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2 / 2)

🎁美女直播

凯瑞丝俯身向前,越过梅尔辛望过去。“格利高里爵士?”

“啊,凯瑞丝嬷嬷,什么事?”

她强迫自己对他彬彬有礼。“您尝过这道甜汁烹兔吗?我推荐这道菜。”

格利高里接过盆来,取了一些。“谢谢你。”

凯瑞丝对他说:“您会记得王桥不是自治市。”

“我当然记得。”在十多年前,格利高里曾用这一事实在王家法庭上就染坊一案挫败了凯瑞丝。

“我们的主教认为,现在是我们请求国王颁一纸文书的时候了。”

格利高里点点头。“我相信,国王会以赞成的态度看待这一请求的——尤其在以正确的途径呈送给他的情况下。”

凯瑞丝希望她的不屑不要流露在面容上,她说:“或许您肯赏光指点我们一下。”

“我们可不可以之后再加以详谈?”

格利高里当然要索贿,不过他无疑会称之为律师的费用。“没问题。”她说,压下去了一次战栗。

仆人开始清理食物。凯瑞丝低头看着她的盘子。她什么都没吃。

“我们两家是亲戚,”拉尔夫在对菲莉帕女士说,“当然不算很近,”他连忙又补上一句,“不过我父亲是阿莲娜女士和建筑匠师杰克之子、那位夏陵伯爵的嫡系后裔。”他隔着桌子望着他哥哥,公会会长。“我觉得我继承了伯爵的血性,而我哥哥则继承了建筑匠师的机巧。”

他睨着菲莉帕的脸色,看看她如何接受。她似乎没有往心里去。

“我是在你已故的公公,罗兰老伯爵的府上长大的。”他继续说道。

“我记得你是个侍从。”

“我在伯爵的麾下,在国王的军队中,在法兰西作战。在克雷西一役中,我救了威尔士亲王一命。”

“我的天,多么辉煌啊。”她客套地说。

他在设法让她看待他时平起平坐,这样,到他告诉她,她要做他的妻子时,才会更自然。但他看来没能跟她沟通。她只是显得对他的谈话的唐突感到厌烦和一些困惑。

饭后甜食端了上来:糖汁草莓、蜜饯薄饼、枣和葡萄干,以及加料葡萄酒。拉尔夫喝干了一杯葡萄酒,又斟了一杯,希望这红酒能够帮他在菲莉帕面前放松一些。他也说不准,他何以感到和她谈话如此困难。因为这是他妻子的葬礼吗?因为菲莉帕是伯爵夫人吗?还是因为他曾经无望地暗恋了她多年,而无法相信,如今她终于当真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你离开这里之后,要回到伯爵城堡吗?”他问她。

“是的。我们明天出发。”

“你要在那里待好久吗?”

“我还能去哪里呢?”她皱起眉头,“你问这干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到那儿去拜访你。”

她的回答冷若冰霜,“为什么目的呢?”

“我要跟你讨论一个此时此地不宜谈的题目。”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要在过几天之后来看你。”

她有点动气了。她提高嗓音说:“你可能会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

“我说过了,今天说不合适。”

“因为这是你妻子的葬礼吗?”

他点点头。

她面色苍白了。“噢,我的天,”她说,“你不会是提出……”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想现在讨论。”

“可是我得知道!”她高叫道,“你是不是打算向我求婚?”

他犹豫着,耸耸肩,然后点点头。

“但是凭的什么?”她说,“你可一定需要国王的恩准的!”

他看着她,扬了一下眉毛。

她突然站起身。“不!”她说。桌子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她瞪着格利高里。“这是真的吗?”她说,“国王打算把我嫁给他吗?”她轻蔑地用拇指指着拉尔夫。

拉尔夫感到刺痛了。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格利高里用谴责的目光瞪着拉尔夫。

“这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刻。”

菲莉帕叫道:“看来这是真的了!上帝救救我!”

拉尔夫看到了奥狄拉的眼神。她正畏惧地盯着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她这么讨厌他?

菲莉帕说:“我无法容忍。”

“为什么?”拉尔夫说,“有什么错到这种地步了?你有什么权利如此小看我和我的家庭?”他环顾着四周的宾客:他的哥哥,他的同盟格利高里,主教,女修道院副院长,低级别的贵族和城里的头面人物。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被菲莉帕突发的火气所震惊和困扰。

菲莉帕不理睬他的问题。她面对着格利高里说:“我不会的!我不愿意,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她气得脸色发白,泪水流下了面颊。拉尔夫心想,即使她把他斥拒和羞辱得如此难堪,她依旧是那么美丽动人。

格利高里冷漠地说:“这不是由你决定的事,菲莉帕女士,当然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国王会按照他的意旨行事的。”

“你可以强迫我穿上嫁衣,你还可以把我送上婚礼的走道,”菲莉帕愤愤地说。她指着亨利主教,“但当主教问我,我是否愿意嫁给拉尔夫·菲茨杰拉德时,我不会说是的!我不会!绝不,绝不,绝不!”

她气汹汹地走出屋去,奥狄拉紧跟着她。

宴会结束后,镇上的人都回了家,贵宾们也回房睡了。凯瑞丝监督着清理工作。她为菲莉帕感到难过,深深的难过,因为她知道——而菲莉帕还蒙在鼓里——是拉尔夫杀害了他的第一个妻子。但她关注的是整个镇子的命运,而不只是一个人的前途。她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对王桥的设想。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料的要好。镇民们热烈支持她,而主教对她提议的一切也都同意了。或许,尽管瘟疫还在肆虐,文明会重返王桥。

在后门外堆着骨头和面包屑,她看到戈德温的猫“大主教”正灵敏地挑着一只鸭子的骨架。她把它轰跑了。那猫蹿出几码之后就慢慢腾腾地踱起步子,白色的尾尖高傲地竖着。

她一边认真地思索着如何落实亨利已经赞同的变革,一边走上宅第的楼梯。她没有停顿地就打开了她与梅尔辛共用的卧室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她一时间感到了迷乱。两个男人站在屋子中间。她想到:我一定是走错了房子,而且一定是进错了房间。随后才记起来,这是她的房间,作为宅第中最好的卧室理所当然地让给主教了。

那两个男人是亨利和他的助手、牧师会成员克劳德。凯瑞丝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两个人正赤裸着全身,相互搂抱着亲吻呢。

她惊慌地瞪着他们,“啊”了一声。

他俩没听到门响。在她出声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被人看到了。当他们听到她惊诧的喘气声时,全都转过来面对着她。一副可怕的负罪表情掠过亨利的面孔,他的嘴张开着。

“对不起!”凯瑞丝说。

两个人一下就分开了,仿佛可以就此否认正在干的事情;随后他们才想到他们都光着身子。亨利是个胖子,肚皮圆圆的,肥胳膊肥腿,胸口上长着灰毛。克劳德年纪轻些也瘦削些,体毛很少,只在腿裆有一丛栗色阴毛。凯瑞丝从来没有同时看到过两个翘起的阴茎。

“我请你们原谅!”她克制着尴尬说,“我错了。我要忘掉。”她意识到话已经唠叨了,而且他们都目瞪口呆了。这已经无妨了:随便谁说什么都不会扭转局面了。

她清醒过来之后,就退出了房间,把门砰地关上了。

梅尔辛和玛奇·韦伯一起离开了宴会。他喜欢这个前面突着下颏,后面翘着臀部的胖墩墩的小个子女人。他佩服她在丈夫和子女死于瘟疫之后的行事做派。她仍坚持做着生意:织布和照凯瑞丝的配方染红布。她对他说:“凯瑞丝是好样的。她跟往常一样,是正确的。我们不能这样下去。”

“尽管出了这么多事,你还照样坚持。”他说。

“我唯一的问题是要找干活儿的人手。”

“大家都一样,我也找不到工匠。”

“生羊毛很便宜,而富人照样愿意出高价买好的红绒布,”玛奇说,“我要是能生产得更多,我就能卖得更多。”

梅尔辛思虑着说:“知道吗,我在佛罗伦萨见过一种快速织机——一台脚踏织机。”

“噢?”她惊奇地看着他,“我从来没听说过。”

他想不出该怎样解释才好。“在任何织机中,你都要在框架上拉抻许多线,形成你们所称的经线,在一根线下而在另一根线上,这样一下一上地从这一边到另一边,然后再返回才织成布。”

“那是简单的织机的原理,没错。我们的要比那种强。”

“我知道。为了加速这一过程,你们把每隔一条的经线连到一个移动的叫作综片的一根杆上,这样,你在来回移动综片时,就有一半的经线比其余的高了出来。之后,用不着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地动了,你就可以简单地把布片上的线在一次轻易的动作中直直地穿过空隙。然后你就把综片放到经线下,让它们往回穿越。”

“没错。顺便说一句,布片上的线是绕在筒管上的。”

“每次你把筒管从左到右穿越经线时,都得把它放下来,然后再用双手移动综片,再拿起筒管,把它从右边移到左边。”

“就是这么回事。”

“在一台脚踏织机里,你用双脚移动综片。这样就不必把筒管放下了。”

“真的?我的天!”

“这就不一样了,是吧?”

“大不一样了。你可以织快一倍——也许还要多!”

“这正是我所想的。要不要我给你做一台让你试试?”

“好啊,请吧!”

“我记不准那脚踏织机的构造了。我想,那踏板启动一套滑轮和杠杆系统……”他皱着眉头思索着,“反正,我肯定能把它琢磨出来。”

近黄昏的时候,凯瑞丝走过了图书馆,她在路上遇到了牧师会的克劳德正拿着一本小书往外走。他迎着她的目光,便站住了。双方都当即想到了一小时前凯瑞丝撞上的场面。起初,克劳德样子发窘,但之后,嘴角挤出一丝强笑。他伸手到脸前去遮掩,显然觉得笑得没道理。凯瑞丝记起,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当时是如何惊慌失措,她也感到内心涌起笑声是欠妥的。一时冲动之下,她说出了脑子里想到的话:“你们俩那会儿的样子真可笑极了!”克劳德不禁咯咯地笑了,凯瑞丝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一下彼此给弄得更尴尬,直到他们笑得止不住地搂在一起,脸上都笑出了泪水。

当晚,凯瑞丝把梅尔辛带到了修道院地界的西南角,沿河岸种着青菜的地方。空气温暖,潮湿的土地散发着新作物的芬芳。凯瑞丝看到了春季的洋葱和小萝卜。“看来,你弟弟要当夏陵伯爵了。”她说。

“要是菲莉帕女士能够出力阻止就不行了。”

“一位伯爵夫人只能照国王的旨意行事,对吧?”

“理论上,所有的妇女都要听男人的,”梅尔辛苦笑着说,“不过,有的人也蔑视常规。”

“我想不出你指的是谁。”

梅尔辛的情绪陡然变了。“这是什么世道,”他说,“一个男人谋杀了他的妻子,而国王却选他当上了最高级的贵族。”

“这类事我们都晓得,”她说,“但发生在你们家,还是令人震惊。可怜的蒂莉。”

梅尔辛揉揉眼睛,像是为了看清楚。“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吗?”

“谈谈我计划中的最后一部分:新医院。”

“啊。我在纳闷……”

“你能把它建在这里吗?”

梅尔辛四下打量着。“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成的。这是个坡地,但整个修道院都是建在一块坡地上的,何况我们谈的不是另建一座大教堂。新医院是一层的还是两层的?”

“一层。但我想把房子盖成分隔的中型房间,每间病房有四或六张床,这样,疾病就不会从一个病人那儿迅速地传给医院里所有的人了。医院应该有自己的药房——一个光线好的大房间——用来准备药品,外面还要有一块药圃。还要有一处宽敞、通风的厕所,备有水管,易于保持清洁。事实上,整座医院都该有大量的照明和空间。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新医院必须离修道院的其余建筑至少一百码以外。我们必须把病人同健康人隔离开来。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明天上午我就画草图。”

她向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没人看他们,就亲吻了他。“这将是我一生工作的终点,你明白吗?”

“你才三十二岁——谈一生工作的终点是不是早了点?”

“还没发生呢嘛。”

“不会太久的。我要在为新塔楼挖掘地基的同时着手建医院的事。随后,医院一建成,我就能把我的工匠转移到大教堂的工程上去了。”

他们开始往回走。她看得出来,他的真正热情是在塔楼上。“塔楼要有多高?”

“四百零五英尺。”

“索尔兹伯里的是多高?”

“四百零四英尺。”

“所以,它一准是全英格兰最高的建筑了。”

“在有人建出更高的以前,这个数字最高。”

她想,这样他也就实现了他的抱负。她挽起他的胳膊,一路走回副院长的宅第。她感到幸福。这有点怪,是吧?几千王桥人死于了瘟疫,而且蒂莉又被谋害了,可凯瑞丝仍感到有希望。当然是因为她有个计划。每逢她有个计划时总会感觉好些。新的城墙,治安队伍,塔楼,自治市的文书,还有其中最为重要的新医院:她怎么会有时间组织这一切呢?

她与梅尔辛挽臂而行,一直走进了副院长住所。亨利主教和格利高里爵士在那里,正和第三个人深谈,那人背对着凯瑞丝。即使从那新来者的背后,也有一种不愉快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凯瑞丝不自在地战抖了一下。随后那人转过身来,她看到了他的面孔:嘲讽,得意,轻蔑,充满恶意。

那是菲利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