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瑶得到消息时,原先可以让她与之一道商量军情的几名小武官已前往战事发生之地。

庆州城这会儿原本就缺能够指挥作战的武官。

如今银国人已经打来，这几人更是需要去指挥守城的士兵，也同弓箭社的旗长们分派好任务,两边配合作战。

如今和孟瑶一同待在这里等待着消息的，竟也只有孔克了。

但不等孟瑶在得到消息后说些什么,外头就传来了州府内的差役以及其他人的惊呼声。

孟瑶快步走出这间屋子，而后就看到了从城楼的方向起的浓烟。

不需旁人再多说些什么,孟瑶就对那名传令兵说道：“你且传我的命令，即刻召集城中百姓去调运沙土。城中的水源珍贵,不可都用来扑火。”

“是！”

在传令兵离开后，孟瑶便深呼吸了几次，而后又回到屋中。

这是整个州府中地势最高的房间,也让孟瑶只需走出屋子,便能俯瞰到城中的许多景致。

而现在,她却要回到屋中，让自己不要和外界传来的纷纷扰扰过于近了。

此时的孟瑶无疑是有些心烦意乱的。

有关庆州城生死存亡的大战已经开始，可她作为庆州实际意义上的代理知州，能做的事却十分有限。

是,若她现在想去做些什么的话，她自然是能给自己找出活儿来干的。

可那却是无关这场守城战的。这也就让这会儿的孟瑶毫无心思去做了。

看出孟瑶心中烦闷的孔克想要替她把屋子的门给带上。

可门才被拉上了那么一点,孟瑶就一下子抬起头来，说：“门不用关上。”

屋外,陷入了繁忙的幕僚官们已然小跑了起来。而站在房门口的孔克则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是在问孟瑶：你当真确定吗？

孟瑶则说：“我只是想要冷静一下，不是想要逃避。”

待到孔克回到他先前和孟瑶相对坐着的那个位置时,孟瑶便说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军心,也给城中制造混乱，让我们对于守城卫兵的支援在他们需要的时刻变得捉襟见肘。”

孔克点了点头，说：“正是。”

“可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然的话，一旦他们想要进攻，就能在城中放几把火，然后我们就得跟在后面，派出大量的人手去灭火了。”

孟瑶的话，孔克自然是同意的。

但……怎么做呢？

从庆州城的外围所燃起的黑色浓烟越来越多，着火点也从几处变成了十几处。

孟瑶则坐在那里，静静地思考了许久。

而后，孟瑶便起身，并取下一幅庆州城的地图，走出了这间屋子。

在孔克看向孟瑶时，孟瑶便道：“孔克，你且在这里替我守着，我到外头去看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孔克还以为孟瑶只是去州府内的别处看看，并向手下人发布一些命令。于是孔克并未多想便对孟瑶说了一句“好”。

怎料孟瑶要去的地方不是州府的其它地方，而是火燃起的方向。

直至此时，州府内已有专门护卫孟瑶，并且随时跟在她的身边候命的人了。

那队由一半的士兵以及一半的弓箭社社员所组成的卫队一见到孟瑶出来，便自觉地跟在她的身边。

孟瑶也是轻声对走到了她身边的一人说道：“备车，我要去城北看看。”

“是！”

庆州城内本就已经收留了许多附近的村民。

而现在，火势自城北而起，便有许多人都被向着庆州城更中心的位置疏散。

当孟瑶所乘坐的马车往城楼所在之处而去的时候，城中百姓们的呼喊声传入了她的耳中，而那些烟味也随着风一道来到了她的身边。

在马车停下时，孟瑶能够闻到的烟味就已经很大了。

她不禁咳了几下，而后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用其捂住了鼻子，稳了稳之后才走下马车来。

此时的庆州城中已有很多人都认识孟瑶了。

见孟瑶竟在此时出现这里，正在组织人手灭火的差役与厢兵们都愣住了。

“孟大人！”

“孟大人，您怎么来此处了？”

“这儿很危险，您还是快回去吧！”

当这些人说出如此话语时，刚好就又有一支着了火的箭从天空中落下，也就掉在了再往前一些的位置。

把孟瑶带到了此处的人到底不敢让他们的孟大人离危险太近了，于是那支箭便落在了他们所看不见的前边。

而后他们就听到前面的人喊道：“又掉了一支箭下来！乡亲们，咱们快把那支箭给扑灭了！”

孟瑶看向四周的动静，而后问道：“那些箭在落到我们这儿的时候，有多少还燃着火？”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而后又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的给孟大人回话。

“孟大人，这些银国人的箭上都缠着浸了火油的布，到我们这儿的几乎都还是燃着火的。”

“是啊是啊，有时候我们离得近了，还有可能被箭射中。”

孟瑶又接着问道：“这些着了火的箭，最远能落到哪儿？”

这下子，她面前的那几个人就回答不出了。

孟瑶于是便对跟着她道：“快去找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打听打听。看看这些箭最远能落到哪儿。”

当这些人四散去寻找组织起大家灭火的人询问这一问题时，孟瑶便退后了些，并展开她手中的地图，辨认这里究竟是地图上所标出的，庆州城里的哪个位置。

待消息传回到这里，孟瑶便在地图上拦出一条线来，并给前来回禀的人一个个地下达指令。

“你，去找人协助，把这一片的百姓全都迁出来，退到更靠近城中心的位置。”

“你，去给这一条线上的屋舍全都做上记号。从这里开始，一直到往城中心一百五十步距离的房屋，全部拆除。”

若说是提前组织百姓撤离容易被波及的区域，大家还能够理解。

可孟瑶所说的第二个指令便让许多人都觉得摸不着头脑了。但是碍于孟瑶在庆州城内的威望，他们虽疑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孟瑶便主动给他们解释道：“若是着了火的箭落在茅草和木头搭成的房子上，房子就会起火，然后连成片地烧。”

“是。”

“对，对。”

“是这样没错。”

见那些人都和自己点了头，孟瑶便接着说道：“但如果着了火的箭只是落在地上，它就烧不起来。就连已经烧起来的房子烧到了那里，火也不能再过去了。对吗？”

有人似乎明白过来了，恍然大悟得直仰头。

而孟瑶则还在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让这些容易起火的地方和城里的别的屋子之间，隔出一条道来。这样的话，里面的屋子就安全了。我们也就不用一直跟在银国人的后面，四处扑火了。”

若那些房子都是瓦片搭成的，那么拆起来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如果用来搭建房子的只是茅草与木头，那么便是房子建起来容易，拆起来更容易。

大家听明白了孟大人的意思，便连忙着手去做。

想出了办法的孟瑶并未即刻离去，而是找人去前方的城楼报信，告诉守城士兵们：城里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将士们不必忧心，更不需分神去管城中之事。

随后，她便给需要拆除的屋舍做出记号，也动员大家一块儿加快脚步。

庆州城内已然忙成了一片。而在守卫着庆州城的第一线，城楼上的将士们以及守在城门后面的守城士卒们则更是片刻都不敢松懈。

如今能够上到城楼进行守卫的人，全都是练过了射术的。

虽无人能像苻飞那般每一箭都必定射中一个敌人，但他们也并非像是先前那般，只有把箭射出去的本事，而全无让箭射中敌人的能耐。

先前庆阳县弓箭社的防卫射法已然被庆州城也学了去。

他们现在也正是每三人一组，依次张弓而后上前射出一箭。如此就能推迟他们感到疲惫也失去耐力的速度。而从城楼之上射出箭去的速度也能够变得更快。

并且，即便是有着这样三人一组共同射箭的防卫射法，孟瑶也要求他们每过两盏茶的时间就轮换一次。

除此之外，还有守在城楼底下的后备部队。

如此，只要守在第一线的人有所伤亡，便能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补上空位。

这也让乌速曜手下的攻城部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他们原本没有打算让这场攻城战变成一场持续多日的消耗战。然而庆州城的防御之强，却是他们先前还从未遇到过的。

此次跟随乌速曜一起进犯大衍的将领之中，还有乌速曜的一位表妹。

这位表妹因追随有功，已然被乌速曜封为金环公主。

现在金环公主就骑在马背上，与乌速曜并立在一处。

“表姐，我看这庆州城的确与我们先前征服过的那些城池不一样。他们的弓箭手，是能射的准的。”

金环公主此前已和乌速曜一起接连攻破过许多城池了。她也早就领教过大衍朝的守城之法了。

但在来到庆州城之前，他们遇到过的守城士卒在射箭时根本不会瞄准，也只会把箭射出去而已。

如此，他们的勇士们只需在抵达城下之前分散开，并在城楼进入他们骑兵的射程之后，将城楼上的那些人射下便好。

可现在，他们的骑兵伤亡的速度却是显而易见地比先前要快上了许多。

并且，在此之前，他们遇到过的那些守城士卒在抵挡了一阵子之后，便会让射箭的速度慢下来。

到了那样的时候，他们只要奋力向前冲杀便能有所斩获。

但……

金环公主又说：“我瞧着庆州城的守城士兵，像是完全不会累似的。”

乌速曜却是冷哼一声，说：“天底下的人，哪有不会累的。这庆州城的守城士兵，不过是在感到疲惫之前，就已经被换下去了。”

乌速曜自攻城战才一开始的时候，便在视野最佳的地方看着了。

她也是将城楼之上的几次轮换看得清清楚楚。

这倒是也让她没有先前那么好的心情了。

又或者说，在攻陷庆州城的时候折损那么多的人，本不是乌速曜的计划。

她也的确没有想到，先前的火攻竟没有让庆州城那边感到方寸大乱。

此时即便乌速曜还能掩饰住心中的不耐，她的坐骑却是按捺不住了，脾气不佳地甩了甩尾巴。

乌速曜于是便打算改变打法。

她命手下人再组织起一波势头更大的冲锋，而后假装不敌，往大军所在的方向“溃逃”。

乌速曜想要以此种方法，诱敌从城中出来追击他们。

怎料孟瑶根本就不是她先前所遇到过的那些人。

孟瑶原本就已经知晓了乌速曜所惯用的那些手段，也完全是将谨慎刻在了骨子里的。

论进取心，孟瑶自是远不如她的义弟苻飞。

但此时的庆州根本就不需要她有进取之心。

孟瑶的心中非常清楚，此刻她的目的并非是消灭多少银国骑兵，而是坚持下去。

——坚持下去，直至援兵赶到。

于是当银国大军溃逃一般地撤退时，城门果然就开了。

只是城中的人却并非是骑着马来追击敌人，而是趁着天色刚要暗下来，给到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城门前的银国士兵以致命一击，并将遗落在了战场上的那些箭和武器，还有这些银国人随身携带的有用之物都统统捡回去。

庆州城中的人只不过是趁着这个间隙前来打扫战场，如此而已。

当身在远处守株待兔着的乌速曜看到了这一幕时，她便发出了震怒的声音…….

与此同时，凤翔府城外的和谈营地也都提前点起了火把。

大衍终于又来了一名可以在合约之上签下名字，也盖上印信的和谈使了。

这是身为银国使者的耶沙古已经盼望了二十多天的事了。可如今和谈使，却似乎并不是一件如他们所期望的好事。

并且，此时的和谈营地中的气氛，也是从未有过的剑拔弩张。

作为新任和谈使的曲云阔在耶沙古的怒视之下说出了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一句话。

他说：“作为大衍天子新任命的和谈使，我不接受以割让领土为前提的任何‘盟约’。若你们一定坚持要我们将与银国接壤的四路都赠予你们，那此次谈判便只能宣告破裂了。”

而在这两句话之后，曲云阔便又说道：

“如今你们安插在白马川的大军已被歼灭，与银国本国之间的连接也不再顺畅。为何不能尊重眼前已成的事实，重新谈一份足够实际的停战约定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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