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寓后,梁意欢的脑子仍乱糟糟的。她没洗澡,没脱衣服,直接打开空调,关灯,爬上床。自我怀疑之时特别需要睡眠,精神压力有时比肉体疲劳还要命。天气阴沉,后来下了暴雨,听说三元桥那儿还有个女学生被卷进了越野车。
蒋天和雯雯又去约会了吧?这两人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整天同进同出,都快成连体婴了。可这才像恋爱本来的样子啊。自己和齐淼倒好,通话时间越来越短,对话也逐渐失去了实质内容。有时两边都沉默,可沉默却一点也不像沟通。
梁意欢昏昏沉沉睡着没多久,蒋天和崔雯雯回来了。崔雯雯紧紧拽着男友的手,因为害怕而全身微微颤抖。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啊?蒋天摸摸她的头:“不会有事的,去洗澡吧,明天早晨我们再去医院。”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暖又可靠,有稳定人心的力量。崔雯雯点点头,稍稍淡定了些,丝毫没发觉其实男生也在恐惧的漩涡里。
人生的很多夜晚,注定辗转难眠。在HM里试衣服时,崔雯雯下身突然出血。稍有常识的人,不,稍微看过电视剧的人,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女生脸色惨白惊慌失措,乱叫一通后恨不得就地晕倒。蒋天心也乱,但毕竟是理工男,基本的冷静还是能做到的。他拉着女友跳上出租车,驶往最近的医院。路上,崔雯雯感觉血液依然在往外涌,她在心里默念了二百五十六遍:完了。
“是流产了吗?”进了急诊室,都没坐下来,两人就心急火燎地问医生。
听完男生急吼吼的提问,白袍男人打着呵欠解释:“出血有很多种原因,别瞎猜。”他把崔雯雯描述的病状输进电脑,指法异常缓慢,键盘的响声在安静的空间里非常突兀。女生咬着嘴唇,恐惧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腹部疼吗?”医生抬眼。崔雯雯摇头,不太明白为何没出现传说中的腹痛如绞。医生又将视线转到屏幕上:“那明早再来,现在尿检和B超都做不了。”
什么!这么人命关天的时刻,让他们明天再来?现在的医生也太不负责了吧!蒋天的怒气就要破表,崔雯雯泪汪汪地拦住他:“医生,明天来的话,会不会耽误病情啊?”
年轻男人摆动食指:“你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但现在我们院床位都满了,要待也只能在外面长椅上凑合。据我判断,没这个必要,因为你这个情况可能只是,”他顿了顿,“大姨妈。”
“可我怀孕了啊……”怀孕了怎么可能来大姨妈呢?“确定吗,查过了吗?”崔雯雯猛烈点头:用验孕棒测了三次,都是中队长。蒋天终于火了:这家伙,到底是走什么后门才能坐在这里当急诊大夫啊?说话难道是通过直肠的?尽管他很愤怒,可医生已不搭理他们了。两人继续在诊室里磨蹭,百度完了又知乎,搜索出上千种答案,实无定论。最后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家了。然而怎么可能睡得着?毕竟生命都有危险了啊!
次日不到六点,他们就向医院挺进。没在北京就过医的同志根本无法想象排队情况有多惨烈!为获得最优质的医疗资源,全国老百姓都挤在公立医院一楼那几个挂号洞口前。队伍浩浩荡荡,蜿蜒到门外几十米。更有外地来的老乡,干脆头天就卷铺盖睡在前区的广场上等专家号。
蒋天让崔雯雯歇在公共休息区,自己跑前跑后,总不能让一位大出血的孕妇跟着劳累吧?对,确实是大出血!虽说血的流速很均匀,但一夜没停,量大到足以让两人心惊胆战。
“什么大出血?是大姨妈。”这次换了位酷似蒋雯丽的妇科中年女大夫。她盯着尿检报告,对两人翻白眼:每天工作那么忙了,还得抽时间应付这些没事儿瞎添堵的年轻人。
崔雯雯惊慌地退了一步,蒋天赶紧扶住她:“医生,您没搞错吧?她怀孕了啊!我们用验孕棒测了三次呢!”男生有点激动:简直不明白这医院怎么每个医生都满口跑火车,他们的医学知识难道都是语文老师教的?
“尿检结果是阴性,没妊娠反应,不可能怀孕了。”“蒋雯丽”指着一行字,给他们解释,“大概是内分泌失调,月经提前了。”
猜中了开头,没猜中过程,更无法猜中结局。崔雯雯和蒋天默然往公寓走着,彼此间有无形的高压气场。
狗血啊狗血,一地狗血!昨天那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年轻男医生居然猜中了:崔雯雯没怀孕,的确只是经期紊乱。试纸呈现两道杠的原因也许是——“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有时候女性内分泌失调,身体会呈现出假孕现象。”“蒋雯丽”是这么解释的。崔雯雯当场傻掉,蒋天也完全蒙掉。俩木头人还在四处找灵魂,医生已挥手示意助理叫下一位,末了还不忘补充:“以后要有怀孕迹象,先到医院做检查,别自己瞎猜。”
无言地回到家,正好有快递上门,崔雯雯签收后拆开,是家里寄来的户口本。本来,是为了下周去民政局登记用的。她抿唇,极轻地问:“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男生瘫在沙发上,思维停滞。接二连三的大转折一次次摧毁了他的应激系统,现在他的脑子里就只有一条归零的直线。
崔雯雯望着他,眼中全是无辜和无助。她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尽管没跟家里详细描述,但他们要结婚了的事,父母已宣扬得满城风雨。“我们,我们还去登记吗?”
又来这招?这话像触媒,瞬间催化了蒋天极力遏制的愤怒:“登,为什么不登!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十五点,室外阳光普照,室内激烈喧嚣。在蒋天看来,这完全是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目的是为了让他放弃考研,跟她结婚,然后乖乖工作。否则哪有这么巧,就在他准备摊牌的时候,她居然怀孕了!崔雯雯也很生气,男朋友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实在太欠揍了!
“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你那个意思。”对话进入了毫无营养的扯淡阶段。
崔雯雯瞪着他:“不想结就直说,不用那么勉强。”
蒋天笑,冷笑,笑得崔雯雯不知所谓:“我不想有用吗?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怀孕……”
崔雯雯咀嚼着他的话,用了两分钟才想明白:“你以为我骗你?”
崔雯雯提着行李走了,蒋天甚至没送她下楼。他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完全被这个女人气死了!二十分钟前,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阴谋:是她在试纸上做了手脚,且连做了三次!蒋天说得对,她不想失业又失婚。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姨妈在最后关头竟提前一周光顾,血量很大还渗了出来。当时她没反应过来,蒋天又寸步不离,只能眼睁睁见证谎言被拆穿……女人真可怕,为了把自己嫁出去,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就骗你又怎么了?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你选吧!”她竟还毫无愧疚地反咬一口!这是犯错方该有的态度?简直是泼妇啊!
“你要想分,就分吧。”说完,蒋天拿出手机给几天后要去的公司打了个电话,相当随意地取消掉Offer。反正也不用给孩子赚奶粉钱了,将来干什么还不一定呢。静静地看着他打完电话,崔雯雯二话不说冲进房间收拾东西。她手脚麻利,很快拖着箱子往外走。“你去哪儿,你在北京还有其他地方可去?”蒋天没起身,他太虚了,浑身都有种要圆寂的幻灭感。
见他没动静,崔雯雯咬牙往外走:“手都分了,不用你管!”不争馒头争口气,今天死活不能留下来!除非他跪着求她回来,否则……哼哼!
崔雯雯和蒋天恋爱的这些年里,由于无数的理由分手过无数次。可等风平浪静,船依然会照常靠岸。他们都没料到:这在他们看来很平常的一次,后来的发展会完全超出想象……
○夜班尾行者
和崔雯雯吵完,蒋天也很憋闷,他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去了网吧。再不发泄,会憋死的。因此梁意欢加班回来时,公寓已空无一人。此时,夜半十二点,却有人在外面规律地叩门。女生冲着猫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哥们儿太执着了吧?这样也能跟上来,简直阴魂不散啊!公寓门外的男人,二十多岁,体貌特征如越南人。就是他,跟踪梁意欢整整一夜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梁意欢走得晚。项目没两天就要交了,她实习期也将结束,她想在最后时刻给同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踩点离开公司,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最后一班车,是特别适合发生灵异恐怖故事的时间。但建国后不准成精,连妖怪都有默契,所以一路都很平安。可到站后,她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女人的直觉通常很准,她回头,隐约见到一个白影。
这时地铁站没什么人,站台很空旷,梁意欢也不敢再往后仔细查看,直往一层大厅飞奔。大厅里的通明灯火和值班人员,令她松了口气。她左顾右盼,生怕尾随者又跟上来。待了好一阵,才战战兢兢往家跑。进了小区,以为安全了,可被尾随的感觉反而又强烈起来。
那是很恐怖的!很多新闻都报道过尾随女性案件:在车库、在工地、在废弃的厕所,被劫财劫色、先奸后杀、五马分尸……跟裴光熙在一起时恐怖片看得太多,梁意欢对惨死的方式有无数种具象的理解,心里升腾而起的恐惧感也就更令人丧胆。
小区里,她给蒋天和崔雯雯打电话,可两人都关机。家里也没灯光,可见无人在内。这时候,她努力保持镇定:如果真有人尾随她,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门牌号。于是女生开始在花园里瞎转,楼下有监控,监控联接附近的派出所,起码是安全的。半小时后,确定方圆二十米都没人后,她终于以冲刺五十米的速度跑上楼。
蒋、崔二人的电话仍无人接听,齐淼更是指望不上。人生的关键时刻,往往只能靠自己。梁意欢把沙发、茶几及家里所有的凳子全都堆在门口——如此,即使对方想破门而入,这些障碍物也能为警察上门救援争取时间。搬完东西,她累瘫在地上。她完全想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跟上来的。
敲门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终于停了。家里安静得诡异,梁意欢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仍不能缓解心中的惊惧。此时,如果有人能陪她说说话就好了。
如果没那天这件事,她也许不会点击那个视频通话的按钮。手指划过名单,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不去找同城的同学同事同门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舍近求远选择了他?也许在心里,他一直是特别的存在: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在那静静地,就能让她心安。
“这么恐怖!”两天后,钟翌出差回来,听梁意欢讲完神奇历险后大呼小叫,“想不到这年头还有这么没品位的家伙,采花居然能采到你头上?”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梁意欢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她的喉管:交友不慎,自作自受!
钟翌闪避着她的魔爪:“现在他还跟着你吗?”
梁意欢停下动作,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害怕啊,这两天七点前就回家了。回家后把所有东西堆到门口防狼……”
“你行不行啊,要不到我家来住?”钟翌总算说了句人话。
几月前的卫生间香艳场面还历历在目,梁意欢赶忙摆手:“这倒不用,蒋天今晚就回来了。”那家伙在网吧玩得昏天黑地,战斗得T恤湿了干干了又湿。第三天早晨开机,崔雯雯那边没动静,倒有一连串梁意欢的未接来电。听说她被尾随,男生决定晚上回家看看。
“把齐淼叫回来呗!女朋友都快暴毙而亡了,他还在家里当少爷?”钟翌沉思,想起故事里还有个叫齐淼的角色。
说起这个人,梁意欢大受刺激,诈尸般挥舞手臂:“别跟我提他!”
钟翌看着神经病气质高涨的闺蜜,非常迷茫:“这又是怎么了?”
齐淼的手机很难接通这是事实,要怪也只能怪中国电信还没发展到镇镇覆盖的程度;但齐家有座机也是事实,齐淼每天趁爹娘不在,就用那部座机与梁意欢通话。可电话毕竟是公用的,他不敢恋战,所以谈话通常很简短。
被尾随的那个晚上,梁意欢也拨通了这个座机,恰好是齐淼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紧张,梁意欢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劈头盖脸责问她为什么会打过来。情状简直就像男人在家时被小三骚扰那般烦躁。她忍住气,告诉齐淼自己害怕,希望他回来陪她。钟翌出差,蒋、崔二人失踪,如果“越南人”继续阴魂不散,她都准备卷被子到宾馆待上几夜了。可听完她的请求,齐淼竟好为难地表示:他家一周后有祭祖仪式,作为长孙的他绝对不能缺席。
“不然,我叫那谁过来当保镖?”那谁,是齐淼宿舍另一个NPC。此时,齐妈妈起夜从男生身边经过,齐淼只好突然掐断电话。梁意欢听着忙音,气得要命,只觉得心肝脾肺肾全都在震颤:男朋友为何可以这样不在乎自己!
梁意欢想,若没有跟光熙视频,自己大抵会在夜里被吓成脑瘫吧?当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顿时有种匪夷所思的安全感。其实他在东京,又不可能漂洋过海来救她,但感觉到那边的关心和在意,焦虑便适时缓解了。
裴光熙问完情况,依然担心,一瞬间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北京。但他旋即冷静,马上查到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并暗自决定通宵不睡:万一那边出事,他立刻就能采取行动:“要不要叫个人到公寓,我们年级不是还有几个保研的吗?”
“不用了吧?”梁意欢迟疑,举着手机拍摄公寓房门口的景象——茶几上叠着椅子,椅子旁靠着衣柜,一层一层,就像乐高积木,“就算他们来了,也进不来。”那画面让裴光熙惊出一身汗,不明白她怎么有力气在那么短时间搬动那么重的家具!
“狗急跳墙,居安思危。”梁意欢还有些得意。
后来就很简单了,梁意欢把手机放在床头,不准裴光熙挂断:“万一我睡着了,那家伙冲进来,你就马上把我叫醒!”
裴光熙无语:“你的意思是,今晚我就一直看着你不用睡了?”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是我最危急的时刻了!”提出无理要求的人居然大吼起来。
于是,裴光熙便真的一夜未睡,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地监控着屏幕……
第三天,臭得像条咸鱼干的蒋天终于回来了。
“你的电话和光熙的留言我今天才看到,Sorry……”他仔细检查了门锁,确定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你和雯雯到底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打不通她电话呢。”梁意欢有些担心。
“她在同事家呢,没事的。”蒋天皱眉,不愿深谈。那同事认识蒋天,崔雯雯刚到她家,对方就很讲道义地给他发了信息报平安。不过蒋天余怒未消,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哄她。
听说蒋天回来了,裴光熙那种时刻担忧的焦虑终于消散。梁意欢虽不说,但感激之意却充盈心脏,她甚至有种错觉:他一直在那儿,无论多久,只要她需要,都会伸出一只手。
○我还在这里
尾随男恐怖事件随着蒋天的回归总算结束,而此时,梁意欢也快离开KN了。Lucy已把她的实习评语写好,客观中含着赞扬,那必然是以后简历的加分项。不仅如此,她还张罗着梁意欢的Leaving Party,这让原本不抱希望的实习生喜出望外。
项目交上去那天,是冯雅最后一次来KN。虽然此次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但在洗手间看到梁意欢,她的态度还是没转晴。
“老实说,就算裴光熙和我在一起,当我遇到现在的男朋友,我依然会甩了他。”妖女边补妆边没头没脑地说。
梁意欢在心里祈祷:神啊,快让这个女人消失吧!
冯雅把手霜放进限量款的包包轻笑:“不过,他被我甩还是比被你甩要幸福很多。假如被我甩,分开后各自天涯,再不会彼此纠缠。但你就不同了,分了手,找他兄弟做男友,还和他住一起。你明知这些年他没再恋爱,可能是在等你回来,还能这么做——我真想不到有比你对待前任更残忍的人了。”
人是很奇怪的:有时最亲爱的人所告诫的话难以入耳,但宿敌的话却很容易被拿来咀嚼。梁意欢反复回味着冯雅说的,一阵心惊。她从没想过这很残忍,甚至还自鸣得意地认为这是种进化:分手后不仅没有陌路,反而超越了过去发展出更亲密的感情。可这,算自欺欺人吗?往事翻腾上来,他搬进公寓后克制的眼神,偶尔盯着她失神的样子,还有为自己做的那些事……这些,其实并不是室友间正常的相处,是吗?
“并不是真的,路过而已;也不是真的,我会想你;全都不是真的,是骗自己;其实还爱你,爱着你;我以为我早想清楚,不由自主恍恍惚惚又走回头路,再看一眼有过的幸福……”耳机里正好放着《流沙》,不知触动了哪根情肠,梁意欢的眼泪掉下来。他真的曾有过等她回去的想法吗?那么现在的他,是否还一样呢?
梁意欢头一次这样强烈地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现在在干什么。东京,那个只在动漫和日剧里见过的地方,不知是怎样一座城市。在那里,他怎么上课,怎么做饭,怎么跟别人交往,日常琐碎的生活是否因为换了国度,全变了模样?她思索到焦灼,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梁意欢终于给他发了条信息:最近怎么样?
海峡另一侧,裴光熙正对着电脑发呆,因为太失神,没注意到手机振动。下午,他收到导师助理的群发信息,信息的内容是:加藤先生突发脑血栓昏迷不醒,目前已被送往医院抢救。结果未明,也怕学生打扰,助理并没告诉他们导师到底在哪家医院。
消息一出,研究室立刻炸锅,一时人心惶惶、鸡飞狗跳。特别是那些明年就要毕业的研究生,更是哭天抢地如丧考妣。据说,这已不是先生第一次倒下了。这种岁数的人,患上这种病,一不留神挂掉也不是不可能……
师兄师姐倾巢而出,忙着打听导师的最新动态,而裴光熙却没资格加入这支队伍。直到现在,他统共也没见过加藤几回,说是在办公室里打酱油的也不为过。裴光熙邻座的妹子是位基督徒,看完短信后立刻跪下,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嘴里念念有词,是在为加藤祈祷。
看着她肃穆地进行仪式,裴光熙皱眉:“如果老头一年半载都回不来,我们该怎么办?”
过了好久,妹子才抬头:“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反正我的博士论文是完蛋了。”说着竟哽咽了。
十点,选修课结束,裴光熙跑回研究室,已经没人了。他心情烦闷地玩起格斗游戏,仿佛只有沉浸在虚拟的暴力里,自己的不知所措才能得到缓解。到日本后,他就没有顺利过!好不容易避过地震、海啸、核辐射,现在导师又出事了。
过了午夜,游戏也玩腻了,裴光熙失神地盯着屏幕,不知加藤能不能挺过来。这时,他终于注意到手机上那条新消息。不想说话不想动,心里却腾起奇妙滋味,仿佛是暗夜里出现一道光,代表着有人关怀和有希望。
“在自己的Leaving Party上闷闷不乐的,你还是第一个呢。”两天后,Lucy在KN楼下的啤酒吧为梁意欢举行送别聚会。今天是临别节点,本该挺开心的,但她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Lucy端着黑啤坐在她旁边,不复初见时的严肃。
“难道你失恋了?”不是她过于关注梁意欢,而是这两天,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你才失恋了!”
Lucy笑嘻嘻的:“说说呗,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就当做你实习完了给我的礼物。”
梁意欢颠三倒四地说完裴光熙遇到的小事故,Lucy托腮:“你说的这个朋友,是男朋友?”梁意欢摇头。这时,Lucy终于想起来:“哦,你说过你男朋友也在T大读研,那这个在东京的又是谁?”
梁意欢咬着指甲,眼神闪烁:“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好朋友……”
“真的?”这样的语气和说法,任谁都不会信的吧?
两人对视,嫩姜败下阵来:“好吧……是前男友。”
回家路上,梁意欢接通语音,打听裴光熙导师最新的进展。
此时,裴光熙提着塑料袋正沿着小街往回走。这天东京有点闷热,天空的云层后似乎藏着闪电。顶着艳粉色长发的年轻人从他旁边擦过,水果味香气十分甜腻。那是男生,别问他是怎么判断的。这座城市里,到处是这样性别符号不明的家伙,他们的生活诡诞又无厘头,混乱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说完最新的情况,他沉默很久,无意识地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炸锅的几天里,助理没再发来任何通知。听天由命吧,他这样想,但掩饰不住自己的仓皇。那种迷失在大雾里无助又无力的感觉,多么令人绝望!
梁意欢也没说话,听着耳机里依稀传来的喇叭声。
“你一定还喜欢他吧?”喝完酒的小老板八卦起来。梁意欢下意识反驳,但无论她说什么,Lucy却只是静静含笑望着她:“你呀,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那到底代表什么是没法骗人的。”
喜欢吗?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可此刻,听到他脆弱的鼻息,整个思绪都被扰乱了。唯一的念头、仅有的念头,是——“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哪怕兔走乌飞,物换星移,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