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生的脖子很长(2 / 2)

等一个人咖啡店 九把刀 962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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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门被推开,我看见两双脏布鞋在眼前踩来踩去,然后是柜子打开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了。

“全部都给我住手!就跟你们说暴哥不在这里!”阿拓突然大吼。

然后是一阵巨大的撞击声。

“干!眠床脚有人!”一个平头男探下头发现了我,他两只眼睛凸得像金鱼眼,伸手就要捞我出去。

“不准动她!滚出去!”阿拓冲进房间,将平头男踢倒,一点都不犹豫。

“干恁娘!一定系暴仔的查某!”那平头男大叫,一棍子打在床上砰的一声,我捂住耳朵大叫。

“出来!尬恁爸出来!”带头的仇家恶汉用力踹门,我吓到甚至没办法哭出来。

也许,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别出来!”阿拓大吼,拿着暴哥的开山刀虚劈一下,整个人挡在床前。

四个人将阿拓围住,掂量着他。

“她是我朋友,跟暴哥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警察马上就来了,还不快走!”阿拓的双脚一点都没有在发抖,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眼前可不是电影,也不是漫画或小说,会死人的。

“干,一个人拿着刀子要吓惊谁?哈?要吓惊谁!”带头恶汉一脚猛踹床脚,我尖叫了一声。

“我先说了,如果你们找不到人硬要捣乱,我被砍死前也会拖你下水!”阿拓说得斩钉截铁:“你最好第一刀就把我的头掀了,不然信不信我先在你身上钉两刀。”

四周突然静了下来,只有从客厅传来的、电影机关枪扫射的爆响。

因为连我都听出阿拓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恫吓,他是认真的。

“暴哥带了人正赶过来,要么闪人我替你传话,要么你立刻就砍死我。”阿拓说得血脉贲张:“有办法你就去堵暴哥落单,不然如果暴哥回来后看见我被挂了,依他的性格,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有全尸。”

我仿佛看见带头的恶汉正瞪着阿拓。

“插小伊咧讲,扑吼伊系!”平头男的脚前进了一步。

“丢,扑吼伊系!伊青菜讲恁爸加莫哩信!”另一个人也前进了一步。

阿拓没有再多说什么,我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脏就要停了。

“尬恁爸留下一只手做纪念,恁爸丢先放过恁。”带头恶汉冷冷地说。

“行,你想清楚就好,暴哥会连本带利多砍几只手赔给我,最后还是我赚。”阿拓居然不落下风,“左边右边?”

“阿拓不要!千万不要!”我大叫,突然之间我感到很愤怒,愤怒到忘了害怕。

于是我爬出床,生气得头都快炸掉了。

“为什么流氓可以这样欺负人?难道当了流氓就可以没有人性吗?明明就没有关系的人你们也欺负!看不出来我们只是借地方看电影吗!动不动就叫人把手砍掉!”我越说越气,宁愿挨几刀也不愿阿拓自己把手砍下来。

空气僵硬如铁,阿拓一手用力牵着我,他那磅礴的内力再度排山倒海而来,给了我无比的勇气,让我忘记害怕。

“有种,两个都很有种。”带头恶汉突然笑了起来,“暴哥说得没错。”

阿拓的手突然松了,我也愣住。

愣住的原因不是带头恶汉突然改口说台语,而是他说的暴仔变成了暴哥。

“不好意思,算算时间,暴哥就快来啦。”平头男嘻嘻笑着,刚刚的面目狰狞不知跑哪里去了。

“刚刚……刚刚全都是唬烂的?”阿拓错愕不已,但手中的刀子还是戒慎恐惧地拿着。

“当然啦,全部都是演给你们看的,暴哥说你是条汉子,一定会保护你朋友,这样就大功告成啦!暴哥果然没看错人!”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哈哈大笑,将刀子、棍子都丢到床上。

看着这四个凶神恶煞弥勒佛般笑成一团,我全都明白了。

原来暴哥安排这一场流氓寻衅的戏,就是想让阿拓一展男人气魄,好让我感受到阿拓对我的关心备至、即使自断一手也要保护我的决心。然后我就会投入阿拓的怀抱,从此王子公主手牵手快乐的在一起。

而暴哥之所以要自行把戏揭破,无非只有一个幼稚的理由:他以后还想在这里看见我们,不想我们从此害怕不来。

我看着阿拓那副呆样,不必细想也知道他事先完全不知情。

但他手中的刀子还是没有放下,依旧紧紧握着。

我知道阿拓现在的心情还停留在方才的异常紧绷,还没平复过来,因为我的手很痛很痛,骨头都快被扯碎了。

“没事了,阿拓,没事了。”我拉拉他的手。

突然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一点泪光。

楼梯噔噔作响,暴哥出现在门口。

平常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挂着难得的恶作剧微笑,慢慢走了过来,刚刚四个凶狠大汉两两成行,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的大哥大。

阿拓紧握的手突然松脱。

下一秒,就看见阿拓一个箭步,将拳头用力砸在暴哥的脸上。

“大哥!”四个作戏的恶汉惊叫,却不敢插手。

暴哥再怎么硬汉,阿拓这晴天霹雳的一拳仍差点将他打趴下,一手及时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我尴尬地看着阿拓,愤怒、害怕、不谅解,全都写在他的脸上,还有刚刚那记野兽般的拳头里。

暴哥流着鼻血站直了身子。他注意到阿拓紧握刀子的右手臂上青筋盘绕。

“对不起。”暴哥冷冷地说,摸摸差点歪掉的鼻子。

四个手下知趣地鱼贯走出东西被踢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下楼。

阿拓看着我,我摇摇手说没关系,我知道暴哥只是好意,没事没事。

“真的不要紧啦,而且还有点好玩。”我笑着安抚阿拓,阿拓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将刀子取下。可见阿拓面对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背离,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

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

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我,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还要负责说几个网络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

好不容易荧幕里沉闷冗长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骑着野狼离去。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h2>10.6</h2>

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开学后一个星期,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

在五光十色、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没有多说什么,一贯内敛的冷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顺便感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开学后,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事事却是出奇的尘埃落定。

泽于考完了台湾“清大”、台湾“交大”、台湾“成大”、台湾资工研究所后,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先当兵后再出国念硕士,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也算塞翁失马。

总之对他来说,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只等胜负分晓。

于是他又重新出现在咖啡店里,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亚、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

<em>“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半碗泡面。”</em>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

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

令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许只是暂时的中场休息了,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或许只是还没等到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百佳说过,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但,如果百佳说得对,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

跟大多数台湾“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有时在一大早,有时在晚上十点。常常,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同他跑得大汗淋漓,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

“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我啃着烧饼。烧饼蘸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泽于吃着蛋饼,笑笑。

“所以说‘如果’啊。”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台湾“交大”。

“台湾‘交大’吧,然后是台湾‘清大’。老师差不多都认识,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摇摇头。

宾果。

“嗯,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我微笑。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会不会有些遗憾?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这里来。”泽于吃蛋饼的时候,不喜欢蘸酱。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遗憾了。”我笑嘻嘻。

“喔?”泽于好奇。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

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

“对了,网络什么时候放榜?”我问。

“台湾‘清大’最先放榜,就在这星期五。然后是台湾‘交大’,星期一。”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

“我会守在电脑前面,用力替学长祈祷的。”我笑笑。

“如果上榜了,一定请你吃饭。一定!”泽于拿起筷子对空拜了一下。

“那是一定要的,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见你去7-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但土地公可没陪你念书,我有,所以我要吃大餐。”我贼兮兮地说。

提到这个,准备考台湾“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想要在本校金榜题名,努力啃书还在其次,但台湾“交大”校门口对面的土地公庙可不能不去参拜一下。

本校土地公酷爱喝仙草蜜,还得要泰山的不可,所以土地公庙后的7-11的饮料柜里永远都准备好几排的泰山仙草蜜,庙里供桌上的贿赂也堆得像小山。

而泽于,这位常看财经管理、政治评论杂志的有为知识青年,为了一举抡元(科举考试中选第一名)不止考前天天拜,考后也是天天孝敬,让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赚了个饱。

“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够解决了的。”泽于莞尔。

“总之,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贿赂成功了先!”我哈哈大笑。

星期五一大早,我全身沐浴、念了心经十次后,打开电脑连上台湾“清大”研教组网页,在台湾“清大”资工所录取名单里找到了杨泽于三个字,可惜依旧是备取。

“备取二十一,应该蛮有希望的?”我心中揣揣,又开了一个视窗,连上台大网页。我将台湾“清大”榜单比对台大资工所的录取名单,发现十五个名字重复了。

“如果他们都别耍花样、乖乖去念台大的话,那泽于就算备取六啰?”我喃喃自语,说,“又如果有其他七个人将会考上台湾‘交大’、也真的会去念台湾‘交大,的话,那泽于就是录取啰?”

虽然我一意孤行要这么想,但我可以想见泽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我星期五晚上并没有在咖啡店看见孤独的肯亚。

于是,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时来找我,我倒请了他一杯肯亚。

“这就是泽于最喜欢喝的咖啡?嗯,好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饮而尽,比出大拇指。

“希望星期一台湾‘交大’放榜时能看见他的名字。”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小圆桌旁,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板娘正有说有笑的。

“还有台湾‘成大’跟台湾‘中央’啊。”阿拓拍拍我的肩膀,咧开嘴笑。

“那都离我太远了。”我摇摇头,走过眼前的阿不思也跟着摇摇头。

“那也是。”阿拓搔搔头。

然后是十分钟的静默,我清理塞风(虹吸壶),他发呆。

“我问过人,其实台湾‘清大’备取二十一很有希望备上的。”阿拓突然说。

“谢谢。”我点头,我也上网问过研究生。

“所以应该好好庆祝一下。”阿拓笑说,一贯没头没脑的怪逻辑。

“哪有这样的!”我敲了他的笨脑袋一下,不过还是笑了。

“我最近迷上投篮机。你知道吗?就是一分钟投进五十分以上就可以再玩一次的那种,实在是非常好玩。”阿拓开始兴奋,我也诡异地跟着兴奋起来。

“我以前跟小青在百货公司玩过,可是很逊,所以想点别的东西庆祝吧?”我说,心想这还不到可以庆祝的时候吧,阿拓有点被小才传染了。

“练到不逊就好玩啦!我一开始也是逊到很想撞墙,不过仓仔他家正好有一台,所以我花了两晚就变得很恐怖喔!单场有90分的纪录!”阿拓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仓仔?又是新朋友啊?他家怎么会正好有一台投篮机?”我看看时钟,应该要下班了。

“带你去认识一下喽!超级厉害的!”阿拓兴奋得红了脸。

十分钟后,我骑着剽悍的野狼,载着阿拓冲向新的友谊冒险。

<h2>10.7</h2>

你知道的,阿拓就像一块大磁铁。这次他吸到的怪咖,是一个叫仓仔的夹娃娃机达人。

前几天阿拓跑去竹北家乐福买东西时,看见一个矮子叼着烟,站在一楼室外的投篮机前,在短短一分钟内丢进两百五十分,他吓傻了。

正常人只会投以“你真厉害”的注目礼,大方一点的也不过是将“你很厉害”喊出来。但阿拓这方面是脱轨的行家。

“遇到投篮机怪物我当然要逮住机会问他啊!我又不是笨蛋,当然想知道怎么样才可以投那么多分!所以就走过去直接问的,还拜托他教我一下。下地下道!”阿拓在我耳后说他跟仓仔相遇过程,我简直快笑死了。

“然后呢?你问他,难道接下来他就教你啊?”我笑道。

“不然呢?他最后看我笨,干脆带我回他家练个够,省得多花冤枉钱。出地下道右转!那间铁皮屋就是!”阿拓大声说。

仓仔家是间铁皮违建,就在竹北金宝戏院前巷子里。

我将野狼停在铁皮屋前,看见两台坏掉的大型游戏机台摆在外面路灯下。

“仓仔从小就是个大型电玩迷,以前花了很多钱在游艺场晃,不过后来学乖了也赚了点钱,所以干脆把一些故障报废的机台买回来,修一修,就自己在家里玩。”阿拓说,跟着我走进木门半掩的屋子里。

铁皮屋里的摆设跟一般住家没有两样,两个立在神坛桌上的塑胶红灯、脏脏的黑色沙发、摆在电视上的咬钱蟾蜍,但神坛后面的布帘一掀开,就看见一台破破的投篮机,以及一台夹娃娃机。

而仓仔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赤着身子露出层层肥油,满头乱发。

他叼了根烟,坐在投篮机旁的游戏机台前打格斗电动,转头看我们、点头示意。

“勇猛拳击,现在几乎都看不到了喔。仓仔玩到就连脚趾也可以打出彗星拳!”阿拓向我介绍仓仔摇杆下的电玩名称。

“嗯。”我应道,向仓仔笑笑。

“女朋友?不抽烟吧。”仓仔将烟捻息,指了指靠墙的自动贩卖机,说:“自己按,免钱的,别客气。”

我看着自动贩卖机,原来仓仔扛了台报废的自动贩卖机回来,照例修一修、改一改机板,然后当做电冰箱跟橱柜使用。看来真是个有趣的人。

透明玻璃后有好几种饮料,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饼干,只是摆的次序很乱,如果喜欢吃的食物放在比较后面,就不幸无法一次按到。

“她是我朋友啦,叫李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来玩投篮机啦!”阿拓拍拍贩卖机的按钮,掉下一罐百事跟一罐雪碧。

“投篮机没什么诀窍,玩久了自然就很厉害,自己来?夹娃娃机也可以自己来,不过夹到不能带走就是了,哈哈。”仓仔眯着眼怪笑,嘴里照样叼了那根被捻息、歪掉的香烟。

“那谢谢啰。”我也不跟他客气,走到投篮机前按下开始。

闸门打开,几个篮球滚下,我兴冲冲地开始丢,但我双手丢掷的弧度不是太高就是太低,还有球直接撞上透明塑胶板往身旁的阿拓砸下,一分钟过后,我只得了可耻的二十一分。

我生自己的气,于是又玩了一次,这次反因为手酸而退步到十六分。

“你慢慢玩,没人赶你噜。我要练夹娃娃。”阿拓帮我将雪碧打开,径自走到夹娃娃机前抓住摇杆。

“不,我先看你玩。”我接过饮料,好奇地看阿拓表演。

仓仔的夹娃娃机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玩偶,还有保险套、糖果盒、手表等任何可能出现在夹娃娃机里的东西,应有尽有。

阿拓说,起先仓仔都去“十元的店”或是杂货店买这些东西玩来练习,后来练到出神入化后,就去外面夹比较像样的东西回来摆。

“先从最简单的布娃娃开始吧?这个好像比较简单。”我指了一个颜色乱配的红色小叮当。

但阿拓的手很笨,不仅没擒到颜色乱搞的小叮当,连续试了十几次还夹不到任何东西,我接手试了几次,最厉害的一次是碰巧钩到了手表的链子将它吊在半空,但最后还是被它晃了下来,功亏一篑。

“继续看你们夹我今天晚上会做噩梦,让开,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夹娃娃机教父。”仓仔揉着肥肚子,一脸“还是得要我出马才行”的无奈表情。

“教父,我要那个长颈鹿。”我指着一只脖子缝线歪掉露出棉花的长颈鹿玩偶。

“简单。”仓仔打了个哈欠,摇杆跟肚子上的肥肉同时啪啪啪啪飞驰。

哈欠打完,长颈鹿已经掉进洞里。

“好厉害!有什么技巧吗?”我眼睛都亮了。

“技巧?夹娃娃机是很靠天分的,再来是命运。”仓仔眯起眼睛,捏着肚子上不可思议的肥肉说:“一个人这辈子第一次夹到的东西,会决定他的人生。你的人生,就跟这只长颈鹿一样,脖子都很长。”

我张大嘴巴,这个人简直是胡说八道界的教父。

“什么叫人生的脖子很长?”我纳闷。

“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明白他人生的意义?不要急,小姑娘。”仓仔看着阿拓,说,“需不需要保险套?叔叔夹给你。”

“免了。一想到我的人生是一个保险套,我的头就开始痛了。”阿拓摇摇头,装出头痛的样子。

“有道理,小姑娘,跟着他会有前途喔。”仓仔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将脖子蹦出一大团棉花的长颈鹿交给我。

“不是说要放回去吗?”我呆呆地看着被谋杀的长颈鹿。

“你的人生可以破例让你带回去。”仓仔说,一副替我担心的样子。

“哼,那是你夹的!我的人生要自己夹!”我用屁股将仓仔挤开,将长颈鹿丢进活动玻璃罩里,重新启动摇杆。

虽然我不相信仓仔说的话,不过我还是瞄准里面看起来最贵的东西——刚刚我差点得手的腕表;我的人生就是一块手表,至少可以解释成我是守时的人。

但铁爪还在半空中犹疑不定时,我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按下按钮。

铁爪落下,义无反顾地抓起刚刚被我丢回去的长颈鹿,且一击得手。

你问我有什么反应?

我第一时间看到鬼般尖叫起来!

“人生啊。”仓仔拍拍我的肩膀,“不管怎样都要试着接受它。”

“至少不是那双袜子。”阿拓安慰我,指着里面一双不管配什么鞋子都不搭的绿色袜子。

后来阿拓试了一个小时,终于摇摇晃晃夹起了他的人生。

就是那双绿色的袜子,果然人不能太铁齿。

“原来是双袜子。”

阿拓陷入沉思,却没有沮丧到痛殴夹娃娃机。

在那一个小时中,我铆起来练投篮,虽然手酸得要死,但四十六分让我得意扬扬,差一点就可以跨越“免费再玩一次”的门槛,我也逐渐掌握了进篮的那个高抛弧度。

“要不要玩勇猛拳击?人称勇猛拳击之神的我,可以教你彗星拳的手指连击奥义。嗒嗒嗒,嗒嗒嗒,对方刚刚爬起来就再钩出去,包他一点反击能力都没有。”仓仔自己配音,右手中指、食指、大拇指聚成一个锥状,在桌子上快速绵密地敲击着。我知道那是使密技精准施展的技巧。

“下次吧,不过我很好奇哩,你为什么会买这些机台回家改啊?连冰箱都不买,索性用贩卖机代替?”我问,被阿拓传染的关系,我在跟怪人相处上变得很轻松自然。

“好玩啊,而且省钱又有品位,又不用跟人挤。”仓仔哼哼怪笑。

后来我才知道仓仔是个自修电子学的怪才,以前还因为帮坏蛋擅改提款机的电路板被关了几年,前年才出狱。

“不过还是很怪。”我说,玩着手上惨死的长颈鹿。

“还可以泡妞。”仓仔双手捏着肚子上的肥肉,神秘地说,“如果我在女人面前投篮得了两百五十分,她还不乖乖跟我回家?如果我不停地在女人面前夹起一只又一只的娃娃,她怎么能不对我投怀送抱?如果她古早以前正好喜欢打勇猛拳击,跟我回家后居然发现我家有一台机子,她怎么说服自己不嫁给我,哈哈,哈哈。”

“怎么可能你投两百五十分她就跟你回家?”我好想笑,这胖子真是把这个世界想简单了。

“有道理,那我就投三百分。”仓仔的鼻子喷气,笑道,“那样还不手到擒来?”

我叹了一口气,就是那时正好看见阿拓将那双绿袜子夹了起来。

“你呢?你第一次夹到的东西是什么?”我问,很想知道他这种奇怪的想法是所为何来。

“巧克力,金莎的。”仓仔的眉毛抖动,神采飞扬。

真是太适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