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呢?”查米尔斯眼睛瞄着躲在他身后偷眼看来的年幼男孩,低声询问身边的亲卫,“这孩子至多只有6岁!是谁把他们关一起的!?”
“是道尔队长。”那名剑士同样低声回复他,“至于他的妻子……据说是在抓捕他们的过程中拼死抵抗,有人看不过眼,一枪把她给打死了。”
“……那倒情有可原了。”金发少年眼皮跳动一下,低沉的嗓音落在棕发青年耳里,叫他一时无法明辨这是评价谁的。
“先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什么吧,猎人。”让旁人给自己搬来一把凳子,盖兰坐在汉森面前,距离他之间隔着三米距离,中间还有两把交错在一起防护的长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
“我可能向旧教徒的组织出卖了情报。”棕发猎人颤抖说道,“林查他们给自由党人卖命,只有我没参与进去……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个胆小鬼,不敢跟他们一起赚钱,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早从我还没被选入军营的时候开始,我的脊椎骨上就已顶上了枪……那些人用布利斯和弗拉威胁我,要我提供军营里的人流动向……我不能不听他们的话,而且他们也没叫我做出格的事……”
“‘可能’是什么意思?”盖兰和查米尔斯交换了下眼神,眯眼盯着这个男人,“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出卖的情报不算出格?”
“因为他们的行迹很古怪!”汉森说道,“他们喜欢穿黑色的礼服!下半张脸总用衣领包着!手里的武器都很精良,这压根儿不像自由党人的风格,而排除自由党人在这块土地上还愿和女神作对的人就只有旧教徒了!他们让我定时报告安察队长的行动、夜里换班的时间,噢!还有您来了之后他们着重询问了林查他们最后的下场!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透露出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所以请您看在这一点上宽恕我吧!布利斯已经失去了弗拉……他不能……他不能再失去我了……”
他越说情绪就越激动,讲到后来干脆语气哽咽,断断续续的带上了哭腔。受他感染那躲在后面的小男孩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营帐里满是哀愁之气,不少亲卫都听的皱眉。
“这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看到盖兰皱眉有些犹豫,查米尔斯在他耳边悄声低语,“最开始他为了怀疑不落到自己头上出卖同伴,隐藏了自己,现在又装模作样说鬼话,得寸进尺!”
“一个猎人而已。”少年眉头皱的更深邃了,“他说的那点东西能干什么?”
“能出卖我们夜里打算找自由党人干一架的意图。”查米尔斯下一句话让他心中一惊,额头渗出些许冷汗,“他们知道了您把勾结的猎人全杀掉,您的下一步还用想吗……”
“你来处理吧,查米尔斯。”盖兰皱眉抿嘴,隔着三米远打量那仍在哭嚎的棕发男孩,长长的睫毛伴随眼皮快速翻飞,“我还是……还是不太善于做这种滥杀的事。”
“还记得陛下曾经对您说过的那句话吗。”他想起身离去,却被青年按住肩膀,“如果您想要一个人死,您最好在他死去之前深深凝视他的眼睛。”
帐篷中的气氛好似在这一刻被凝结了。巨大的不安和某种恐怖降临在金发少年的内心深处。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感觉那里满是细汗。又将双手按在前额,十指像梳子一样捋过头发,露出光洁的脑门和一对隐藏在深陷眼窝中的茫然眸子。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踌躇了二十多秒,最终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在腿上一拍:“好吧,我来。”
“至少放过布利斯!”目睹这位面相阴柔的王子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把短铳火枪,棕发猎人双眼中透出绝望的神情,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然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布利斯是无辜的,盖兰殿下!他没有参与到这些过程中去,不应该被追究怪罪啊——!!!”
“放心。”盖兰拉出枪栓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火药,在他人护卫下缓缓来到跪倒的猎人面前,抬起枪,顶上他的前额,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杀他。”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脆枪响。各自谈笑的声音淡了一些,他们看着盖兰-哈温从帐篷里出来,眼神浑噩的往后面走。经验丰富的老兵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立刻继续之前话题,用几个下流的笑话将其他人逗的前仰后合。而帐篷内部查米尔斯则用抹布擦拭着短铳枪管,皱眉瞪着啼哭不止的布利斯-汉森。
“把他送到雷蒙那去。”他给其他人吩咐道,低头在猎人的尸体上踢了一脚,“……要怪就去怪道尔吧。”
“是他,让我没法撒谎。”
公约1776年的瑟兰人在生活质量上注定是分化极大的。在南方,人们一面享受着转暖的气温一面憧憬离之不远的热月狂欢,即使是最低贱的人至少不用担心天一亮就没了脑袋;但往北,又有几十万、上百万人仍要忍受寒冷和战火,只能发自内心,期待从南方率领军队援助北地的盖兰王子能够在下一个冬天前结束一切。盖兰是理解这种期望的……他能够从街头民众看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他们的深层愿望。可能这些人仍然不信任他,不相信他有本事做到这些,但他们仍然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做到。就像干旱时节的农夫祈求神主降下恩泽,除了寄托祈愿和等待结之外没有他选。
同样的对比在这个国家无处不在,而最强烈的一端此刻肯定得落在冰港。数天前这座规模并不大的海港城市被莫因斯的信徒夺取,旧教军队共5900多人在进驻城市前将它所有的城防军——包括俘虏的、投降的、主动投靠的、以及每一个被他们认为可能心有愤怨的青壮年男子尽数杀死。并把他们的尸体用冰锥钉在城外路边,以此震慑那些想要逃走的人。这一行为给冰港的居民带来了无边恐怖。他们发现——那些原本是用于保护自己的城墙从那天起就把他们和恶魔锁在了一起,任何一个妄图离开或反抗的人都会被直接就地格杀,再也没有比冰港人更期盼奇迹救援的瑟兰人了。
14岁的杰米-柯兰特是冰港本地人。他因生的矮小瘦弱被叛军放过,得以在家中和母亲姐姐们过看似安稳的平和日子。他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除他之外的家庭成员早已被前些天的屠杀吓破了胆,她们坚持认为就这样过下去等到维多利亚港派兵救援也挺不错,纷纷觉得小杰米妄图找机会逃离这里的思想是“危险并充满了变数”。
“你会害死大家的。柯兰特。”他的二姐姐在一次吃饭时教训他说,“不要再给我看到你摆弄那些破铜烂铁了,你没办法用它们杀死哪怕一个灾徒。”①
“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等死,姐姐。”而杰米却依然坚持己见,“我跟你们说过,我看到那些人在海里倒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