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一直陪在你身边</h1>
每一次离开,或多或少都意味着失去。失去什么人,说不定会带来一场深刻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所以会痛苦、难受,在一段时间内不可自拔。可是当重整系统修复伤痕,长出新的铠甲后,才发现当初离开的理由其实是自我欺骗……那该怎么办?
○闭嘴吧混蛋
“买卖不成仁义在,卖火柴的小女孩……”
“一棵歪脖子树倒下,千万亩森林站起来……”
又是机场,齐淼帮易葶拿着行李,颠三倒四地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临时抱佛脚。安慰人这项技术,齐淼和T大的大多数男生一样,经验值为零。
易葶沉默着在他身边玩着手机。
“回家好,回家好!我也想回家呢。”齐淼继续轻快地说,“那厂子不是鸟不拉屎,而是各种屎太多,我昨天还踩到了牛粪。”他夸张地抬起脚看鞋底,故意用耍宝来缓解气氛的尴尬。昨天严启正才回来,今天易葶就请假要离开,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他和她应该和好了吧。”易葶突然说。忙着插科打诨的齐淼呆掉了,不知道该说恭喜还是节哀。易葶勉强笑了笑,只要严启正出马,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以前她生他的气,不跟他说话,眼巴巴指望着他来哄自己,却没一次等到过。严启正照样跑步、吃饭、去研究室,对她的小情绪视而不见。而这回,他居然去追她?这个赵老师果真是不同的吧。
昨晚,严启正刚回酒店,就来为之前把她推倒的事道歉,他承认那天确实是气急了。他叫她:“Jacqueline。”易葶瑟缩了一下,每当他叫她的英文名,就表示接下来要讲很正式的话,比如表白或分手。
“我很在意这份工作,名誉对我很重要。”来T大应聘前,严启正就听说过从前系里一桩沸沸扬扬的丑闻:有位教授结婚十年,家庭幸福,却和自己的研究生出轨。为给小三名分,他提出离婚。可他老婆彪悍,盛怒下大闹系馆,场面壮美得让不属于先锋学科的工业工程一时在T大声名大噪。
在T大,不,在任何一所大学,一旦教职人员背负上如此评价,就很难再混迹于学术圈,所以最后教授不得不离开。传言他虽走的落魄,却一点也不后悔。可严启正才不管他后不后悔,他只知道,若江山美人不可兼得,那他一定不是要美人的那个。男人抬头,满眼真诚,那是易葶最讨厌的表情:“我很珍惜和你的回忆,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话音未落,女生就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直到她尖叫,严启正也没提到赵老师,但易葶猜得不错,他和她确实言归于好了。
那天,他去追赵老师,很快在机场找到她。当然,她并不肯跟他回去。对赵老师而言,这太惊悚了。她的相亲对象、准男友,一个外表如此正气凛然、稳重靠谱的男人,竟真的在搞研究的过程中顺便搞了研究生——尽管他们的恋爱发生在他来T大做老师前,不算违规。但他不是鲁迅,她不是许广平;她不是马兰,他也不是余秋雨。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赵老师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然而三十岁的严启正,多次恋爱也不是白谈的。见到赵老师,他并没急于解释,而是随即买下同航班的机票,跟赵老师进了安检闸,而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沉默。他就那样沉默着,一直沉默到赵老师先崩溃了。
“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当赵老师有些颤抖地开口,严启正就知道这场战役,自己赢了。
易葶走后,齐淼回去再看到严博士,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但对方显然没有这种困扰。虽然对易葶他也抱歉,伤害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曾喜欢的人,毕竟不太好受。当初,他的确爱着易葶,但他牢牢记得她的交换期很快会结束。在这位理性的博士看来,太长远的恋爱,入戏太深会痛苦。所以易葶要回国前,他主动提出分手。他那种运筹帷幄的决然冷静,让易葶当场哭成泪人。她扑过来抱他,流泪说不要:“距离算什么,即使你不回国,我毕业后也可以来美国啊!”然而严启正不置可否。距离当然不算什么,但关系总要费时费力才能维护,满心满意都是前途的他,实在无法再分出这些给遥远的她。
“易葶那部分工作,只能麻烦你了。”严博士把打印好的新计划表递给齐淼,满脸信任,“这个项目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再辛苦辛苦。这次的成果对你推博,很有好处。”短暂的惊愕后,齐淼忙不迭点头:这老男人何以总能发现他的软肋?是啊,自己想推博想得要命,可在挂掉一科的情况下,这几乎成了Mission Impossible。
○燃烧小宇宙
“又得加班了……”
KN的茶水间很漂亮:中间有张长达三米的纯白条桌,条桌周围是一圈原木橱柜,旁边有台双开门的冰箱,可供员工们存放午饭。条桌上烤箱、微波炉、咖啡机一应俱全,烹饪也不是难题。除了吃饭喝茶、小憩谈天,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供大家接听或拨打私人电话。
梁意欢草草结束了和男友的通话,心下不快。齐淼此刻已经回到老家。他老家是一座以轻工业闻名的小镇,镇上吃喝玩乐都能找到去处,生活也算便利,但缺点是基站太少,手机信号不佳,且齐家通水通电通气,就是不通网。二老视互联网如蛇蝎,总有一上网家产就会被骗光的恐惧。所以目前要联系他,只能打电话,且能否接通全凭运气。梁意欢本想和他谈谈近况,可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两人没说几句,Lucy过来找她,她只能匆忙返回。
是日,离在会议室邂逅冯雅已过了一周,自己的感觉没错:这周确实过得如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冯雅不是一般的妖精,她是妖女、妖怪、妖孽、妖神!当年勾搭裴光熙未果,她转而强攻隔壁室友的男友,成功后自然遭到全宿舍排挤。不过冯雅心脏强健,继续我行我素。见到那小官二代帮冯雅拎包的怂样后,钟翌不由大赞裴光熙有风骨。那时女侠托腮:“也许他们品牌间,并非我们想的那样。”
坊间传言:梁意欢怀疑裴光熙与冯雅有染,遂与之一刀两断。而后冯雅自认势如破竹,欲迅速拿下裴光熙,心情之迫切几乎到了甘愿献身的地步。然而令大家跌破眼镜的是,这位囊中物先生态度冷淡至极,竟半次约会也没答应。冯雅把这种异乎寻常的疏离当成了挑战,在他面前极尽讨好之态,然对方总是视若无睹,漠然处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裴公子当日并不觉得自己还会和冯雅见面。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和梁意欢分手后,除了冯雅特地上门的那几次,以及毕业时在公寓前的巧遇,他和这位美女再无交集。
报仇只是闻尝胆,饮酒不曾妨刮骨。何况冯雅这样的女生,锱铢必较起来更是可怕。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只要想起裴光熙那冷淡而不留余地的脸,系花总有股无处发泄的怒火。特别当她听说,裴光熙目前正和梁意欢及对方的新男友共处一室,她更是深感讽刺。不过,自发现梁意欢在KN实习,系花觉得简直是自家祖上的坟头冒青烟,此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既存着如此念头,又有下手的机会,冯雅才不会装大度。所以,由梁意欢负责的那部分工作自然全都变得“不合格”。由于资料的初审人是冯雅,因此这位可怜的实习生根本没有机会证明清白。梁意欢发现自己宛如项羽般四面楚歌:其他部门的同事被她拖累,显然有了不满;Lucy本就不喜欢她,还要因她加班,自然更不满!如今,公司里人人看她都像在看瘟神一样。梁意欢忙得晕头转向,同时委屈异常:某人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死无全尸!
夜深人静,梁意欢照Lucy的指示逐条核对用词用句,枯燥的工作令她很快疲劳了。钟女侠正在出差,连陪她吐槽的时间都没有,更无法冲回来掐死妖神;而蒋天最近神神秘秘,似乎也没空听她唠叨。这时,她终于忍不住点开裴光熙的头像:“那会儿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裴光熙正在房间煮玉米,看到消息愣住了。梁意欢不用指明,他也懂那个“她”代指谁。
冯雅,是他们之间的黑匣子,是他们从未敞开心扉谈过的禁忌。分开时,梁意欢连解释都懒得听,仿佛天大的背叛已然酿成。他亦高傲爱面子,图书馆后的示弱已是极大的让步,她却那么决然就拒绝了,令他灰心丧气,不想再去争取。原来爱情那么伤,比想象中更难——既然那么伤又那么难,何必再作茧自缚?
但他理智上是接受了,可刚分手的那半年,夜极深也无法安睡。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的全是她。之后,难过减淡,又之后,他渐渐觉得恋爱这种事可有可无。室友曾问他,不接受其他人是否因为还爱着谁?他每次都矢口否认。他这种人,终究不会细想,自己是否在期许,在盼望,在不经意地自我暗示:有一天,她会举着白旗厚着脸皮,重新回到他这里。
为什么在这时候问这个?裴光熙怔怔地望着窗外,觉得东京的天空很妖异。
梁意欢主刀的背景研究,第四次被退回来时,Lucy的诧异终于攀升至顶峰。打狗也要看主人,实习生初次准备的材料或许有不足,但后来的版本都是她仔细审校过的,每个词她都斟酌过,还亲自添加了不少内容,连部长都说没问题,却依然被一次次退回来,这就太离谱了!梁意欢受委屈倒不打紧,但这会降低公司对自己的评价,还会影响她下半年的升职。
离第一轮提交正式成果的日子越发近,Lucy也急了,她不再早回家,转而留下来敦促梁意欢。由于愧疚,梁意欢开足马力翻译了几十页英语材料,Lucy看着她熬得通红的双眼突然良心发现,自己对她严苛得实在有点像《灰姑娘》里的后妈。于是这晚,Lucy到星巴克给梁意欢买了杯咖啡。
虽说不睦,但她们毕竟是师徒,同仇敌忾的加班又最能培养情谊。Lucy把纸杯递给梁意欢时,对方露出见鬼般受宠若惊的表情。Lucy疑惑的模样不似平日那般疏远:“听说那个助理也是T大的,你们是不是认识?”
此前,梁意欢打死也脑补不出自己和Lucy聊天的情景。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朋友未必是敌人,敌人的敌人却一定是朋友。这场谈话的直接结果是两人把加班时间往后又推迟了两小时;而间接结果是,第二天在与冯雅会晤时,Lucy毫无征兆地喷了——
彼时,冯雅三五下扫过两人修改过的文件,慢慢皱起眉头。然而,她还没开口,Lucy便先发制人。她声音干脆凌厉,如钻石星辰拳,飞出漫天冰刃。接着,是一大段毫无停顿的充满四字节词汇和嵌套指代句的英文。
“除了主语和谓语,其他的我都没怎么听懂。”后来,梁意欢边描述边露出得意的表情,气得钟翌想骂人。
当然,不止钟翌,冯雅当即惊愕得张大嘴,其他同事集体眩晕,还有跟着冯雅来的那个英文不上线的小哥们儿,看起来羞愧得都要跳楼了。Lucy说完,冯雅辩驳,英文快速流利。两个在梁意欢眼里可怕程度不相上下的女人唇枪舌剑,场面数度失控,最后会议以冯雅说要去洗手间而中断。
据英语达标的同事透露,Lucy的话总结起来如下:我们KN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外企,做份企业背景研究,还不跟玩儿似的?我Lucy,在KN工作那么多年,是颜值与经验齐飞的老江湖。你们不满意姐出的活儿,姐加班修改效犬马之劳那是本职。但事不过三,这已经第五轮,第五轮了!你又说不出具体的修改意见,这是在玩我还是在玩KN呢?
Lucy在KN是资深老员工,大家都懂的。但凡员工沾上“老”字,不是老油条也是老司机,就连领导也要避让几分。何况遇见这种奇葩客户,基础资料的反复已达到了让团队所有人都感觉离谱的程度。Lucy对着客户如此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但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冯雅到底年轻,听完后脸色有些惨白,强作镇定地表示推翻资料不是她的个人决策,她是总助,只负责传达运营总监的意见。她刚说完,Lucy就邪恶地微笑起来:“那我直接跟你们老总沟通吧,这样解决问题更有效率。”其实,她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冯雅离开小会议室,Lucy也站起来。其实,她平时并不乐于助人,帮这个小实习生也很有点私心:一来,方案老不通过,公司难免迁怒于她;二来,自己连手下的人都罩不住,以后还有谁敢跟着她干活?三来,这是最隐秘又最重要的一点——冯雅触及到了她深恶痛绝的过去。
人人都以为Lucy是单身,只有HR知道,她的婚姻状态是离异。她和她的前夫高中就认识,恋爱七年后结婚,本科毕业又同去美国读研。最后一年,前夫突然提出离婚,她才发现他和小三连孩子都有了。而那小三,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帮他俩递交申请材料的女同学。
她居高临下酷似女王的微笑,在梁意欢眼里,就像天使的羽翼在发光!冯雅的刁难,她本打算全力忍让,反正这个项目结束,她就该回到学校去做开题答辩了。她没料到,Lucy竟肯为自己出头!钟翌听完也大呼过瘾:“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冯雅这妖精,祸害人间那么多年,老天也该派人来治治她了!”
○0.03的概率
待在老家的齐淼,并不知道自己女友遇到前情敌后的悲惨岁月,他正过着吃完早饭等午饭、吃完午饭等晚饭的小镇生活。齐淼是独子,也是老家唯一一个考上T大的高材生。在那个极度重男轻女却对教育重视得匪夷所思的小镇上,他一直是传奇。既为传奇,难得衣锦还乡,除了吃喝拉撒睡,父母也舍不得让他做别的,于是挺尸在家成了常态。没几天,少年脸和肚皮的轮廓都像回弹的记忆棉,无限膨胀。
此刻,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昨晚租来的武侠小说。读完两章,瞄到台灯下的时钟——差十分钟八点。于是鱼跃而起,穿了条裤衩就风一般往外跑。
“又出去!去哪儿啊?”齐妈妈从厨房出来时,齐淼已消失在院门口,齐妈妈不觉埋怨了两声。好几天了,每到这时间齐淼就像被下了咒似的出门,回来也问不出到底去了哪儿。齐妈妈曾暗想他是不是偷偷去约会,但眼下留在镇上的适龄姑娘,都嫁人了啊。
八点的小镇,几乎每家人都坐在电视前观看焦点访谈。外面栀子花怒放,香气浓郁芬芳。齐淼在菜场深处的一座电话亭前停住,气喘吁吁地开始拨号:真要命,离约定时间又迟了五分钟,不会被喷吧?正想着,那边幽幽响起一声“喂”。尽管有些沮丧,但在潮热的夜风里,那声音听来依然甜美柔腻,像夜来香一样妩媚动人。
“我又晚了……”“你又晚了……”易葶和齐淼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笑。
自青海回来以后,易葶心理状态极其紊乱。她时而感觉自己想开了,可再入红尘大战三百回合;时而又被与前男友的回忆所羁绊,以泪洗面。紊乱时,她想起了齐淼,毕竟那是她和严启正为数不多的见证者。她主动给他打过一回电话,之后便有了跟焦点访谈同步的电话之约。
齐淼之所以甘愿陪聊,扮演他并不擅长的知心哥哥角色,除了那一丝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外,主要是担心易葶发现赵老师在朋友圈里晒的牵手照后去跳河……否则,把女友撇在一旁跟别的异性聊天,是会遭雷劈的啊!
齐淼耐心听易葶倾诉之时,蒋天正在T大外的购物中心和崔雯雯一起挑衬衫。再过几天,他那万众期待的职业生涯就要启动了。这听上去虽有些峰回路转,但事实上他的确决定要工作了。崔雯雯的突发状况让他无暇再计较户口问题,作为爷们儿,眼下最重要的是挣钱养家。自己再穷再浪都没关系,总不能让老婆孩子挨饿受冻吧?虽然大家都不想,但女友怀孕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回到面试完的那个晚上。关于如何解释自己再次考研的计划,蒋天打了很久腹稿,就等崔雯雯从卫生间里出来,实践出真知了。门缓缓打开,蒋天屏息给自己鼓气:“雯雯,我有话跟你说。”
崔雯雯点头,拿着支笔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也有话跟你说。”
“你先说。”习惯成自然,只要听到崔雯雯开口,蒋天就会本能地退让。
崔雯雯望着他,眼神无法描述,然后蒋天听到了这辈子最让他绝望的消息,没有之一!因为她说的是——“我、有、了。”短短三个字,对于一位未婚、满脑子都是刀塔、正打算考研继续校园生活的24岁男生来说,足以震碎一切!所以最开始,像大多数男青年一样,蒋天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盯着崔雯雯,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
崔雯雯轻声道:“我好像怀孕了。”蒋天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不会吧?难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3%的概率?
是的,即使像Durex这样的大品牌,也存在着3%的失效率。何况那天到最后关头确实有问题——由于双方都很激动,安全套竟被卡在了里面。这么说来,中招的可能性必然成百上千倍增加了?
崔雯雯被炒掉后,回公寓后还一直在哭。蒋天抱着她,既心疼又羞愧,怜香惜玉之心一发不可收拾,极想为女友做些什么。当时,他们坐在床边,除了做在床上该做的,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活动了。可谁知最后竟会出现那样的情况!把安全套取出后,两人都呆了一阵,都觉得肯定不会那么巧。因笃信概率论,崔雯雯第二天也没采取补救措施。直到这个月例假迟得有些离谱,才买了早孕测试笔。
蒋天张大嘴:原来“升级做爹”就是这种感觉?
尺寸要合适,千万别恋战,发生情况一定得买药……关于安全套,那时的蒋天有上百条心得要分享,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公寓仨男生里,齐淼毫无疑问是处男;而光熙,没人有勇气问他是不是处男。
见他沉默,崔雯雯咬咬牙:“不管你怎么决定,反正我是不会做掉的!”说完回屋,留蒋天僵在客厅,保持着张嘴的姿势。男生绝望地摸了摸裤袋:里面什么都没有。内心又翻腾了会儿,他决定下楼去买包烟。
“就这些怎么样?”HM里,崔雯雯手上是三件黑衬衫。虽说是不同款式,可蒋天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区别。直男就是这样:全棉、丝光棉,波点、暗花,修身廓型傻傻分不清楚。不过看不懂也没关系,蒋天依然竖起拇指,然后崔雯雯便开心地去结账了。过了小半个月,男生已慢慢平静下来。人就是这样,不到绝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适应能力有多强。有些事,既然早做晚做都得做,那么顺序先后就不要那么在意了。这是那晚他在小区花园里抽完一整包烟得出的结论。
那晚蒋天蹲在小广场里抽烟,焦虑极了:真倒霉啊真倒霉!仅有的一次,还是意外的一次,为何就中了呢?现在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
眼前,又浮现出崔雯雯失业时那张万分痛苦又狰狞的脸,那张好像坠在谷底等待谁去救援的脸。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是她在北京唯一的求助对象,无论以前还是以后,自己都不可能把她晾在一旁不管吧?而且,她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呢。
也是,如果当初雯雯留在她读大学的地方工作、生活,便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艰难;如果不是她舍不得他,排除万难来到北京,他们的爱情大概也会死在毕业季吧?蒋天呆呆地想着,手滑了,未燃尽的烟头落在裤腿上,烫得他“哇”地叫起来。此时,邻居从前面走过,他肩上的小孩正睡得安稳。父亲、爸爸、老爹……自己竟然也快要成为这样的角色了吗?
后来蒋天上楼,卧室的灯已熄灭。他爬上床,躺在崔雯雯身边,听着对方的呼吸,知道她并没睡着。他轻握住她的手,感觉那只手瑟缩了一下:“明天你再查一次,如果是真的,我们就结婚吧。孕妇不能劳累,所以你就别急着找工作了。我最近面试的公司都给了Offer,钱还行,至于户口……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听我同学说,在北京只要工作五年就能办居住证,房子、学校什么的,都可以解决的……”蒋天一字一句说着。那时,崔雯雯反握住他的手,眼角滑过清流。虽然并不圆满,但这确实是她渴求的最好的答案了。
蒋天和崔雯雯在柜台旁结算,收银员拿着衬衫提醒:“就这三件吗?我们店正在做活动,买四免一,要不您再挑挑?”话音未落,崔雯雯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旁边的折扣品货架,随手抓起几件小码的就要去试。男生跟收银员抱歉微笑,随后自觉跟上女友,准备对付一场旷日持久的走秀。
崔雯雯换好衣服出来,站在镜子前问蒋天怎么样。蒋天故作认真地上下打量,嘴上说着不错不错,心里却在想:那么紧身的裙子不适合孕妇吧?巡礼三遍,目光正好落在女生的脚踝处。那是什么?红色的液体顺着崔雯雯的小腿蜿蜒滴落到地上,越来越明显……
○地下铁迷失
地上那滩红色不明液体,当然不会是番茄酱。崔雯雯还愣愣的,蒋天却已经吓瘫了。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难道流产了?他们着急忙慌打车去急诊室时,梁意欢刚从KN离开,她失神地走在地铁商城内,步子缓慢,冯雅的那些话就像子弹,洞穿了她的心房。
虽然被Lucy反将一军,补妆回来后的冯雅仍恢复了大方高雅的姿态。她没再刁难,改口表示非常信任KN的实力,说之前的反复完全是由于两方的沟通不畅造成的,似乎刚才的唇枪舌剑从没发生过。显然,这并不是冯雅的真心话。毕业前,她劈腿找到现在的男友,这家主司健身器材的公司是他的家族产业之一。她不满梁意欢,想让她出丑,但对方毕竟只是个实习生,若因此耽误两方合作,即使自己身份特殊,也交代不过去。于是一直在这环节耽搁的方案,终于像烫手的山芋一般被甩给了其他部门。
会议结束后,梁意欢一扫多日阴云,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冯雅那不甘不愿的夸赞,让她的实习完美收官,之后自己便可毫无遗憾地回学校开题了。
“笑什么笑,以为这个项目的行研做完了,就没其他活干了吗?中午让你整理的东西打印出来没?”Lucy故作凶相。
梁意欢闻言忙不迭跑向打印机,差点被地上的插座绊倒,却止不住“嘿嘿”傻笑。说起来,这位大姐有时还挺像光熙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不得别人真受苦。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些庆幸冯雅的到来。虽被虐得不轻,但的确是因为她,自己才多了一个朋友。
因连天缺觉,中午赶资料又没吃饭,下班前两小时,梁意欢又饿又困,几乎要死在办公桌前。此时,Lucy贡献出自己星巴克的会员卡,让她买咖啡去。
“梁意欢。”刚坐下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那声音很熟悉。抬头,眯眼,站她面前的是刚从KN离开的总助冯雅。对方倒一点不客气,端着咖啡径直坐到她对面:“好久不见。”
梁意欢面部僵硬,不是才见过吗?
冯雅微笑:“知道你们最后没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否则,我看你会更不顺眼的。”梁意欢翻白眼不说话。那个被宿舍所有人讨厌的又不是自己,真不知她在得意什么。冯雅很淑女地抚摸纸杯:“以前没看出来,你竟有让人死心塌地的本事。”
梁意欢困惑地瞪着她。
“听说裴光熙去日本前,还住在你和现任的公寓里?”
“我们都是同学,合租有什么好奇怪的……”明明打定主意不说话的梁意欢,竟不自觉地解释起来。
冯雅眼珠溜溜地转着:“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她就这样盯着梁意欢,目光中带些研究的意味,又带着些鄙夷。盯着盯着,终于把对方给盯火了:“那你又喜欢他什么?”虽说她和裴光熙的恋情早已过去,和冯雅也不再是情敌,但也没见过哪个前小三气焰这么嚣张的!
“Good question.”冯雅沉思,“我喜欢他,自然因为他有很多我之前男友没有的优点。而且,大家都说好的东西,我也会好奇。”她又耸肩,“谁叫我那时的男朋友太笨,连电脑都不会修?”
在冯雅的爱情字典里,没有“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亦没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认为不断追求更美好的东西是本能,否则为什么连奥林匹克精神都是“更高、更快、更强”呢?所以一旦遇到更好的,哪怕对方有女友,哪怕对方的女友是自己室友,通通没关系。只要掠夺成功,便证明那两人的爱情也并非那么坚定——这就是冯雅奉行的,所有室友都认为扯淡的,神逻辑。不过,要说她有多喜欢裴光熙……或许也未必。更多的,只是无法得到的不甘心罢了。
再回办公室,梁意欢的心情像天气般低沉下来。最初只是一点乌云,而后大片,最后积雨。山雨欲来风满楼,梁意欢陷入了斑驳又奇怪的自责中,零落的记忆仿佛听到了召唤,从四面八方赶来合力拼凑出往日的画面。
几年前,裴光熙与冯雅的亲密状令梁意欢恶心到想吐。那是最邪恶的背叛,不能获得原谅,一丝也不行。她不听解释不听劝告拒绝掉所有示好。说分手前,钟翌提醒她别冲动,因为眼见不一定为实,眼睛也会骗人。但她没办法。那些不堪,像滴入水里的墨,由此及彼迅速扩散,波及她对他全部的爱恋。一脉不和,全身不安。黑点越来越大,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广,到最后,她已看不清他的好了。
“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
是的,她主动提了分手,可她也很难过啊!比起裴光熙那冷静又理智的处理方法,梁意欢的情绪其实更加激烈——他流泪离开,她亦陷入抑郁状态。一个月后,钟翌把她拖进学校的心理治疗室。在那里,咨询师像面镜子,反射到女生的内心深处,令她抱头痛哭。跟他分手,于她,不仅仅是恋爱的失败,更是种深刻的自我怀疑!她从没想到过要这么快分手,并且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在她的预设中,自己和他还要走很久……治疗一百天,吃了很多安眠药。而后,天空重新明亮。然而这么痛苦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暗示,却都是愚不可及的自我欺骗吗?
地下铁通道刮起一阵风。冯雅说,光熙没和她在一起过,甚至连暧昧也没有。可除了分手那一天,他再没试图解释过,好像在等着她默默发现。可这样的期望成本,太高了!谁知道真相何时才会浮出水面?很多轰动一时的悬案,就在等待里被写进了卷宗,无人问津。
“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令他舍不得离开的。”冯雅离开前又转头,一脸迷惑。
他曾有不舍吗?那现在呢?
○专业诊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