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一道乘坐小船回到岸边后,吹了一会儿凉风的尹安卿好像又想要和曲云阔说些什么了。
只是曲云阔根本没有去听的意愿,直接就离开了。
尹安卿在停靠着那艘小船的码头边又看了一会儿,而后才也走了。
在那一刻,曲云阔稍稍转过头,却不是去看尹安卿。
他身边的那名最得他信任的亲随仇冉正是于此时,在夜色中跟上了他,并唤了一声:“大人。”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大人,崔氏身边的人收到了消息后,尹府中就派出人来,在尹安卿此次出门时远远地跟着他了。”
看来,崔氏虽已比当年又年长了许多岁。
可她却还是和当年一样的急性子。
“所以,他们应当是看到与尹安卿会面的人,就是我了?”
“应当是看清楚了。属下见他们在张望了一番之后,就立刻往尹府的方向去了。”
曲云阔点了头,说:“你做得很好。”
只是……
他的亲随当真是难以理解。
“大人,属下实在是不明白。大人故意做了此局,要让崔氏知道大人与尹安卿在私底下有所往来。可这……这不是百害而无一利吗?”
“纸是包不住火的。”
曲云阔叹息一声,说道:“你也看到了,当年崔氏得知李妙音想要助我和尹安卿‘父子相认’,便急忙出手,命人去打断了她的腿。”
只是当年崔氏太心急,下手也过于快了。
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摸清楚自己的夫君与前妻所生的那个儿子,究竟是谁。
可现在,曲云阔之名已是天下皆知的了。
崔氏或许已在先前的某个时候知道了他所隐瞒的那重身份。
可这些年来,曲云阔和尹安卿之间一直都没有联系,也从未在私底下见过面,崔氏或许也担心节外生枝,就忍了下去。
“如今尹安卿显然想和我修复关系。我虽对此毫无兴趣,可崔氏定然不会这么想。”
先前,曲云阔对于尹安卿的这位妻子并不了解。
可在得知了李妙音当年的遭遇后,他便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位崔氏心中若有不快,就一定也不会让别人好受。
届时,她虽不可能像对待李妙音那般对待如今已是枢密副使的曲云阔。
但她也必会有所动作。
而最容易做到,也最为安全的举措,便是让全天下都知道,“出身寒门”的枢密副使其实是尹副相的儿子。
届时,朝野上下必会十分震撼。
要知道尹安卿乃是旧法一派的魁首。
而他曲云阔则是新法一派中行事最为雷厉风行,且最前途无量的,才只有二十六岁的枢密副使。
圣上对此,会作何感想?
他会为此感到高兴吗?
不。以曲云阔对皇帝的了解,圣上绝对不会如此。
“崔氏总有一天会做些什么。可我不喜欢‘总有一天’。”
他要知道那是哪一年,哪一天,甚至是哪一个时辰。
如果他无法知道。
那倒不如……让那一刻就在现在发生了。
现在的曲云阔虽已是正二品的枢密副使,可他却还未有触及最顶端的权利。
且他还年轻,即便被人从高处打落,也还能够有时间以及机会再次回去。
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圣宠正旺。
所以今天的这个时辰,便是让圣上知道此事的最好时机。
至于崔氏,有她带来三人成虎,才真的是能让圣上打消一部分的猜忌。
“仇冉。”
“属下在。”
“我这就进宫,向圣上禀明实情。若此事无法顺利化解,你便先去别处寻一份差事。待我再回盛京时,自会来寻你。”
在从码头离开后,曲云阔便去到宫中,求见圣上。
皇帝一听是曲云阔来了,便立刻宣他进了御书房。
当皇帝见到自己的这位宠臣,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笑意,和颜悦色地抬手说道:“曲爱卿,快请起。”
而在尹府……
当尹安卿回家时,他便发现府内的气氛很不对劲。
家中的下人们见他回来,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偶有人说一句“老爷回得慌慌张张,眼神闪躲。
那人说完这句话就想跑,尹安卿便拉住了他,问:“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在前厅等候着他的崔氏便抬高了声音,说道:“夫君,你可舍得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我还当你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这些年来,尹安卿的官虽做得越来越大,可其妻崔氏的脾气,却也是越来越差。
只是过去她都会在外人的面前,给足尹安卿面子。
可今日……她却是当着府中那么多下人的面,以如此语气对尹安卿说话。
不等尹安卿说话,尹府中人便都各逃各的,让这个家的两个主人都见不到自己了。
尹安卿带着探究看向崔氏,而在他走向崔氏所在的厅堂时,崔氏也是带着怒火站起身来。
“尹安卿,你是觉得你就快能当尹相了,而我崔氏却接连出事,所以你就可以把我们都一脚踢开,去找你的好儿子曲云阔了?”
“你非要在此处和我说这件事?”
“怎么了?你能做,我却不能说了?我告诉你,我不光要说,我还要嚷嚷得满城都知道!”
说着,崔氏便大声起来,叫唤道:“你以为你和姓曲的贱人生的野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而已!从前的那些酷吏是怎么死的,他将来就也是怎么……!”
崔氏话还未说完,就被尹安卿从背后一把掐住脖子,并按在了地上。
两人成亲多年,尹安卿一直都对崔氏颇为忍让。
可这一次,他却是动了真怒。
尹安卿压低了声音怒斥崔氏道:“无知妇人,竟短视至此。崔氏一族如何能生养出你这般蠢笨的女人!”
怎料这一幕,竟刚好就被他们的儿子,还未及弱冠的尹小郎君看见了。
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的崔氏显然是被吓傻了。
她也不复先前的强势,转而哭着喊出了儿子的小名,说:“儿啊,来救娘啊……”
只是崔氏往日里过于强势,他的儿子也就同她并不亲。
再加之尹小郎君实在是见了太多母亲对父亲呼来喝去,想骂就骂的样子。
见此情形,尹小郎君竟是在犹豫又矛盾了好半天之后,只是选择了扭头就跑。.
枢密副使曲云阔,以及参知政事尹安卿。
这两个看起来仿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竟是亲父子之事即将在盛京城内传开。
由此事所带给满朝文武的震撼,或许就连十天半个月都平息不了。
随之所引发的一连串事件,则还会继续发酵。
而在位于淮南西路的舒州,这里的人却并不能那么快就知道朝中所发生之事。
此时的孟瑶正在舒州地界上的一个叫宿松县的地方,被当地的县令带着,见识此地的山水。
知州是一州中官位最大的长官,也主管着州中的各项事务。
而通判虽在知州之下,却并非是知州的副手。
他们可以独立处理一些事物。
而当知州犯了错时,他们则更是能够直接向朝廷汇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孟瑶这位声望颇高,原本也可以直接留在盛京城任职的通判来到舒州,当地的知州自是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十分拘谨。
孟瑶不过和舒州知州见了一面,便瞧出了对方的难处。
于是孟瑶便主动和对方提出,他们两人都是刚刚来到舒州,不如,州内的大事就先都由知州来把握,而她则专注于处理一些更小,也更具体的事务。
如此,便不至于让两人在共事的初期就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摩擦。
在任舒州通判之前,孟瑶接手的是战后的庆州以及宁州。
和那里相比,此地的州府实在是富裕了许多,也清闲了许多。
孟瑶便也能有机会来到州内的各地看一看,走一走。
此次来到宿松县,孟瑶便是在四处查看的这一路上,让陪同的宿松县县令介绍了一番县内的情况。
而后她便询问起对方县里都有多少户人,又有多少户是一户之中只有孤老,或是一名母亲带着好几个孩子的。
只是这问题着实有些细了,也让宿松县的县令回答不好了。
孟瑶便道:“朱县令,你既为这里的父母官,这些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宿松县里的人,便是你的孩子。为人父母的,怎能连你有几个需要额外照顾的孩子都不知道呢?”
边上跟着的一名差役听到这话,就半是开玩笑地说道:“孟通判,您这话说的,天底下有几个父母,能有这么多的孩子啊。”
孟瑶笑着摇了摇头。
今晨这里刚刚下了雨,水道就变得有些雾蒙蒙的了。
孟瑶未有直接反驳那个胆大心也大的差役,只是令随行的几人看向周围的山,说道:
“此地若是遇到大雨不止,洪水爆发,便得把山上的人尽可能地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如此,你们必是得在更早些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每座山上是否有人居住。”
孟瑶又看向了朱县令,问他道:“朱县令,你便,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山上,有无人居住吧。”
这就着实把宿松县的县令给难到了啊。
他自是知道自己的县里有多大地方,又是有几座山的。
可当他身在此山中时,他却是完全分不清这是哪座山,那又是哪座山了。
这下,先前的那个差役便不说话了。
朱县令想了好一阵子,也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一路爬上这座山时所见到的情形,而后很是肯定地说道:
“孟通判,这座山上,无人居住啊。”
怎料,孟瑶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定。”
孟瑶示意几人和她一道绕回他们先前走过的一条路。
“你们看,这里有一条被人走出来的小道。地上也落了两三根明显不是从这片林子里来的树枝。应当是什么人砍了柴,又背着柴火经过了此地。”
朱县令和几名差役跟着一道过来。
而差役则在把那几支柴火捡起来仔细看了看之后,和朱县令以及孟瑶都点了点头。
“孟通判,这树枝的断口还没潮透,看起来……挺新的。”
孟瑶向朱县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对方干脆顺着这条路去看看,到底有无人住在这座山上。
孟瑶此举丝毫没有让这几人感觉到自己被为难了,反而也还挺有兴趣和她同去一探究竟的。
仿佛,此时他们并非在执行什么公务,而只是在和新来的舒州通判大人寻山问水。
他们这几人才不过往山上又走了一阵子,就听到前方传来劈柴的声音。
听到这声响,朱县令便知此山必是有人居住的,泄气般地“诶呀”了一声。
“走吧,朱县令。本官且陪你一同去看看。”
这是孟瑶今日在这几人的面前第一回以“本官”来自称,倒是引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一起,不远处的劈柴声便停了那么一阵。
当孟瑶几人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也看到了那个朴素的小院。
他们才发现,住在这里的,竟是一位头发已然花白了的老丈。
而正在那里劈着柴的,则正是这位老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写到瑶瑶出场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虽然她这边的剧情还没展开,但是看着心里是开心的。
盛京那边水深火热,舒州这里却田园牧歌。
然后我就觉得,尹安卿啊,你虽然做了好大的官,但你家里是这样子的,你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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