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本卖履人何不敬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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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也站在他面前,而且,是本相的花城。谢怜又惊又喜,道:“三郎!你恢复了?”

花城笑着,却轻轻摇头道:“不,哥哥,还差一点。”

方才花城斥出银蝶反击锦衣仙,谢怜看看他,再看看四下的漆黑,明白了,道:“我们现在,是在你的法术造出的幻境里?”

花城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我们的确是在蝶梦里。但更确切的说法是,我们现在,在锦衣仙的心境。”

即是他们进到锦衣仙的内心了。

花城示意谢怜往前走,谢怜刚想说周围都是黑的分不清哪里是前,便见自己足尖下爬出一抹草青。

这草青飞速生长蔓延,很快便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春色。郁郁葱葱的青草里又钻出幼芽,顶着撕裂黑暗的光长成林立的参天大树,长成一树的如云繁叶。绿的转红,红的飞落,不多时,一片枫叶飞红的世界取代了原先的黑暗。二人踩着满地碎红来到树下,谢怜奇道:“在别人的心境里,你也能这样随意翻转日月、操控四季?”

弹指造物需要极高的法术造诣,即便是在幻境里也很了不得了。花城却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是他心境的边缘,属混沌地带,正式进去便没这么容易了。哥哥,坐?”

一棵树下静静定着一个秋千。在花城的带领下,谢怜无意识坐了上去,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只有他一个人坐了:“你怎么不坐?”

花城又轻轻把他按了回去,微笑道:“秋千当然只能一个人坐,不然谁来推呢?”

谢怜不免好笑:“那你干嘛做个秋千出来?不能做凉亭之类我们两个一起坐吗?”

花城却不答了,竟是站到他身后,真的轻轻推起来。谢怜少年时候喜欢玩儿秋千,这也不知几百年没被人这样推过了,好笑之余又生恍惚之感,靴子浅浅点过草地,道:“蝶梦,蝶梦,你创这法术,必定有其意义。你的银蝶带我们到他心境里做什么?”总不至于只是带他们来观光的。花城道:“哥哥,妖魔鬼怪,是因何而驱生?”

谢怜道:“执念。尤其是怨念。”

花城道:“那若能为其平息怨念,会如何?”

不需更多解释,谢怜便懂这个法术的设计思路了。

怨念若被平息,妖魔自然也就失去了攻击的欲望!

虽然现实中它们的怨念往往无法得到满足,但在幻境里可以。所有人在心境内反复呈现的场景,都是他们难以磨灭的记忆。若能在心境中为其平怨,得其所求,哪怕是虚妄一场,也能稍削怨气。简单说,锦衣仙怨气冲天,但要是能在他内心的小世界里哄哄他,很可能从心境里出去后他就暂时不太想打打杀杀了。

谢怜笑道:“你这法术思路倒是有点趣味。”

花城却兴趣缺缺地道:“这法术鸡肋得很,我创着来玩儿的,都没用过几次。”

谢怜问:“为什么啊?”问完就反应过来,笑道:“我糊涂了,你肯定更喜欢直接来一场血雨吧。”

以花城的性子,敢惹他的他肯定打死就是了,哪会去给人家平息怨气!

花城嘻嘻地道:“哥哥知道我了。谁耐烦管他们心里想什么?现下咱们也不必动,稍候,等我法力恢复,出去给他来一场血雨就解决了。”

谢怜本也觉得这样以逸待劳也是个法子,但细想马上又觉不对,道:“不行的吧?按兵不动,任这心境自然发展,岂不等于让锦衣仙再体验一次怨念滋生的经历?会激怒他的!我们还是现在就去给他平息怨……”

他抓住秋千两侧的铁链就要下来,花城却把手放到他肩上,微微用力,道:“哥哥,我建议不要。”

谢怜被他阻止,很是不解:“可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从你蝶梦的法术里出去的话,待会儿锦衣仙会追着你打的。”毕竟,术法的施放者是花城,锦衣仙必定会把他当做仇恨目标,暴怒攻击。花城却笑道:“他追着打又如何,难道我会怕他?”

谢怜道:“可就算你不怕,我们去他心境里走一遭也不碍什么事啊?三郎是……还有别的原因吗?”

身后没人答话。他回头,看着花城:“不能告诉我吗?”

见他追问,花城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他道:“殿下,我现下法力未恢复,恐怕正式进入锦衣仙的心境后,会有意外变故。”

谢怜忙道:“什么变故?会伤到你?”

花城道:“怎么可能。只是如事态失控,说不定会……”

他略一思索,还是说完了:“……伤到你。”

有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痛恨说出这三个字的自己了。

谢怜却叹了口气,道:“三郎,你这样真不应该。”

他语气很严肃,花城微微一愣。

谢怜道:“虽然不知你所说的‘失控’会是什么样的,可你从来没伤过我。我都相信你,难道你还不相信你自己?”

他跳下秋千,转身凝眉道:“退一万步,就算你连你自己也不信,你总该信我,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变故,我也应付得来。我知道你不怕锦衣仙,可这跟让你一个人担它的攻击,是两码事。我绝对不同意,所以——”

谢怜宣布道:“我们马上出发,去锦衣仙的心境,找寻他的怨念源头。现在,立刻!”

他这几句,完全是不假思索说的,可刚说完就惊觉,怎么这样大的气势,竟像是昔年作为太子殿下时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谢怜一下子就软了,根本不敢看人,眺望远方道:“呃……那我们,走吗?三郎?”

好一阵,才听身后花城道:“好的哥哥,我们这就走。”

他分明语音带笑,谢怜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更不好意思,脸都要红了。

两人并肩踩着落枫走了一阵,为了让花城快忘掉方才那个发号施令的自己,谢怜努力没话找话:“还有多远啊?”

花城道:“不远了。”

走了几步,谢怜又自言自语道:“说起来,那时刚拿到锦衣仙就被天眼开他们找上门,又撞上铜炉开山等一大堆事,我一直没来得及查灵文当初是为什么要制作锦衣仙?”

花城道:“问我就好了。”

谢怜道:“这等上天庭陈年逸事你也知道?”

竟不是他的错觉,对上天庭各大神官的黑白历史,花城是真的都有一手狠料。他一点头,果真告诉了谢怜。

原来,在灵文成为上天庭第一文神之前,坐稳这个位置的,是另一位文神,人称“敬文真君”。

敬文真君出身须黎国,比灵文资历老了大几百年,根基深厚。有一年,须黎国拜文神祭祀,祭祀过程中有一小小赛事,年轻学子以须黎国为文题作一文章,不署名,贴到国内最大的文神庙中——在当时就是敬文殿了。由众人评定选出最优一篇为魁首。

当时,恰逢敬文真君下凡游玩,一时心血来潮,化了个书生的形参了这桩赛事,一挥而就,写了洋洋洒洒一华章歌颂须黎之国威,自信一定能在众多文章里脱颖而出。试想,如果该文夺魁,再揭露高居榜首者便是敬文真君自己的分身,岂不又是流传后世的美谈一桩?

想法很好,原本是很美满的。谁知,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意外。

祭典结束后,榜首揭晓,夺魁者不是敬文的《须黎赋》,而是一篇策论,叫做《不须黎》。

谢怜问道:“那篇《不须黎》三郎看过么?”

花城道:“找来看过。哥哥要是想看,改日给你默出个大致来。”

谢怜忙道:“那倒是不必。不过,能击败当时已经飞升的敬文真君,想必是写的很好了。”

花城评价道:“写的不错,但也没多神。只是当时须黎国国内形势不妙,国众怨怼颇多,见了这样一篇东西,刚好合了口味。加上《须黎赋》那种文章泛滥成灾,早看腻了,两相对比,《不须黎》自然胜出。”

谢怜微微点头,道:“文无第一。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口味不同罢了。”

花城道:“不错。一开始,敬文也是这么想的。”

须黎国众到处寻找那《不须黎》是谁人所作,当然无人认领。谁敢认这种东西?有人贪名冒认,也很容易就露馅了。不久,因为被官兵注意到,祭典便撤下了那篇榜首。

对这场赛事,敬文真君虽不大痛快,嗤之以鼻,但过了几个月也忘记了。坏就坏在,几个月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上天庭的文神们之间流传开来——

须黎国文神祭典上以《不须黎》夺魁的那人到底还是给查出来了,眼下已被抓进牢里关着了。而这个人,居然是个街边卖鞋的年轻女子!

这还得了!

谢怜道:“卖鞋的?”

花城道:“是的。南宫杰以前在人间就是干这个的。”

难怪以往听过有人背地里喊灵文殿“破鞋殿”,不止一两次,但谢怜并不认为应该对这种东西刨根问底,所以并不知出处。

本来,无论如何也没人会把《不须黎》和一个卖鞋女郎联系到一起的,但那年轻女子偶尔也帮人抄书写信代写情诗什么的赚点运笔费,某日,被主顾发现字迹和那榜首文的极为相似,报了上去,这才被抓住。

得知此事后,敬文真君提笔一挥,立即便把这名叫做南宫杰的年轻女子点了上来。

要知道,当时的女神官原本便少,不是没有,但多半是掌花花草草、刺绣手工、歌舞才艺什么的。即便是点将,大家也都不愿意点女子做下级神官。女文神更是罕见。文神殿中的女子,清一色的都是美貌少女,而且并不是掌文的,多为砚墨铺纸的软玉温香,算不上神官,最多只能算赏玩之物。

敬文真君此举,在众文神中博得一片惜才美名,人人都道这小小女子运气实在太好,遇到了敬文真君这样慧眼识才的贵人,不但逃离了牢狱之灾,而且还攀上枝头变凤凰,俨然一段佳话。

可惜,事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敬文真君对外表现得似乎十分器重灵文,却从未让她做过什么文神该做的事,只是几十年如一日让她在殿里给每个人端茶送水擦文案、徒步几百里去取一份诗稿、逢年过节马不停蹄给其他神官送礼,还经常让她在自己殿内整理早已报废的陈年卷宗整理到深夜。

这导致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发生:原先灵文身为凡人尚有空闲读书写字,哪怕是囚于囹圄,起码也能面壁静思,反倒是被点将后飞了天,却整日没有一刻不在当牛做马、跪地打杂。

谢怜想了想,的确如此,他第一次飞升时灵文还在下天庭,每次见到灵文她永远都在打杂。就是因为她打杂特别多,而且打得异常稳妥,谢怜这才记得有这么个人的。

他道:“这位敬文真君,其实是想这样拖死灵文吧。”

终日庸庸碌碌,却忙都是琐碎杂事,不能有任何裨益。再一想,心中发寒,道:“还有让灵文整理废弃卷宗整理到深夜,这简直可说是歹毒了。许多人只要一听‘女神官’‘深夜’云云就会联想不堪,传言苟且,但这种传言对男神官影响却不大……这是要毁尽灵文前路啊。”

花城道:“不错。他心里想什么,哥哥你那位同僚那么精明,自然也一清二楚。”

只是,上下天庭等级森严,从属敬文殿之下,灵文苦无还手之力,故一开始取的是一个“忍”字诀,维持表面的上恭下敬,倒也勉强稳住了。

岂料,有一人粗暴至极地撕破了这平稳的假象。

谢怜奇道:“粗暴?谁啊?”他第一反应是权一真,可这年月也对不上。好在花城马上便解惑了,道:“上天庭行事最粗暴的,除那水横天还能有谁。”

上天庭的文神风气,遇上点事或节日便要开一场什么文会诗会什么的互相吹捧或吹捧上级。某日,也是一场这样的文会,敬文拿出了一篇文章《神武赋》。

此文一出,众文神惊为天人,一时在上天庭风靡流传,敬文颇为得意。

谁知,这文章被师无渡看到了。

他看也就罢了,看完了还要一边摇扇一边当着一堆神官的面肆无忌惮地说:“这文章绝对不是敬文写的。他那种狗屁不通的文神要是能写出这种东西,我也不至于日日过他门前都懒得去结交!”

师无渡那时风头已是很劲,乃是天界的大红人,他说这话自然瞬间传遍上天庭。立马就有好事者到处乱凑热闹,很快发现敬文殿中的下级侍神灵文也有一篇文章《武风》。此文立意行文,与《神武赋》如出一辙,只是下天庭的文神之作从来鲜少被品读,因此无人得知。谁先谁后,还真不好说。

说不清的事儿,那就只能看哪边人多声音大。

敬文真君资历颇老,根基又深,倒向如何自不用多想。一时间,灵文陷入了很不利的境地。

此时再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灵文也正面与之交锋了。最终,双方约定以同样的题目再各作一篇文章,评比高下。既然谁都说那篇风靡上天庭的文章是自己写的,那就再写一篇,看各自本事了。

谢怜忍不住道:“这个方式不太合理吧。有的人可能发挥不稳定,上一篇写得好,下一篇就平平无奇,这怎么算?而且文无第一,他们又要如何评判?灵文怎会答应?”

花城道:“是不合理,但也预研拯里兔没别的办法。若不答应,立刻就会被认为是做贼心虚怯场。至于评判方式,他们要在对文当日,请上天庭所有在位文神到场评选,人头作数。”

谢怜连连摇头,道:“这就更不合理了。敬文真君老资历,在上天庭必定广交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同为仙僚大家肯定要顾及他的面子,不会为了一个还没飞升的小文神去得罪他。这评选岂有公平可言?”

花城道:“所以,灵文输了呀。”

虽说如今结果已毫无悬念,听闻灵文落败,谢怜仍是提起了心,道:“这相当于是背水一战了。这场比试输了,岂非是翻不了身?”

花城笑道:“哥哥听故事真投入,都担心起来了。倒是不必为你那位同僚担心,因为,灵文输了后不到一月,须黎国就灭了。国灭民乱,敬文也失去了法力来源,墙倒众人推。”

“……”

花城慢条斯理地道:“须黎国灭,据说是因为国民腐败,国主多启用无能之人为将。战场上唯一能战胜对手的,是一个青年将士。可这青年却于某日忽然惨死……”

谢怜恍然:“白锦!”

如此梳理,事情便无比清晰了。灵文之所以要除掉白锦,是因为有他在一天,须黎国就在一天。而须黎国在一天,敬文就在一天。所以,她要杀的不是白锦,而是敬文!

花城道:“敬文倒台后,哥哥你那位同僚有了机会潜心修行,很快便飞升,并且登上了下一代‘文神第一’之位。一代新人换旧人,那场比试当日都是众口一词将灵文之作贬得一钱不值,可看今日,还有几人提?”

谢怜轻出一口气,道:“人言可畏,白锦无辜。这么看来,我猜他的怨念多半就是被灵文骗杀。只要在心境中阻止灵文应该就可以了。”

花城道:“也许吧。不过,哥哥,我们快进去了,待会儿无论你被安排了什么身份,都不必惊讶。”

“身份?”

花城道:“为了不使心境的主人产生怀疑或不安,蝶梦会给闯入者都编一个能融于心境环境的新身份,避免中术者感觉突兀,从而设防。说不定会很奇怪,所以,我先说一声。”

谢怜始觉新奇,又感危险:“会有多奇怪?比如,他的嫂子之类的,这种吗?”

花城哈哈笑道:“不至于这么奇怪!蝶梦给你安排新身份,首先要得到心境的主人自己的认可,觉得你的确适合这角色。除非他嫂子真是男人,否则怎么会不觉得突兀?哥哥,你害怕这个吗?”

谢怜尴尬不已。这时,前方隐隐有人声,他连忙抓住花城狂奔:“到了!快走!”

不多时,谢怜就冲到了一条街上。

这条街车水马龙,颇为繁华,这心境如此真实,谢怜大感有趣,再打量自己:他仍是一身素白道服,背上背着一只小竹篓,装满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