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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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发现他正在他自己的建筑项目,就是那座新宅第的工地。外墙已经竖起,屋顶也装上了。凯瑞丝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来看这工地了,她对其规模大为吃惊——和她的新医院一样大。她明白了博纳文图拉之所以称之为印象难忘了:那餐厅就比修女的食堂都大。工地上拥挤着工匠,仿佛戈德温要急于完工。石匠在铺设构成几何图案的彩色石板地面,好几名木匠在制作门,一位玻璃匠师在砌炉子,准备为窗户装玻璃。戈德温在大笔花钱。

他和菲利蒙正在把新建筑指给主教的代理——副主教劳埃德看。修女们走近时,戈德温停下了介绍。塞西莉亚说:“别让我们打扰了你们——不过,等你们完了事,你到医院外面和我见面好吗?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没问题。”戈德温说。

凯瑞丝和塞西莉亚穿过大教堂前的市场向回走。星期五是羊毛集市的成交日,这一天,商人们减价出售他们剩余的货物,以免再把货运回去。凯瑞丝看到了马克·韦伯,他如今脸也圆了,肚子也大了,穿的是他自己的亮红色外衣。他的四个孩子在摊位上帮着他。凯瑞丝特别喜欢朵拉,现在十五岁了,她有她母亲那种活跃的自信,只是身材要苗条。

“看来你生意不错。”凯瑞丝微笑着对马克说。

“财富应该归你,”他回答,“你发明那种染法。我不过是照你说的做罢了。我简直觉得像我欺负了你。”

“这是你勤奋的报酬。”她说。她并不计较马克和玛奇运用她的发明干得这样出色。虽然她始终享受做生意的挑战,但她从没有金钱欲——或许她生长在她父亲的富裕家庭,始终认定这是理所当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吧,她对韦伯一家挣下了本来该属于她的钱财,无怨无悔。在修道院不名一文的生活看来挺适合她。她看到韦伯家的孩子们成长健康,衣着光鲜,心中激动不已。她记得以前他们全家六口不得不在一个单间房屋的地板上寻找睡觉的空间,因为房间的大部分都被一台织机占满了。

她和塞西莉亚来到修道院地界的南端。马厩周围的土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农场。那里有几处小房子:一间鸽舍,一座鸡棚和一处放工具的棚子。鸡在土里刨食,猪在厨房的垃圾中拱着。凯瑞丝恨不得马上就把这儿归整一下。

戈德温和菲利蒙很快就来到她们跟前,劳埃德紧随在后。塞西莉亚指着靠近厨房的那片地,说:“我打算建一座新医院,就建在这儿。你觉得怎么样?”

“一座新医院?”戈德温问,“为什么?”

凯瑞丝认为他样子有些忧虑,让她不解。

塞西莉亚说:“我们想给病人一座医院,与供健康的来客用的客房隔开。”

“这是多么非同寻常的主意啊。”

“这是因为由厨师莫尔德温引起的胃病。这是一个致命的特殊病例,但是市场上常常出现疾病,而传染如此之快的原因可能就是我们把病人和健康人吃、睡、便都混在一起了。”

戈德温露出了怒气。“唔!”他说,“这么说,修女们如今成了医生了,是吧?”

凯瑞丝皱起了眉头。这种轻蔑不是戈德温的作风。他用魅力来谋求出路,尤其是和塞西莉亚这样有权势的人谈事的时候。如此发泄不满是在掩饰什么隐情。

“当然不是,”塞西莉亚说,“不过我们都懂得一些疾病是从一个患者传给另一个人的——这是显而易见的。”

凯瑞丝插嘴说:“穆斯林医生相信,疾病是由看病人的眼睛而传播的。”

“噢,他们这么说?这倒有趣!”戈德温带着强烈的讽刺口吻说,“我们这些在大学里学了七年医学的人,总是很高兴能够听听刚结束见习期的年轻修女讲疾病的课呢。”

凯瑞丝丝毫不受恫吓。她不打算对一个想谋害她而撒谎的伪君子表示尊重。她说:“要是你不相信病能传染,何不在今夜到医院来,和上百个上吐下泻的病人睡在一起,来证明你的真诚呢?”

塞西莉亚说:“凯瑞丝姐妹!这就够了。”她转过去面对着戈德温说,“请原谅她吧,副院长神父。我本意并不想让你来同一位修女讨论疾病的事。我只想弄清你不反对我选择的地址。”

“反正你们不能现在就建,”戈德温说,“埃尔弗里克正忙着盖宅第呢。”

凯瑞丝说:“我们不想要埃尔弗里克——我们要用杰列米阿。”

塞西莉亚转过脸来对着她。“凯瑞丝,别说了!记着你的地位。别再打断我和副院长神父的谈话了。”

凯瑞丝意识到,她不是在帮塞西莉亚,于是便——违心地——低下头,说:“对不起,副院长嬷嬷。”

塞西莉亚对戈德温说:“问题不在于我们什么时候修建,而在于在什么地方修建。”

“恐怕我不赞成这个。”他态度生硬地说。

“你愿意这新建筑在什么地点呢?”

“我认为你们根本没必要建一座新医院。”

“请原谅,但我是负责女修道院的,”塞西莉亚板起面孔说,“你用不着告诉我,我该怎么花我们的钱。不过,我们在兴建新房子之前,通常都是互相通气的——虽然应该指出,当你策划你的宅第时,你忘记了这一小小的礼数。然而,我还是和你来商量——只是就建筑物的地点问题。”她看着劳埃德,“我相信副主教在这一点上会同意我的。”

“应该有协议。”劳埃德含糊其辞地说。

凯瑞丝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戈德温在计较什么呢?他正在大教堂北侧建他的宅第。若是修女们在南端建一座新房,对他有什么妨碍呢?这地方修士们几乎不来的,他在担心什么呢?

戈德温说:“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既不同意这地址,也不同意这建筑,所以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凯瑞丝在灵机一动中突然看出了戈德温如此表现的原因。她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偷了我们的钱!”

塞西莉亚说:“凯瑞丝!我告诉过你——”

“他偷了桑伯里那妇女的捐赠!”凯瑞丝愤怒之中打断了塞西莉亚的话,“就是靠了那笔钱造起他的宅第,没错。现在他竭力阻止我们建医院,因为他知道,我们会去金库,并发现我们的钱不见了!”她感到自己都快气炸了。

戈德温说:“别瞎说。”

作为应答,其实这是回避正面回答,凯瑞丝知道,她已触及了要害。她越肯定就越气愤。“来证明吧!”她高叫道。她迫使自己更平静地谈话。“我们现在就到金库去,查看一下拱室。你不会反对吧,嗯,副院长神父?”

菲利蒙赶紧插话:“这完全是一种不体面的做法,不该要副院长屈从于这种要求。”

凯瑞丝不理睬他。“在修女的储蓄中应该有一百五十镑金币。”

“不用说了。”

凯瑞丝说:“好吧,既然已经提出了责问,修女们显然无论如何都要查一下拱室了。”她看了看塞西莉亚,嬷嬷点头表示同意。“嗯,要是副院长不想出面,副主教肯定会乐于去现场做证人了。”

劳埃德的表情像是他宁愿不卷入这场纠纷,但他又难以拒绝出任仲裁的角色,于是便咕哝说:“要是我能帮助双方,当然……”

凯瑞丝迅速动着脑筋。“你是怎么打开匣子的?”她说,“铁匠克里斯托弗制作的锁,他这人诚实正直,不会给你复制一把钥匙,帮你偷我们的钱的。你们一定是撬开了匣子,随后再设法恢复其原状。你们是怎么拆下合页的?”她看到戈德温不自主地瞥了他的助理一眼。“啊,”凯瑞丝胜券在握地说,“所以嘛,是菲利蒙取下了合页。但是副院长拿了钱,交给了埃尔弗里克。”

塞西莉亚说:“推测到此为止吧。咱们就来办这件事。我们全都去金库,打开匣子,这样就算是个了结了。”

戈德温说:“那不是偷窃。”

大家都瞪着他。震惊之下一片沉寂。

塞西莉亚说:“你现在承认了!”

“那不是偷窃,”戈德温又重复了一遍,“那笔钱用于修道院的利益和上帝的荣光。”

凯瑞丝说:“并没什么两样。那不是你的钱!”

“是上帝的钱。”戈德温一口咬定说。

塞西莉亚说:“那是留给女修道院的。你明明知道。你看过遗嘱的。”

“我根本不知道遗嘱的事。”

“你当然知道。我给了你,要作一份抄件……”塞西莉亚穷追不舍。

戈德温又说了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遗嘱的事。”

凯瑞丝说:“他毁掉了遗嘱。他说过他要作一份抄件,把原件放进匣子,存在金库……但他把原件毁了。”

塞西莉亚张着嘴盯视着戈德温。“我早该想到的,”她说,“在你打算对凯瑞丝下手之后——我就不该再信任你了。可我以为你的灵魂还可能会得到拯救。我铸下了大错。”

凯瑞丝说:“所幸,在交出遗嘱之前,我们自己作了一份抄件。”她在绝望中信口捏造了这件事。

戈德温说:“显然是伪造。”

凯瑞丝说:“首先,那笔钱要是你的,你就没必要撬开匣子去拿。所以,咱们还是去看看吧。总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

菲利蒙说:“合页受损的事实不能证明什么。”

“看来我是对的!”凯瑞丝说,“可你是怎么知道合页的事的呢?自从清点以来,贝丝姐妹再没有开过拱室,而且当时那匣子还是好好的。要是你知道匣子被人动过,那就是你自己把匣子从拱室中挪了出来。”

菲利蒙样子惊慌,但没有回答。

塞西莉亚转脸对着劳埃德。“副主教,你是主教的代表。我认为你有责任命令副院长把钱还给修女们。”

劳埃德面露难色。他对戈德温说:“那笔钱还有剩余吗?”

凯瑞丝怒气冲冲地说:“你抓住窃贼的时候,你是不问他能不能把他的不义之财补上的!”

戈德温说:“一大半已经花在宅第上了。”

“建造应该立即停止,”凯瑞丝说,“工人们今天就要遣散,把建成的拆毁,把材料卖掉。你要一分不少地把钱全部归退。你不能还现金的部分,要在拆完宅第之后,用土地或其他财产补齐。”

“我拒绝。”戈德温说。

塞西莉亚再次对劳埃德发话。“副主教,请尽你的职责。你不能允许主教的一个下属窃取另一个下属,哪怕双方都在做上帝的事情。”

劳埃德说:“我本人无法对这样的纠纷加以仲裁。问题太过严重了。”

凯瑞丝对劳埃德的懦弱又气恼又沮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塞西莉亚抗争说:“可是你应该仲裁!”

他看来陷入了困境,但他固执地摇着头说:“指控盗窃钱财、毁掉遗嘱、罪涉伪造……这都得由主教本人裁决!”

塞西莉亚说:“可是理查主教在去法兰西的途中——而且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就在此时此刻,戈德温正在花掉偷去的钱!”

“恐怕我无能为力,”劳埃德说,“你们应该向理查控告。”

“那好吧。”凯瑞丝说。她话中的口气使别人全都看着她。“既然这样,就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我们去找我们的主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