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就这样在这里傻坐一晚上。”
“我们出去看看英国人吧,”迈克说,“我喜欢看英国人。”
“他们真厉害,”比尔说,“那些人都从哪儿来的?”
“他们从比亚里茨来的,”迈克说,“他们是来看这古雅别致的西班牙节日的闭幕日的。”
“我来领他们看吧。”比尔说。
“你真是个美丽脱俗的女孩子,”迈克对着比尔的朋友说,“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迈克,别说了。”
“我说,她是个漂亮的姑娘。我刚才都去哪儿了?我这么久都在看什么呢?你真是个尤物啊。我们见过吗?跟我和比尔一起走吧,我们带着英国人去看圣日活动。”
“该我带他们去,”比尔说,“你来这圣日到底是想干吗啊?”
“好了,”迈克说,“就我仨吧。我们带天杀的英国人去看圣日活动吧。我真喜欢你不是英国人。我是苏格兰人。我恨透英国人了。我这就带他们去逛圣日活动。走啦,比尔。”
透过窗户,我们看见他们,三人手挽着手,朝咖啡店走去。广场上正升起火箭弹。
“我就待在这里。”布蕾蒂说。
“我在这儿陪你。”科恩说。
“噢,还是别了!”布蕾蒂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去别的地方吧。你没看我想和杰克单聊会儿吗?”
“我可看不出来,”科恩说,“我本想在这儿坐会儿,因为我有点醉。”
“什么狗屁理由。如果你喝醉了,那就去睡觉。躺到床上去。”
“我对他够粗鲁吗?”布蕾蒂问。科恩走了。
“我的老天!我真烦透了他。”
“他这人真无趣。”
“他也让我压抑得不行。”
“他不像话。”
“真不像话。他本来可以好好表现的。”
“他很有可能现在就等在门外呢。”
“是的。这是他的做派。你知道的,我清楚他的感受。他无法相信那趟旅游完全是逢场作戏。”
“我明白。”
“没人能会像他这样。哎,整件事真让我倒胃口。还有迈克,迈克也叫人够受的。”
“这一切肯定让迈克不好过。”
“没错。但是,他也不必就此做个下流坯吧。”
“人人都会表现不堪,”我说,“只要给他们恰当的时机。”
“你就不会如此不堪。”布蕾蒂望着我说。
“我也可能成为科恩那样的大蠢蛋。”我说。
“亲爱的,我们别扯这些废话了。”
“好吧。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别那么别扭。你是我唯一可以倾诉的人。我今晚感觉真糟糕。”
“你还有迈克。”
“是的。迈克。可你瞧他那样。”
“哎,”我说,“科恩老在眼前晃悠,看见他缠着你,也真够迈克受的。”
“亲爱的,难道我不知道吗?别把我的心情弄得更糟。”布蕾蒂忧心忡忡,我以前从未见过她如此。她别过头去,不看我,看着前面的墙壁。
“想去散会儿步吗?”
“嗯。走吧。”
我塞上那瓶白兰地。把瓶子给了酒保。
“让我再喝一杯,”布蕾蒂说,“我的神经崩溃了。”
我们每人喝了一杯醇和的雪利白兰地。
“走吧。”布蕾蒂说。
我们走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科恩从拱廊下面走了出来。
“他刚才就待在那边。”布蕾蒂说。
“他离不开你。”我说。
“可怜的人啊。”
“我并不同情他。我恨他。”
“我也恨他,”她战栗着说,“我恨他那副悲情的模样。”
我们手挽着手,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远离人群,远离广场上的灯火。街道幽暗而潮湿。我们一直沿着街道往前走,直到城边的城墙。我们经过几家酒店,光从门缝射出来,照在漆黑、潮湿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音乐。
“想进去吗?”
“不想。”
我们穿过湿漉漉的草地,走上了城墙。我在石头上摊开一张报纸,布蕾蒂坐了下来。整片平原一片漆黑,我们可以看见群山。风在高空中刮过,驱着云朵掠过月亮。在我们下面是城防工事的深黑地洞,后面是树林,还有教堂的阴影,城市在月亮的衬托下显出黑色的轮廓。
“别难受。”我说。
“我心情糟糕极了,”布蕾蒂说,“我们别说话。”
我们向远处的平原张望。长长的一排排树木在月光下显得浓墨一般。我们还看见一辆正在爬山的汽车的车灯。在山顶,我们看见堡垒上的灯火。在左下方,一条河流经过。雨水涨满了河流,黑色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堤岸上的树木黑压压的一片。我们坐下,朝远处张望。布蕾蒂直直地看着远方。突然,她战栗了一下。
“冷。”
“想回去吗?”
“从公园里面回去吧。”
我们下了山,天空又涌起了云朵。在公园里,树木之下一片漆黑。
“杰克,你还爱我吗?”
“当然。”我说。
“因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布蕾蒂说。
“怎么说?”
“我不可救药了。我对那个男孩罗麦洛着迷了。我想我爱上了他。”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如此。”
“我管不住自己。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那种感觉让我心烦意乱。”
“别那样。”
“我管不住自己呀。我从来就缺乏抵抗力。”
“你真应该悬崖勒马。”
“如何悬崖勒马?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你没看出来?”
“没有。”
“我现在必须做些事情。必须做一些我真心想做的事情。我已经失去自尊了。”
“你真犯不上那样。”
“噢,亲爱的,别为难我。那该死的犹太佬老是缠着我不放,迈克又疯言疯语,你教我怎么办?”
“这倒也是。”
“我总不能一直借酒消愁。”
“可不能这样。”
“噢,亲爱的,请陪在我身边吧。陪在我身边,帮我渡过此关。”
“没问题。”
“我不是说这是对的;但是,对我而言,这是正确的。老天知道,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下贱过。”
“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走吧,”布蕾蒂说,“我们去找他。”
在黑暗中,我们俩沿着公园的砾石小径向前行走,先是走在树下,接着又从树下出来,经过大门,走上通往城里的大道。
佩罗·罗麦洛坐在咖啡馆。他同其他斗牛士和几位斗牛评论家坐在一起。一伙人吸着雪茄。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们抬头看见我们。罗麦洛笑了笑,向我们欠身致意。我们在屋内中间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叫他过来,喝一杯。”
“别急,他会过来的。”
“我不能朝他看。”
“他模样真帅气。”我说。
“我平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我知道。”
“我就像个婊子。”
“唉。”我说。
“我的天!”布蕾蒂说,“女人吃的苦真多啊。”
“是吗?”
“嗯,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婊子。”
我朝那桌子望去。佩罗·罗麦洛脸上挂着笑容。他同桌边的其他人说了几句话,便站了起来。他朝我们走过来。我站起来,同他握手。
“不喝一杯吗?”
“你一定要同我喝一杯,”他说。他用眼神征求布蕾蒂的同意,坐了下来。他真的彬彬有礼。只是,还是不停地抽着雪茄。这同他的脸倒是颇为相称。
“你喜欢雪茄?
“我问。”嗯,是的。我过去一直都抽雪茄。”
雪茄是他威望的一部分,让他看起来更添几分老成。我注意到他的皮肤,干净、光滑又黑黝黝的。在他颧骨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疤痕。我看见他正注视着布蕾蒂。他感觉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东西。当布蕾蒂把手给他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感觉到了。他非常谨慎。我想他心里已有谱了,只是他不想做出错误判断。
“明天有斗牛表演吗?”我说。
“有的,”他说,“阿尔加贝诺今天在马德里受伤了,你听说了吗?”
“没有,”我说,“严重吗?”
他摇了摇头。
“没事。这儿……”他伸出他的手。布蕾蒂伸出手,托着他的手掌,将手指分开。
“哇!”他用英语说道,“你会看手相?”
“有时候。你介意吗?”
“不介意。我喜欢看手相。”他将那只手平摊在桌上。“告诉我,我将永生,将来会成为百万富翁。”
他仍然彬彬有礼,但是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帮我看看,”他说,“我命中能杀多少头公牛?”他哈哈大笑。他的手非常精致,手腕却很细。“从手相上看,有上千头呢。”布蕾蒂说。他现在不再焦虑了。他看起来真美。
“太好了,”罗麦洛笑着说,“每杀一头牛,一千杜罗。”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说:“再多告诉我一点。”
“这是一只有福气的手。”布蕾蒂说,“我想他能够长寿。”
“直接对我说,别对着你的朋友说。”
“我说你会长寿。”
“这我知道,”罗麦洛说,“我永远不会死的。”
我用指尖敲着桌子。罗麦洛看到了。他摇了摇头。“别,别那样。公牛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这话翻译给了布蕾蒂。
“你杀死你的朋友?”她问。
“一直如此,”他用英语说,然后哈哈大笑,“这样它们才不会杀死我。”他隔着桌子望着她。
“你英语很好。”
“是的,”他说,“有时还不赖。但是,我不能让大家知道。那样后果很严重的,一个会说英语的斗牛士。”
“这是为何?”布蕾蒂问。“那样不好。人们不会喜欢的。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们不喜欢那样。斗牛士们也不喜欢那样。”
“斗牛士都是怎样的人?”
他笑了笑,将顶上的帽子弄斜,遮住了眼睛,改变了拿雪茄的方向,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就像在那张桌子边的人那样。”他说。我用眼睛扫过。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纳西奥那尔的表情。他笑了笑,脸上又恢复了自然的表情。
“我必须把英语给忘掉。”
“别忘记。”
“别。”
“好吧。”
他又哈哈大笑:“不行,我必须忘掉英语。”
“我喜欢那种帽子。”布蕾蒂说。
“好啊。我以后给你一顶。”
“好啊。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我会的。今晚就给你弄,一定。”我站了起来。罗麦洛也站了起来。
“坐下吧,”我说,“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们。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这最后一瞥是在探寻看他是否真的明白了。他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坐下吧,”布蕾蒂对他说,“你一定要教我西班牙语。”
他坐了下来,隔着桌子望着她。斗牛士那桌的人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我出门。总是不甚愉悦。二十分钟之后,我回到咖啡店,扫视了一圈,布蕾蒂和佩罗·罗麦洛已经离去。咖啡杯和我们三个人喝过的白兰地酒杯还在桌上。一个服务生带着一块抹布走了过来,捡起杯子,将桌子擦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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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p>[1]西班牙重量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