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梅干,儿子。”莎玛说,从桌子抽屉里拿出那个褐色的小纸包。
毕司沃斯先生看见阿南德脸上的悲痛,换了态度。“出什么事情了?”
阿南德说:“男孩子们都笑话我。”
“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莎玛说。
“劳伦斯说‘他的爸爸是你的老板’。”
一阵沉默。
毕司沃斯先生坐在床上说:“劳伦斯是晚报编辑,和我没有关系。”
“他们说你在报社就像个打杂的。”
“你知道我是写特写的。”
“他说你要去他爸爸家的时候,得走后门。”
毕司沃斯先生站了起来。他的亚麻西服皱巴巴的,口袋里的笔记本把衣服撑走了形,口袋盖脏兮兮的,有点磨破了。
“你从来没有去他爸爸家吗?”
“他干什么要到劳伦斯家去?”莎玛说。
“你从来没有走过后门?”
毕司沃斯先生朝窗户走去。天黑了,他背对着他们。
“我们把灯打开吧。”莎玛轻快地说,但是她脚步沉重。灯打开了。阿南德用胳膊掩着脸。“你就是为了这个不高兴吗?”莎玛问,“你爸爸和劳伦斯没有关系。你听见他的话了。”
毕司沃斯先生走出房间。
莎玛说:“你不该告诉他这个,你知道的,儿子。”
那天傍晚剩下的时间里,莎玛不停地走动、说话,做每一件事情都尽可能发出声响来。
第二天早晨,书包里放着课本和午饭,口袋里放着买牛奶的六分钱,阿南德正在后阳台上和莎玛吻别,毕司沃斯先生走过来说:“我不需要靠他们给我这份工作,你知道的。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到哈奴曼大宅去,我们所有人。你知道的。”
一个星期六,他带着孩子出乎意料地拜访了阿扎德家。塔拉、阿扎德和孩子们都十分高兴,他们一直待到星期天。新房子里有看不尽的新奇。这是一栋高大的两层水泥楼房,按照现代风格装饰和布置。水泥砖就像是粗凿过的石块一样;屋檐下没有容易落灰的浮雕;门窗都上了清漆,但是没有油漆,门窗开关的方式都很有趣;椅子上套着椅套,宽大奢华,而不是那种小小的藤编坐垫的椅子;地板光可鉴人;厕所的抽水马桶没有链子。在客厅里,他们端详着塔拉家的那些遗照。他们看见拉各胡躺在他那点缀着花朵的棺材里,周围是他那些瘦弱的大眼睛孩子们。厨房尤为宽阔,而且有很多现代设计。苍老守旧的塔拉行动迟缓,和厨房很不相称。在房子里玩厌了,他们就到院子里转悠,院子仍然是原样。他们跟牧牛工和花匠聊天,打量着来访的不同客人,在那堆报废的汽车结构中玩耍。星期六,他们吃过午饭后就去看电影,星期天,阿扎德组织了一次短途旅行。
此后的那个周末,他们又去了,再此后的周末也是如此。很快,这种周末拜访就固定下来。他们星期六早晨动身,因为那个时候比较容易在西班牙港搭乘巴士。只要他们在乔治街的巴士站登上车,毕司沃斯先生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一改持续了一周的阴郁,变得神情愉快甚至顽皮。他的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星期日的傍晚,然后当他们离城市、离房子、离莎玛和星期一早晨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变得沉默寡言。这之后的一两天里,西班牙港的房子显得黑暗、沉闷而拙劣。
在这些拜访中,莎玛只去了一次,她几乎破坏了气氛。两家之间仍然保持着不变的暗地里的敌意,而她也不愿意去。就在刚刚穿过大门时,他们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争执,于是莎玛沉着脸走进塔拉的家。后来,也许是出于傲慢,也许是房子的高大宏伟让她不自在,或者是她无法打破僵局,整个周末她都一直沉着脸。后来,她说她一直就知道塔拉和阿扎德根本不在意她。从此她再也没有去过。
在西班牙港,她总是独自一人。孩子们不情愿和她一起去哈奴曼大宅,而且随着哈奴曼大宅的分歧日渐增多,她自己也很少回去了。她怀念着以前的和睦,害怕卷进新的争吵中。她以前从来没有疏离过家里人,也不知道如何同生人打交道。她不信任其他种族、不同宗教信仰或者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她的怕生使得她在房客中落下了冷酷无情的名声,她也不试图接近住在奥华德原来房间的女人。但是现在,她独自过周末,想有人相伴,于是就去找那个女人,后者不但回应了她,而且异常好奇。于是莎玛取出账本解释着。
就这样,房子成了莎玛的,这里成了她居留的地方,成为周末之后毕司沃斯先生和孩子们不情愿地返回的地方。
每星期阿南德的生活都十分痛苦。就在毕司沃斯先生绞尽脑汁撰写关于查克查凯尔麻风病收容所(文章还配了一张麻风病人祈祷的照片)和少年犯拘留所(也配了一张少年犯祈祷的照片)的杰出工作特写的时候,阿南德用心地记录学习着有关地理和英语的大量笔记。课本已经被放弃了,只有老师给的笔记才是主要的,而且只要稍有背离,就会立刻受到严厉的惩处。每天都有男孩子被鞭笞,然后被罚站在黑板后面。因为这是攻读奖学金的班,只有取得良好的考试成绩才是最重要的,老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职责。在家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给阿南德朗读《自助自立》,在他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一本《责任》,为了平衡,又给他一本兰姆著的《莎士比亚故事集》学生读物。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对这些要攻读奖学金的孩子们来说,只是英语作文中的神话。只有写作文的时候,他们才能尽情地享乐欢唱,只有在作文中,他们才可以沉浸在作文笔记中所谓的“男生的恶作剧”里。
阿南德和塞缪尔·斯迈尔斯笔下那些少年时未露锋芒的主人公一样,想方设法不去上学。他假装生病;他编理由逃学,当被发现之后就被鞭打一顿,然后被罚站在黑板后面;他弄坏鞋子。有一天下午,他逃了课外补习班,告诉老师说他需要回家参加印度祈祷仪式,而仪式只能在那天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举行;然后又告诉他的父母,老师的母亲去世了,老师要去参加葬礼。毕司沃斯先生急于讨好老师,第二天骑车到学校去向老师表示他的哀悼。阿南德被称为一个小流氓(老师因为用了如此粗俗的字眼,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挨了一顿鞭打,然后被罚站在黑板后面。回到家里,毕司沃斯先生说:“这些课外补习我是要花钱的,你知道。”
“恶作剧”只能发生在英语作文中。
阿南德大部分表兄弟们都已经受洗加入婆罗门教,虽然阿南德和毕司沃斯先生一样厌恶宗教仪式,他却立刻被这个仪式吸引住了。他的表兄弟们剃了头,被授予圣环,教以秘密的经文,带着小包裹到贝拿勒斯去学习。但是这最后的一部分并不吸引阿南德,仪式吸引阿南德的地方在于剃头:剃光头的男孩是不允许上基督教占主导的学校的。阿南德因此积极地参与这一仪式。但他知道毕司沃斯先生的偏见,于是就采取迂回战术。有一天傍晚,他告诉毕司沃斯先生说,他无法真心实意地用普通的祈祷文祈祷,因为那些词语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他需要一个独创的祈祷文,这样他可以思考每一个词。他想让毕司沃斯先生给他写这样的祈祷文,虽然他对毕司沃斯先生说得很清楚,他不要任何东西方结合的祈祷文:他要的是明确的印地语祈祷文。毕司沃斯先生写了祈祷文。阿南德让莎玛从哈奴曼大宅里带回一张拉克什米女神的彩色画像。他把画像挂在房间桌子上方的墙上,拒绝傍晚时在他向拉克什米祈祷完之前开灯。莎玛对于这一血缘战胜环境的事实欣喜万分,毕司沃斯先生虽然厌恶图尔斯家族式的神像膜拜,却无法掩饰替阿南德写祈祷文的光荣。过了一段时间,阿南德抱怨说这一切都是不正确的,只是虚假的,只有在他受洗之后才能继续他的祈祷。
莎玛激动不已。
但是毕司沃斯先生说:“还是等到放长假再说。”
于是,放长假时,赛薇、米娜和坎姆拉继续她们的环游探亲,包括在阿扎德租的海边度假屋里度过两个星期,阿南德则剃光了头,完全成为一个婆罗门教徒,但是他耻于让人看见他的光头,因此只能待在西班牙港。毕司沃斯先生让他学习《麦克道格尔语法》,并听他背诵地理和英语的笔记。膜拜拉克什米的晚祷停止了。
一年将近尾声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收到从芝加哥寄来的一封信。邮票上盖着邮戳:如属黄色信件,请向邮差投诉。虽然是个长信封,里面的信却很短,三分之一的信纸被花哨的带着红黑字母的报纸抬头占据了。信是伯耐特先生寄来的。
<blockquote>
亲爱的穆罕,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已经离开那个小马戏团,开始重操旧业。事实上,并不是我离开马戏团,是它离开了我。也许特立尼达的火焰和别处不同。但是当那个来自圣吉姆斯的男孩要从一小堆美国火焰上走过去的时候,他竟然逃跑了。我猜他现在大概在爱利斯岛上,没有人寻找他。舞蛇人一切还好,直到他被蛇咬死了。我们给他举行了一个不错的葬礼。我四处奔波,想要找个印度祭司给他说最后的祝福,但是不幸没有找到。我得自己继续剩下的工作,但是我穿不上戏服,既系不上头巾也穿不上剩下的衣服。我时不时地能看见《特立尼达卫报》。你为什么不到美国来碰碰运气呢?
</blockquote>
虽然这封信只是个玩笑,而且里面说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当真,毕司沃斯先生还是因为伯耐特先生给他写信而感动。他几乎立刻就动笔回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详细列举了新来员工的劣行。他本以为自己是轻松超然的,但是到中午的时候,他重读了自己写的信,发现无论他怎样掩饰,他还是显得非常痛苦。他把信撕了。后来他时常想要写信,但是终于还是没有写。而伯耐特先生也再没有写过信给他。
学校放假了,孩子们忘记了去年的失望,开始兴奋地谈论回到哈奴曼大宅过圣诞节的事。莎玛花了很长时间在后阳台里用她的一台手动缝纫机缝衣服,没有人知道她怎么得来这台机器的。破裂的木头手柄用一块红色的棉布缠裹着,好像是从很深的伤口里流出的大量血迹,像动物形状的机器的胸部、腰部、臀部和尾部,以及木头转叶都黑乎乎地沾着油,闻上去也是一股油味。莎玛用一根手指按住机器裹着血色绷带的尾部,机器发出叮叮当当、咔嗒咔嗒的声音,令人惊奇的是,干干净净的完整的衣服就是从这样的机器中出来的。后阳台上有一股机器油和新布的味道,而且因为地板和地板缝里的大头针变得十分危险。阿南德惊叹他的姐妹们居然为这样单调的操作兴奋不已,并惊叹她们能够穿上插满了大头针的衣服而没有被扎着。莎玛给他做了两件长下摆的衬衣,这是学校里男孩时兴的打扮(即使是攻读奖学金的孩子们也有他们闲暇的时候):身穿长下摆的衬衣,衬衣几乎不扎进裤子里。
但是莎玛做的衣服没有被穿到哈奴曼大宅去。
一天下午,毕司沃斯先生从《特立尼达卫报》回来,就在他刚刚把自行车推进前门时,他看见房子旁边的玫瑰花丛被毁坏了,原来平坦的红色泥土里夹杂着黑色。玫瑰花丛堆在一起,靠在瓦楞铁栅栏上。花茎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干硬委顿而且斑斑点点,但是它们被齐根砍下的地方却显得洁白而湿润,充满生命力,它们难看的叶子还没有打蔫,它们看上去像活着一样。
他把他的自行车扔在水泥台阶上。
“莎玛!”
他怒气冲冲地穿过客厅,来到后阳台,脚步声咚咚直响。地板上扔满了衣服残料和纠结的线团。
“莎玛!”
她从厨房里出来,满面愁容。她用眼神示意他噤声。
他的目光掠过桌子和缝纫机、布片、线团、大头针、橱柜、扶栏和栏杆柱。在下面的院子里,他看见了站在栅栏前的孩子们,他们朝上看着他。然后他又看见了一辆卡车的后部,一堆旧的瓦楞铁皮,还有一小堆新的角料,两个灰头土脸的黑人劳工。还有赛斯。他穿着粗糙的卡其布制服,沉重的磨损的半筒靴,象牙烟嘴插在一个衬衣口袋里,口袋盖系着扣子。
他看清楚了一切,这也是他一直意料之中的事情。然后他跑下后楼梯,赛斯抬头看着,满脸惊讶,劳工们停止卸货,也抬头看着他。他在角料堆中摸索着。他拾起一块角料,显然错估了角料的大小,又扔了,莎玛从阳台上对他说:“不,不。”他从发白的石头堆上拾起一块沾着污渍的湿石头:“谁叫你们来把我的玫瑰砍了?谁?”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好像声音不是从他站着的地方,而是从他身后发出来的。一个劳工从卡车上跳下来,赛斯的眼中显现出惊讶,甚至有恐惧。“爸爸!”一个女儿哭喊着。他举起了手臂,莎玛叫喊着:“男人,男人。”他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滚烫的大手抓住了。石头落在地上。
他被解除了武器,沉默着。站在那三个人旁边,他感到自己的脆弱,他松松垮垮的亚麻西装同赛斯绷得紧紧的卡其布制服、劳工们身上的破工作服形成强烈的反差。他西装的袖扣上有肮脏的指痕,刚才被人用手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
赛斯说:“你看,你把你的孩子吓得魂都没了。”然后他对劳工说:“没事了,没事了。”
劳工们继续卸货。
“玫瑰?”赛斯说,“它们在我看来就是黑山艾。”
“是的,”毕司沃斯先生说,“是的!我知道,在你看来它们就是一堆灌木。粗鲁!”他补充说:“粗鲁!”转身时,他绊倒在发白的石头堆上。
“哎哟!”赛斯说。
“粗鲁!”毕司沃斯先生重复着,走开了。
莎玛跟在他后面。
两侧的栅栏里有人缩回头去,撩起的窗帘也放下了。
“暴徒!”毕司沃斯先生说,走上楼梯。
“嗯,嗯,”赛斯说,冲孩子们微笑着,“好大脾气,伙计。但是我的卡车不能停在路上。”
在阳台上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毕司沃斯先生说:“这还没完呢。老太太一定会发话的,我向你保证。还有沙克哈。”
赛斯大笑起来。“老母鸡和大神,嗯?”他抬头看着阳台,用印地语说,“太多的人都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图尔斯家族了。你觉得这房子是怎么买的呢?”
毕司沃斯先生出现在阳台的楼梯扶栏上。
阿南德掉转了目光。
“我的律师会找你的,”毕司沃斯先生说,“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魔鬼。他们也一样。”他又消失了。
劳工们不知道他们被骂作印度神话中的恶魔,他们继续卸货。
赛斯朝孩子们挤挤眼睛:“你爸爸真是个古怪透顶的人。看他的样子,就像这个地方是他的。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出生的时候,你们的爸爸甚至养不起你们。问问他。看看他是怎么感恩戴德的?现在每个人都和我作对。你们不知道吗?”
“赛薇!米娜!坎姆拉!阿南德!”莎玛喊道。
“你们知道在我让他和你们的妈妈结婚的时候,你们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吗?你们知道吗?他告诉你们了吗?他甚至连一个抓螃蟹的都不如。他抓苍蝇。”
“赛薇!阿南德!”
他们迟疑着,害怕赛斯,担心房子和毕司沃斯先生。
“今天,看看。白西装,领带,衬衣。我呢,还是这身你们生下来就看见的脏衣服。感恩,嗯?但是我告诉你们这些孩子,如果今天我不管你们,你们所有人,你爸爸,你妈妈,你们所有人,明天就得去抓螃蟹,我保证。”
毕司沃斯先生的声音在房子不知什么地方响起来,声音很高,模糊不清,十分激动。
赛斯朝卡车走过去。
“嗯,爱沃特?”他温和地对其中的一个劳工说,“那些是不错的玫瑰花,嗯?”
爱沃特笑了,他的舌头卷到上嘴唇上,发出含糊的声音。
赛斯朝房子努努嘴,房子里仍然传出来气愤的、模糊的叫骂声。他微笑了。然后,他停止微笑说:“我们还是不要理会这些浑蛋。”
孩子们朝后楼梯角挪过去,他们在那里可以躲着以免被赛斯和劳工们看见。
毕司沃斯先生的嘀咕声渐渐消失了。
突然,房子里爆发出一阵叫骂。孩子们一动不动。一阵静默,甚至卡车上也是一片沉寂。阿南德几乎哭起来。然后,瓦楞铁皮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来。
从厨房里传出一系列破碎声。
“把那些树砍了,”毕司沃斯先生嚷嚷着,“砍了。把所有的东西都砸了。”
孩子们现在已经到了房子底下,听着他的脚步声,听见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把东西推翻。
阿南德从房子下面朝屋前走过去,经过毕司沃斯先生丢在那里的自行车。栅栏在人行道和一部分路面上投下阴影。阿南德靠在栅栏上,忌妒街上其他房子里的安静,忌妒街上的孩子们和年轻人、玩板球的人、路灯下聊天的人。
从院子里传出新的噪声。这回不是毕司沃斯先生推翻什么东西,而是赛斯和爱沃特以及爱沃特的伙伴一起在房子旁边为赛斯的卡车搭棚子,棚子就搭在毕司沃斯先生的花园。
路面上,房子和树木的影子迅速拉长、扭曲,然后变得看不出形状,最后融进黑暗之中。
毕司沃斯先生由前楼梯上下来。
“和我一起去散步。”
阿南德很想去,不过,这是由于他不想因为拒绝而伤害毕司沃斯先生。他更想去看看房子里被毁坏的部分,并安慰莎玛。
房子受损的部分很轻微,毕司沃斯先生毁坏东西的时候有所顾忌。莎玛梳妆台上的镜子被取下来扔到床上,完好无损地倒映着天花板。书被推翻了,乱七八糟,摊了一地,其中的《商羯罗大师选集》尤其遭了殃。图尔斯太太的大理石面桌子被掀翻了,大理石桌子摔裂了,一定是这个引起了那些吓人的声响。许多铜花瓶都摔出了凹痕,两株盆栽的棕榈树没有了下面的花盆,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帽架半倾斜地靠在前阳台的半墙上,但是扔的时候并没有用力:一些钩子断了,玻璃却是完好的。在厨房里,没有杯子或者瓷器被摔碎,摔在地上的都是能发出很大声响的罐子和锅,以及搪瓷盘子。
毕司沃斯先生回来的时候心情变了。
“莎玛,这大理石桌面怎么裂了?”他问,模仿着图尔斯太太的腔调。然后他又模仿着自己:“碎了,妈妈?什么碎了?哦,大理石桌面。是的,妈妈。那的确是裂了。它看上去是裂了。现在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检查着帽架上的钩子。“我还不知道金属这玩意这么有意思。过来看看,赛薇。金属里面不是光滑的,你知道。看上去更像是压在一起的沙子。”至于他从一个房间踢到另一个房间的收音机,他已经取出了里面的装置,说:“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那公司说他们免费更换收音机。”
当工程师查看那被砸扁了的盒子,然后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说:“我想我们可能用太多次了。”他们留下一个崭新的收音机,最新的设计。
每天晚上,赛斯的卡车都停在房子旁边的棚子里。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想过图尔斯家族的财产是属于谁的。所有的一切,绿谷的土地,捕猎村的店铺,都只是属于哈奴曼大宅。但卡车是赛斯的。
<hr/><ol><li>[14]COLA,cost of living adjustment,直译为生活费用调节,指对应物价上涨率而相应提高的工资。​</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