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太阳照常升起 海明威 6298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没事的。也没啥,就是那马上场的部分可能会让你不舒服。再说,每匹马同每头公牛交锋也就几分钟。如果场面血腥,不看就好了。”

“你会没事的,”迈克说,“我会照顾你的。”

“我想你不会觉得无聊的。”比尔说。

“我回趟宾馆,把杯子和酒袋拿过来。”我说。

“回头见,别喝醉了。”

“我同你去。”比尔说。布蕾蒂朝我们笑笑。

我们走在拱廊下,躲避广场的炙热。

“科恩让我不爽,”比尔说,“他那犹太人的优越性太强烈了,居然认为斗牛只能让他觉得无聊。”

“我会用望远镜盯着他的。”我说。

“哎,叫他去死吧!”

“他待在那儿很久了。”

“我倒想他待在那儿。”在宾馆我们见到了蒙托亚。

“过来,”蒙托亚说,“你们想见见佩卓·罗麦洛吗?”

“好啊,”比尔说,“我们去拜谒下他吧。”

我们跟着蒙托亚走上一段楼梯,顺着走廊一直往前。

“他在八号房,”蒙托亚说道,“他已经装束好了,要上斗牛场了。”

蒙托亚敲了敲门,门便开了。那是一间幽暗的房间,一缕光线从狭窄的街道上射入。一块简朴的隔板隔开两张床铺。电灯开着。那男孩身材魁梧,穿着斗牛士服,一脸严肃。他的外套搭在一把椅子背上。随从们忙着给他缠上腰带。他的黑发在灯光下闪着光芒。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随从系好了腰带,站了起来,退到一边。佩卓·罗麦洛同我们握了握手,点了点头,神情淡漠,不可亵渎。蒙托亚说了两句,说我们是斗牛迷,想祝他好运。罗麦洛神情严肃地听着。然后,他转身向我。他是我见过的最帅气的男孩。

“你们都去看斗牛吧。”他用英语对我说。

“你会说英语。”我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不会。”他回答道,笑了笑。

坐在床上的三人中一个人走上前来,问我们是否会讲法语。

“要我们帮你们翻译吗?有什么事情要问佩卓·罗麦洛的吗?”

我们向他道谢。我们有什么要问的呢?这男孩不过十九岁,除了一名随从和三名跟班之外,只有他一人。斗牛赛二十分钟之后就要开始了。我们祝他“好运”,我握了握手,走了出去。他站在那儿,身材挺拔、帅气,孑然一身,我们关上房门,他独自同几名跟班待在房内。

“他是个出色的少年。你们不这么觉得吗?”蒙托亚问。

“他是个外表出众的孩子。”我说。

“他生得就像一个斗牛士,”蒙托亚说,“他有斗牛士的气质。”

“真是个好少年。”

“我们将看到他在斗牛场的英姿。”蒙托亚说。

我们找到了那只大号皮酒袋,就靠在房间的墙壁上。我们拿起来酒袋和望远镜,锁上了房门,走下了楼。

真是一场精彩的斗牛赛。比尔和我对佩卓·罗麦洛的表现非常激动。蒙托亚坐在离我们十个位置远的地方。罗麦洛杀死第一头公牛之后,蒙托亚同我眼神相会,冲我点了点头。真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斗牛士。好久没有见过铮铮的斗牛士了。其他两名斗牛士,一个非常棒,另外一个也还行。虽然罗麦洛杀死的公牛不算什么,但是他们俩都不能同罗麦洛相提并论。

在斗牛赛进行的过程中,我好几次用望远镜往上看迈克、布蕾蒂和科恩。他们看似还好。布蕾蒂并不沮丧。三人身子都向上倾,靠在他们前面的水泥扶手上。

“把望远镜给我。”比尔说。“科恩看上去无聊吗?“我问。

“那犹太巴子!”

斗牛赛结束后,在斗牛场外面,人无法在人群中移动。我们无法走过去,但后边的人又硬是挤着我们出去,慢慢地,就像块冰川,漂回城里。每次斗牛赛结束,我们都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同时,又因为欣赏完一场精彩的斗牛士,心间喜洋洋的。圣日活动还在继续。锣鼓喧天,笛声咝咝。一圈圈跳舞的人让行人停住了脚步。跳舞者被围在人群中,所以,你看不见那错综复杂的舞步。你能看到的只是,上下起伏的头和肩膀。最后,我们从人群中离开,朝咖啡馆走去。服务生给我们另外几个人留了座位。我们每人点了一杯苦艾酒,望着广场上的人群和跳舞者。

“你认为那是什么舞?”比尔问。

“是霍塔舞的一种。”

“他们跳得不完全相同,”比尔说,“曲调不同,他们跳得也不同。”

“一种很美的舞蹈。”

在我们前面街头的一块空地,一群男孩跳着舞。舞步非常复杂,脸上挂着专心致志的表情。他们跳舞的时候,眼神全部往下。绳底鞋踢踏着地面、脚趾相触、脚尖相碰、脚掌相撞。接着,音乐戛然而止,整套舞步完成。一伙人又接着去街那边跳舞。

“那群家伙来了,”比尔说,“他们正在过马路。”

“哈罗,伙伴们。”我说。

“哈罗,绅士们,”布蕾蒂说,“你们给我们留了位置?你们真是太好了。”

“我说,”迈克说,“那叫罗麦洛的家伙真有一套。我说得没错吧?”

“嗯,他太帅气了,”布蕾蒂说,“还有那条绿色的裤子。”

“布蕾蒂眼睛都看直了。”

“喂,我明天一定要借你的望远镜。”

“感觉怎样?”

“太精彩了。没说的。真是大开眼界!”

“那些马呢?”

“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它们。”

“她眼睛直盯着马儿看,”迈克说,“真是个乡下姑娘。”

“他们确实对马儿做了些可怕的事情,”布蕾蒂说,“虽然,我还是忍不住看。”

“你感觉还好吧?”

“我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

“罗伯特·科恩可不行了,”迈克插嘴道,“罗伯特,你当时脸色发青.

“第一匹马确实让我不舒服。”科恩说。

“你没觉得无聊吧,有吗?”比尔问。科恩哈哈大笑。

“没有。我没觉得无聊。我希望你原谅我那句话。”

“好说,”比尔说,“只要你不觉得无聊就行。”

“他看上去不是无聊,”迈克说,“我认为他要作呕。”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小会儿。”

“我以为你要作呕。你没觉得无聊,是吧,罗伯特?”

“迈克,别提了。我说了,我很后悔说那话。”

“你们知道,他当时真真是一脸菜色。”

“唉,迈克,放过他吧。”

“罗伯特,如果这是你第一次看斗牛,你可不准觉得无聊啊。”迈克说,“否则就糟了。”

“唉,迈克,算了吧。”布蕾蒂说。

“他说布蕾蒂是个虐待狂,”迈克说,“布蕾蒂才不是什么虐待狂呢。她只是个漂亮、健康的姑娘。”

“布蕾蒂,你是个虐待狂吗?”我问。

“希望不是。”

“他说布蕾蒂是个虐待狂,只是因为她有一副旺盛、健康的脾胃。”

“脾胃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比尔和迈克开始聊起了其他话题,不再缠着科恩不放。服务生端来了苦艾酒。

“你真的喜欢斗牛赛吗?”比尔问科恩。

“呃,我不能说喜欢。我觉得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老天啊,当然是了!多壮观的场面啊!”布蕾蒂说。

“我真希望他们省去马儿上场的那环节。”科恩说。

“那不重要,”比尔说,“过上一会儿,你就没有心思注意任何恶心的东西了。”

“起先还是有点强烈的,”布蕾蒂说,“公牛冲向马儿的那会儿,对我来说,真是够恐怖。”

“公牛们很勇猛啊。”科恩说。

“它们非常了不起。”迈克说。

“下次我想坐在下面。”布蕾蒂喝了一口苦艾酒。

“她想近距离看斗牛士。”迈克说。

“他们真是人物啊,”布蕾蒂说,“那个罗麦洛还是个孩子呢。”

“他是个绝对帅气的男孩,”我说,“我们当时去了楼上他的房间,我再也没见过更帅气的人了。”

“你觉得他多大?”

“十九、二十岁吧。”

“猜一下。”

第二天的斗牛赛比第一天精彩得多。我们仨坐在头排,布蕾蒂坐在迈克和我中间。比尔和科恩坐在上面。罗麦洛是真正的主角。我觉得,布蕾蒂也没见过其他的斗牛士。除了那些习以为常的专家,其他人也没见过。

罗麦洛是绝对的主角。虽然还有其他两名斗牛士,不过他们都不算什么。我坐在布蕾蒂旁边,向布蕾蒂解释场上的情况。当公牛向斗牛士进攻,我告诉她,该看的是公牛,不是马儿。我教她看斗牛士如何掌握长矛的尖端,这样她就能看出门道了,如此,这场结局已经注定的表演才有更多看头,而不是一场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恐怖景象的壮观场面。我教她看,罗麦洛如何用披肩将公牛从那倒地的马儿引开,他又如何用披肩控制公牛,然后又平稳而完美地让公牛转身,从不无谓地消耗体力。她看到罗麦洛如何避免使用任何粗鲁的动作,保持体力,等他需要它们的时候,使出致命的一击,公牛没有喘气,也没不安,而是渐渐地损耗下去。她看见罗麦洛如何近距离地对付公牛。我还给她指出,其他斗牛士常常使用的小伎俩,给人一种他们靠得很近的感觉。她明白了,她为什么喜欢罗麦洛的披肩功夫,而不喜欢其他人的。

罗麦洛从不做任何扭曲动作,他的动作总是直截、干净、自然而协调。其他人则扭动身子,活像螺丝锥,他们抬起胳膊,等公牛的犄角经过之后,靠在公牛的侧腹,给人一种危险的假象。接着,这些假动作变得越来越糟糕,给人一种不悦的感觉。罗麦洛的斗牛能唤起人的真情实感,因为他的动作保持着一种绝对的协调,总是安静而沉着,犄角每次都惊险地从他身边擦过。他不必刻意强调自己离得有多近。

布蕾蒂看懂了,有些动作贴近公牛做得完满,如果离得远一些就觉得可笑。我告诉她,自何塞利托死后,所有的斗牛士都在发展一种技术,制造凶险的假象,从而造成一种虚假的情绪感觉,而实际上斗牛士一点危险也没有。罗麦洛恪守了传统,通过最大限度地将身体暴露在公牛面前,才保证了动作的干脆利落,而他让自己无法靠近,又将公牛牢牢控制,同时又准备给公牛致命一击。

“我没看到他有不自然的动作。”布蕾蒂说。

“除非他惊慌了,否则你绝看不到。”我说。

“他绝不可能惊慌,”迈克说,“他懂得东西太多了。”

“他从做斗牛士那天开始,就什么都懂了。他从娘胎带来的东西,别人是学不会的。”

“哇,老天啊,那张脸真帅气啊。”

“我相信,你知道的,她爱上了那斗牛士小伙了,”迈克说,“我一点不会奇怪。”

“杰克,做做好人,别再对她讲他的事迹了。告诉她,这伙人是如何揍他们老娘的。”

“告诉我他们是低劣的酒鬼。”

“噢,可吓人的啊,”迈克说,“一天到晚喝酒,整天揍他们的老母亲。”

“他长得倒有点那个样。”布蕾蒂说。“他不会那样吧?”我说。

人们将刺死的公牛套在几匹骡子上,然后挥动长鞭,人们奔跑起来,骡子往前使劲,四腿蹬地,飞奔了起来,那公牛一只犄角往上,头倾向一侧,在沙地上拖过,划过一道印痕,接着便被拖出了红色的大门。

“下一头便是最后一只了。”

“不会吧。”布蕾蒂说。她身子前倾,看在前排上。罗麦洛挥手示意,叫斗牛士各就各位,然后直立着,披肩放在胸前,看着斗牛场对面公牛出场的地方。

斗牛赛结束之后,我们挤在人群中。“看斗牛赛真耗费体力啊,”布蕾蒂说,“我浑身瘫软无力。”

“噢,喝杯酒就好了。”迈克说。

第二天佩罗·罗麦洛没有上场。上场的是米乌拉公牛,一场糟糕的斗牛。接着,下一天没有斗牛表演。但是,圣日活动还是没日没夜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