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
“那天我去找你,是为了......”
我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
“安风,没有下一次了。”
他打断了我的话,声音喑哑,用力地扯松了领带,扔到了沙发上。
我冷笑,别过头看向窗外。
这里荒凉得很,适合藏身,适合流亡。
更适合软禁。
“你杀了我吧。”
我把随身带着的枪推了过去。
窗外,藤蔓植物郁郁葱葱的,它们绕着梁柱肆意生长。
良久,他才喊了我一声,“安风......”
我捏紧了手,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睛。
他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脖子。
红毛最后的样子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的眼圈发烫,嗓子很紧,几乎喘不过气。
沈平川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些粗粝的手掌捏住了我的脸,接着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耳垂。
我发起疯来,对他又抓又打,“是你骗我,一直都是你在骗我,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不停地哭喊着,拼命地捶打他泄愤。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如果你不出现,红毛就不会死!
他跟了我那么多年!”
他制住我的双手,把我按在了落地窗上。
我的后背裸露,玻璃冰凉的触感就像窗外无尽的绿。
“不怪你,是我的错。”
他哑着嗓子向我道歉。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红毛......红毛是你的人?”
“是。”
他斩钉截铁地承认,“他一直是我的人,是我让他留在你身边,也是我让他带沈忆文去挑了那条项链......否则,沈谦不可能允许我回国。”
“项链里的追踪器也是你......”
“是我做的。”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红毛也知道你打算对我爸演苦肉计。”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接着用力咬住他的肩膀。
他忍住痛,摸着我的头,“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颓然,只愤恨地盯着天花板,布满了灰尘的水晶吊灯在我眼前晃动,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跌坐在地毯上。
“你放了我吧,放我走吧。”
我哀求着。
“不,你要永远陪着我。”
他哑着声音,“我只有你了,安风。”
21.
我还是被他软禁了起来。
他每隔一天就会来看我一次。
我们就好像过往种种全都没发生过那样,不约而同地闭口不提。
夜里,他会紧紧地环住我的腰,把我牢牢地箍在胸口。
我知道我逃不开他。
他也知道。
他睡眠很浅,来这里留宿时,几乎从来都没有睡着过,呼吸轻轻浅浅地萦绕在我头顶,一长一短。
讽刺的是,我们提防彼此,我们暗自试探,但我们却依然看似相爱。
他会在每个离开的清晨亲吻我的额头,而我也会在他晚归时,默默地等他回家。
沈平川并没有刻意封锁外面的消息,所以沈家的新闻总是不断传到我耳中。
——沈平川开始了反击。
先是沈忆文吸毒的照片在网络上悄悄传播。
大家都知道他是浪荡太子爷,然而吸毒是底线,继承人做出这种丑事,舆论哗然,盛宏集团股价也跟着暴跌。
沈忆文也被警方带走调查,虽然没查出什么,却还是被要求强制隔离。
而在这期间,他勾结青云帮的证据也被一条条地送到沈谦面前。
除了破坏了沈谦的那桩交易,以及屡次要害死沈平川之外,七八年的时间里,他竟然还暗中向青云帮输送了不少利益。
沈谦再次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仿佛泄了气一般颓然老去。
其实他过去对沈忆文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全然不知情,只是这次,口子越撕越大,不管是集团内还是帮派里,他都护不住这个儿子了。
最后,沈忆文被绑着扔到了去西班牙的飞机上。
没过多久,沈谦的那位夫人也死了,听说是几家子公司资金链同时断裂,手上仅有的股票又被做空套牢,无法变现。
她死前去求了沈平川,最后却从盛宏大楼的二十层一跃而下。
和沈平川妈妈的死法一样。
那天他来看我,站在落地窗前,修长的身形映在玻璃上,再也不似当初那个穿白衬衫的小少年。
“恭喜你。”
我对他说,“大仇得报,是该庆祝一下。”
他说,不过是和夫人聊了聊西班牙的风土人情,夫人就哭着求我放过沈忆文,可是当时谁肯放过我妈?又是谁用我来逼我妈去死?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茫然地问我,“安风,你说,为什么我报了仇,却没有半分快乐?”
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桩好笑的事情,于是问他,“过几天你就要办婚礼,可你还是不愿放了我吗?”
他惨白着一张脸,“安风,再给我一点时间,你信我。”
我笑着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我说,“我怎么会不信你。”
22.
沈平川结婚那天,我终于逃了出去。
婚礼当天,别墅的守卫薄弱,警方趁机收网,顺带把我解救了出去。
“安风姐。”
陈杨站在别墅门口龇着牙朝我笑着挥手。
他那时因为父母赌博被迫进了青云帮,却阴错阳差遇到了我。
我只是顺手把他救了出去。
可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跟着我,和我一样成了警方的人。
收网时,警方的行动很隐秘,有我里应外合,很快,一干主要涉事人员就被完全控制。
当我带着警察冲进沈谦的地下密室时,他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警察铐住。
“安风,果然是你出卖我?”
他不可置信道。
“我妈妈叫关秋雁。”
我冷冷地说。
他瞳孔忽地收缩,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嘲弄道,“原来如此。”
接着,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我是对不起你妈,可是你又对得起阿川吗?”
“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吗?是阿川,当初拿着枪跪在我脚下,告诉我如果我敢动你,他就和我同归于尽!”
“没想到啊,他救了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我对他的质问不理不睬,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阿川的感受了?还是因为,他现在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吗?”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他老了,就像一个再平庸不过的老人一样,失去了对世界的全部控制。
在他被押送之前,我问出了多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他冷笑着回答,“因为她碍了我的事,人往高处走,她妨碍我往高处走,就该死。”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23.
其实我一直都是警方的人。
妈妈死后的第二年,就有一个叫吴启明的警官找到了我。
当初是他送我来福利院,承诺我一定会帮我抓住凶手。
可再见到他时,他没带来凶手,只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看上去儒雅和善,可我死死地盯住了他手上的文身。
那是一个青色的圆形图案,橄榄枝构成的圈中有一个大写的Q字符号。
这个文身,和拖走我妈的几个人身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他告诉我,这是义和帮的标记,所有加入的人,都必须要文上这个标志。
派人杀死我妈妈的人,名字叫沈谦。
可是......警方没有证据。
所以我恨沈谦,也恨一切帮派。
那天起我决定,即便是我余生身入地狱,也要带着沈谦一起。
第一次遇到沈平川的那天,我本来也没想多事,可是我看到打人的那人的身上的文身,是义和帮的标志。
警车呼啸而去,我突然明白了沈平川那天说的那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报了仇,却没有半点快乐。
24.
沈平川的罪名并不多,因涉嫌洗钱,警方还是下发了通缉令。
可他生死未卜。
——我得到消息,那天沈平川急匆匆地从婚礼现场赶回郊区来找我,却遇到了青云帮的袭击。
我回到了高中时,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老小区。
楼下的玫瑰依然盛放,阳光和煦,倏然照射到七八年前两个相互依偎的孩子身上。
我恍惚间才想到,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果然在那里,身上的伤因为处理不当,已经有些溃烂了。
我翻出纱布,手有些发抖,“为什么不直接逃走?”
他不说话,疲惫地靠在床沿,只眯着眼睛对着我笑,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傻子,我怕你逃不出来。”
他语气安然。
我哆哆嗦嗦地想去帮他处理那个伤口。
可他的衣服被血粘住,糊在伤口上,怎么也分不开。
“你恨我吗?”
我问他。
“给我讲讲你妈的事儿吧。”
他说,“我想听。”
我掏出一根烟,慢慢地抽了一口。
我妈曾经和一个小混混好过。
后来那个小混混不告而别,听说他去混帮派,被卷入了一场枪战。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能说他残了。
过了几年,我妈嫁了个开货车的男人,生下了我,后来一场事故,男人又没了。
没想到,几年后小混混回来了,俨然已经做了大哥。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留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把孩子丢下,跟着他。
第二个选择,他没说,他只说别怪他手下无情。
“最后我妈最后还是选了我,所以她死了。”
他默然地坐了一会儿,不顾伤口,将我手上的烟抢走,摁死。
接着递给了我一个信封,“强嫂留给你的。”
我颤抖着手,不肯去接。
他却硬塞给了我,“五千万换来的证据,怎么不敢要了?有了这个,沈谦一定会被判死刑。”
“你放心,强嫂他们已经带着孩子出国了,她不会有事的。
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地起身,“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我朝他笑。
“你骗我。”
他也笑了,“你爱惨了我。”
门外有警察埋伏,耳机里传来队长的声音,他问我,是否可以立刻行动。
沈平川听到了,他像很多年前一样用力地揉了我的头,“还是粗手粗脚的。
弄得我疼死了。”
他走到门口,束手就擒。
25.
沈平川最后重伤不治,死在了医院里。
葬礼那天,我去送他,墓地在半山腰,隐藏在树木中,漫山只见青绿,是个长眠的好地方。
我没有去吊唁,只是远远地看着。
葬礼结束,我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他的未婚妻。
“沈哥让我找机会务必要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化着精致的妆,一袭黑色长裙,没什么多余的情感。
“谢谢。”
她走出去了好远,还是回头,认真地对我说,“其实......我和他之间只是交易。
我帮他拿回沈家,他帮我拿到凯德的股份,仅此而已。”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死了之后,还要被人误会。”
“我没有误会他。”
我认真地向她保证。
她笑了,“那便好。”
我一个人仿佛梦游,回到了那栋郊外的别墅。
沈家的财产已经被查封,所以这里的大门上被贴了封条,我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铺天漫地的绿,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拆开了信封。
他的字迹凌乱,写写画画,勉强才能辨认字迹。
一条红宝石项链掉了出来,落在了我的掌心,像是一团血泪。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先是小声地啜泣,接着大哭了起来。
执棋者终为棋子。
我无论如何骗自己,也终究还是入了局。
他说得没错,我爱惨了他。
恍惚间,我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他穿着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衫,在医院的床边,安静地低头削着苹果。
“阿川,我们去圣托里尼,好不好?”
窗外枝枝蔓蔓的植物让阳光斑驳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挑起嘴角笑着应了,“好。”
26.
安风:
展信佳。
写这封信时,我大约已经不在了。
我能再见你一面吗?我不确定,但我希望可以。
天知道我有多想再见你一面。
我曾经一直痛恨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选择报仇该多好。
我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管是你妈妈喜欢的圣托里尼,还是你后来又迷上的大溪地。
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吧?
可惜仇恨一直推着我向前走,但我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身处泥潭中央,没办法再回头了。
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呢?你生日的那天,我抱着一束花跟着你,却看到你把一个东西交给了警察。
你小心翼翼地,可还是露了马脚,差点被别人跟踪。
后来我差点被那伙人打死,才抢走了他们手上的相机。
万幸的是,最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
不然凭那时候的我,怎么保护得了你?
他们下手太狠了,我半天才爬起来,看到那束花散落了一片,柔软的花瓣被碾碎,四散飘落。
我只护得住一朵玫瑰,当作礼物送给你。
你妈妈的项链,是我还住在沈家大宅时,在沈谦的书房里找到的。
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当是不值钱的东西拿来玩,却被沈忆文抢走。
沈谦得知后,大发雷霆。
所以后来我又一次潜进沈谦的书房,直接偷走了它。
沈谦遍寻不着,第一次对沈忆文动了手。
那一耳光让沈忆文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也间接让我和我妈被赶出了沈家。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沈谦并不是为了夫人才抛弃了我们母子,他心中另有其人。
可那项链的主人究竟是谁?
强嫂一直住在我家楼下,她被沈谦派来照顾我,也是监视我。
有一回你不在时,她偷偷告诉我,你长得极像你妈妈,也就是沈谦一直以来忘不了的......初恋。
不过,被他那样的人渣忘不了,也没什么好的,对吧?
那时我终于想明白了你的目的。
我不怪你,知道真相的时候,我甚至为你开心。
起码你还有退路。
我没有太多可以给你的,我身上没有多少东西是干净的,就连午夜梦回,我都在憎恶自己的血管里为何流着杀人犯的血。
大学几年,我把所有的奖学金都攒了下来,这些年用来投资,收益也颇丰,我已经委托代理购入了圣托里尼的一栋房子,屋契就在信封里。
可能没有你期望的那么大,但是天台上能看到海,屋顶花园里还种了一棵柠檬树。
也许,会是你喜欢的家的样子。
放心,这笔钱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自己把全部的心都掏给你看,可惜它藏污纳垢,不配放在你的面前。
离开这里吧安风,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会一直想着你,幻想着你坐在海风中,裙摆飘动的样子。
那时候,只要你能在阳光下,微风中,想起一点点与我有关的回忆,就足够了。
忘记这里的一切,忘记这些黑暗,忘记卑劣的我。
我爱你。
爱你的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