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真是没道理。本来,恢复镇子的繁荣指日可待,而一个人的顽固就让它半途而废了。“我们原先都把戈德温看错了。”梅尔辛说。
“别提醒我了。”
“我们得摆脱他的控制。”
“我知道。”
“但从现在起不能等一年。”
“我恨不得有条路呢。”
梅尔辛动起了脑筋,同时也在端详凯瑞丝。她身穿一件在伦敦买的新衣裙,按照当前的时尚一衣两色,这为她增添了顽皮的模样,即使如此,她仍然严肃忧虑。那种深绿和淡蓝色仿佛使她的眼睛放光,使她的皮肤闪亮。简直是时时如此。他应该和她深谈一下与桥相关的一些问题——他们很少谈及其他——可突然间他意识到她有多可爱。
即使在他如此魂不守舍时,他解决问题的那部分脑筋仍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自己建一座漂坊。”
凯瑞丝摇起头。“那是违规的。戈德温会吩咐约翰治安官把它拆掉的。”
“要是建在镇外呢?”
“你是说在树林里?那也违法。你身后有国王的护林官呢。”护林官是森林的执行官。
“那就不在树林里。在别处。”
“你在哪儿建,都要有某个地主的准许。”
“我弟弟就是一个地主嘛。”
听到提起拉尔夫,凯瑞丝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随后她把梅尔辛的话从头至尾又考虑了一遍之后,她的表情变了。“在韦格利建一座漂坊?”
“为什么不呢?”
“那儿有急流能推动漂坊的水轮吗?”
“我相信有——但即使没有,也可以像渡船一样由牛来推动嘛。”
“拉尔夫会听你的吗?”
“当然。他是我弟弟。只要我开口,他就会答应的。”
“戈德温会气疯的。”
“拉尔夫才不在乎戈德温呢。”
凯瑞丝兴致勃勃,梅尔辛看得出来;可她对他的感情呢?她高兴是因为他们解决了问题,而且急于智胜戈德温,可是除此之外,他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在我们高兴之前先把这事考虑周到些吧,”她说,“戈德温会定下规矩,说布匹不能拿出王桥去漂。很多镇子都有这类法律。”
“没有公会的合作,他很难强制推行这样的规定。何况,即使他这么做,你也可以绕过去。反正大多数布匹都是村里织的吧,是不是?”
“是的。”
“那就别把布运进城。从织工那里直接运到韦格利。在那儿染,在新漂坊里漂,然后运到伦敦。戈德温就没权管了。”
“建一座漂坊要多长时间?”
梅尔辛考虑着。“木结构可以在一两天内就搭起来。机器也是木制的,不过要多花些时间,因为需要精确的尺寸。凑集人手和材料费的时间最多。我可以在圣诞节之后一周内完工。”
“这可太棒了,”她说,“就这么干了。”
伊丽莎白滚动着骰子,把她最后算出的结果推到板上的庄家的位置。“我赢了!”她说,“这是三赔五。交钱吧。”
梅尔辛递给她一个银便士。只有两个人在玩骨牌时能赢他:伊丽莎白和凯瑞丝。他不在乎输钱。他高兴的是棋逢对手。
他向左一靠,啜饮着他的梨酒。这是一月份的一个寒冷的星期六午后,天已经黑了。伊丽莎白的母亲在壁炉附近的一把椅子上打盹,张着嘴轻声地打着鼾。她在贝尔客栈工作,但逢到梅尔辛来见她女儿时,就总待在家里。他倒愿意这样。这就意味着他绝不必去想要不要吻伊丽莎白。这是个他不想面对的问题。他倒愿意吻她。他记得触到她冷冷的嘴唇和坚挺的平平的乳房时的感觉。但那样就意味着承认了他跟凯瑞丝的爱情了结了。他还没想好这样。
“韦格利的新漂坊怎么样啦?”伊丽莎白说。
“完工了,正在转呢,”梅尔辛得意地说,“凯瑞丝已经在那儿漂了一星期的布了。”
伊丽莎白扬起了眉毛。“她自己?”
“不,说是这么说,事实上,马克·韦伯在管理漂坊,不过他在训练一些村民,准备接管。”
“马克要是成为凯瑞丝的副手,对他是蛮不错的。他这辈子一直受穷——这可是个好机会。”
“凯瑞丝的新生意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这意味着我能把桥造完了。”
“她是个聪明姑娘,”伊丽莎白用平和的语气说,“可戈德温会说什么呢?”
“没说。我还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呢。”
“反正他会知道的。”
“我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好做的。”
“他是个自负的男人。要是你智胜了他,他绝不会原谅你的。”
“我能经受得住。”
“桥怎么样了?”
“尽管问题很多,但工程只比计划慢了两三个星期。我不得不花钱来赶进度,不过我们能够——靠一个临时的木头路基——在下一次羊毛集市时用上这座桥啦。”
“你和凯瑞丝俩人一起挽救了镇子。”
“还没有呢——不过一定会的。”
有人敲门,伊丽莎白的母亲一下子惊醒了。“这会儿会是谁呢?”她说,“外边已经黑了。”
是埃德蒙的一个小学徒。“教区公会在开会,想要梅尔辛师傅去。”
“干吗呢?”梅尔辛问他。
“埃德蒙让告诉你,教区公会在开会,想要你去。”那孩子说。他显然背下了口信,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我估摸是与桥相关的事,”梅尔辛对伊丽莎白说,“他们为花销担忧呢。”他拿起他的斗篷,“谢谢你的酒——还有游戏。”
“你什么时候高兴,我都可以陪你玩。”她说。
他在那学徒身边走着,一同前往主街上的公会大厅。公会正在开会商量正事,而不是办宴会。差不多二十位王桥的最重要人物都坐在搁板桌旁,有人饮着淡啤酒或葡萄酒,一边低声交谈着。梅尔辛感到了一种紧张和气愤的空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埃德蒙坐在桌子的顶端。戈德温副院长坐在他身旁。副院长并不是公会成员,他的出席暗示,梅尔辛推测得没错,会议就是与修桥有关。然而,管事的托马斯不在,菲利蒙倒在场。这事有点蹊跷。
梅尔辛最近和戈德温有一次小争吵。他的合同是一年,每天两便士,外加麻风病人岛的租金。这个合同该续订了,戈德温提议继续付他一天两便士。梅尔辛坚持四便士,最终戈德温让步了。他是不是对公会申诉了呢?
埃德蒙以他特有的简洁开了腔。“我们叫你来是因为戈德温副院长希望解雇你负责建桥的匠师的职务。”
梅尔辛感觉像是脸上挨了一巴掌。他没料到会有这种事。“什么?”他说,“可我是戈德温聘用的!”
戈德温说:“因此我有权解雇你。”
“可是凭什么呢?”
“工程落后于计划,而且超出了预算。”
“落后于速度是因为伯爵关闭了采石场——而超出预算是因为我要花钱赶工。”
“借口。”
“一个车夫的死也是我编造的吗?”
戈德温反唇相讥:“是被你自己的弟弟杀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戈德温不理睬这个问题。“一个因强奸受审的人!”他找补了一句。
“你不能因为他弟弟的行为而解雇一个匠师。”
“你算老几,对我能做什么要指手画脚?”
“我是你的桥梁的建筑师!”这时梅尔辛想到他作为匠师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设计了最复杂的部分,并且做了木头模板来指导石匠。他建成了围堰,还没另一个人会呢。而且他还构建了水面上漂流的吊车,用来把沉重的石头运到河中的位置。如今换成谁都能完工了,他满心不痛快地看到了这一点。
“没有人为你的合同续订担保。”戈德温说。
这倒是真的。梅尔辛环顾房间寻找支持。谁都不肯正视他的目光。他们已经为此和戈德温争论过了,他已解释了,尽管他是绝对的少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并不是因为桥的工期慢了和预算超支了——拖延不是梅尔辛的过失,而且无论如何他都在赶进度。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一提出这个问题,答案马上就出现在他脑海里。“这是因为在韦格利的漂坊!”他说。
戈德温板着脸说:“这两件事并不必然相关。”
埃德蒙平静而清晰地说:“撒谎的修士。”
菲利蒙才第一次开口。“留神些,会长!”他说。
埃德蒙仍旧直言不讳。“梅尔辛和凯瑞丝智胜了你,是吧,戈德温?他们在韦格利的漂坊是完全合法的。你由于自己的贪婪和顽固给自己带来了失败。这是你的报复。”
埃德蒙说的没错。梅尔辛作为建筑师是无人能及的。戈德温明知道这一点,但显然他不管不顾了。“你想雇谁来替代我?”梅尔辛问。随后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估计是埃尔弗里克。”
“那还有待确定。”
埃德蒙说:“又撒了一个谎。”
菲利蒙又发言了,他的声音更颤抖了。“你这么讲话,会被送上教会法庭的!”
梅尔辛在想这是不是整出戏里的又一幕而已,是戈德温重新谈他的合同的一种方式。他对埃德蒙说:“教区公会在这件事上同意了副院长的提议了吗?”
戈德温说:“轮不到他们同意或不同意!”
梅尔辛不理睬他,期待地看着埃德蒙。
埃德蒙面带羞惭。“我无法否认,副院长有这权力。公会的人用借贷的办法资助建桥,但副院长是全镇的领主。这是从一开始就同意的。”
梅尔辛转向戈德温。“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副院长老爷?”他等着,内心中希望戈德温会提出他真正的要求。
但戈德温咬死了说:“没有了。”
“那就祝你夜安吧。”
他又等了一秒钟。没人说话。那沉默告诉他,一切都已结束。
他离开了房间。
在房子之外,他深深地吸了口寒夜的空气。他简直难以相信发生的事情。他不再是建桥的匠师了。
他在黑暗的街上走着。这是一个晴朗之夜,他可以靠星光认路。他走过伊丽莎白的家:他不想和她说话。他在凯瑞丝住所的外面踟蹰着,也走开了,一路走到水边。他的小划艇对着麻风病人岛。他上了船,独自向对岸划去。
他回到家中以后,在外面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星空,把泪水强忍下去。事实上,到最后他并没有智胜戈德温——而是相反。他低估了那位副院长动手惩罚反对他的人的力度。梅尔辛自以为聪明,可戈德温更胜一筹,或者至少更心狠手辣。他准备在必要时摧毁这个镇子和修道院,以报复对他自尊的伤害。那会给他带来一场胜利。
梅尔辛进屋去,躺下了——孤独而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