿再走。“修道院现在缺钱,”他说。
“我还从来没听过,哪个修道院不会缺钱的,这不过是个早晚的事,”一个年纪大的人说。
杰克看了看他。他叫双鼻子爱德华,因为他脸上有个疣子,几乎和他的鼻子一般大。他是个出色的刻石匠,能一眼看出精确的曲线,杰克常派他刻柱身和鼓形石块。杰克说:“你得承认,这家修道院管理钱财比大多数别的修道院要好。但菲利普副院长无法顶住暴风雨和歉收的灾难,现在他只好减少开销。我要在你们吃午饭之前,把这种事告诉你们。第一,我们不再买进新的石头和木材。”
别的工棚的工匠也走进来听着。一个叫彼得的老木匠说:“我们现有的木材不够这个冬天用的了。”
“不,够的,”杰克说,“我们要放慢建筑速度,因为我们干活儿的工匠要减少了。冬季裁员从今天开始。”
他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么宣布是错了。在各个角落都有人提议,好几个人同时说起话来。他想,我本该缓缓地一件一件分开来说的。但他没有这种经验。他虽已当了七年匠师,但始终没有财政的危机。
在一片喧哗声中,有一个嗓门压倒了众人,说话的是巴黎的皮埃尔,他是来自圣但尼的一名工匠,虽然在王桥已工作了六年,他的英语还不是很好,由于生气,口音更重了,但他并不因此而泄气。“不能在星期二解雇人,”他说。
“说的对,”铁匠杰克说,“最早也要等到这个星期周末才能让他们走。”
杰克的继兄阿尔弗雷德插话了。“我记得我父亲当年给夏陵的伯爵盖住宅的事,威廉·汉姆雷走来,要解雇所有的人。我父亲告诉他,要给大家一星期的工钱,而且拽住他的马头,直到他拿出了钱。”
杰克想,真没理由感谢你,阿尔弗雷德。他固执地说:“你们还得把其余的听完呢。从现在起,圣徒纪念日不干活儿,而且也不再提升了。”
这让他们更愤怒了。“没法接受,”有人说,好几个人也重复着,“没法接受,没法接受。”
杰克觉得他们这样让人生气。“你们在说些什么?如果修道院没钱,你们就拿不到工钱。像一班小学生学拉丁文似的齐声叫喊‘没法接受,没法接受’,又有什么用?”
双鼻子爱德华又说话了。“我们不是一班小学生,我们是一个公会的工匠,”他说,“公会有权提升,谁也无权取消。”
“要是没有钱付提升后多出的工资呢?”杰克激动地说。
一个年轻的匠人说:“我不相信。”
他是布里斯托尔的丹,一个夏季工。他不是一个熟练的刻石匠,但他可以非常准确、快速地下料。杰克对他说:“你怎么能说不信呢?你对修道院的财政有多少了解?”
“我了解我亲眼所见的,”丹说,“修士们饿肚子了吗?没有。教堂里有蜡烛吗?有。窖里存着葡萄酒吗?有。副院长光着脚了吗?没有。还是有钱。只是他不想给我们罢了。”
好几个人大声表示同意。事实上,他至少在一件事上是弄错了,那就是葡萄酒;但现在没人会相信杰克了——他成了修道院的代表。这是不公平的,他对菲利普的决定不负有责任。他说:“喂,我不过是把副院长对我说的话告诉你们。我不保证这都是真的。不过,如果他告诉我们,钱不够了,而我们又不相信他,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全体停工,”丹说,“马上。”
“对,”另一人说。
杰克痛苦地感到,这已经控制不了了。“等一等,”他说。他竭力搜寻着一些词句来降温。
“咱们现在先去干活儿,今天下午我来尽量说服菲利普副院长修改他的计划。”
“我认为我们不该干活儿,”丹说。
杰克不能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曾经设想过许多威胁到建筑他这座梦想的教堂的情况,唯独没预见到工匠们会来破坏。“我们为什么不该干活儿呢?”他怀疑地说,“有什么意义呢?”
丹说:“事情明摆着,我们当中有一半人甚至不知道,这个星期剩下的几天有没有工钱。”
“这是违反一切惯例和程序的,”巴黎的皮埃尔说。惯例和程序这样的字眼多是在法庭上用的。
杰克无可奈何地说:“在我尽量和菲利普交涉的时候,至少要干活儿。”
双鼻子爱德华说:“如果我们干活儿,你能保证大家能拿到一星期的全工资吗?”
杰克知道,在菲利普目前的情绪下,他无法提供这种保证。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先答应下来再说,万不得已的话,由他自己出钱给大家好了;但他立即意识到,他的全部储蓄也不够给大家一星期的工钱。于是他说:“我要尽我的全力去说服他,我想他会同意的。”
“对我来说,这还不够,”丹说。
“对我也是,”皮埃尔说。
丹说:“不保证,就不干活儿。”
使杰克伤心的是,大家一致同意了。
他看得出,如果他继续反对他们,他就会丢掉剩下的一点点权威。“公会应该一致行动,”他引用了一句常用的套话,“我们是不是都赞成停工?”
众口齐声同意。
“就这样吧,”杰克没精神地说,“我去告诉副院长。”
沃尔伦主教带着一小队随从,骑马驶进了夏陵。威廉伯爵在市场广场的教堂前廊处候着他。威廉莫名其妙,皱起了眉,他只想来一次现场晤面,而不是正式访问。这个狡猾的主教如今打的是什么主意?
和沃尔伦在一起的,是一个骑着栗色阉马的陌生人。那人又高又瘦,长着浓浓的黑眉毛和一个挺直的鹰钩鼻。他面带轻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与沃尔伦并肩骑行,仿佛地位是平等的,但他并没穿主教的服装。
他们下马之后,沃尔伦介绍了这个陌生人。“威廉伯爵,这是韦勒姆的彼得,他是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工作的副主教。”
威廉想,没有解释彼得来此有何贵干。沃尔伦一定有他的打算。
那位副主教鞠了一躬,说:“主教大人已经对我讲了阁下对圣母教堂的慷慨支持,威廉老爷。”
不等威廉回答,沃尔伦就指着教区教堂,说:“这座建筑将要拆掉,为新教堂腾地方,副主教。”
“你们任命了建筑匠师没有?”彼得问。
威廉不明白,一位坎特伯雷来的副主教为什么会对夏陵的教区教堂感兴趣。不过,他也许只是表示一下礼貌。
“我还没找到一位匠师呢,”沃尔伦说,“有的是建筑匠在找工作,但是我还没找到一个从巴黎来的。好像全世界都想建圣但尼式的教堂,而懂得那种式样的,真是供不应求呢。”
“这倒是蛮重要的,”彼得说。
“有一个可能会有用的建筑匠,正在等着晚些时候见我。”
威廉又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彼得为什么认为把教堂建成圣但尼式的那么重要呢?
沃尔伦说:“新教堂要大得多,当然啦。要伸进这里的广场很大一块地方呢。”
威廉不喜欢沃尔伦的那种喧宾夺主的作风。这时他插嘴说:“我不能让教堂侵占市场广场的地盘。”
沃尔伦面带愠怒,似乎威廉在多嘴多舌。“怎么不能?”他说。
“逢市场开放的日子,广场上的每一英寸地盘都能赚钱的。”
沃尔伦那副表情,像是他没资格争辩,但彼得却笑容满面地说:“我们不该堵塞银泉嘛!”
“这就对了,”威廉说。他要为这座教堂掏钱。所幸,第四个荒年对他的收入影响不大。小农们交了实物地租,其中的大多数都给了威廉该交的一袋粮食和一对鹅,尽管他们自己只靠橡子汤糊口。更重要的是,那一袋粮食相当于五年前十倍的价钱,这笔增加的收入要比欠租的佃户和饿死的农奴的补偿多。他仍有财源来为新建筑生钱。
他们绕到教堂背后。这里是租金收入最少的一片住房区。威廉说:“我们可以往这边扩建,把这些房子推倒。”
“但大多数住户都是教士,”沃尔伦反对说。
“我们给他们另找地方居住。”
沃尔伦很不满意,但对这话题没有再说什么。
在教堂的北侧,一个三十来岁的宽肩膀汉子向他们鞠躬致意。威廉从他的服饰上看出来,他是个工匠。主教最亲密的同事,鲍德温副主教,说:“这就是我对您讲起的那个人,我的主教大人。他是王桥的阿尔弗雷德。”
头一眼望去,那人并不怎么吸引人,他是个牛一样的人,高大、健康、呆头呆脑的。但是再仔细些端详,他的面孔上有一种狡猾的神色,倒像是狐狸或狡犬了。
鲍德温副主教说:“阿尔弗雷德是建筑匠汤姆的儿子,汤姆是王桥的第一位匠师,阿尔弗雷德本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匠师,后来那职位被他的继弟篡夺了。”
建筑匠汤姆的儿子。就是这个人娶了阿莲娜,威廉恍然大悟了。但他从来没有和她圆房。威廉以关切的兴趣看着他。他绝猜不出这条汉子居然不能人事,他看起来很健康、很正常的。不过,阿莲娜对男人会有一种奇怪的作用。
彼得副主教说:“你在巴黎工作过吗?学会了圣但尼的式样吗?”
“没有——”
“但是我们要按新式样盖教堂。”
“目前我正在王桥干活儿,我兄弟在那儿当匠师。他从巴黎带回了新式样,我跟他学了。”
威廉想不出,沃尔伦主教怎么能唆使阿尔弗雷德而没有引起任何怀疑;随后,他想起了王桥的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是沃尔伦手中的工具。雷米吉乌斯大概先出面拉的关系。
他又想起了王桥的一些别的事。他对阿尔弗雷德说:“可是你盖的屋顶塌了。”
“那不怪我,”阿尔弗雷德说,“菲利普副院长坚持要修改设计。”
“我了解菲利普,”彼得说,语气很恶毒,“一个固执己见又目空一切的人。”
“你怎么认识他的?”威廉问。
“好多年以前,我是林中圣约翰小修道院的修士,当时菲利普在那里负责,”彼得愤愤地说,“我批评他松懈了戒规,他就报复我,几乎把我赶出了修道院。”显然彼得的怨恨不满仍然好像沾火就着。无论沃尔伦在策划什么,这无疑是个因素。
威廉说:“不管怎样,我不愿雇一个塌了屋顶的建筑匠,不管有什么理由。”
阿尔弗雷德说:“除了杰克·杰克逊以外,我是全英格兰唯一盖过新式样教堂的建筑匠师。”
威廉说:“我不在乎什么圣但尼式样。我只相信,靠传统的设计,我可怜的母亲的灵魂照样可以得到祈祷。”
沃尔伦主教和彼得副主教交换了一下眼色。过了一会儿,沃尔伦压低声音对威廉说:“有一天,这座教堂会成为夏陵大教堂。”
威廉这才恍然大悟。多年以前,沃尔伦就曾经策划过,把主教管区的中心由王桥迁到夏陵,但菲利普副院长抢先了一步。如今,沃尔伦又故技重演。看来,这次他要更迂回地进行。上次,他只是请求坎特伯雷大主教批准他的要求。这次,他却一上来就动手修建一座规模和声望都足以充当大教堂的新教堂,与此同时,他还同大主教圈子里的彼得这种人勾结起来,以便为他的申请铺路。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倒不错,不过,威廉只想建一个纪念他母亲的教堂,在她经受永恒之火的道路上,灵魂能够得到宽慰;因此,他不满意沃尔伦试图把这一修建计划纳入他的个人目的。但是另一方面,这里要是有座大教堂,对夏陵将是最大的促进,威廉也会从中渔利。
阿尔弗雷德说:“还有些别的情况。”
沃尔伦说:“什么?”
威廉看着这两个人。阿尔弗雷德比起沃尔伦来,要高大、强壮和年轻,他可以从背后抽出一只大手来,把沃尔伦一拳打倒在地;然而在这种对面相觑的场面中,他的行动倒像是个弱者。若干年以前,威廉要是看到一个文弱的白脸教士在左右一个壮汉,他会生气的;但他如今对这类事已经司空见惯,不会动怒了,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
阿尔弗雷德压低声音说:“我可以把王桥的全班人马带到这儿来干活儿。”
听他说话的三个人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再说一遍,”沃尔伦说。
“要是你们雇我为建筑匠师,我就把王桥的全体工匠都带来。”
沃尔伦警觉地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呢?”
“我不要你们相信我,”阿尔弗雷德说,“你们可以把这件工作有条件地交给我。如果我说话不算话,我就离开,分文不要。”
听他说话的这三个人,出于各自不同的理由,都痛恨菲利普,他们立即被可以给他这样一个打击的前景吸引住了。
阿尔弗雷德补充说:“那儿有几名建筑匠在圣但尼干过。”
沃尔伦说:“你怎么能把他们带来呢?”
“这有关系吗?咱们就算他们更愿意跟我干,而不喜欢杰克好了。”
威廉觉得阿尔弗雷德在这件事上撒了谎,沃尔伦似乎也有同感,因为他向后仰着头,目光往下,经过他的尖鼻子,长时间地盯着阿尔弗雷德。然而,阿尔弗雷德却表现得好像之前讲的都是真话。不管真实理由是什么,他似乎有十足的信心能把王桥的工匠带过来。
威廉说:“要是他们全跟上你到这儿来,王桥的活儿就得彻底停工了。”
“是的,”阿尔弗雷德说,“就是这样。”
威廉看了看沃尔伦和彼得。“我们还要再进一步谈谈。他最好和我们一起吃饭。”
沃尔伦点头同意,对阿尔弗雷德说:“跟我们到我的住所来。在市场广场的另一头。”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说,“那是我盖的。”
接连两天,菲利普副院长拒绝讨论停工的问题。他气得一语不发,一碰到杰克,扭过头,绕道就走。
第二天,从远处的一座王桥修道院的磨坊,拉来了三车面粉。车子是由武装士兵护送的,这年头,面粉和麦子一样珍贵。面粉是由乔纳森兄弟验收的,他现在是老白头卡思伯特下面的副司务。杰克看着乔纳森数面粉袋。在杰克眼里,乔纳森的容貌有些面熟得古怪,似乎他像杰克熟识的某个人。乔纳森又高又瘦,长着浅褐色的头发——绝不像菲利普,菲利普又矮又轻,头发是黑的;但除了身体特征之外,乔纳森倒是蛮像他的代理父亲。这孩子认真又讲原则,坚毅又有理想。尽管他对道德问题态度相当固执,但人们都喜欢他——人们对菲利普也正是这样。
由于菲利普拒绝谈话,与乔纳森搭讪一下也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杰克先看着乔纳森给士兵和车夫付钱。他不声不响,但办事利落,当车夫像往常一样,要求超过他们应得的工钱时,他平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他们。杰克忽然觉得,修道院的教育倒是培养领导才干的好地方。
领导才干。杰克在这一领域里的弱点已经暴露得相当彻底了。由于他不善于管理他手下的人,才把一个问题演变成了危机。每当他想起那次会议时,都要责怪自己的不称职。他决心找到一个途径扭转这一局面。
牛车吱吱呀呀地开走以后,杰克随随便便地走过去,对乔纳森说:“菲利普对这次停工气坏了。”
乔纳森有一阵子似乎要说什么不愉快的话——他本人显然也相当气愤——但最后他的脸色平和下来,说:“他看上去很生气,但内心里却很伤心。”
杰克点了点头。“他把这当做跟他本人过不去了。”
“是啊。他觉得,工匠们在他需要的时刻背叛了他。”
“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杰克说,“但他一心想靠命令来改变施工过程,在判断上犯了个大错误。”
“他还能怎么办呢?”乔纳森反问道。
“他满可以先和他们讨论一下目前的危机。他们完全可能提出一些节省建议。但我绝没资格埋怨菲利普,因为我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下挑起了乔纳森的好奇心。“怎么回事?”
“我把削减的方案,照菲利普对我说的那样,原封不动,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们。”
乔纳森想发火,就像菲利普那样,还想责备工匠的停工是忘恩负义,但他极不情愿地看到了事情的另一面。杰克决定不再多说。他已经影响了他。
他离开乔纳森,回到他的设计图那儿。他拿起他的设计工具,心里想着,麻烦在于,镇上的调解人就是菲利普。通常,他是平冤的法官和劝架的裁判。如今,菲利普成了争吵的一方,又气又怨,不肯缓和,事情就难办了。这一次,要靠另一个人来使双方和解。而杰克能够想到的唯一的一个人,便是他自己。他作为匠师,是能来往于双方之间进行说合的人选,而且他的动机不容置疑——他要继续修建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