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寂寞的咖啡因(1 / 2)

等一个人咖啡店 九把刀 820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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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我在寂寞的夜,寂寞地想着寂寞的你,寂寞的风,寂寞的雨,寂寞地数着每颗晨星,而寂寞的夜,寂寞地泡在咖啡因里面。

</blockquote><h2>7.1</h2>

“喂,你的肯亚。”

老板娘的眼角余光扫到门口,微笑提醒我。

泽于依旧是一身干净的衬衫、休闲裤,还有双擦得晶亮的棕色皮鞋。

但今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位,不,应该说换了一位女伴。

“不会吧?”我心中微微不安,虽然他身边的女伴可能是普通同学或社团朋友,如果我假装没有看见他们手牵手的话。

“看来有人又抢先一步喝了肯亚。”阿不思见缝插针,瞬间戳破我脆弱的心灵。

泽于拿着菜单,在那女生的耳畔轻声细语,大概是在做简单的介绍。

那女生边听边点头还不时发出银铃般笑声,柔亮的乌黑长发瀑布般垂晃。

“那女生真漂亮,是我喜欢的那一型。”阿不思首先发表评鉴感想。

可恶!连史上最强的拉子阿不思都投她一票。

“思萤,两杯苏拉维西,再一份冰淇淋松饼。”泽于走到柜台,他的微笑干净得令人伤感。

“不点肯亚?”我将声音压低,保持甜美的笑容。

我喜欢将这件事当做我跟他之间独特的秘密默契。

泽于吐吐舌头,拿着柜台上的铅笔在便条纸上快速写着:

<em>“我的新女朋友,还可以吧?她喜欢苏拉维西,所以我还是先习惯为妙。”</em>

我看了纸条,拿着泽于转递过来的铅笔,写上:

<em>“看起来比上次那个乖。P.S.:可以试着做自己啊?”</em>

其实我是希望他们吵个无谓的小架,然后滚雪球变成大架最好。

泽于苦笑,拿笔又写道:

<em>“喜欢女朋友喜欢的东西,似乎是我恋爱的功课。”</em>

我咬着下唇,写道:

<em>“那她呢?你准备了什么习题给她做?”</em>

泽于歪着头,想了想,铅笔在便条纸上似乎当机了。

过了几秒,他写上:“……”然后又是个经典的苦笑。

我的宝贝,你的恋爱在遇到我这真命天女之前,一定都是多灾多难的。

等我考上台湾“交大”,一定去解放你。

我调皮地写着:

<em>“等一下,我可以去你们旁边拖拖地、擦擦玻璃吗?”</em>

泽于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泽于回到座位前,挑了两本时装杂志。

一本给女友,一本给经常看财经杂志的自己。

“真是个体贴的人。”我沮丧地说,将便条纸收好。

这些便条纸都是以后我们回忆这段初遇时光的美好素材。

“真是个换女朋友换得超快的人。”阿不思打开咖啡豆罐下了个注解。

“那是因为他条件好啊,当然没两天就换新的女朋友。”我替他辩解。

希望泽于保持这个速度,然后赶快将这个漂亮的女友换掉。

“不如我帮你追走那个女的,这样肯亚又是单身一只。”阿不思开玩笑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我真希望她当成一回事。

那天晚上,我就唉声叹气地,看着泽于静静地陪着新女友看了两个小时的杂志。

我也在他们旁边不停擦玻璃、拖地、整理窗帘等,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就像一对沉默又优雅的石膏像,无声地约会,偶尔的交头接耳也是在耳畔进行。

我开始怀念之前那个火爆女孩了。

<h2>7.2</h2>

之后的几天,我都在店里看着泽于跟乖乖女友在店里约会。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店里的杂志很多,所以他们老是选在这里喝咖啡。

每天两个小时,每天两杯苏拉维西,每天两本杂志。

每天我都经历喜悦跟沮丧的矛盾情绪。

“阿不思,说真的,要是你来挑,你会选我还是那个乖乖女?”我失魂落魄地啃着英文参考书。

“说真的,我是很视觉的动物。”阿不思拿出两杯苏拉维西,其中一杯的奶泡上居然用焦糖画了颗心。

“阿不思你有够花心。”我皱着眉头,拿着两杯咖啡走向泽于俩。

但是到了星期五,泽于踩着忧郁的步伐来到店里,身边没有人。

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拿了本《天下》杂志。点了杯肯亚。

“今天一个人?”我问,有点好奇,很多期待。

“一个人,所以肯亚。”泽于的眼睛看着身旁,好像乖乖女还在似的。

“女朋友今天有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分手了。”泽于的苦笑一直很有文学家的气质,充满了戏谑的形而上。

我的心撞了一下。

“不会吧?是你提的吗?”我装讶异。

“嗯,她也没反对就是。”泽于喝了一口肯亚。

“可以问为什么吗?”我举手,实在是太突兀了。

“暂时不行。”泽于故意装出心很痛的样子,然后开始敲他的报告。

我的心情难免有些飞扬,但又为泽于感到莫名其妙、为赋新辞强说愁的蓝色情绪。泽于交女友的速度的确快了点,好像他身边不能没有人陪似的,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可能就像阿拓形容暴哥那样,都是容易寂寞的人。

所以泽于喜欢喝气味缤纷的肯亚咖啡,是因为每一口、每一道香气,都像是丰富情感的陪伴。

如果他不是容易寂寞的一匹狼,他一定是渴望百分百爱情的人。

为了要寻找最契合的对象,泽于绝不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情感上。

所以一换再换,直到孤帆靠岸的那天。

“你这样说也很合理。”老板娘最近在迷钢弹公仔,那是大胡子上次推荐给她的。大胡子连续几天都有来点“老板娘特调”,这真不简单,尤其是昨天他喝了一杯加了可乐的拿铁。

“你的肯亚喜欢看商业杂志,股票跟投资那几页都被他翻烂了。”阿不思自己盛了杯苹果汁,句句鞭辟入里,“他的思考逻辑说不定就是一套狗屎投资法则,投资错了就认赔杀出,毫不迟疑,绝不肯被呆账套牢。”

“阿不思这样说也是很有道理。”“乱点王”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旁,“他一定是在等一张王牌股票。”他今天乱点了杯“约客夏之纽约风情画”装浪漫。

“王牌股票?就是一百分的情人啰?”我决定今天回家后,问老爸老妈如果我是一张股票,会是哪一支?

“股票会跌,股王随时换人。”阿不思冷笑,“根本没有真正的股王。”

好吧,我投降,我实在不想用投资股票来比喻这件事。看着坐得远远的泽于,他真是个可怜又需要爱的家伙。

快要打烊的时候,泽于的眉头像是快要打结一样深锁。

他慢慢收拾好背包跟电脑,将没翻几页的杂志放回柜子,走到柜台跟我说再见。

<em>“希望你很快就可以快乐起来。”</em>我说,递给他一张画满笑脸的纸条。

<em>“谢谢,虽然失恋不能用快乐治疗,但我会试试。”</em>他点头接过纸条。

然后递给我一张他刚刚在座位上偷偷写的东西。

<em>“谢谢你的咖啡。希望终有一天,我能愉快地点上两杯肯亚。”</em>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挥挥手。

寂寞的城市,寂寞的人。

寂寞地泡在肯亚咖啡因里。

<h2>7.3</h2>

星期日很快就到了,为了《绿色奇迹》跟我的小命,我跟老板娘请了半天假。

我跟阿拓约好晚上七点在圆环NET见面,然后他再载我去暴哥家。

“今天不去洗衣店吃晚饭吗?”我问,真怀念上个星期的完美料理。

“不了,暴哥今天不砍人,想自己炒几个蛋请我们吃。”阿拓似乎很高兴我想去洗衣店,于是又说,“下个星期我们再去洗衣店吧,金刀婶他们一定很高兴。”

我点点头,既然暴哥亲自炒蛋,那是非吃不可了。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心事?”阿拓从后照镜看到了我的表情。

“嗯。”我承认。

“如果你临时有事,《绿色奇迹》就下个星期再看也没关系。”阿拓骑车的速度放慢。

“不是。我喜欢的一个人他最近一直失恋,替他难过罢了。”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阿拓说这些。

“原来如此,等一下我们边看电影边吃蛋边说这些吧,暴哥他是个蛮好的谈话对象,他也跟我说过,遇到麻烦就找他,他帮我摆平。你也是暴哥的朋友,他一定会替你出头。”阿拓笑道,他刚刚说的东西简直不伦不类。

什么麻烦什么摆平什么出头的?根本就是黑道黑话。

到了暴哥家,暴哥早就炒好了蛋等我们。

有炒蛋,炒蛋,炒蛋,还有很多很多的炒蛋。

没有不是炒蛋的东西。

“我只会炒蛋,别介意。”暴哥的眼神很凶恶,说,“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就能做得很好。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很喜欢吃炒蛋。”我用力地撑开脸上的肌肉,笑道,“只要一天没有吃炒蛋,我就会觉得怪怪的,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我也是。”暴哥坐下,打开投影机。 《绿色奇迹》真是部感人肺腑的电影,改编自恐怖小说家史蒂芬,金的故事,叙述一个拥有特异治愈超能力的胖大黑人在死亡监狱里的遭遇,虽然我们必须合力在影片播放中嗑完三十个炒蛋,我仍感动得哭了。

我哭的时候,抽了几张面纸,发现暴哥也在哭。

“很赞吧。”暴哥虎目含泪,吃着炒蛋。

“超棒。”我大哭,突然之间暴哥好像不那么吓人了。

影片结束,灯亮,炒蛋都吃完了。

“《刺激一九九五》那部监狱电影也不错,是我看过的好电影的前十名。”我擦着眼泪,肚子好胀。

“我看了三十一遍。”暴哥冷冷地说,算是同意我说的话。

“暴哥蹲过苦牢,所以对监狱片特别有感触。”阿拓解释,我可以想象。

“兵当不当是一回事,但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进一次苦牢,阿拓,你要记住。”暴哥站了起来,指着横在脸上的刀疤,狠狠地说道。

“我不要。”阿拓直截了当地说。真是不要命了。

“如果不蹲牢,干个疤也勉勉强强。”暴哥指着脸上的疤,然后又拉起上衣指着身上几条疤痕,说:“一个男人这辈子一定要有一条好疤,我跟你就是通过这条疤认识的,迟早,你也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疤。”

“我不要。”阿拓耸耸肩,根本不在乎。

暴哥只好悻悻然坐下后转头问我:“还要不要吃炒蛋?我不爽就吃炒蛋。”

我赶紧说好,暴哥显然非常不爽阿拓吐槽他,如果多吃几个炒蛋可以不要见血,那我就吃吧。

“暴哥你别乱她啦,思萤今天心情不好。”阿拓阻止暴哥炒蛋。“那今天晚上我睡客厅吧。”暴哥从裤子里掏出一大串保险套,我快昏了。

这位黑道先生解决别人心情不好的方式真有一套,阿拓居然说他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原来他摆平麻烦的方式都是这般胡来。

“思萤喜欢的人最近好像不大顺,所以她心情不好。”阿拓拿着餐碟盖住碍眼的保险套。

“原来如此,告诉我是谁,我找他讲、道、理。”暴哥突然目露凶光。

我赶紧摇头,然后澄清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一切不过是小女生粉红色的幻想,不需要劳烦整天忙着砍人的暴哥拨冗多砍一人。

“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有麻烦,找我!”暴哥气炸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是仇家啦,我喜欢他啊!”我满脸斜线地解释。

然后将我喜欢泽于的事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以免暴哥继续误会下去。

阿拓边听边点头,暴哥则边听边摇头。

然后暴哥开始开导我,用说故事的方式。

那是一个关于死在他怀中的前前前任女友的故事,大抵上是黑道挽歌兼江湖儿女情长意更长的悲伤史诗。

故事里有刀,大约七十多把,然后也有枪,估计约二十几支,飞来飞去的子弹则不计其数,仇家跟疑似仇家的角色大概在三十人至四十人之间不等,如果以正义跟邪恶二元论来区分,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局面。

然后男人们开始杀杀杀杀,女人们也跑来跑去助兴,偶尔替男人挨子弹表示忠心耿耿,偶尔拿起手榴弹威胁色眯眯的仇家彰显贞节情怀,偶尔下海帮男人还债,刀光血影步步杀机,路长情长儿女情更长,熟稔电影叙事的暴哥将一切说得相当传神。

“最后我将怀里男人的皮面具撕下来,才发觉他竟是我的秀贞,天,原来秀贞为了调解我跟她父亲王董的过节,竟然舍身取义要我不要报仇,哎,但大错已铸成,往事只能追忆。”暴哥静静地说,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我很想举手说最后的结局完全是《天龙八部》萧峰误杀阿朱的桥段,但我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干哭了几声表示哀悼。

“所以,那个叫泽于的如果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告诉我。”暴哥将泪擦掉,冷冷地说出结论,“我砍死他。”

“谢谢暴哥,我心情好多了。”我双手合十,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h2>7.4</h2>

阿拓载我离开暴哥那边的时候,一直跟我道歉。

“对不起,上次我失恋,暴哥他开导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要帮我砍了阿不思还是挂了弯弯的,坦白说他这么讲义气让我心情舒坦不少,但我以为他会因人而异啊,没想到他还是说一样的话。”阿拓猛说对不起,看来他是真的很内疚。

“你要赔偿我,我精神受创。”我觉得脑袋里都是刀跟枪,无法恢复到泽于的忧郁背影。损失惨重。

“好啊,这当然没有问题。”阿拓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多了,太晚,下次吧。”

“阿拓先生请问你要怎么补偿?”我问。我可是一个星期上七天班,但如果补偿方案很棒的话,我可以考虑跟老板娘请假。

“秘密,只要你有空,随时打电话给我。”阿拓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阿拓的电话号码。

于是阿拓将机车停在我家巷口,然后用笔在我的手心写了一串手机号码。

“今天晚上还是谢谢,因为《绿色奇迹》很好看。”我看着手心上的号码,说,“而且我也比较不那么怕暴哥了。”

“暴哥本来就不可怕啊。”阿拓说,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那股磅礴的内力再度绞得我花容失色。

“你不要急,慢慢等,真金不怕火炼,爱情不畏等待。”阿拓真诚地鼓舞我,“你那么好,泽于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拓这番恳切的言语,后来深深影响了我。

每当我心灰意冷,每当我想要放弃,我就会想起阿拓话中的魔法。

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使我坚定不移。

泽于一直没有开心起来,我只敢跟他传纸条,请他加油。

只有他带社团学弟们到店里讨论新生杯辩论赛的时候,他才会将系住眉头的枷锁打开,口若悬河地带新生讨论攻防的论点。

那时候的他,又帅,又聪明。

我一直以为辩论赛的题目都是形而上的问题,例如“男人该不该让女人流泪”“爱情重要还是面包重要”“劈腿是否是人生必经的课题”这类的五四三题目。

我当然错了,错得离谱。

光一个台湾“交大”新生杯辩论赛的复赛题目,就已定到“台湾不应采行二分之一退学制”,而决赛题目则是“安乐死不应合法”,这么严肃不苟言笑。

因此,我很喜欢趁客人少的时候,坐在他们的身边听讨论。

“学弟要记住,打‘安乐死应不应该合法’的策略有多种,如果你们从道德价值层面出发大概分成两样,看是要打生命自主权的高价值命题,还是要打人同此心的低价值命题。如果从前者来打,就要注意落入是不是谁都拥有生命自主权、谁可以掌握别人的生命自主权,并且要区分出法官为何可以决定犯人的生命,但医生却无权决定病人或患者的生命期限。务必要抓紧这个区分,然后……”泽于说得条理分明,我在一旁都忍不住猛点头。

后来泽于带的台湾“交大”土木一年级队果然赢得冠军,还到店里大吃一顿庆祝。

也许从社团的种类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特质吧?

泽于参加辩论社,不管是参加前就已经很聪明或是参加后才变灵光,总之最后都会是脑袋一流的聪明鬼;而阿拓跟我哥都是直排轮社,我瞧都是笨蛋。

说到这儿,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想做归因。

从咖啡、从社团、从任何一个小细节,我总觉得见微知著是很有道理的,可以帮助我在短时间了解一个人。

但阿拓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看一个人就看一个人,看其他的东西都没有用。

<h2>7.5</h2>

星期六,阿拓到店里让我依约请了一杯低咖啡因苏门答腊。

“请假吧,我要去代朋友家教,带你去见识让你忘掉所有烦恼的人。”

阿拓指着手表,一口将我精心煮的咖啡干掉。

“不会吧?现在?跟你去家教?”我简直哑口无言。上次我跟阿拓说要他赔偿我的精神受伤只是开玩笑的,所以也没真的打电话给他。

“去吧,店里有我就够了。”阿不思冷冷地说。

“谢啦!我们走!”阿拓紧紧握住阿不思的手,阿不思的眉头揪了起来,显然被阿拓的内力攻击了。

于是阿拓就匆匆载着我,往竹东的方向骑去。

沿途阿拓先跟我介绍这个家教学生的背景,我听了啧啧称奇。

他是个重考大学五次的男生,因为太瘦所以不必当兵,也所以干脆铆起来一年一年考大学,社会组跟自然组都考过,但都因为分数太低所以啥鬼都没上。

“好可怜啊,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要用他勉励我要好好用功读书、看到他我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所以心情就会海阔天空了对不对?”

我在后座大叫,其实你不必这么麻烦。

“当然不是啊!他只是很容易分心,又不笨。所以多才多艺啊!”

阿拓大叫,过弯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