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日的那个“小小的知县”已成为了满朝皆知的庆州孟大人。
可并不知自己那时如何就招着自己在这数月之中所遭受的,原本不应有的苦与难。
当谢凝之发现朝中的几位重臣面上都流露出了不忍,唯曲云阔平静无波时,心中的怨愤竟是让谢凝之在看了曲云阔一眼后,暗自指责起了对方。
谢凝之称这几个月来,在秦凤军路上根本就无人寻他,也完全无人在意他的生死。
他还说,倘若有人知会各地的官员一声,让他们注意一下自己的行踪,他都不会如此狼狈,更不至于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流浪至凤翔府。
所以“无人寻他”的这个“人”是谁?
“倘若有人知会各地官员一声”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其实,每当谢凝之被那些难缠的小吏们拒之门外,甚至像是赶狗一般地将他驱离时,他都会痛骂一番曲云阔。
他甚至认为,若不是他在被人绑走的那一晚被曲云阔气得吐血,让身边的人外出寻医,他兴许都不会遭此大难。
只不过当曲云阔于凤翔府外认出他的时候,谢凝之依旧还是对曲云阔心生感激的。
但是这份感激持续的时间很短。
在他又回到繁华的盛京城时,他还是对曲云阔这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心生妒意了。
现在谢凝之已知晓在自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时,圣上是如何下达圣意,又是如何三请五请地让曲云阔接任自己的和谈使之位。
他还知道了曲云阔在那之后,究竟让多少人在朝中说起了他的好话。
是以,当他再次气上心来时,竟是毫无理智地将矛头对准了曲云阔。
只是当日曲云阔既能将他气成那样,现在便也不会因为在圣上面前就让他三分。
此时的曲云阔便是在众人面前,直截了当地问他:“谢和谈使可是因为我看起来并未与你一样悲痛,便心生怨怼?”
曲云阔不等谢凝之说些什么,便接着说道:“但我会如此,乃是因为这几个月来,我在秦凤军路和永兴军路已见多了有如此遭遇的人。而这些百姓们的遭遇,比之谢和谈使,则还要更为令人心痛。”
曲云阔说,你所经历的,不过是食不果腹,一路流浪一路乞讨。
可那些百姓们,却还眼睁睁地看到了家园被毁,半生努力被付之一炬。
他们甚至还失去了很多的亲人、以及至交好友。
“若已见过了那么多的苦中之苦,便不那么容易为谢和谈使所受的这些委屈而感到动容了。”
曲云阔的这番话,轻易就将谢凝之在议事阁中所说之言,打成了矫揉造作。
更何况,曲云阔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这便是谢凝之理应体会的人间之苦。
谢凝之在战乱之地流浪了那么几个月,身子骨自然是不如先前的那般硬朗了。
是以,他才听曲云阔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气得咳嗽了起来。
并且谢凝之还颤抖着指向了曲云阔。
见此情形,议事阁里的几位大臣中便有人连忙对曲云阔说:“曲云阔,你就少说两句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怎料,先前冷眼看着这番情形的皇帝却是在此时开口,说道:“曲爱卿想要说的话,在这议事阁内说不得吗?但朕怎么觉得曲爱卿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并不不妥呢?”
割让四路赠予银国人,这可不是皇帝授意的,而是谢凝之自己想出来的。
当日皇帝将他定为和谈使,自是看中了他不会轻易就得罪气势正旺的银国人。
但谢凝之送的,也太轻易了些。
若非有曲云阔那时的坚持,身为天子的他,应当已经背负起了骂名。
谢凝之此时纵有千般委屈,也应看明白这件事。
然而他才回他个几句。
否则,百官们会如何说这位圣上?
世人又当如何看他这个天子?
更何况,谢凝之在战乱之地流落了几个月都还能找回来,自是命硬得很。
想必更是不会因为被曲云阔说了几句就有性命之忧。
“接着说。”
曲云阔先是向皇帝行了一礼,以谢圣恩,而后便看向那谢凝之,说:
“当日,我且问过谢和谈使,两条军路上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在银国人来袭时抵御过他们。
“此时他们都还未有放弃,你却要把这些地方全都送给银国人,谢和谈使可曾想过这些百姓会遭到银国人怎样的报复?”
曲云阔看了谢凝之片刻,并在谢凝之的喘息声已然变得粗重之时说出了他当日所说之言。
——[他们若是不想成为银国人的子民,自会选择来到天子治下,就好像周族的先祖,不愿被商王统治,便一道追随了仁爱的周王室。]
曲云阔此时的表情依旧是先前那般的平静无波,也没有对于谢凝之的半分嘲讽。
可他就是如此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对于谢凝之而言堪称歹毒的话语。
曲云阔说:“谢和谈使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堪堪走到了凤翔府。若非刚好被我认出,带回京中,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到盛京城。看来,谢和谈使追随圣上之心,不诚啊。”
皇帝早已不是年少轻狂的那个他了。
但当他听到曲云阔如此说谢凝之,竟也是觉得快意得不行,更是没能忍住地笑出了声。
这也让一点也不经气的谢凝之,再次被气得口吐鲜血。
谢凝之都已然吐血了,圣上还能怎么办呢?
自是让宫人把他扶下去,让御医赶紧好好瞧瞧啊!
但议事阁中之事还未议完,曲云阔以及那几位大臣也自是留在了那里。
仅有谢凝之一人,被两名宫人扶着,走出了议事阁。
谢凝之虽吐了血,可人却没事,脑袋也是清楚的。
这会儿被宫人们一左一右地扶着向外走,竟也是挣扎不得,最后只能在走远之前,又看了一眼议事阁。
而后他就刚好看到了曲云阔向圣上行了一礼,而后开始说起了些什么的情形。在这个时候,圣上的表情看起来,那可是相当的赞许。
谢凝之便悲愤地叹道:“奸臣当道,奸臣当道啊!”
只是当他说出这般话语时,连搀扶着他的两名宫人都想要哼笑起来了。.
“这谢凝之,真是不知好歹啊。”
“哈哈,他此次回来,圣上都还没有追究他的错处呢,他倒好,挑谁的错处不好,居然一回来就盯上了近来风头正旺的曲云阔。”
“他居然还说曲云阔没有派人去找他,定是不想他回来。可谁知道他还活着啊?圣上都没发话呢,又有谁还能有空去做这事。”
“可不是么?这种事,连我都想给曲云阔说两句公道话了。曲云阔要是真不想他回没听到他喊的那几声,不就行了吗?”
在曲云阔前去北疆之后,皇帝就一直想他,也希望他能早日回来。
可先前是战局未定,永兴军路和秦凤军路都不能没有他。
而等到战事平息之后,皇帝又生怕曲云阔不在那里待着,北边……或许会再出现什么纰漏。
是,朝中确是有着许多人。
可是那么好用,又还一心向着他,让天子能够完全信任的人,竟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了。
于是天子的这位宠臣,竟是在离盛京城甚远的北边,待了大半年的时间。
如今曲云阔终于回来了,天子也是高兴了,便摆起了宫宴。
皇帝说,宫中举行这场宴会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来说说话,然受邀之人大多都都明白的。
——这场宫宴,怕不是专门用来给曲云阔接风洗尘的。
在大家前去赴宴之时,自是免不了提一提“死而复生”的谢凝之。
当大家说到谢凝之认为曲云阔是诚心不想他回来的时候,就连平日里对曲云阔颇为看不惯的人,都想要替曲云阔叫一叫屈了。
所有人都认为,要是先前的曲云阔真心想要让谢凝之回不来盛京城,此时便不会亲自把他带回盛京。
并且也是所有人都认为曲云阔干不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
只是……
谢凝之到底还是谢相之子。
这谢凝之往日里就没有什么大本事。可圣上还是会用他。
这显然是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
如今他受了那么多的苦,纵使他确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然而对上曲云阔,竟还是让圣上全然站在了曲云阔的这一边。
并且,皇帝还以让谢凝之回家好好养病为由,撤去了他的宫宴席位。
这可实在是让人在事后想起时,才意识到此事之意义。
原来……
在经过了与银国的战事之后,曲云阔在圣上心中的分量……竟已重到了这般地步。
当正在议论此事的几员大臣想到了这一层,他们便不说话了,也仅是叹了一口气。
也罢。
当日战事有多么的紧急,他们还是记得的。
这般的政绩,可并非是谁都能挣得来的。
而天子的如此盛宠,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待到天色渐暗,这场在宫中举办的宴会便终于开始了。
在皇帝了几句话。
而在皇帝令受邀之人与他一道举杯之后,他便首先说起了曲云阔。
圣上再次说出了曲云阔于北方战场上所做之事,也说了他作为安抚使,在战事平定之后为了让当地的民生尽快恢复所做出的努力。
当天子说出了这番话,如乞丐一般在外流浪了几个月的谢凝之便被大家抛在脑后了。
到了这会儿,只要是个不傻的,便能够意识到,如今被圣上放在了心上的,便是那几位对于结束此战有功之人。
曲云阔是何人,这些受邀来到宫宴的人都已明白。
然而当日坚守庆州的孟瑶,以及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的苻飞呢?
这才是如今大家最为好奇的人。
“殿试那日,朕对孟瑶的印象就颇为深刻。只是如今五年过去了,却也不知她变化如何。”
两年前,孟瑶在荆湖的三年任期满了之后,原该回盛京述职的。
只是她要赶赴的庆阳县太远了,以至她只得直接去往庆阳。
皇帝想起孟瑶来,便即刻问曲云阔,孟瑶现在如何。
曲云阔却是在正襟危坐之下,对圣上说:“回陛下,臣惭愧,此次未能见到孟知县。臣上一回见她,也是在五年前。”
这倒是让皇帝感到十分意外。
“朕已听孔克说了,那孟瑶见和谈结束,便即刻带着苻飞回庆阳县去了。致使你这个上级都没能在庆州城里见到她。但在那之后,已又过了几个月了。你竟也一回都未见到她?”
“回圣上,确是未曾。”
皇帝于是转向孔克,笑道:“孔克,那便由你来说吧。”
这本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走向,却是让曲云阔在听到后,低垂了眉眼。
是啊,他乃是孟瑶在那一战中的直接上级。
在他们两人之间,也有过许多次的默契配合。
就连圣上都在想要知道孟瑶的情况时,立刻便想到了他。
可偏偏,在这一年时间里,孙嘉曾在深夜拜访过她,孔克与其朝夕相处过。就连他的继父,手里都有着孟瑶为其亲自准备的冬衣。
只有他,只有他在这场战事平息的数个月后,依旧未能见到孟瑶。
于是他便只得在盛京城的皇宫里,与那些对孟瑶一无所知的旁人一起,听孔克说出与孟瑶有关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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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日的那个“小小的知县”已成为了满朝皆知的庆州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