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有淡淡的月光。
体育馆前的草坪上,颜峻随便坐了,把胡乱抓在手里的绛红色挎包甩在脚边。寻了一支烟,点上,东西张望,有风吹过,一缕淡白的烟痕,倏地散了。
杂志是康蓓的,包包也是康蓓的。
康蓓正和她们班的女生在台上热舞《烈火青春》。
那支舞他看了多遍,有点乏味,他最恨乏味,人生这么短,景致这么多,怎么可以让自己乏味?
可笑自己竟然帮这个小女生拎了一个多月的包包,他浮躁起来,伸脚把那包一踢,球似的,竟然飞出去,天,砸向长椅上坐着的一个人!
料不到那人稳稳接在手里,仍坐着,胸有成竹的样子,等他爬起身,跑过来说抱歉。
“练球是吗?”声音很平静、很温和。
借着微黄的路灯,他看清楚,这是个女学生,中长发,拢在耳后,面容皎洁秀雅,月白色的一件无袖裙子,简单,又分外熨帖。
“我没想到这么漂亮,无论是球技,还是守门员。”他俏皮地说。
那女子不看他,反而翻来覆去地看包:“这不是我班康蓓的包包吗?她到处都贴着麦兜的。”
“你和她同班?我怎么没见过你?照理,这么出众的女生,怎么可能漏过我的眼睛?”颜峻笑着逗她。
她抿了嘴笑笑,两边各有一点笑窝,镜般湖面的小小涟漪,更添说不尽的风致。
体育馆里面掌声雷动,节目结束了,他们一起朝大门望去,康蓓汗津津地跑出来,抬手擦着额,四处睃寻。
颜峻洪亮地喊了一声。
康蓓便小鹿似的跳跑近:“呵,你们怎么在一起?”
颜峻道:“我都说,你们班出众的女生,怎么能漏过我的眼睛。”
康蓓推他一下:“你算了,这是我们班主任,小心她请你去学生科。”
颜峻意外且惊喜:“不愧是你们的老师,不只德高、学高,这气质风度什么的,都够你们自卑的啊!”
康蓓瞄一眼旁边,女老师只不语,笑意在脸上隐约着。
康蓓笑一下,亲昵地扯颜峻的袖子:“你少擦鞋,Miss虞才大我们几岁啊,人家才毕业留校两年。”
“那就是智慧美貌青春集于一身,上帝的独家新年大礼包!”颜峻继续。
女老师只是温柔地笑笑。
康蓓瞟了男友一眼:“你还胡说八道,Miss虞可是会笑着生气的,谁要是上课不好好听,以后啊她就每节课都让你背书,所以他们管Miss叫,温柔一刀,厉害吧。”
颜峻开心地击掌,连叫:“温柔一刀,有趣,真有趣!”
康蓓脸色一沉。
女老师把书包递给她,轻轻地站起来,眼睛却平和地看着颜峻:“我叫虞敏,虞姬的虞,霸王别姬的那个虞姬。”
颜峻伸出手去,笑嘻嘻地说:“颜峻,不过是颜回的颜,但绝不会像他一样贤良。我干摄影的,赚正当的钱,但不正当地花。”
虞敏抿了嘴唇,指尖温凉柔软地握握他的手:“什么叫不正当地花?”
“就是……不花在固定和保值的东西上。”
“那么,哪些是不固定不保值的东西呢?”
“譬如醇酒美食,人间胜景,形形色色的奇妙女子。”
虞敏点点头,却转身对康蓓道:“去把衣服换了吧,小心吸了汗着凉。”
再看看颜峻,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她月白色的背影,沿着弯弯的小路走去,沿路的婆娑竹叶,时而遮住了路灯,那淡淡的影子便一忽儿明,一忽儿暗,终于暗进了夜色里。
“你挺无聊的,跟老师说那么多干吗?”康蓓嘟嘟囔囔。
颜峻兀自回味着:“有趣,挺有趣的。”
不注意康蓓拉得老长的脸。
2
虞敏去找康蓓,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周六,女生宿舍几乎是空的,康蓓在上铺收拾衣服,门开着,虞敏在门边停住:“康蓓,就你一个?”
康蓓嗯一声,把箱子重重盖上。
“说说话好吗?”虞敏进来,弯腰拾起那几件衣服。
“他没约你吗?你怎么会有空找我?”
“我也觉得,难以面对你。”虞敏沉吟着,“可事已至此,除了抱歉,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
康蓓看她:“我就是不太明白,只是去了一次鹅凰嶂,只是拍了几张照片,你就被他搞定,其实你让我有点失望。”
虞敏低头:“所以我抱歉……”
“根本不必抱歉,我很好,没事儿。”
虞敏望着她,微微地释然。
康蓓又道:“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长不了,颜峻和谁都长不了,他有个爱情规则,跟你说了没有?”
虞敏笑了。
康蓓冷笑道:“他说人生苦短,合该秉烛夜游。世间女儿万紫千红,只做牡丹的鬼未免乏味。”
虞敏低头笑道:“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康蓓瞟她一眼:“你很快就会见识到,我也是从人家手里接过来的,啊不,抢过来的,我自知没本事留他更久,谅你也未必能。”
虞敏轻轻一笑道:“你知道我大学的时候,有个绰号吗?”
“知道,七十二煞,传说全校有七十二个人追过你。”
“那是有点夸张了。虽然有很多人,可是我一直没恋爱,你知道为什么?”
“我们都说你对男人没兴趣。”
虞敏收起笑,神色清冷地说:“因为我只要,一个男人,一次,一辈子,到底。”
康蓓愣住。
“所以等很久,是他了。”虞敏复又微笑起来。
康蓓摇头:“我说你错了,爱情这回事,最怕较真。”
虞敏笑容淡淡地说:“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康蓓在她身后喊一句:“对了,你要当心他说‘有趣’,他要说其他女人‘有趣’,你就完了。”
虞敏没回头。
她慢慢地下楼,趟着草地走回宿舍,夜凉如水,她的凉鞋擦了些湿露草屑。
颜峻在房间等她,笑眯眯看她换鞋,莹白的脚踝,翠绿的一星草叶儿。
“你这凌波微步……”他怀里热烘烘地满满地拥抱她。
虞敏轻轻叹着气,闭上双眼。
这夜他们第一次好在一起。
虞敏微微喘着,臂膀温凉温凉,轻轻拉住颜峻探向裤袋里的手。
颜峻低声地说:“杜蕾斯很安全。”
“我不要。”虞敏声音飘飘地。
“那你喜欢用什么,杰士邦还是多乐士?”
“我什么都不用,我不要跟她们一样。”虞敏羞怯地坚持。
“你当然跟她们不一样。”颜峻低头看她,把下一句“每个人都不一样”打住,说出来的却是,“你是凌波仙子……”
虞敏轻轻抿着唇笑了。
3
颜峻的确可以让每一天、每一个地方,都有意思。
他的人生宗旨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就是赚了。
并非游戏人生,而是对生活充满热情,他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愿意学习尝试,什么都会一点点。
那段虞敏忘不了的快乐日子啊。
虞敏总是不说话就紧紧在背后把他抱住。
抱得颜峻喘不过气,每每笑着央她放手。
“我不放,偏不放,要是你突然飞了呢?”
“我又没有翼,我又不是鸟,就是鸟,也是被你魅惑的傻鸟一只。”
“你才不是傻鸟,你是我的青鸟。”
“什么青鸟绿鸟?”
“你是我的青鸟,有一个故事,孩子们去找青鸟,青鸟就是幸福,你是我的青鸟。”虞敏的手臂放松了,脸颊贴着他的暖实的背,眼眶有点湿润,“我也找了好久,我不许你走。”
颜峻笑道:“你怎么猜到我要走。”
虞敏一下静下来。
颜峻转过身,摸摸她的脸:“正想告诉你,我要去西藏,几个月。”
虞敏等他说下去。
“早约好了驴友,自驾游,走格尔木—纳木错线路,月底就出发。”
虞敏试着笑笑:“好……突然啊。”
“突然?不会,我每年夏天都要出去的。”
“那,杂志社的工作呢,你是摄影记者,眼看全运会就开,总编怎肯让你走?”
“哈,我不干了,我一直这样过的,工作半年,攒了钱,剩下半年就出去。西藏我去了两次,还想去,那地方真有趣!”
虞敏有点迷糊,她慢慢倒了杯水,坐下,急急地吞了一大口。
颜峻还在兴致勃勃:“我订了一部二手的丰田越野,去兜风好不?”
4
石湾南路有家店叫“旅行家”,看来颜峻是熟客,和老板谈笑着,早有店员把他要的帐篷啊睡袋啊的拾掇了一大包。
颜峻付钱,随手把东西扔上车。
回头,虞敏呢?
她一天都很安静,跟在身后,像个影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
店员指点:“该是去了隔壁,哪,雅芳婷……”
隔着玻璃橱窗,虞敏正专心看一款床罩。她低着头,手很小心地摸摸。店员微笑地走近,她好像受了惊吓似的,仓促地笑笑。
“原来你自己跑到这里。”颜峻拉她的手。
“真漂亮,你看,真的很漂亮。”虞敏热烈地让颜峻看。
这是一床1.8米宽的双人被子,浅绿的底儿,上面有摇曳的淡红淡黄的碎花,这一被子盖不住的春天啊。
“喜欢就买下,多少钱?”颜峻随口道。
“七件套,1238元,我们现在搞促销,送婚纱礼券。”
颜峻开玩笑道:“能不能把礼券改成现金啊,这个我倒有用。”
店员小姐摇头。
颜峻转头哄虞敏:“我没钱了,还要加油,这个没用,你的床才1.5米。”
虞敏垂下眼睛径自走出去了。
颜峻跟她上车,她坐在后座,只偏头看着外面的街景,说什么她也只是轻轻地一嗯。直到颜峻突然叫一句:“啊,美女不穿衣服过街!”
这才从镜子里见她转过脸,眼角湿湿的。
“骗你的!”颜峻悠悠道,“你哭了?”
“哪有啊?”虞敏轻轻地。
“虞敏,我知道你想什么。”
“我没想东西啊。”
“还记得刚认识那晚,我说的吗?我的钱,不花在固定和保值的东西上。”
“我没强求你买那套被子。”
“不只是被子,也许还有家具、房子,我是个停不下的人。”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走吧。”
“我例外!”颜峻飞快地接道,“生命太短太短,干吗不抓紧时间享受各种良辰美景?”
“就是因为生命太短,所以要好好地把握,把握手里的这一瓢水。”
“一辈子只吃一种水,多乏味,你该开放视野,去试试千万江河。”
“弱水三千于我何干,我只要抓紧我的一瓢!”虞敏喊着,声音里带着怆然。
车在宿舍楼前悄然熄火,两个人也好像一下子无声无息。
良久,颜峻伏在方向盘上,低声道:“虞敏,如果幸福是一只青鸟,我那只,也许和你那只长得不一样。”
没人回答,慢慢地,凉而湿润的一只手,温柔地牵牵他的胳膊。
虞敏若无其事地招呼他:“上去吧,我煮豆酱鲜鱿给你吃。”
5
这段时间,虞敏只忙着给颜峻准备行装。
听说山上冷,她给他买羽绒服,不同牌子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竟然买了八件,旅行袋塞不下,拉链都撑得爆裂。
颜峻摇头:“这架势人家以为我是倒爷,哪穿得了这么多!”
又说给他补充营养,天天都是七荤六素的。两个人吃满桌子的菜,不过是动几筷子就饱了,剩下的全倒了,第二天又是全新的菜式口味,吃得颜峻疲惫。
“我说,我不是骆驼,吃得再多也没有驼峰存储,统统穿肠过罢了。”
虞敏只抿着嘴往他碗里夹菜。
“你这样惯坏我的胃,让我如何不想你?”
虞敏笑。
而夜晚,关紧门窗,亮一盏橘红色的地灯,Brother Four的老歌醇厚感伤。
她疯狂地要他。
她什么时候买了那么多美丽的内衣,她什么时候买了那么多氛围的香水。
每一晚,都突然、都惊艳、都情不自禁,颜峻,有点无措。
她什么方式都主动尝试,放着A片,表情认真地学习,连放荡也一板一眼地演练,尽管,看起来吃力而稚拙,却别有一种妩媚。
这晚下了点小雨,窗帘外黑不见底。颜峻满身大汗地躺倒,虞敏拉了被子在身上。
音乐婉转在他们的耳边,《Try to Remember》,别离的空气。
“把你累坏了吧,这些天。”颜峻有些动情地,“如果是因为你在竭力让我难忘,那么你做到了。”
虞敏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你也累吧。”
“嗯?”
“再多款式牌子的衣服,你也只需要一件;再多品种的菜式,你也不过吃那几口;再多花款的欢爱,其实还不是一样。”
“我不大懂。”颜峻斜眼看她,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的脸平静安然。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颜峻轻笑,合上眼:“我真累了,我要睡觉了,明天晚上要开几小时的车。”
虞敏轻轻道:“我真想,跟你走……”
颜峻不答应,他已经睡着了,大手大脚地张开,很舒坦的样子,沉沉的鼾声渐渐响起来。
虞敏坐直身子,怔怔看他,好一会儿,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这才觉着肩上的冷。
一夜雨声,凉到梦里。
6
转眼颜峻就走了一个多月。
进藏前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信号不好,其余的,就是零碎的几个短信。
虞敏从不主动打给他,最多只是简约地回个短信。
克制和淡然都不容易,但她清楚极了,跟得愈紧,就忘得愈快。
许多个夜晚难眠,在露台上一坐就是半天,雾水打湿了头发,天上的星星都远得让人心疼,她不知道,心里坠沉沉的,到底是思念,是爱,还是不甘。
感到不对劲的那天,是开学正要给新生上课。
一大早不及吃早餐就匆匆赶到教室,来早了,有人还在吃包子,韭菜鸡蛋馅儿的,满屋子飘着味儿,她一进去,胃里的酸水就涌上来,赶紧跑到卫生间。
中午去饭堂,肉香饭热人声鼎沸的气息,让她胃里的酸水又来了。
同事梁洁暖暖她冰冰的手:“小虞,你胃这么差,该是吃饭堂吃坏了,我表姐在中医院,你找她开几味药调理一下。”
下午没课,她去中医院。
女医生的指头轻捏她的腕,沉吟一会儿,果断地拉过处方就写:“你怀孕了,我给你开几味安胎药。”
回去的时候,过马路,附幼的老师正带小朋友出来玩儿,矮矮的、身材圆乎乎的孩子,挨次扯着前方的衣后襟,小眼珠骨碌碌地东张西望。
她从头看到尾,看得痴了,绿灯过了,红灯又亮了。
是晚的星星好像分外多,挤得她心里满腾腾的。她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右手小心地贴了肚皮放着,很拘谨,好像不是自己的。
有一粒小小的芽儿在里面,好好地在里面长,她感到。
这念头一遍遍地在脑里过了万千,有些惊,有些怕,总算归于喜。
这小小的芽,爱的结晶,抑或是欢的证据,但至少,是她能把握到感觉到的,实有。
她要他,孩子。
她小小声但是坚定地唤,孩子。
7
晚秋的一场急雨后,天便凉了。
颜峻还没回来。
上次的短信还是大半个月前的,熬不住牵挂,她做傻事,大老远跑到街上用公共电话,想打通了就挂掉,只要知道他没事。
关机,总在关机。
寂寂地回来,右手一路抚着肚子,亏得她身材本来苗条,天冷穿件宽阔的外套,飘飘洒洒的,藏住了。
“你胖了!”康蓓骑着单车从后边追上来。
虞敏挺挺腰,微笑道:“我知道。”
康蓓的眼神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扫过:“你鼻子大了,屁股也大了,脸上还有斑!”
虞敏哼了一声,侧身要走。
“你怀孕了,别说不是!”康蓓笑道,“这么土的法子,聪明还是死蠢?”
虞敏停下,扬起脸微笑道:“我早说过,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怀了他的孩子,因为我敢,我自信!”
康蓓早嘎嘎笑开了:“算了!别装了!我早说过,我自知没本事留他更久,谅你也未必能!他回来了你知道吗?他早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上周我去电视台面试看见他,哈,他没找过你吗?”
“我不想笑话你的,只想提醒一句,别傻下去了!”康蓓止住笑容,“让他,停止吧。”
康蓓的车子绕过布告栏消失在紫薇花丛里。
虞敏的腿很软,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有点喘不过气来。
好像有一点泪悄悄地从眼角升起,风很急,大叶紫薇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了她一身。
8
颜峻自己找上门来。
本来虞敏想睡了,门铃响,这个时候谁还会来,她趿拉着鞋子,拉开一点门。
日夜思念的人,就笑着站在眼前,他笑的样子,有点顽皮有点坏,晒黑了,发根短短的,黑皮夹克敞着,仿佛他暖热的气息也要扑面而来。
虞敏无声,潸然泪涌的冲动,快快推开门,想要他抱个满怀。
突然愣住,他旁边,紧挨着的,还有一个,女的。
那女孩也正冷冷打量她,瘦小黝黑,但眼睛如黑宝石般莹闪。
“虞敏,我回来了,看我带回来的妙人,这是达娃,藏族姑娘!”
颜峻熟练地拉达娃进屋:“我们没地方去了,知道你一定会收留。有好吃的吗?”说着自去翻捡冰箱。
他甚至没有好好地、细细地看她一眼,虞敏放在肚子上的手缓缓滑开。
客厅里剩下两个女人。
虞敏压住气,达娃张开嘴说话,牙齿很白:“我是峻哥的阿佳,阿佳就是老婆的意思。”
虞敏反而笑了:“是吗?你成年了吗?”
“他抢了我的帽子,送手机给我定情。”达娃从包里拿出颜峻的手机,举起来晃一晃。
虞敏开电视,达娃马上安静了,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颜峻在厨房下面条,蒸汽氤氲的。
“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虞敏沉住气。
“有,有好多。达娃有趣吧,我们在阿里遇到她,她的帽子最漂亮,我抢到了,她就跟定了我。她酒量比老马还厉害,喝了酒唱歌,简直天籁!”颜峻眉飞色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虞敏艰难地打断他。
“上周啊。”
“呵……难为你还记得我住这儿。”
“我该给你个电话的,回来太乱了,刚联系了新工作,达娃又总跟着,她没身份证,汉语又不好,我怕她走丢了。”
虞敏低头:“还好,你总算还知道找我。”
“我今晚要去电视台报到,‘明日之星’请我过去摄影,明天一早飞曼谷,也就一周时间吧。”
“怎么样?”
颜峻上来环住她的肩膀:“达娃没地方去,跟你住,我放心。”
虞敏惨笑道:“你也会不放心谁吗?世间女子万紫千红,你的心有地方放吗?”
颜峻讪讪收回手臂:“我错了,对不起,我这就带她走。”
他转身默然关了火,面汤尤自在瓦锅里咕噜咕噜地翻滚着。
“算了。”虞敏回手拉住他,挤了一个笑,“还去哪儿啊,这么晚了,面条都熟了。”
外面达娃叫了一声颜峻,他忙应着出去了。
虞敏用汤勺慢慢地搅了会儿汤,蒸汽烫烫地濡湿了眉眼。
她走去露台,经过客厅,笑着说句:“我去花盆择棵葱。”
没人应她,颜峻达娃两个看吴宗宪捉弄人,眼珠子一并掉在屏幕上,笑得山响。
露台上凉飕飕的,她无力地伏在栏杆上,头痛得厉害,向下,是黝黝的黑,如一口井,踮起脚跟,身子再探出去,她闻到一种异常清新的凉气,真想真想,就这么轻轻飞走。
忽然腹中深处好像水泡绽放似的,一个声响,是第一次胎动!她打了个凛,手臂不小心碰了喷壶,绿色的喷壶闷闷地跌了下去,扑通一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一身冷汗,右手抚着肚子,轻轻地摸了摸。
9
剩下两个女人。
虞敏叫她达娃,达娃却叫虞敏“喂”,真怀疑她知不知道名字。达娃不说话,虞敏便也不再说话。
午饭做的是清煲土鸡,虞敏才夹了一块,达娃便端了整盆,把鸡肉划拉了满碗。
“你干吗?”
“我喜欢吃肉。”
“别人也有长嘴。”
“我喜欢吃肉。”达娃不理会,自顾响响地吃得有味。
从此虞敏只好把菜各自分开,饶是这样,达娃还每每直接伸了筷子进她碗里,真是匪夷所思。
达娃吃饭要喝酒,厨房里的米酒、料酒、黄酒,她都喝得一滴不剩,喝完就唱歌,不管半夜三更,说她她装听不见。
达娃抢着接电话,是颜峻的,就叽咕叽咕地讲半天,笑得很响,看到虞敏,就沉着脸挂下,很炫耀地说:“峻哥只找我一个的!”
达娃还翻东西,她什么都感兴趣,把抽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地上,研究完了,一股脑地塞回去,抽屉关不上,就伸出脚踢几下。
虞敏不想动气,由她去。
然后一天下班,看到她竟然翻虞敏的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衣服显得长,有点滑稽,她却感觉不错,在镜子前走来走去。
虞敏生气:“你懂得翻人家的东西有多不礼貌吗?”
达娃红了脸,胡乱地扒下衣服,三下两下塞回去。
“你放下吧。”虞敏喊。
达娃黑着脸走到虞敏面前,龇着雪白的牙:“你的衣服难看!”
虞敏哼了一声:“是被你穿难看了!”
“你才难看!”达娃更生气了,突然打了一下虞敏的肚子,“你有了仔更难看!峻哥不要你!”
虞敏捂着肚子,嘴上还强着:“他不要我,他总要孩子,你有吗?”
达娃气呼呼地冲进洗手间,躲在里面不出来。
虞敏坐下来,怒火压不住地冲上来,隐隐作痛的肚子让她又羞又气,也太窝囊了,帮自己爱的男人,藏了这么个货色在家,好吃好住地来打她肚子!
晚上达娃还不出来。
虞敏柔声柔气地隔着门劝:“达娃咱们不生气了,后天颜峻就回来了,这样多不好。出来吧,姐姐今晚带你去商城买衣服,去酒吧喝酒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