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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火焰 肯·福莱特 2309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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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像他。巴特利特一向畅所欲言,并且是理直气壮,才不管别人想不想听,这也是巴特和斯威森的作风。

“你难道不想继续反对限制天主教徒的立法?”

“依我看,咱们这一仗已经输了。”

“你竟然甘愿认输,我从没见过你这副语气。”

“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放弃,”巴特利特说着站起身,“用饭前先回房安顿一下吧。不缺什么东西吧?”

“应该都全了。”玛格丽吻了吻儿子,上楼回房。她暗暗诧异。这么看来,巴特利特倒不像巴特和斯威森。那对父子傲慢无比,死都不会说什么“这一仗已经输了”,更不会承认错在自己。

或许是巴特利特成熟了。

罗洛这个计划中,最艰险的一步就是买下三十六桶火药,再运到威斯敏斯特。

他带着两个年轻同伙来到对岸,步行来到满布码头船坞的罗瑟希德区。三人找到一间马厩,跟马夫说想租一辆结实的平板货车,外加两匹马拉车。罗洛说:“有条旧船拆了,我们要拉一批木料,我打算盖一间谷仓。”废船的木料常常是这个用途。

马夫并不在意罗洛租车做什么用。他马上找了一辆车、两匹骏马,罗洛查看之后说:“好,正合我意。”

这时马夫却说:“我叫韦斯顿赶车。”

罗洛眉头一皱。这可不行;车夫要是跟着,那阴谋就要败露。“我自己赶车好了,”他极力装作镇定的口气,“我有两个帮手。”

马夫摇头说:“要是不让韦斯顿跟去,那你就得交一笔押金,不然我哪知道你会不会把车送回来?”

“那要多少?”罗洛只是做个样子,再多他都愿意付。

“一匹马五镑,货车一镑。”

“得立字为据。”

成交之后,一行三人驾着马车驶出马厩院子,去见一个姓皮尔斯的薪柴商。罗洛买了两种柴火,一种是柴把,将长短粗细不等的枝条捆成捆;另一种叫粗柴,是劈好的树干,大小形状相对平均,也是用绳子捆好的。他们把木柴装到车上;罗洛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柴火摆成中空的四方形,皮尔斯大感兴趣:“想必您还有东西要装,又不想惹人耳目吧。”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这是防贼的说辞。

皮尔斯狡黠地点了点鼻翼。“无须多言。”

三人驾着马车来到格林尼治,罗洛约了拉德克利夫队长见面。

盖伊·福克斯算过火药数量:要将上议院炸成平地,并且不留一个活口。倘若有一把手枪或是火绳枪,买一箱火药自己用,并不显得蹊跷,但要买足他们所需要的火药,想通过正路而又不引人怀疑是办不到的。

那只能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拉德克利夫是位军需官,职务是为皇家海军置办补给,平时贪赃枉法。他进购的物资只有一半运上舰船,剩下那一半私下转手,如此中饱私囊。他平时最头疼的就是隐瞒家财。

在罗洛看来,此人的好处是不会把私售火药一事跟人炫耀,那可是偷盗国库,罪当绞死。他为了保命,只能守口如瓶。

罗洛和拉德克利夫约在酒馆院子里碰面。他们把八桶火药装到车上,两只摞在一起,正好填满薪柴围成的四方形。只要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桶里装的是麦芽酒。

拉德克利夫说:“你们这是准备打仗了吧。”

罗洛早有准备:“我们是商船船员,这是有备无患。”

“可不是嘛。”

“我们不是海盗。”

“不错,自然不是。”

拉德克利夫和皮尔斯一样,罗洛否认的事,他们欣然接受。

装好之后,他们填好空隙,顶上也盖了柴火,这样一来,就算有人从楼上张望,也看不出车里装的是木桶。

罗洛驾车返回威斯敏斯特。一路上,他千般小心;车辆相撞是常有的事,赶车的常常为此大打出手,有时候闹得乱成一片,伦敦市民一向手疾眼快,经常浑水摸鱼,把车上的货物抢个精光。要是闹出这种事,那计划也就告吹了。他一路警惕,一遇到车就勒马让路,惹得那些车夫一脸狐疑。

总算平安地回到威斯敏斯特宫院。

福克斯早在等着了,看见他们驾着车驶来,立刻打开双开门,方便罗洛直接驾车驶进仓库,不必勒马。福克斯随后关好门,罗洛这才松一口气,瘫在座位上。一切顺利。

再跑三趟,就大功告成了。

福克斯指着墙上新开的一扇门;灯笼的光亮下,只隐约可见。“我把衣帽总管的房间和仓库接通了,以后两边走不用出门,不会被人看见。”

“做得好,”罗洛称赞道,“那地窖呢?”

“我把地道封死了。”

“带我去瞧瞧。”

两个人通过新辟的通道回到房间,接着下楼来到地窖。福克斯的确把墙上的洞堵上了,但烛光之下依然看得出补过的痕迹。罗洛说:“弄些泥灰之类的,把新砖弄脏,再用镐头什么的凿几下,弄成年久失修的样子。”

“好主意。”

“这一块墙要完全看不出异样。”

“晓得。不过也不会有人下来查看。”

“以防万一。再小心也不为过。”

两个人返回仓库。

那两个同伴正从车上卸货,把火药桶推到房间紧里边。罗洛吩咐他们木桶前用柴火掩盖,并且要小心堆叠,以免倾倒。其中一个人站在破桌子上,小心地绕开桌面的窟窿,接过同伴递来的柴捆,盖在木桶顶上。

完事之后,罗洛仔细地审视一番。要是有人来查看,准以为只是一摞薪柴,不会起疑心。他心满意足,得意地说:“就算有人来搜查,十有八九也搜不出火药。”

内德和玛格丽住在圣保罗教堂庭院一栋雅致的排房,后院里长了一棵梨树。屋子不算富丽堂皇,玛格丽用毯子和油画装点一番,住着十分惬意,冬天烧炭火取暖。内德心满意足,因为从窗户能看见教堂,和王桥老家一样。

内德从巴黎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疲惫不堪又忧心忡忡。玛格丽替他拾掇了简单的饭菜,饭后两人回房歇息,尽云雨之欢。第二天,内德讲起这一行经历,玛格丽惊得目瞪口呆,极力掩饰。好在他赶着去见罗伯特·塞西尔,用过早饭就匆匆出了门,玛格丽得以安静地想心事。

据内德说,有人策划刺杀国王一家,只留伊丽莎白公主一人,同时将朝廷重臣一并除掉,看来是要放火烧掉王宫。但玛格丽此前得知巴特利特不会列席国会开幕,这是他继承夏陵伯爵之位后的头一遭。她当时捉摸不透,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叛贼的目标是威斯敏斯特。

离国会开幕还有十天。

巴特利特怎么会知道?内德打探出让·英吉利是主谋,而玛格丽知道英吉利正是罗洛的化名。巴特利特自然是得到舅舅的提醒。

她知晓了来龙去脉,但如何是好?把罗洛的秘密告诉给内德——或者她迟早要告诉内德的,但一想到要出卖亲生哥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去见罗洛。她知道罗洛落脚的地方,去跟他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了,威胁说要告诉内德。而内德一旦知道,那阴谋就败露了。罗洛无计可施,只能罢手。

她披上厚重的斗篷,蹬上结实的靴子,出了家门,走进伦敦的深秋。

她走到“白天鹅”,找那位红鼻子东家说:“日安,霍奇金森先生,我几周前来过。”

东家性情暴躁,也许是前天晚上灌了不少自家的葡萄酒。他瞟了玛格丽一眼说:“在这儿买酒的人那么多,我哪能每个都记得。”

“不要紧,我想找罗洛·菲茨杰拉德。”

“没这号人。”他干脆地说。

“他明明住在这儿!”

对方恶狠狠地瞪着她。“敢问尊驾是?”

玛格丽摆出傲慢的神气。“夏陵伯爵遗孀。也请你注意礼貌。”

对方立刻态度大变,贵族可惹不起。“夫人请见谅。小的确实想不起有这么个客人。”

“不知道他有没有朋友住这儿?比如让·英吉利?”

“啊,有!法国名字,不过操着英国口音。他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英吉利先生从来不多说话,夫人。嘴巴严得很。”

这是自然。

玛格丽出了酒馆。这下怎么办?她想不出罗洛能去哪儿。向内德坦白也无益,想来内德也找不到他。她绞尽脑汁。有人策划了一场暴行,她不能让那些恶人得逞。

能不能通风报信?这样一来,罗洛也许不至于被判死罪。不如写一封匿名信。就以密谋者的口气写给内德,但要掩盖笔迹,以免暴露身份。不必提到罗洛,只提醒内德说,倘若珍惜性命,那就避开国会开幕。

可这根本说不通。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叛徒怎么会去提醒一个德高望重的新教徒大臣?

可要是写给天主教徒,对方或许会赞同这个阴谋,不会揭发。

收信人须是一个中庸之人:既效忠国王,又善待天主教徒,因此写信人不愿他送死。这样的人朝廷上的确有几个,玛格丽想到了蒙蒂格尔勋爵。此人信奉天主教,但一向主张同新教徒和睦相处。罗洛和巴特利特会骂他是墙头草,但玛格丽却认为他是识时务者。他要是接到警告信,一定会上报。

她打定主意,就写信给蒙蒂格尔勋爵。

圣保罗教堂庭院遍地是文具铺子,她进了其中一间,挑了一种平常很少用的信纸。回到家里,她用小折刀把羽毛笔削尖,为了掩盖笔迹,用左手握笔:

阁下,出于对阁下一些友人的敬意,我愿您得到保全。

不错,她暗想,这一句不漏痕迹。

故此,请听我一言,倘若阁下珍重性命,不妨借故缺席此届国会。

这一句清清楚楚:他有性命之忧。

如果写信的是罗洛,他会说什么?大概是虔诚之语。

因为当世之邪恶引得人神共愤,必受惩罚。

这句正好有几分默示录的气息。

请勿不以为意;退居故里,安然静待此事。

暗杀的办法还要添一笔。内德猜想他们打算放火,此外她也一无所知。不妨隐晦地提一句。

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听我一言,本届国会将遭受可怕的毁灭。但他们看不到行事之人。

密谋者还会考虑什么?销毁证据?

这份提醒不应受到诅咒,因为它或许对您有益,而不会加害于您;请将此信烧毁,届时危险也将烟消云散。

结尾呢?就写一句吉言吧。

愿上主降恩惠于阁下,将此信善加利用:愿您得到神圣庇佑。

玛格丽折好信,用蜡封口,拿了一枚硬币按在上面,故意轻轻一扭,花纹模糊了,好像写信人按印章戒指的时候不小心印花了。

该去送信了。

蒙蒂格尔勋爵府上应该有人会看见她,勋爵本人也可能看见她,并且认出来。她得乔装打扮一番。

家里雇了一个女仆,打理各类家务杂事。她正在后院洗被单。玛格丽让她告假半天,打赏了六便士,让她去看纵狗斗熊。

她打开内德的衣柜,选了一条短裤套在身上,把衬裙塞在裤子里,显得壮实一些。她又挑了一件破旧的外衣;内德身材修长,可她穿起来还是太大。好在送信的穿不合身的旧衣服也是常情。她接着选了一双他穿旧的鞋子,用布条塞了塞,这才合脚。她瞧出自己脚腕纤细,不像男子。她把头发盘好,扣上内德三等的帽子。

要是内德这会儿回家来,那可不好解释了。不过他极可能要忙上一整天;不在的这几天,案头准垒了厚厚一沓。而且他说了要去塞西尔家里用晚饭。总之,他不大可能突然回来——但愿如此。

她对着镜子,瞧出自己实在不像男子。她的样貌太娇俏,手也太小。她拿起煤铲,伸在烟囱里一掏,掏下不少炭灰,把手和脸都涂了。又对着镜子一瞧,这次好多了。她可以装作一个脏兮兮的矮个子老头儿,正适合替人送信。

她从后门离开,一路步履匆匆,希望不会有哪个邻居看见认出来。她一路往东走,从阿尔德门出了伦敦城,一路穿过田间,来到霍克斯顿村。蒙蒂格尔勋爵的乡下府宅坐落在一大片花园之间,她绕到后门;衣衫褴褛的信差自然该走后门。

来应门的人刚塞了一嘴饭菜。玛格丽把信递给他,竭力把嗓音压得又低又粗:“请蒙蒂格尔勋爵亲启,十分要紧。”

下人咽下饭菜问:“谁叫你送来的?”

“一位绅士,给了我一便士。”

“好吧,老伙计,再给你一便士。”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硬币,转身走了。

罗伯特·塞西尔府上,内德和众多枢密院大臣正在用饭,这时一个下人进来通传,说蒙蒂格尔勋爵有要事求见。

塞西尔道了声失陪,叫内德一起去偏厅见客人。只见蒙蒂格尔勋爵神色焦灼,手里握着一张纸,看他那姿势,好像东西要爆炸似的。他显然打好了腹稿,只听他说:“写这封信的人似乎把我当成了叛国贼;我收到此信不到一个小时,就带来呈给国务大臣,以证清白。”

蒙蒂格尔勋爵高大魁梧、正当盛年,在矮小的塞西尔面前却吓得六神无主,内德暗暗好笑。

“没人怀疑你一片忠心。”塞西尔低声安慰。

内德暗想,这可未必属实,塞西尔只是出于礼貌。

蒙蒂格尔递过信件,塞西尔接在手中,一读之下,凸出的前额上渐渐布满了皱纹:“老天,这字迹真是邋遢。”他读完信,把信交给内德。塞西尔手指纤长,像高挑女子的手。

塞西尔问蒙蒂格尔:“信是怎么送到你手上的?”

“仆役在晚饭时送进来的。说是一个男子从厨房门送来的,这个下人打赏了那人一便士。”

“你读过信之后,有没有叫人去追那个送信的?”

“自然,可那人连个影都不见了。老实说,我怀疑下人吃完晚饭才把信交给我,但他起誓说没有耽搁。总之,等派人去追的时候,那个送信的已经找不到了。我于是立刻吩咐备马,径直来见您。”

“勋爵这么做是对的。”

“多谢大人。”

“内德,你怎么想?”

“这显然是个什么骗局。”

蒙蒂格尔吃了一惊。“真的?”

“看。写信人愿您得到保全,还说是因为出于对阁下一些友人的敬意。有点不可思议吧。”

“此话怎讲?”

“这封信可是叛国的证据。倘若一个人得知有人密谋刺杀国王,那就该呈报给枢密院,否则罪当绞死。一个人为了朋友的朋友而不惜一死,这说得通吗?”

蒙蒂格尔不知所措。“这我倒没想过,我没有考虑字句以外的意思。”

塞西尔会心一笑。“内德爵士从来不放过字里行间的意思。”

内德接着说:“说起来,我怀疑写信的人您也认识,或者说,可能读信的人中有人认识。”

蒙蒂格尔又是摸不着头脑。“何以见得?”

“看此人的笔迹,只能是一个连笔都握不好的学生。再看遣词造句,却是成人的思维。这就是说,写信人故意掩盖笔迹,这说明读信的人中有人和他相熟,足以凭笔迹知道他的身份。”

“骇人听闻,”蒙蒂格尔叹道,“那会是谁呢?”

“这句当世之邪恶云云,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内德边思索边说,“重点在接下来这一句。倘若蒙蒂格尔出席国会,就可能送命。这一句应该并非虚言,这和我在巴黎掌握的消息一致。”

塞西尔问:“至于如何动手呢?”

“这也是关键。依我看,写信人也不知道。看他含糊其词:‘将遭受可怕的毁灭……但他们看不到行事之人。’也就是说密谋者会在远处动手,有可能是火炮,但不确切。”

塞西尔点头说:“要么就是一个疯子在胡思乱想。”

内德说:“我看不然。”

塞西尔一耸肩。“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也没办法查证。匿名信根本是废纸一张。”

塞西尔说得不错,这点证据不足为信,可内德有种直觉,这封信不是空穴来风。他紧张地说:“不管咱们怎么看,这封信必须呈给国王过目。”

“这是自然,”塞西尔答道,“陛下去了赫德福德郡狩猎,他一返回伦敦,见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封信。”

玛格丽知道,这可怕的一天迟早要来。她曾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甚至多年不曾想起,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但在心底里,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骗了内德几十年,说谎终究要遭报应,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知道让·英吉利意图杀害国王,”内德一筹莫展,神情沮丧,“可我无计可施,因为我既不知道英吉利是谁,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他。”

玛格丽饱受愧疚折磨。她早知道内德耗费大半生找寻的这个人就是罗洛,而她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这一次,罗洛计划杀死国王、王后和两位王子,并连同朝中重臣一并除掉,内德也在其中。她不能袖手旁观。尽管如此,她依然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她揭开这个秘密,也未必能救人。她知道英吉利的身份,但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也想不出他计划如何杀掉这么多人。

这天早上,玛格丽和内德在圣保罗教堂庭院的家里,吃了鸡蛋和淡啤酒当早饭,内德戴好帽子,准备去罗伯特·塞西尔府。他每天并不急着出门,而要站在炉火前,和玛格丽讲一讲烦心事。只听他说:“英吉利非常非常小心,他从来如此。”

内德说得不错,玛格丽清楚得很。从接应秘密司铎时她就知道,每个人都只知道他姓英吉利,并且谁也不知道他和玛格丽是兄妹。密谋解救玛丽·斯图亚特并拥戴她为女王的那些同伙也一样:大家都只知道英吉利,没人知道他叫作罗洛·菲茨杰拉德。他行事谨慎,这和大部分密谋者不一样。那些人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气概,但罗洛清楚敌人不可小觑,尤其是内德,因此从来不去冒无谓的危险。

玛格丽问:“不能取消开会吗?”

“不行。也许可以改日期、改地点,不过这样一来容易招致非议,反对詹姆斯的那些人会说国王不得民心,甚至担心遇刺,不敢为国会开幕。总之,还要由国王来定夺。但无论如何,就算改了日期或是地点,开会是一定的。国事不能不理。”

玛格丽再也忍不住了:“内德,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内德一时不知所措:“什么事?“

“我没有说谎骗你,但我有个秘密一直瞒着你。当时是因为不得已。现在我也这样想。你一定会很气我。”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我知道让·英吉利是谁。”

内德一反常态地语无伦次:“什么?你怎么会——是谁?”

“罗洛。”

看内德的表情,仿佛听到死讯一般。他脸色煞白,嘴巴合不拢,脚步踉跄,重重地跌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知道?”

玛格丽说不出话来,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似的。她感觉到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她默默地点头。

“多久了?”

她喘不过气来,大声抽噎,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从一开始。”

“你却瞒了我这么久?”

她一口气地说下去:“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偷偷送司铎回英格兰,为天主教徒领圣餐,此外别无恶意,后来你查出他密谋解救玛丽·斯图亚特还有伊丽莎白女王然后他就去了外国,西班牙无敌舰队战败后他才回来,但他说大局已定他不会再密谋造反了,还说要是我出卖他,他就会揭穿巴特利特和罗杰帮着接应司铎的事。”

“蒙蒂格尔那封信是你写的。”

玛格丽点点头。“我想提醒你们,但又不想牵涉罗洛。”

“你是怎么知道的?”

“巴特利特说国会开幕他不来。他之前从来没有缺席过,一定是罗洛提醒过他。”

“出了这么多事,我却一直给蒙在鼓里。我一个堂堂的间谍头目,竟然被自己的夫人骗了。”

“啊,内德。”

内德瞪着她,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西尔维出事那天,罗洛也在王桥。”

玛格丽听到这一句,仿佛中了一枪,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你想杀了我,我看得出。来吧,动手吧,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会儿他们都说,我娶了一个天主教徒,再不能替伊丽莎白女王尽忠,那时我还气得要命,暗骂他们通通是傻瓜。哪知道我才是傻瓜。”

“别这样说,你不是。”

内德气冲冲地瞥了她一眼,玛格丽心都碎了。“哼,没错,我就是傻瓜。”

他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11月第一天,内德和塞西尔面见詹姆斯国王。两人来到怀特霍尔宫长廊。这条长廊连通了国王私人房间和果树林,墙壁上挂满了画像,还装饰有价值连城的金银织锦,正合詹姆斯的喜好。

内德知道塞西尔怀疑蒙蒂格尔那封信是无中生有,不过是有人想借此兴风作浪。内德告诉他,天主教徒巴特利特伯爵打算缺席国会开幕,并且理由十分牵强,十有八九是听到风声,但塞西尔依然不当真。

塞西尔的计划是严加防范,国会如期开幕;内德却另有主张。

内德的打算不只是阻止这场阴谋。多少次,他紧追不舍,结果却被那些叛国贼逃脱,躲起来策划下一场阴谋。这一次,他要将这些密谋者一网打尽,不会再让罗洛跑了。

塞西尔把蒙蒂格尔那封信呈给詹姆斯,说道:“事关重大,自然要交由陛下过目。话虽如此,这封信未必可信。毕竟查无实据。”

内德跟着说:“陛下,虽然查无实据,但可以和一些迹象相互印证。我在巴黎听到了类似的传闻。”

詹姆斯一耸肩:“传闻。”

内德说:“传闻不足为信,但也不可充耳不闻。”

“一点不错。”冬日光线微弱,詹姆斯把信纸举到灯笼前,借着光亮读信。

詹姆斯不疾不徐,内德的思绪不由得飘到玛格丽身上。从她吐露秘密之后,内德就没见过她。他搬到一间酒馆住,不想见到她,也不想和她说话:他承受不了。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愤怒、痛恨还是难过。他只能把这些搁在一边,埋头其他事务。

国王那只持信的戴满戒指的手垂在身子一侧,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分钟左右,其间什么也没看,只默默思索。内德见他目光中闪着智慧,嘴角透出坚毅,但皮肤上的黑斑和浮肿的双眼又表明他耽于享乐。内德暗想,一个人大权独揽,要做到节制有度、适可而止,的确是太难了。

国王又读了一遍信,接着问塞西尔:“你有什么看法?”

“不妨立即加派侍卫并部署火炮,防守威斯敏斯特宫院。之后关闭所有大门,彻底搜查各间屋子。再之后,排查并监视每一个进出宫院的人,直到国会开幕仪式结束。”

塞西尔倾向这个计划,但他和内德都清楚,国王要听的不是指示,而是选择。

詹姆斯虽然总宣扬君权神授,却一向重视民意。“千万小心,不可因为子虚乌有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否则,百姓准以为国王意志薄弱、胆小怕事。”

“陛下平安才是最要紧的。不过内德爵士还有一个建议。”

詹姆斯示意内德开口。

内德早已做好打算。“请陛下这样考虑:倘若这个阴谋是真的,那么这群叛徒可能尚未准备就绪。倘若立刻动手,可能什么也查不到。或者查到他们只筹划到一半,那就更加糟糕,因为审讯时拿不出确凿证据。那样一来,天主教的喉舌准会煽风点火,说我们伪造证据,迫害天主教徒。”

詹姆斯听得莫名其妙:“可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是。要把这些密谋者一网打尽,拿到他们犯罪的铁证,就要等到最后一刻再收网。这样一来,不仅保护陛下免于此次的危害,更重要的是,可以一劳永逸。”内德屏住呼吸:胜负在此一举。

詹姆斯望着塞西尔:“我看他说得有理。”

“一切由陛下定夺。”

国王扭头望着内德。“那好。11月4日再动手。”

“多谢陛下。”内德松了口气。

内德和塞西尔弯腰退出长廊,国王这才想起来问:“可知道如此歹毒的阴谋是何人主使?”

对玛格丽的狂怒涌上心头,仿佛一个大浪打来,内德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恨意:“此人名叫罗洛·菲茨杰拉德,出身夏陵郡。说来惭愧,此人正是我的大舅子。”

“既然如此,”詹姆斯的语气充满威胁,“圣血啊,你最好逮住这个卑鄙小人。”

三十

11月3日主日,密谋者听闻蒙蒂格尔那封信,纷纷指责彼此背信弃义,衣帽总管的房间里一片剑拔弩张。盖伊·福克斯怒冲冲地说:“总之咱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罗洛怕这些人年轻气盛,真的动起手来。他急忙息事宁人:“别管是谁了,写信人与其说是叛徒,不如说是蠢材。”

“此话怎讲?”

“如果是叛徒,那早把咱们全供出去了。这个笨蛋只是要提醒蒙蒂格尔。”

福克斯火气消了。“听着有道理。”

“关键是对计划影响如何。”

“一点不错,”托马斯·珀西接口,“咱们是继续还是放弃?”

“那不是功亏一篑了?不行。”

“可要是塞西尔和威拉德知道了……”

“听说信中措辞含糊,塞西尔也拿不定主意,”罗洛答道,“所以咱们胜算很大。不可轻易放弃——胜利唾手可得!”

“有什么办法打探打探?”

“你可以,”罗洛对珀西说,“明天一早,我要你出去探探风声。去你那位亲戚诺森伯兰伯爵家走一趟。编个借口——譬如找他借钱。”

“为什么?”

“这不过是个幌子,免得他怀疑你是去探听枢密院对此事了解多少。”

“那我如何知道?”

“看他对你的态度。倘若枢密院怀疑你密谋叛国,那伯爵这会儿应该听到风声了。他见到你,一定坐立不安,急着送客,为了打发你,说不定一口答应借钱给你。”

珀西一耸肩:“那好。”

众人纷纷离开,留下福克斯看守。翌日一早,珀西依计赶去见诺森伯兰,回来时,约了罗洛在主教门附近的酒馆碰头。只见他喜气洋洋的。“我赶到塞恩府,找见了他。”罗洛知道伯爵的乡下府宅坐落在伦敦西郊,“他一听说我要借钱,一口回绝,骂我无可救药,然后请我留下用饭。”

“这么说,他没有怀疑你。”

“不然他就是天生的演员,理查德·伯比奇都要自叹弗如。”

“做得好。”

“其实还不能下定论。”

“八九不离十。我这就去找福克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罗洛只身进城。他不敢大意,内德·威拉德跟得太近了。好在公鹿领先猎鹿犬一步,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几个小时。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就大功告成了。

他看见上议院了,随即大吃一惊。

只见大厦背面,也就是仓库入口那一侧,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出了楼上的辩论厅,从后门出来,顺着外部的木楼梯下楼。罗洛从没见过有人走过这扇门。

他认出为首那人是萨福克伯爵。他是宫务大臣,安排国会开幕之事是他的责任。

他身后跟着蒙蒂格尔勋爵。

罗洛诅咒一声。情况不妙。

他急忙闪身躲在拐角。他想转身逃跑,但压下了冲动。得看看他们来干什么。但无论如何,他的计划可能要败露。他探出半个头观察,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只见一行人下了楼梯,来到双开木门前。火药就藏在这间仓库里。罗洛瞧出他们一语不发,神色警惕。萨福克推了推门,发现门锁着。众人交谈几句后,他吩咐下人撞门。

罗洛心一沉:看样子是搜查队。他急得发疯。计划这么轻易就败露了?

下人拿来撬棍。门没有加固,毕竟这是间仓库,又不是金库,要是安了铁条,或是装了几重锁,只怕要惹人怀疑。门很容易就撬开了。

那伙人走了进去。

罗洛急忙回到衣帽总管的房间,顺着福克斯新辟的那条通道绕到仓库前,把暗门开了一条缝,向里面张望。仓库里一贯地幽暗,萨福克的搜查队提着灯笼,但空旷的仓库依然十分昏暗。

他们看见了盖伊·福克斯。

罗洛默默祷告天主保佑,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福克斯站在墙边,身披斗篷、头戴礼帽,手里提着灯笼。萨福克似乎才发觉有人;罗洛听见他声音里透着诧异:“你是什么人?”

罗洛气也不敢喘。

“大人,鄙人约翰·约翰逊。”福克斯声音平静,他当过兵,也曾历经艰险。

罗洛后悔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化名。

“约翰逊,你在这儿搞什么鬼?”

“我家主子租了这间仓库,还有隔壁的房间。主人不在的时候,我呢,可以说就是替他看门的。”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罗洛不由得满怀希望。萨福克没有理由不信吧?

“那么你家主子租这间仓库用来做什么?”

“存薪柴的,大人一看便知。”

那几个人这才抬头望着木柴堆,好像才看见似的——光线昏暗,这倒是可能。

萨福克又问:“这么多柴火,只供一个房间?”

这个问题无须回答,福克斯没有开口。罗洛心中忐忑,他忘了考虑这一点。

萨福克又问:“对了,你家主子是谁?”

“托马斯·珀西。”

只听一阵交头接耳。他们应该知道珀西是御前侍卫,也知道他有些天主教徒亲戚。

罗洛惊慌失措,一阵恶心。这是千钧一发的关头。会不会有人想到搬开柴堆查看?他想起当时轻描淡写地说:“就算有人来搜查,十有八九也搜不出火药。”一会儿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他觉得自己如绷紧的弦。

萨福克把蒙蒂格尔勋爵带到一边,离罗洛藏身的暗门不远。罗洛听见蒙蒂格尔紧张地说:“这可牵涉到诺森伯兰伯爵!”

“小声点,”萨福克比他镇定,“咱们不能单凭用不完的木柴就给数一数二的贵族定罪。”

“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在报告枢密院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听萨福克的意思,他还没有想到移开柴堆搜查——暂时还没有。蒙蒂格尔冷静下来:“是,不错,大人说得对,恕我失言。我是怕自己担上罪名,因为那封匿名信是写给我的。”

蒙蒂格尔紧张兮兮的,罗洛盼望萨福克因此分心。萨福克拍了拍蒙蒂格尔的肩膀:“我明白。”

两个人走开了。

罗洛听见不时有人交谈,搜查无果,他们走了。福克斯把撬坏的门尽量关严。

罗洛迈进仓库。“我都听见了,我就站在门后。”

福克斯望着他说:“基督保佑我们。好在有惊无险。”

玛格丽生不如死,仿佛活在深渊之中。内德一去不返;接连一周,她茶饭不思,想不出起床还有什么意义。偶尔逼着自己起来,一整天坐在壁炉旁边流泪,坐到天黑,又躺回床上去了。她再没指望了。她很可以去儿子罗杰家里住,可那样一来她又得解释一番,她受不了。

还有两天就是国会开幕的日子,她坐不安稳。内德抓到罗洛没有?开幕仪式会照常举行吗?内德会不会到场?他们会不会一起送命?

她披上外套,沿着斯特兰德大街来到怀特霍尔宫。她没有进去,只守在门外,笼罩在冬日午后的黯淡中,等丈夫现身。朝臣戴着皮毛帽子进进出出。玛格丽饿得发昏,只好倚在墙上。河边飘来冷冷的雾气,但她心如死灰,浑不在意。

她后悔万分,真不该替罗洛守这么久的秘密。她早该告诉内德的。其实不管什么时候坦白,都免不了一场折磨,而如今却是最坏的时机;这些年来,她和内德不分彼此,没了内德,她是活不下去的了。

总算看见他了。他走在一群人中间,也许是枢密院大臣;每个人都披着厚厚的外衣。内德神色凝重。一周不见,玛格丽觉得他老了几岁,皱纹满布,脸颊苍白,灰白的胡茬也没打理。

玛格丽走到他面前,他停下脚步。玛格丽望着他的脸,猜测他的心思。他起初吃了一惊,接着神色一变,怒气冲冲。玛格丽凭直觉知道内德故意把她和她的所作所为抛在脑后,不愿想起。他可有心软,可曾原谅自己?她看不出。

玛格丽说明来意:“找到罗洛没有?”

“没有。”内德不再理她,径直进去了。

玛格丽悲从中来。她爱他那么深。

她慢吞吞地走开了。恍惚间,她来到泰晤士河泥泞的河畔。河面涨高了,一股激流向下奔涌,搅得水面波澜不断。

她想投河自尽。天快黑了,应该没人看见她。她不通水性,不出几分钟就了结了。水一定冰冷刺骨,她会挣扎,但熬过那漫长的一刻,也就从痛苦中解脱了。

这是罪,是不可宽恕的大罪,可就算下地狱,也不会比活着痛苦。她想起看过一出戏剧,里面的少女遭丹麦王子抛弃后投河自尽,之后一对滑稽的掘墓人争论该不该让她按基督徒下葬。要是玛格丽这样去了,她不会有葬礼。急流会把她冲走,也许一直冲到大海里,她缓缓地沉到幽深的海底,和英西海战中丧生的船员同眠。

谁会替她的灵魂举祭呢?新教徒不信亡者需要祷告,天主教徒不会为轻生者祈祷。她死之后,灵魂永不得解脱。

她在河边伫立良久,一面向往死的宁静,一面担心触怒天主,就这样痛苦地挣扎。到最后,她依稀见到姨奶奶琼修女踩着淤泥走来,但没拄拐杖,不是生前的模样。天色昏暗,但玛格丽看清了琼的面孔:她青春焕发,微笑不语,挽起了玛格丽的手臂,轻轻地带着她背着河面走去。走到怀特霍尔宫附近的时候,玛格丽看见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而行,正为某件事哈哈大笑。玛格丽想问琼,这两个人能不能看见你?她一扭头才发现,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11月4日周一下午,罗洛和盖伊·福克斯在仓库中央席地而坐,对他最后叮嘱一番。

罗洛拿出一根长长的火柴——这是晒干的腐木做成的引火木,极易燃烧;接着又拿出火绒盒。他掏出小刀,在引火木上削出一个个拇指宽的凹口,然后说:“福克斯,把火绒点了,然后念天主经,别太快,也别太慢,就当自己在教堂。”

福克斯点着了火柴,接着由“我们的天父”起,用拉丁语颂念。

他念完一遍,火柴刚好要烧到第一个刻痕。罗洛吹灭火柴,问道:“好了,你从这儿离开,躲到安全的地方,要多少遍天主经?”

福克斯皱着眉说:“从这儿出去,关好门,走到河边,要两遍天主经。跳上船,解开缆绳,拿起船桨,又是两遍。划到不至于受伤的安全地方,也许要六遍。总共呢,约莫十遍。”

“那火柴就要削成十个拇指宽那么长。”

福克斯点点头。

罗洛站起身。“该去布置火药了。”

福克斯搬过桌子,站了上去,挪开盖在顶层的柴火,但没有直接扔在地上,而是递给罗洛。过后还要用这些柴捆来遮盖火药桶,以防再次有人来搜查。

罗洛觉得腹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次总算办到了。他们要杀掉国王。

几分钟之后,两人挪出一条通道,露出火药桶。

罗洛带来两样工具,一是撬棍,二是小铲子一般的园丁用具。他撬开一只火药桶盖,把桶身一斜,撒了些火药在地上,接着用铲子把药粉铺成一条线,从木桶延伸到柴堆之前;这就是引信了。他特意挑了一把木铲;铁铲很容易在石板地上擦出火花,那样一来,他们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就给炸飞了。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罗洛一想到这里,不觉血脉贲张。火药和火柴都备好了,上面是辩论厅,明天就是大日子。这场爆炸将动摇英格兰之根本,结束新教的统治。为这一刻,罗洛辛苦奔波了半个世纪。再过几个小时,他毕生的使命就要圆满了。

他说:“得把柴捆小心地摆回去,最前面的柴捆要刚好盖住火药引信的一端。”

两人合力摞好柴捆,反复堆叠,直到罗洛满意为止。

他对福克斯说:“今天晚上,除了你留下,剩下的人将分头前往各郡,准备起义。”

福克斯点点头。

“明天早上,一打听准国王到了头上的辩论厅,你就点着火柴,放在地上,没烧着的那一端埋在引信之间,然后立刻离开。”

“是。”

“你在河上会听见爆炸声。”

“是,”福克斯还是这一个字,“巴黎都听得见。”

内德站在怀特霍尔宫的长廊。从这儿去威斯敏斯特宫院,步行只要几分钟。气氛平静,但内德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罗伯特·塞西尔认为托马斯·珀西行为不端,一堆薪柴倒无伤大雅。萨福克伯爵担心无端指责诺森伯兰伯爵会惹得朝野动荡。内德则知道有人密谋杀害国王,而这个人还没捉拿归案。

幸好詹姆斯国王和内德一样,认为情势危急。国王有一件铁衬衣,担心安全时就穿在身上,这次他打算翌日国会开幕时要穿了去。但内德并不满足,傍晚时,他总算得到御准,再次搜查上议院。

一些枢密院大臣依然担心此举惹得人心惶惶,于是叫了威斯敏斯特治安法官托马斯·内维特带队,假称国王有件礼服不见了。内德才不管用什么幌子,只要他能同去就行。

众人提着灯笼,只有内德举着火把,惹得那些担心扰民的大臣纷纷皱眉摇头。内德不甘示弱:“搜查就得有个搜查的样子。看都看不见,还能找到什么。”

一行人出了怀特霍尔宫,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威斯敏斯特宫院。灯笼投下晃悠悠的影子,内德的思绪飘到了玛格丽身上。即便他绞尽脑汁,阻止有人对国王图谋不轨,玛格丽也一直在他脑海里。他一边怒不可遏,一边又苦苦思念。他讨厌每天晚上回那间乱哄哄的酒馆,在陌生的床上独自入睡。他有很多事想告诉玛格丽,和她商量。一想到玛格丽,他就一阵心痛。他暗暗庆幸现在是紧要关头,时刻不得空闲,才不至于陷在苦海里。

一行人从正门进了上议院,挨着搜查大厅、毗邻的王子厅和壁画厅。

难就难在内德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是隐匿在密室的刺客,还是藏好的加农炮?什么也没搜到。

内德暗想,倘若这次真是虚惊一场,那该如何收场?我不免招人嘲笑,但国王并无性命之忧,这才要紧。

一层有不少房间。他们依次搜查了门房和托马斯·珀西租用的衣帽总管房间,然后来到仓库,走的是上次萨福克撬开的大门。内德见到仓库如此宽敞,不由得吃了一惊。但除此之外,里面和萨福克说的一模一样,连看守的那个下人也不差:身披斗篷、头戴礼帽。

内德对他说:“你就是约翰逊吧。”

“听候您吩咐,先生。”

内德皱起眉头。这个约翰逊似曾相识。“我认识你吗?”

“不,先生。”

内德半信半疑。火光闪烁,他看不清楚。

他转身望着柴堆。

竟然存了这么多。莫非托马斯·珀西打算纵火?要是点着了,不消多久就能烧到仓库的木头顶棚,也就是上议院大厅的地板。不过靠纵火杀人未免行不通。总该有人闻到烟味儿,还没等火势蔓延,国王一家早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了。要想害人性命,火势得迅速蔓延,像纵火船一样洒上焦油、松节油,趁大家还来不及逃命,就把整栋建筑变成地狱火海。屋子里有焦油、松节油吗?看样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