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屋檐下的前男友 二白 14398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蒋天瞪眼,齐淼的逻辑果然非常人可懂:“她是骨折又不是贫血,你送她红枣干吗?”

“差不多差不多,难道你还让我买钙片吗?”齐淼嚷嚷起来。

蒋天拍拍他的肩:“你还是自己进去给她吧,都快去深圳了,以后得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呢。”齐淼的博导暑假有项目,希望他能提前过去帮忙。他转了博,不用交论文,如果严启正不拦着,还真没拒绝的理由。而严博士呢,即将去香港做访问学者,眼下既要完成期末的收尾工作,还要负责安排新入学的硕士,确实没空管齐淼。何况,齐淼新导师的项目,严启正也参与其中,所以十分乐意做顺水人情。于是齐淼就像皮球一样被踢去了深圳。

“还是不进去了,进去也不知说什么。”齐淼上前,把纸袋挂在蒋天手指上。

两人相视,没说话,心里却涌动着淡淡离愁。做了六年室友,终将各奔东西。其实对于离别,他们很豁达。反正大家都还在同样的星球上,分享着同样的空气,也还能在同样的服务器里制霸,而且,有天还会见面,又何必伤心?

“对了,我看到官网上的录取名单了,你排在第一个,听教务说是第一名啊!”齐淼嘿嘿笑道。

蒋天自豪地仰头:“那当然,哥们儿实至名归。像我这么颜值出众、智慧超群的男人已经不多了,上次失利,完全是因为暗箱操作。”那点本来就很浅的愁绪就这样被打断了。齐淼捶了他一拳,就在这时候,透过对方的肩,他看到了杵着拐杖正呆呆看着自己的梁意欢。

住院病人和家属居然在病房里喝酒吃肉?校医院自建成以来,还没发生过这种荒唐事。对着食物,梁意欢和齐淼各怀鬼胎地沉默着,这时蒋天突然捂着肚子跳起来:“不行了,我得去上个大号!”他边往门边走边回头指两人,“不准偷吃,否则我回来把你俩吃了!”

蒋天消失后,气氛变得更诡异了。空气里仿佛藏着针,令人坐立不安。齐淼啃着鸡翅,想起蒋天的话,似乎有了勇气:“你身体怎么样?”

没想到他会先开口,梁意欢愣了愣:“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了,”她语气轻快,“也不是什么大病,再让蒋天这么来来回回地跑,他会掐死我的。”

齐淼点头表示赞同:“我马上就去深圳了,可能下周就走。”

“这么快?”梁意欢有些惊讶。

“博导缺苦力,不去不行。”

梁意欢下意识地问:“你就这么走了,易葶怎么办?”

“她啊?”齐淼挠头,露出一口白牙,“她和我分手了。”

此时,应该蹲坑的蒋天正在医院外的停车场里抽烟。他想给那两人独处的机会。齐淼快走了,也不知下次再见面会是多久后。不管之前再如何剑拔弩张,在生离面前,也都不算什么了吧?

梁意欢折腾去东京时,易葶回了家,之后齐淼收到了她的邮件。女生在信中说,她已办好退学手续,准备去英国留学了。很感谢齐淼在自己最困难时伸出手。她喜欢他,但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留下的程度。所以,他们还是算了吧。

当时,齐淼独自在办公室,读罢那种散文体式的信,百思不得其解。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分手呢?而且还是用邮件,也太没诚意了吧?

女友就这么人间蒸发了,怎么也联系不上。齐淼本想冲到她家去找她,可他忽然发现相处那么久,其实自己并不知道她家在哪儿,于是只能惨兮兮地找蒋天哭诉。没想到,蒋天听完后居然非常开心:“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

“你别幸灾乐祸了,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啊!”齐淼急死了。

“你怎么一分手就赖上我?我又不是知心大妈!”看他一脸衰样,蒋天的同情心终于厚积薄发,“就一个问题,你们上床了吗?”

此言一出,齐淼呆掉:“上、上了啊?”到底几个意思呢?

“床都上了,分手你也不亏啊。易葶漂亮人也聪明,学历高,家世也不俗吧?”齐淼想起圣诞夜的总统套,下意识点点头,“所以,她跟着你图什么呢?你还真以为是自己人格魅力放光芒?”

“图、图我有安全感啊!”齐淼拼命回忆两人相爱的证据,“易葶说跟我在一起时,特别踏实。”

蒋天狂笑,笑完之后,不得不坐下来跟面前这位小兄弟进行泡妞知识大扫盲:“女生说男生让她特别有安全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很安全?”

蒋天鄙视地摇头:“意味着,你只是一个好人。”

为了让齐淼死得瞑目,蒋天让他给易葶发了一条短信。在他的指导下,那条短信完美地表达出了一种“我能接受分手,但邮件分手比分手本身更加伤人”的感受。事实证明,蒋天一旦变成旁观者,在洞悉女性心理方面就变得非常有智慧。一小时内,易葶给齐淼回了电话。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所以真相也格外难听。因为,易葶分手的理由竟是:“我还爱着严启正……”

电话这头,齐淼如遭晴天霹雳,仿佛脑浆迸裂:“可他是个混蛋呐!”“我知道……”

“他明知道你会难过,还那样对你!”“我知道。”

“而且,他要结婚了!”“我知道!”

易葶终于反吼起来。是的,她什么都知道。因为,是严启正亲自给她送来的婚礼请帖。

那天他约她在小树林见面,易葶只犹豫了一秒就答应了。她本来就无法拒绝他,甚至还有种隐秘的希望,希望那是一个转机。

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严启正来了。男人还是高瘦有型,白衬衫黑西裤,把背挺得笔直,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他越来越近,近到只有半米的距离,易葶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发现,自己还爱着这个男人,原来待在这里不肯离开,是因为还有着某种期待。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这样想着。

可是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我要结婚了,婚礼就在半月后。”这就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然后他递给她一张请柬。易葶的手僵在半空,根本不敢接过那张小小的卡片。

“恭喜。”最后,她还是收下了请柬,转身就走。记得某首歌说,若越爱越被动,越要落落大方。可才走出去不到十步,她就心痛得再也迈不开腿。她突然掉头,把自己撞到博士怀里。强忍着的泪水冲破禁忌,悲怆得难以控制:“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们就真的结束了!”易葶哭得很伤心。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了他这么伤心。不是早就放下了吗?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徒劳,所有的心血都是白费,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奇迹!

男人的手绕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哭成这样的女孩,他也并非不动容。她依然美好可爱,在某种程度上,自己依然喜欢她。可那又怎样?生活中有太多事比爱情伟大。他低声细语,就像在安慰一个婴儿:“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我总会在你记忆里慢慢淡去,谁也没有那么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易葶哭累了。她抬头,深深地看着严启正,深深地,仿佛想把这个人刻进眼底:“我……我还爱着你。”

“我知道。”博士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叹气,“但Jacqueline,你值得被人更好地对待,而你明白,我做不到。”

易葶牵牵嘴角,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她很明白,今天从这里离开,就真的彻底离开了。

当易葶带着泪痕酿跄着走出严启正的视线后,一个女人从不远处的配电房后走了过来,她挽起男人的胳膊。

严博士皱眉:“这下满意了?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较劲。”

她才不是小孩子呢,赵老师暗想。虽已动用了父亲的关系,让严启正去香港做访问学者,但想起半年后回来,他还得和易葶共处一室,她就心神不宁。还好,通过教务处她查到易葶在半年前去开过成绩单,当时的理由是申请出国。再查下去,便知道她已于年初拿到Offer,不过似乎还没下定决心。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推她一把,让她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不能允许对方的前任存在于自己的爱情里,绝不!

“她要出国,我没法留她,这毕竟比跟着老刘好多了。”

“你……不难过吗?”

齐淼很迷茫。难过,可似乎也并不太难过。甚至还隐隐松了口气,起码这样,等他明年回来和严启正做项目时,就不用那么尴尬了。女生真的好麻烦,跟她们在一起,快感还比不上玩LOL,但问题和困难却很多,有时反倒觉得一个人更自在。

他感叹道:“我这种屌丝,还是自己和自己在一起吧。”

梁意欢怔住了,这个男生,白白的呆呆的,自带一点萌,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也很独特。他被溺爱惯了,所以自私,不懂得怎么保护别人,却也非常宽容。至少在发生过那种事后,他还能来看她,还能把她当朋友,这就足够了。她最怕的是什么?是被自己喜欢过的人深深地嫌弃啊。

梁意欢感动的瞬间,门被蒋天踹开,他凶神恶煞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把所有东西都吃光!”齐淼立马用一串排骨堵住了他的嘴。

“如果有缘,我们会再遇见,反正地球本来就很圆,就算今天你要走得多远,反正就是一条地平线……”曾经有人在夕阳下,这样唱过呢。

○前任的逆袭

“爱已走到尽头,恨也放弃承诺,命运自认幽默,想法态度由不得我,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难逢几人留,再回首却闻笑传醉梦中……”T大东门外,一套普通公寓内,飘出悲怆的男中音。虽然音质略差,但情绪酝酿得还是很到位的。

“能别唱了吗?我偶像的歌全被你毁了!”梁意欢很不满意地呵斥。

然而,歌声却还在继续。曲终,声音的主人很是感慨:“你不觉得,《逍遥叹》最能描述我们此时的情况了吗?”女生的眼神充满疑惑,蒋天摊手,“光熙去日本,齐淼去深圳,我俩成光棍,真是要什么什么没有……”

病房宴会后,梁意欢出了院。为了等毕业礼,蒋天留下来照顾她。原本五口人的公寓,现在只剩下他们俩,空空荡荡的。不过目前,他们都懒得去找新房客。

蒋天往沙发上一躺:“其实我有时候挺羡慕齐淼的。”

“奇了怪了,你还有羡慕他的时候?”梁意欢斜眼。

蒋天望着天花板:“我跟你讲,齐淼是我们屋的老小。哥儿几个都以为,他情商那么低又毫无套路,凭自己这辈子肯定都泡不上妞。于是我们急啊,平常手把手教他,恨不得亲自上阵给他示范。可你看,他不声不响地先放倒你又放倒易葶,彻底扇了我们一大耳刮子。”

“你……就羡慕这个?”果然很肤浅,“但他不也被甩了吗?”

“被甩了又怎样?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现在又不是计划经济时代,干工作都不一定在一处干一辈子,何况恋爱。”蒋天的讲师人格又开始发力,“再说,被甩的又不止他一个。你看你,被光熙折腾得快变成残废,现在半夜还哭吧?反过来再看齐淼那潇洒劲,最近打游戏打得倍儿欢,估计连易葶是谁都快忘了吧。”

看着他这么说着自己的前男友,梁意欢简直无语:“行了吧,你也就会说我,和雯雯分手后,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好不到哪儿去,所以我才佩服齐淼啊。”

也许,人都倾向于高估自己。原本蒋天和易葶一样,也以为自己放下了,可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虽然也知道,分手后不要再去接触对方的圈子,无论她过得好或不好,很好或很不好,自己都不会满意。可人性本贱,有时依然忍不住偷偷以各种方式关注着对方。

不久前,蒋天在崔雯雯室友的朋友圈里发现了一张钻戒的照片,戒指内侧能隐隐约约看到“W&W”的刻字,配文是“羡慕嫉妒恨”,下面有很多祝福留言。这代表什么很明显,可蒋天还是多事地向秘书求证了,结果和他猜想的一样:崔雯雯订婚了。

那一刻他极其难受。他都想不到自己会如此难受!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并非忘记了,而是像当初的光熙一样,存着一丝“她总会回来”的侥幸。直到现在他看见照片,才知道那不可能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和一个人相处这么多年,早已骨血相连,分开竟会使人痛得发狂!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回来?蒋天闭眼,还有锥心刺骨的感受。

这时,铃声划破寂静,蒋天接完电话,握着手机呆呆的。梁意欢看他不对劲,朝他扔了团纸巾:“你怎么了?”

男生看着手机,过了好久才抬头:“崔雯雯失踪了。”

男生像被电击似的冲出去。耳边,还是梁意欢振聋发聩的吼声:“白痴,去找她啊!”是的,他必须找到她!

秘书说,崔雯雯不见好几天了。汪一鸣没她家的地址,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上哪儿去。蒋天到处搜索,去每个他和崔雯雯去过的地方,一直到深夜都毫无所获。他边找边想,女生怎么都这样,动不动就失踪,这样很好玩吗?凌晨两点,他还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只觉得身心俱疲,不得不找了个花台坐了下来。

“崔雯雯,你够可以的,订婚前失踪,靠谱!”他望着天空,暗蓝背景下有东西在闪动。不知为什么,自己的喜悦居然越发浓烈。

崔雯雯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在路上闷闷地走着,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其实,接过了汪一鸣的戒指,她便没打算反悔。毕竟,那个男人对自己很好,是很适合结婚的对象。也许自己心里还有蒋天,但那又怎样呢?很多人不也是这样过日子的吗?

她本打算尽快告诉父母她和蒋天分手的消息,再找个周末带汪一鸣回家。她猜想,父母虽会不悦,但到底是会同意的。但那个周末还没到来,汪一鸣就发现了她在背着他读研。他们吵了起来,吵得很凶,接着又冷战了一阵。到最后,男人让步了,但有条件,他说:“书可以读,但以后不能工作;即使要工作,也只能找个闲职,不能耽误家庭生活。”大约是她当时桀骜的表情太不配合,激怒了汪一鸣,他忽然提了个她想也没想过的问题:“我问你,你读书的钱是哪儿来的?这么大一笔钱,总不会是你自己的吧?”

崔雯雯一呆:“家里给的。”

汪一鸣笑了,笑容既刻薄又寒冷:“你们家什么情况我知道,你爸才做了手术,哪儿来的钱给你?别把我当白痴!我看,是蒋天给的吧?我早觉得你们没断干净,春节回家你和他干什么去了?”那凶恶的模样把崔雯雯惊呆了。

男人摔门而去时,女生哭了,她很委屈。自己的坚定在对方看来竟如此不堪一击。然而冷静下来后,她又感觉汪一鸣的怀疑并非毫无道理。那笔钱,确实来得蹊跷。在她们那种小地方,借钱的难度比得上风投。除了亲友间生死攸关躲不过去的大事外,大家普遍是不愿意掏口袋的。因为借出去的钱,就像打狗的肉包子,所以人人都特别慎重。说起来,她和那位表哥,只是每年年夜饭时见面,平常毫无私交,他凭什么主动借她钱,还一借就借那么一大笔?这也太奇怪了。

崔雯雯立即打电话给表哥。一开始,对方坚持着原来的说法,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承认是受人之托:“他让我把钱给你,还让我保密,说绝对不能让你知道。”

崔雯雯惊了:“他哪儿来这么多钱?”他们在一起时,蒋天有时连房租都拿不出来。

“说一部分是打零工挣的,另一部分是爸妈给的。”蒋家确实留了些钱给儿子买房,可这些钱在北京连间厕所都买不到。儿子一说要用这些钱来通考研的路子,父母不疑有他,便全给他了。

崔雯雯感觉自己的手抖了起来。

“那小子挺傻的,不让我告诉你,是怕搅黄了你现在的生活……他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挂掉电话,崔雯雯愣了好久,好久。她想起他在医院如何细致地照顾自己父亲的样子,心里难过得要命。原来有人默默为她做了那么多,却故意不让她知道。可她,却已答应了另一个男人的求婚……泪水滑落。

然而,命运之轮一旦旋转,就没有所谓的定局。两天后,领导把崔雯雯请到会议室,说让她休长假。

“为什么?”她惊讶得睁大眼睛。

她的上司,也就是汪一鸣的朋友,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觉得,你和一鸣该再好好商量一下。”

崔雯雯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既然她是通过他的关系进入这家公司的,那假如他想让她走,也只需要一句话。她笑起来:“我就是想不明白,既然那么反对我工作,当初为什么要推荐我来这里上班?”眼角刺痛得想流泪。

对方很难以启齿似的:“大概是想让你开心吧?都怪我,我当时也没太明白,所以还想,既然你打算在行业里长期发展,读个研就很有必要,才向你推荐了在职……”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又抬头,“一鸣是霸道了些,但这个行业的女孩真是太辛苦了。没日没夜地加班,长久下去也很影响生育。你看到的,咱公司俩女合伙人,要么单身要么离婚,没一个幸福的。一鸣这么做,也是因为爱你吧?”

崔雯雯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无论对方怎么解释,解释得多有道理,她都不想听。

他怎能这样对她?当她是玩物吗,任他随意摆弄?他那温文和煦的人设裂了条缝,而沿着这条缝隙,所有的一切都碎裂了。崔雯雯怪汪一鸣,可怪来怪去,她最终还是怪自己。想要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取安全感,就等于把自己交付给别人,赋予了他人伤害自己的权利。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自嘲。这样突然回家很可疑,爸妈还问她是不是跟蒋天吵架了,她也不想解释。自那次医院相遇后,蒋天暖男的形象已深入人心,简直被交口称颂。可那个人,跟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吧?崔雯雯抬头,天空如旧,夏夜的风依然凉凉的。

霍雯雯胡思乱想着,一路走到中学,那门口的灯光还是那么昏黄。晃眼一看,发现灯下站着个人。那人穿着T大标志性的紫色文化衫,下身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他靠在学校的墙裙边对她咧嘴,就像多年前放学后,等待自己一起回家时的情形一样。

○最后的最后

每年到了这时候,T大总是很热闹:毕业礼、散伙饭,活动一项接一项。每栋学院楼前,都挂着“祝贺××届本科生/研究生毕业”的横幅;教学楼、图书馆、大礼堂、情人坡甚至食堂前,都有穿礼服、带礼帽的家伙对着相机乱摆Pose。

而这又是北京最好的天气,因为气温升高,雾霾已经散去。天空蔚蓝,绿树红花,在这样的光照条件下,连老建筑都显得格外挺拔。体育馆里,秃头将军肚的校长用他自上任来就没换过的演讲词欢送台下的学子,千篇一律的官文让他念着念着差点打起呵欠。也是,对他,对学校,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他们每年都会见证。不过对这些即将走出校园的孩子,他的讲话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一场剧到了此时,总能看全人生百态。那些早早弄清了方向,得到了Dream Offer的,自然是志得意满;而那些浑浑噩噩,连业都毕得勉强的家伙,显然会有些不知所措。而梁意欢,属于后者。

此刻,她坐在系馆大厅里,正等蒋天接了崔雯雯过来一起吃火锅庆祝她毕业。由于她摔得半死不活,到现在也没恢复,实在不愿让父母瞧见她绑着绷带的模样,于是今天毕业由蒋天全程陪同。他载她去体育馆听完校长啰唆的致辞,带她去礼堂草坪前与同级毕业生留影,眼下又折回系馆,让她和导师毕Sir照相。

毕教授看着自己的学生这样的身残志坚,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向师门强烈赞扬了梁意欢这种永不放弃、越挫越勇的写论文精神;另一方面,他又有一丝不甘心:这家伙都那么惨了,还不愿延期读他的博士,这是为什么啊?不过,毕Sir毕竟是毕Sir,这样的不甘心只是一闪而过,他是系主任、大忙人,每天都有铺天盖地的会要露脸,比如十分钟后的全系总结大会。

毕Sir一走,同届的学生就开始环游校园拍写真。这学生时代最后的集体活动,梁意欢也不想错过,但以她现在的状况,要独自完成实在太难,只能含情脉脉地看着车夫蒋天。谁知,对方根本不接招,还指着她断掉的手脚:“本科毕业拍照你没去?后来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不仅爬上爬下还得旋转跳跃!你要再摔了,我还得照顾你一个月,我命苦不苦啊?”他气鼓鼓地吼,“反正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不,你自己也不许去!”

梁意欢叹气,谁叫自己现在生活不能自理呢?计划只好作罢。系馆门口,蒋天接到电话:“我得去接雯雯,她又找不到路了。”说完又瞪梁意欢,“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都不准去!听到没?”语气很有霸道总裁的范儿。

于是梁意欢就真的很听话地等着。窗外阳光灿烂,她却控制不住地低落起来。是啊,这样的好日子里,每个人都离理想中的幸福更近了:钟翌感情顺遂又升了职;齐淼虽和易葶分了手,却如愿以偿读了博;崔雯雯折腾了一圈,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最重要的人是谁;蒋天最爽了,不仅考研成功,还只用了一只几百块的银戒就把前女友追了回来;而裴光熙,此刻可能正牵着朴文娟的手游览东京呢。只有自己,唯有自己,不仅没工作、没爱情,还摔得半死不活……这么一想,简直悲愤异常。一切都怪那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梁意欢这么埋怨时,并不知道她嘴里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前前男友,正像疯子一样在南北主干道上狂奔。

南北主干道上,裴光熙左手抱着一束东西,右手拖着拉杆箱,迈开长腿,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往前跑着。如果他是架飞机,身后一定有一条长长的好看的云翳。他跑过礼堂前的草坪,抵达校河的小路,向系馆发起最后一轮冲击。今天真倒霉,所有校车集体失踪,在校门口等半天,竟一辆车都没有,害得他只好这样狼狈地出场。但狼狈也得去啊!梁意欢那混蛋,怎能因为他在日本,鞭长莫及,就干出这种事?他都要气死了!

几天前,他在家写作业,突然收到蒋天发来的照片。照片上的浅粉床单像一片死寂的樱花,梁意欢躺在那里,手脚的石膏还没拆除,雪白雪白的。她脸上的泪痕和眼角溢出的液体十分清晰——那是她刚住院不久,蒋天趁她睡着时拍的。

裴光熙看着照片,只觉得胸口又痛起来。蒋天说:“她还是老样子,你害死她了。”就这么简单几个字,却仿佛暴击了读信的人。二十分钟后,他从超市买了几瓶酒上楼。自梁意欢离开东京,裴光熙便养成了酗酒的习惯,以前的他鄙视醉鬼,因为认为只有控制力太差的人才会依赖乙醇来缓解情绪。但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不喝一些,他晚上就会难过得睡不着。他还发明了一个边喝酒边打游戏的方法,特别能缓解情绪。晕晕乎乎时,还在线上遇到过齐淼。

平时只要喝一点点就能压过心底的悲伤,可那一天,盯着照片上的她,竟怎么喝都喝不够。也不知到底让多少瓶酒见了底,只觉得天旋地转,最后失去知觉。

醒来后的裴光熙,环视四周,发现旁边坐着……朴文娟?那天和她共同“接待”了梁意欢后,他们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在哪儿?”他想把身体撑起来,却因头太晕而失败了。

“社区诊所!还问我怎么在这儿?要不是我,现在你因为酒精中毒说不定都挂掉了!”朴文娟有些激动。酒意未退,大脑还处于短路状态,裴光熙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忘记了,昨天是自己和朴文娟的例行约会日。到时间后对方打他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于是跑到家里找他,正遇上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她觍着脸跟着进去,推开他的卧室门才吓一跳:地上全是酒瓶,而男生躺在中间,不省人事。

“居然酗酒?想不到你还有这种血性的人格。”朴文娟“啧啧”惊叹。裴光熙缩回病床,不想理她。可对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是为了她吧?”她指着手机,屏幕上居然是梁意欢的照片!那是自己的手机。“你怎么会有密码……”

“当然是用你的手了。”朴文娟无辜地摊手。

“好,你可以回去了,饭局改天吧。”病床上的男生顿了顿,又恢复了冷冷的模样,这让朴文娟很愤怒:“太狠了吧?过河就拆桥!”

“谢谢你,可以了吗?”裴光熙用最后的力气开启了防御机制,但依然疲惫又不知所措。

朴文娟绕着床来回走了两圈,站到正对裴光熙的位置:“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费劲去演那场戏?你明明还喜欢她啊!”从听完他的故事开始,她便知道,那女生对他来说一定有着特别的意义。在这里见到她后,这感觉就越发强烈。虽然那天他全程都在按他们事先说好的剧本在演,什么时候转头,什么时候微笑,他不仅记住了,还做得很到位。可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尽管如此,她却没想到,这份痛苦会深切到让他喝成这样!

“你到底想干吗?”裴光熙并没回答她,反而很烦躁地问。身体不适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我想干吗?我想劝你Follow Your Heart。”朴文娟笑,“你还喜欢她,因她痛苦,看不得她难受,却像神经病一样把来找你的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你这是吃错药了吧?”

裴光熙抚额,一副难受的模样:“闭嘴!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啊,不就是她前男友是你朋友吗?”朴文娟满不在乎。她果然不懂,裴光熙皱眉。“别以为我不懂,可你朋友当初把妹时,似乎也没考虑到你是那姑娘的前男友。虽说他们这次也许确实是因你才分手的,不过这只能证明你们是真爱啊……”朴文娟打了个响指,越说越开心。由于对方实在太过眉飞色舞,裴光熙终于崩溃了,终于问出那个早就存在的疑惑:“你到底为什么来跟我相亲?”

从校河到系馆的实际距离并不长,但如果用跑,就显得很长。河边的柳树到了夏季越发婆娑,枝条在干燥而温暖的风里摇曳,撩人心弦。裴光熙的速度渐渐变慢,这是他毕业后第一次回母校。虽然公寓离T大很近,但他却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抗拒故地重游。如今终于知道,他在躲的,是回忆。比起快乐,痛苦总是深刻得多。记得,和意欢分手后,他就是沿着这条小路在大雨中往宿舍走的。那种锥心的绝望和透骨的寒冷,即使今天已然淡去,但如果再发生一次,自己也依然能预想到它的威力。

他嘲讽地微笑起来,人,有时就是如此胆怯、懦弱。在长大的过程中,变得更懂得自我保护,也逐渐失去了追随内心的资格。即使跟朴文娟比起来,自己也是懦夫。

东京的小诊所内,裴光熙嘲讽地等朴文娟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毕竟,鼓动相亲对象和前女友复合,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们沉默的间隔,忽然有个男生进屋,用日语跟朴文娟说了些话,大意是他有事得先走,让她有情况再叫自己。他对裴光熙点点头,似乎并无认识的意愿。朴文娟望着他离开,转身:“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有男朋友还来相亲,是在骑驴找马?

“是啊,否则你这么大个,我能自己把你弄到这儿来?”

裴光熙双目圆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男朋友是我的校友,日本人。但我爸妈不喜欢‘鬼子’,想方设法劝我分手,还非得给我介绍对象。”她耸肩,“我本来不愿意相亲,谁想我妈发来的居然是你的照片……”无巧不成书。虽然裴光熙不记得朴文娟,但她却一下就认出了这位初中时代风靡学校的学长。她最好的闺蜜曾对他表白,当时被他无情地拒绝,伤心得差点跳楼。便是那时起,她就对他产生了好奇。

“一看是你,我都快笑死了。简直猜不到,你这种人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然后就很想来看看你相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朴文娟鬼马地眨眼。她那么积极主动地配合相亲,不过是打算捉弄捉弄这位学长,为闺蜜报仇。谁知竟意外发现了他和梁意欢的恋情,还冒充了一回他的女朋友。

“不过她倒是让我对你,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朴文娟指着他的手机道。难怪他第一次见到朴文娟,不祥的预感就很强烈。

裴光熙苦笑,看来他已具备了女人的直觉:“你来相亲,男朋友不吃醋?”

“吃啊!”朴文娟大笑,那表情竟有些像蒋天,“所以刚才你醉死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把你掐死。”

“你就打算这么瞒下去,继续和我相亲?”

“当然不可能!”女生显得很得意,“再过两周,我就告诉爸妈你劈腿了。难过得想出家的我,只好回到前男友的怀抱……”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必须配合我,否则,我就把你酗酒的病例传给你妈。”

到系馆门口,裴光熙已满身是汗。头发全湿了,像海草一样往下滴水。极其注意个人形象的他这辈子都没如此过。但今日是她的毕业礼,选择这天回来,是因不想再错过关于她的任何东西了。可好事多磨,应该早晨抵达的飞机晚点了,他到学校时已是下午。

“你在哪儿呢?”裴光熙站在门边给蒋天发信息。

“在做梁意欢的车夫啊,刚把她从大礼堂送回系馆。”蒋天回信后又继续道,“那件事我决定了,这对大家都好。”对大家都好?裴光熙看着短信,热血上头。那日,蒋天发来照片后紧接着说,最近他照顾梁意欢,发现自己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他决定要照顾她,越久越好。那是什么意思,已无须多言。

“我不在乎你们的关系,也不在乎她和齐淼的过去,我只想告诉你,你对她可以放心了。”当时,边喝酒边联机的裴光熙不觉停止了操作,齐淼在那边狂吼:“撤啊撤啊,你倒是撤啊!”对于裴光熙傻愣愣送人头的做法,不只他,队友们都出离愤怒了。

“也许你什么都不做,痛苦一阵就算了,她痛苦一阵也会继续生活。将来某天,你们都还会各自恋爱。毕竟,据说在这个星球上,每人都存在着两万个以上的潜在恋人。可我不明白,既然今天你们都还喜欢着对方,为什么要跨越现在去等遥遥无期的以后呢?”走出医院时,朴文娟对他说,“你要知道,此时此刻永远只有一次。”说完,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倔强又活力四射,正是青春该有的模样。裴光熙就这么看着她,久久不能移动。

要找的人就在大厅,只要一步,就是一个世界。

一个拉着箱子看起来像是刚下飞机的男生,走到角落里正朝着窗外发呆的女生面前,很严肃地开口:“不准跟他在一起,听到没?”

女生仰头,露出见了鬼的表情:“裴、裴光熙,你怎么在这儿?”按照上次分别的情景,他们应该永不再见了才对吧?还没等她回过神,一把红玫瑰已塞到了她手上,男生又强调了一遍:“不准和他在一起!”

梁意欢皱眉,完全不明白这家伙在发什么疯:“和谁在一起?”

“蒋天!”裴光熙的模样可真像得了神经病的鱼塘主。梁意欢皱眉,什么跟什么啊,蒋天和崔雯雯马上就要领证了好吗!“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

“你有病吧?我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虽然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想起在东京时发生的一切,她又心痛得难以自已。摔得像残废,脑子也像残废,刚振作了一点点,他却又像病毒一样想卷进她的生活,凭什么!她就算破罐子破摔几千遍,他又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这一刻,男生忽然猫下腰吻了她的额头。梁意欢呆住了,这……又是在干吗?

“别跟蒋天在一起,我再也受不了了。”裴光熙很痛苦,“那都是假的……朴文娟是我找来骗你的朋友,我没在谈恋爱。”眉头微蹙,心头渐暖,对面的人继续说着,“对,我不想给你机会,也不想给自己机会。我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根本没忘记你,也不想成为那个夺走齐淼爱情的原因……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决定永远不会跟你在一起,不管我有多喜欢你。”

女生看着他,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现在,我后悔了。是,我懦弱、胆怯、爱面子,我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但现在我后悔了!人有时候必须自私一点,因为对于每个人,此时此刻永远只有一次!”裴光熙极慢、极用力地重复着朴文娟的话。他盯着她,终于把从住进公寓那天起就想对她说的话说出来了,“我喜欢你,非常喜欢。就算你和齐淼在一起过,我也还喜欢着你。”

梁意欢的目光闪烁:“但你也说,介意我和齐淼的过去,难道现在就不介意了?”

男生缓慢牵起嘴角:“我介意,我仍然介意。”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继续用力说,“可相比之下,我更怕永远失去你。”因为这一次失去,期限是永久,不能再回头。

女生的心脏仿佛骤停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快溢出心房了,然后:“去死吧!你拒绝我三次,现在想回来就回来,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那元气十足的吼声震荡了整个系馆,连站在大门外的蒋天和崔雯雯都听到了。他们面面相觑,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开心。他们能和好,多亏梁意欢的鼓励,所以若能为她做点什么让她也幸福起来,作为朋友自然毫不犹豫。

蒋天追回崔雯雯后,才对她讲起梁意欢事故的真相:“这家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得去东京。也是我嘴贱,把消息告诉了光熙,谁知光熙竟说他有女朋友了。可意欢吧,属牛的,趁着我复试还是一头热地冲去了日本。结果嘛,眼见为实。回来坐地铁时精神恍惚,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当时崔雯雯惊讶地张大嘴,说着,蒋天还把手机里没删的照片给崔雯雯看,“其实没看见这些,我也不信是真的。”

崔雯雯探过头,凝视半晌后皱眉:“不对啊……”这些照片上的裴光熙,表情非常勉强,与他和梁意欢在一起时完全不同,“他对着意欢的时候,表情会不自觉就温柔起来,微笑藏都藏不住。”细看之下,蒋天也发现了问题。他立刻上人人网把当年裴光熙和梁意欢恋爱时的照片搜了出来,认真对比后,他龇牙咧嘴地哼哼:“好家伙,竟敢骗我们,把我们当猴耍!还害得我留下来照顾梁意欢这残废,一直不能回家!这屁股,我帮他擦得也够久了吧?”蒋天拿出手机,找出梁意欢的照片,准备送裴光熙一份连环大礼。

系馆里,梁意欢和裴光熙还在对吵,声浪一波比一波高。但那唇枪舌剑的间隙,那年仲夏的味道正慢慢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