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卢梅坡有诗《雪梅·其一》‘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这个‘逊’字和‘输’字也写得妙!
诗人们落笔,一定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俞晓溪一边给于远超添茶,一边笑着说:“于大哥,今天晚上花好月圆,你也来一首诗吧,好茶需要好诗助兴。”
江一梅正喝着茶呢,一口还没咽下,又差点笑着吐出来。
她看着于远超,想听听他下面怎么说。
于远超吹了吹茶杯里的零星茶叶,喝了一小口茶说:“月夜、美人、茶香、美景,有这四样,古人是可以作诗的。
好,我也试着胡诌一首。”
俞晓溪和江一梅都放下茶杯,静听于远超作诗。
于远超看了看远处的小桥流水,沉吟片刻说:“溪水桥头径自流,梅花树旁,杏花落了,随风满园游。
银杏树下人未休,凉亭桌旁,美人坐了,谁知神思游。”
俞晓溪听了,也起诗兴,她向江一梅提议:“咱们俩合作一首,我来上阙,你来下阙。”
说着,她吟道:“绿竹亭中有心纠,丁香树旁,梅花笑了,凤待凰来求。”
江一梅听了,嗔怪地白了俞晓溪一眼,看着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沉吟了片刻说:“梧桐树上蝉不休,太湖石旁,蛐蛐叫了,水中鱼儿游。”
江一梅这边吟完,桌子那边,于远超已经把两首诗都抄录了下来,坐在那细细品味着。
俞晓溪凑在于远超身边,把纸上的诗默读了两遍,笑着对江一梅说:“人家远超大哥在诗中提出了问题,我凑了上半首试着答一答,你倒好,在下半首中,把我们俩轮番排比了一顿,倒显得你自己逍遥自在。”
江一梅听了,只笑不答。
她从于远超手中接过诗,仔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远超,你的一笔龙飞凤舞的钢笔字还写得不错,这字我收藏了。”
俞晓溪听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请于远超把诗给她抄在笔记本上。
江一梅看了,也从书包里翻出了采访本,让于远超给她抄诗。
于远超这次用行草给她龙飞凤舞地抄了一遍。
江一梅认真看了两遍,很满意,笑着将采访本放到书包里,
于远超看看天色晚了,对江一梅说:“今天忙了一天了,有点累,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江一梅回答说:“好啊!”
俞晓溪赶紧起身给于远超和江一梅把茶杯斟满,举起自己的一杯茶说:“谢谢二位今天的雪中送炭,我尽地主之谊,请你们一起干了这最后一杯茶。”
三人把茶一饮而尽,俞晓溪送他们二人到了鑫尔泰大厦的停车场。
江一梅今天开车来的,她请于远超上车,准备送他回家。
于远超恭敬不如从命,上了江一梅那辆白色的小奥迪车。
在车上,于远超说:“你路过地铁站时,就把我放在地铁站吧。
在BJ,我最熟悉的就是地铁。”
江一梅把嘴一翘说:“那怎么行,我要把你送到家。
送人送到底,哪有送一半的。”
“你知道我住在哪?”
“小燕告诉过我,西单辟才胡同大街。”
听到这,于远超不说话了。
这时,江一梅想起俞晓溪诗里的一句话,微微笑了起来。
于远超坐在车后排看见江一梅笑了,不禁好奇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江一梅掩饰道:“我在想,今天我这个小司机,竟然给老司机开车。”
“什么‘老司机’,那首云南摇滚《老司机带带我》,净拿我们老同志打嚓。
多吃了几年盐,就成‘老司机’了,还什么?‘带带你。
’一梅,你好歹是个媒体记者,也这么喜欢调侃吗?”
“远超,你别认真,大家也就是听着玩,一笑了之。”
“什么叫一笑了之,这叫潜移默化。
一‘笑’中接受的东西,从宣传上讲,往往是最厉害的。
现在是社会大转型时期,思想交锋激烈。
网络上的宣传,瞬息万变,让人应接不暇,这是宣传的新战场。
宣传从口口相传、岩画、书本、标语、广播、电影、电视等等,发展到如今,最快最活跃的是网络。
俞晓溪投身网络宣传我很赞成,但网络的快和活跃,也是让人最难把握的。
这是宣传的新舞台,还有很多特点是我们不熟悉的,很多东西,是‘双刃剑’的效应。”
江一梅默默地笑着,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于远超很久没有这么在思想上宣泄了。
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远超,我怎么觉得,人这一生好像越过越快,转眼就老了呢。”
于远超想了想说:“‘老’还不是你的话题,我和‘老’就差临门一脚了。
南宋蒋捷有一首词叫《虞美人·听雨》,你熟悉吗?”
江一梅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以前读过蒋捷的《听雨》,只记住前两句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后面的词忘了。”
于远超接着背道:“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江一梅静静地开着车,她默背了一会儿《听雨》,对于远超说:“这位南宋的蒋捷挺了不起,他短短的一首词,竟然把人的一生都概括了。”
于远超笑着说:“一梅,你现在的年龄,还尚在‘歌楼上’,但正步入‘客舟中’,离‘僧庐下’还远着呢。
人生虽苦短,但对你来说,还长着呢。”
江一梅一笑说:“人生的长短,要看能活的日子有多长;命不长的人,那还有什么‘僧庐下’?”
于远超听了一怔,想了一下说:“嗯,一梅,你说的有道理。
老话说‘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
’73岁大概是孔子的年龄;84岁是传说孟子的年龄。
现实中,很多人还活不到这个岁数。”
沉默了一会,江一梅若有所思的说:“我还记着第一次和你一起出差,我在飞机上晕机,你递给我‘乘晕宁’,当时我们还不认识。
那情景,有时恍如昨日,有时又远在天边。
那时,你一身朝气,也帅气。”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暮气沉沉了?”
“那倒不是,现在工作安稳了,经历多了,我觉得自己世故了。
缺少俞晓溪那样的朝气了。”
听到这,于远超没有马上回答,他一时陷入了沉思。
车子从西直门立交桥往南,上了西二环,随着车流拐过金融街路口,进入辟才胡同大街。
于远超望着车窗外说:“这个辟才胡同大街,原来就是个小胡同,金融街开始建设以后,这条小胡同经过改造,变成了宽阔的大街。
人生也是这样,建设时期、发展时期,奋斗并快乐着。
达到了一个自己奋斗的目标,总要守成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巩固成果,以利再战。
人不能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
人在守成时,是在沉淀,在寻找新的目标。
你的家庭,没有钱的压力,所以你更重视精神上的东西。
在报社好好干吧,成为名记者也不错。”
江一梅点点头,咀嚼着于远超的一番话。
江一梅在前方路口掉了一个头,把车停在马路北面。
于远超下车后,看见江一梅已经站在车头旁。
“一梅,今天太晚了,要不,我会请你到家坐坐,喝一杯茶。”
“行了,别啰嗦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
江一梅当然有些恋恋不舍,但回答的语气强硬。
于远超背着书包,走进小区,几次回头招手。
很快,他消失在一片梧桐树中。
江一梅一直目送于远超远去,她凝望着梧桐树下的林荫大道,心想:“这里大概就是于远超和女儿小燕常常在傍晚散步的地方。”
她回到车里,呆坐了一会,默想着于远超在车上的一番话。
呆了好一会,江一梅才发动汽车,开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