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旌眠一哂,懒得再去深想,“那我便做主替你上药。”
那药有些疼,乳膏一般的白脂覆盖在渗血的伤口上,唐枕书不由地白了脸,牙齿抵住下唇,默默消受皇城司留给他的折磨。
在皇城司受刑的记忆不知不觉涌上来,许是心里气闷,唐枕书看着赵旌眠给自己上药的样子,竟也觉得越发不痛快。
少倾之后,他说:“侯爷公然从皇城司抢人,明知我朝刑律却还要为纲乱纪,难道就不怕陛下责怪?”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旌眠正在替他伤势最重的一道伤口上药,分神之际把药膏不甚抹多了,激得唐枕书额头上又起了一层冷汗。
赵旌眠一默,收起药瓶,很快又取出帕子替唐枕书拭去额上的汗水。
他是一个出身贵胄的王侯贵族,照顾起人来却也像模像样。
“我去皇城司的时候你晕着,大概是没有听到我与曹元德的对话,那么我可以再说一次。”赵旌眠说,“在盛京城,本侯就是规矩。”
话音落下,唐枕书心头一凛,再度抬眸看过去,却只见赵旌眠周身锐气张扬,那双挑起的凤眸更显桀骜。
唐枕书在心里苦笑一声,是啊,他这样的身份本就不为大盛朝的条条框框所约束,杀人或是救人全在他一念之间,即便吉庆帝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唐枕书,你今日被他从酷刑之下救出来,还不是因为这辟阳之宠的身份么。
唐枕书的眉心微微蹙着,言语间似乎含着对自己的轻讽:“也是,可我却妄想在盛京城里求一份公道。”
赵旌眠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扳过他的下巴:“你不说这事,我也正要问你。”
“那曹元德本就有恃无恐,打死你不过是一封请罪折子的事,他背后是谁?内廷高松鹤,大皇子宋闻桑,哪一个是你能得罪起的?为了一个穷举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唐枕书的下巴被钳住,这话里的某个名字令他心中不快,却更为坦然地与赵旌眠对视。
那张略显苍白的嘴唇轻轻启阖,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肆无忌惮:“可是梅时庸没有舞弊科场,我受职御史台,见到冤情难道要坐视不理?”
他的声音清然,像是含着春日里一泓冷冽的山泉水,与这钟鼓馔玉的世俗格格不入。
赵旌眠拇指滑动,顺着唐枕书的下巴摩挲他的下颔,硬生生将那片细白的皮肤弄得开始泛红。
赵旌眠是行军打仗的的人,指腹上生者细茧,摩擦在皮肤上并不好受,但唐枕书没有动,将这个动作所带来的不适与屈辱一并忍下。
他听见赵旌眠叹了口气,说:“冤情都是有权有势之家的说辞,大盛的芯子已经朽了,像梅时庸一样的穷苦之人,根本就无处陈冤。”
“这案子……”赵旌眠的手指在床榻上点了点,“陛下虽然已经下令严查,但你不能再插手了,你若插手就是引火烧身。”
就像赵旌眠刚才说过的,皇城司的背后是内廷与大皇子,而这场科举舞弊案又是由国子监和太学一并牵扯出来的,这几乎已经涵盖了大半的盛京权贵。
且不说梅时庸拿不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就算拿得出来,这案子也难翻。
最有可能的就是刑部和皇城司联手再查一遍,最后仍然将梅时庸推出来。
这其中的道理唐枕书怎么会不明白,但他与赵旌眠相识已有数月,倒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说人话。
权贵骂权贵,多稀罕啊。
“这世道,权贵便是朝廷的天,我等身如蝼蚁,但胶鬲举鱼盐,傅悦举版筑,蜉蝣尚能撼树,蝼蚁未必不能放手一搏。”
“蜉蝣撼大树,谈何容易?”赵旌眠嘴角勾了勾,似乎在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不想再与唐枕书深谈这个话题,又一次伸手摸了摸唐枕书的额头,蹙眉道:“我怎么觉得你烧得更厉害了?”
“躺一躺吧,既然是在我这里,这事情就牵扯不到你身上了。”
唐枕书却没搭理他,撩开被子就想要从床上下来。
“做什么?”
“回家。”
言外之意,他不愿意受赵旌眠这样的庇护。
“你给我安心躺着!”赵旌眠一把将人按回去,十分看不惯他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语气也就随之冷硬下来,“把你接到我府上来住,也有两个多月了,别每次都这么不情不愿的。枕书,这是侯爷看重你,给你脸面,别人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可别不识抬举。”
这话说得颇重,唐枕书禁不住白了脸。
半晌的静默之后,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说:“好,那我求侯爷,让我见见梅时庸吧。”
“侯爷能将我从皇城司带出来,能让陛下下令重查此案,让我见一见梅时庸想必也不是难事。”
赵旌眠冷笑一声。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赵旌眠抹了抹唐枕书的嘴角,到底顾念着他身上还有刑伤,只扔下这么一句话,“如今是你在求我,既然是求人,那应该有求人的态度。”
唐枕书浸在这句话里,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却发觉房门开合了一声,赵旌眠已经不在屋里了。
唐枕书躺在榻上,身上的刑伤如火烧火燎一般,忍不住看向自己右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
清天水碧绿的颜色,像窗外晚风里起拂的翠柳,让人禁不住回忆起数月之前的那场庆功宴,他朝着赵旌眠伸出腕子——“我愿做侯爷的外宠。”
他伸手扣住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玉镯,像极了一个被刑具禁锢住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