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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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个晚上,斯通先生想到“骑士伙伴”计划。这个名字当然是后来才有的,是年轻的公关经理温珀想出来的。主意是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而且一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计划,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到第二天早上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在去伦敦市中心上班的时候,他在脑海里把细节过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新的东西。他心里有一种焦灼的喜悦,害怕自己的创意会以某种方式离他而去。

一回到家,他就宣布要去书房“工作”。家中的两个妇人期待这样的时刻其实已经很久了,她们赶紧为他准备好他需要的东西。玛格丽特同时也松了口气,因为她看出这天他一直沉默不语并非心情不佳所致。她为他调好了阅读灯,削尖了铅笔,还主动为他泡了一壶热茶。一开始她还有点不愿离开,但注意到斯通先生的不耐烦之后,她给米林顿小姐下了指示,说主人现在在工作,不愿意受到任何人的打搅。接到指令,米林顿小姐抿紧了嘴唇,并试图踮起脚尖走路。因为黑色的长裙遮住了脚,所以看不出她到底是否成功。但她坚持着,说话也变成了耳语,可惜那粗哑的咆哮其实比她平时喘着气说话的声音传得还要远。

此时在书房里,一束灯光打在铺着呢子面料的书桌(玛格丽特的家具)上,斯通先生奋笔疾书,铅笔的笔芯擦着脆生生的白纸,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工作到很晚。第二天他从办公室回到家后,径直走进书房,还是说要工作。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写,写了改,改了再写。他一点儿都没有感到疲劳。他的字迹慢慢变了。原来工整的笔迹现在变得潦草而难以辨认,有些字母的拐弯部分好像是故意写得很不优雅,但是显得更耐看、权威,甚至是均衡的。每行字都写得笔直,纸边的留白处齐整地空出来。柔软的铅笔头擦着纸张,圈出错误的地方,然后拉一个圆圈到空白处修正。每页都是这样,翻看起来赏心悦目。

就这样,斯通先生完成了写作。尽管他晚上有时候还去书房,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在将稿件誊写清楚之后,有一天早上,斯通先生将稿子塞进公文包(这个公文包终于真正派上了用场),从家里带到办公室。他央求一个打字员小姐帮他把稿件录入并打印出来。两三天后,拿到打印在厚厚的、带伊斯卡尔公司字样的信纸上的稿件,他再次为它的完美和必然而感动。但他又感到羞怯。他没有把这份东西交给顶头上司,因为觉得自己不擅自我吹捧,所以情愿把它寄给不认识他的人。因此,他没有遵从公司的流程规定,几天后将这份东西附上一封介绍信,通过公司内部的邮寄系统直接寄给了哈里爵士,伊斯卡尔公司的总裁。

他感到精疲力竭,悲伤而且空虚。下班后,他要么到花园里去干点活,要么看电视或报纸:他的夜晚一片空白。

他没期望发生什么事情,但如果发生什么了,他也不会感到奇怪。会计部的基南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喜欢把众所周知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一天他到图书室来找他,夸张地踮起脚尖走到他办公桌前,小声地说:“斯通啊,我听说总裁办公室要找你去谈谈。”

基南没有多说什么,但很明显,他觉得斯通先生肯定是犯了什么错。基南留着微微上翘的胡子,一口牙齿小而整齐,眼神熠熠,戴的眼镜掉了一只脚(那是他存心让自己显得不修边幅)。他爱穿宽松的裤子,包裹住两条瘦长、绕着膝盖抽动的腿。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办公室。总裁办公室要找斯通先生谈话!好像斯通先生犯下了可怕的错误,部门无法处置才交给总裁办公室,因此他才会被召到总裁办公室谈话。这种待遇以前只有部门的负责人才有。

斯通先生知道办公室里的议论,看到大家异样的眼光。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知道他们会觉得他很大胆。这情形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感觉。然后他想起了在康沃尔茶室遇到的那个老头。“当然,他们在背后偷偷讨论了很多时候——我跟他们说了,最后一天又怎么样呢?”这个念头让他非常不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整个上午做的事情好像以前都经历过。

直到上午快要过去,他走过伊文斯敞开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熟悉的感觉源自何处。伊文斯曾在英国皇家空军服役,虽然他自己从来不提这段往事,但别人谈起他时总挂在口边。他爱穿藏青色的双排扣西装,虽然个子矮小,步伐倒也轻快利落,伴着皮鞋落地的声音,有一种军队的干练劲。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是个严肃而忙碌的重要人物。大家对他并不是很信任,就算他有时候会和“小伙子们”混混,但总把自己当成“小伙子们的头领”以及办公室里的督导。他会拿上司和公司开玩笑,但他的玩笑话细究起来,尽是些无伤大雅之词,不过这些话有时会让一些年轻人忘乎所以,导致出格的言行。斯通先生走过他敞着门的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自己拿着一叠无用的文件。这么做是个习惯,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忙碌些。斯通先生离开图书室的时候总要拿些文件在手上。在那个早上,他想到所有过去的日子里,那些文件都是无意义的,他还意识到在办公桌旁皱着眉头的伊文斯,看他的眼光和平常的不同,是带着敬畏的,那天早上每个人都带着敬畏的眼光看着他。他终于恍然大悟,这个早上发生的一切何以感觉那么熟悉。因为他体会到的,正是想象中他坐在扶手椅上从众人头顶平静地飞过,而办公室里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那种感觉。

所以,他刻意让自己显得更为平静。直到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公文包搁上大腿,他才感觉放松下来。他凹陷的眼眶周围的小皱纹里好像写着幽默。他的嘴唇略略上弯,自然地微笑着。这是一个疲倦的、无所谓了的老办公室职员,他的眼光落在一个保险广告上,但又全然没有看见那个广告。

那天晚饭之后,在他装烟斗、玛格丽特织毛衣的时候,因为实在索然乏味(灯光很昏暗,玛格丽特特别不喜欢强光),他开口说道:“他们要我去总裁办公室一趟。”

玛格丽特完全不理解这话背后的意义,所以只是简单回答道:“很好呀,狗崽。”

他陷入了沉默。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所以这沉默不同于他们赌气时的那种。不过,他就此下决心不再对她多说什么。

※※※

老哈里——不熟悉他的人是这么称呼他的,而那些能和他说得上话,并以此为荣的人则称他为哈里爵士——是个让人敬畏的人物。那些做妻子的知道,像斯通先生、汤姆林森和汤姆林森的朋友们这类人,在人前都是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面孔,私底下才会卸下在公众前的面具,而老哈里位高权重,已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在公众面前也不戴任何面具。他给《泰晤士报》写信,涉及的话题包括新衬衫上应该有的别针数量、火柴盒里火柴的数量,他还详论过灯具标准。虽然他没有参加第一届公交系统发起的、征询乘客意见的布谷鸟比赛,但是他为《十一号公交车手册》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还在报上引发了一场关于公交车票的讨论。(“我购买到的是一张脏兮兮、卷了边的纸片,看上去、感觉上去,都不像是公共汽车票。尽管是个平常东西,但这毕竟是公共交通的一项凭证。这张纸片几乎不能像其他像模像样的票证那样,塞到帽带里保存。它太薄了,而且看上去完全不值得好好对待,所以大家很自然地会无所谓地把它捏成个纸团,或者,有些更有创造力的人,把它整齐地叠成一个迷你风琴。而当汽车检票员出现要你出示车票的时候,纸球或者手风琴总是会踪迹难觅。”)其实,公共交通这一领域已经成了他的专长,他因熟稔英国轨道交通而闻名,尤其是在伊斯卡尔公司内部。(大家都知道,有一次花园派对上他对孟席斯小姐说的话:“这么说你住在斯特雷特姆?那不就是火车总线分岔开往朴次茅斯的地方么?”)老哈里写给《泰晤士报》的每一封信,连同“读者来信”这一栏目的其他内容,孟席斯小姐都会作为剪报剪下来,贴在一张薄薄的白纸上,供同事传阅。在这个栏目下,每一封来信者的名字都印得清清楚楚的。传阅回来的时候,那白纸上留下了各种各样人名的缩写,不同的字体、不同颜色的墨水和不同粗细的铅笔,蔚为壮观。多年累积下来,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信,让老哈里变成了大家心目中一个值得敬畏的人物。每一封信的发表都让他显得更加难以接近。他偶尔称自己为“走四方的大众中的一员”,让人讶然。据传他有左派倾向,这让他的形象更加高大和无法接近。

所以当斯通先生准备出发去总裁办公室,去和老哈里面谈那无论是伊文斯还是其他同事一概无所知晓的事情的时候,周遭气氛肃然。他穿着他那套最好的辛普森牌西装,打着玛格丽特挑的领带,她只知道他要去见哈里爵士。斯通先生觉得自己像要去参加婚礼似的,这感觉在一个泪水汪汪的女打字员出现在图书室以后更加强烈。这个体形壮硕、穿着邋遢的年轻女打字员日常和同事们对话的主题,是公司拒绝将她列入房屋计划(事实上她和丈夫还拥有一辆私家车呢)。她这天早上很不顺利,被伊文斯批评了。斯通先生出发的时候她几乎是带着恼怒对他说:“就是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我们的日子才不好过。”

他完全没有留意她说了什么,沿着走廊的正中间走出办公室,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为了躲避别人的注意走在走廊的边缘。他手里也没有拿任何文件。就这样,在这个工作日上午过去了一半的时候,他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办公室。

※※※

那个下午斯通先生还没在图书室自己的座位上坐稳,基南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老哈里说了什么?”基南的两个膝盖在抽动。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起来像是在摸自己的私处。他在小声询问中想要传达的关切,被眼睛、嘴唇和胡子流露出的幸灾乐祸背叛了。

斯通先生回答说:“哈里爵士和我讨论了我提议成立一个新部门的想法。”

斯通先生再次感受到坐在椅子上飞翔的快乐。基南惊呆了,无法相信他听到的回答。有那么几秒钟,他佝偻着身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他挺了挺身体,但手和膝盖僵直着,微笑变得空洞,然后消失,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距离自此似乎再也无法弥合了。基南乐呵呵的劲头不见了,脸上那些原本透着幽默的皱纹,现在隐藏着焦虑和歇斯底里。站在穿着辛普森牌西装的斯通先生旁边,这个套在一条单薄又不成形的裤子里、脸上架着断了一条腿的眼镜的基南,显得凄苦可怜,而且平庸低劣。虽然他差不多马上恢复了平日那种停不下来的、乐呵呵的劲头,但先前那个时刻已经无法被抹去。

又一个人际关系发生了改变。斯通先生飞了起来。整个下午,剩下的一整周,他在办公室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都好像坐在椅子上飞翔。

当月月底,斯通先生被调至员工福利部。这个部门在一栋新楼里,新的办公室,所有的办公家具都是新购于希尔斯的。这里没有了孟席斯小姐用衣服来标识每一天的情形。他的薪水涨到一万五千英镑一年。公司内部刊物报道了他调任的事情,但没有提及涨薪;报道中还附了一张他的照片。出版那天,他回到家,似是随意地拿出来给玛格丽特看:“这里有关于我的报道。”(他的公文包里放着起码半打这期杂志。)

环绕着他的世界正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醒来,变绿。学校操场上的那棵树,枝干的颜色变得有些斑驳,然后开始冒出绿色的芽来。这不单单是季节变换的标志,更重要的是,他和他的树再次形成了一致,因为他也每天在生长,每天都有新的、有意思的事情要去做。在新的部门,他和年轻的、刚被任命为本部门公关经理的温珀就他的提案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温珀说他的提案很好,非常好。他因此感到很“激动”,但这个想法必须要“琢磨打造一番”。说到这几个词的时候,他像是有一种身体上的快感——那些词化为厚重的音节从上嘴唇冒出来,同时他的手指夹着烟,用一种独特的姿势在银色的烟盒上敲打着。温珀将自己看成一个原材料的加工者。他像是非常享受筛选、清洗、去除杂质这样的过程。他说主意不是他的,“但是,”他马上补充道,“我能由此创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不过,这样一个以创造完美为傲的人,外形看起来却古怪而粗糙,斯通先生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有个方下巴,看起来有些松弛,而且过于肥厚;嘴唇肿胀,周边似有一圈淤青(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把玩手中的香烟,把那烟塞进嘴后,他习惯用两片嘴唇将其滚来滚去,香烟拿出来的时候烟屁股常常是湿的);棕色的眼睛疲态毕露,眼神游移不定,像是一个因饱受打击而失去自信的人。他中等身材,中等体格。对这样的人来说,购买衣服的选择应该非常多,但温珀穿什么都显得不合身。他的衣服就像他的下巴那样松松垮垮——这说明他从不锻炼,从不晒太阳,肉都是松的。他的夹克总是歪斜着,肩膀显得没有什么棱角,有时候甚至有些驼背。而他花哨的马甲——温珀对穿衣之道还是颇有兴趣的——看起来就有些惊悚和滑稽了。

听到自己的主意需要“琢磨打造”,斯通先生有些不快,并且这种不快在滋长。两人在福利部第一次开会的过程中,温珀突然说道:“我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你把玩香烟的方式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

香烟在指间,斯通先生一下子停住了。

温珀说:“继续,你看看你是怎么敲的。”

斯通先生的香烟是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的,然后通过这两个手指的动作来用香烟点击桌面。

温珀指出,这是不对的。正确的方法应该是让香烟从半英寸的高度落下,然后自动弹回食指和大拇指之间。

接下来的两三分钟里,他们一起弹着香烟,温珀示范,斯通先生学习。

然而对于温珀的不喜欢,很快被欣赏替代,因为斯通先生发现此人思维活跃,工作勤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个提案的热衷。斯通先生将这看作是对自己的肯定。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温珀对这个项目的关注点是有别于他的。

温珀说:“这样如何?让我们的退休员工去拜访我们客户中那些已经退了休的人。带点公司的小礼物。这对伊斯卡尔公司来说不算什么。然后让他们说,‘我们的关系不单单是生意上的,我们是朋友。’”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它们已经可以被用作广告语了。“这可比那些圣诞卡片要管用。没有人喜欢公关经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但谁会怀疑那些老家伙呢?而且你想想看,为伊斯卡尔工作的人退了休还在为公司服务。从伊斯卡尔退了休的老家伙,在全国各地各个角落为公司宣传,一支多么强大的军队啊。”

斯通先生没有立刻否决这个想法,他开始想象。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退休的人:留着长长的白胡子,拄着重重的、疙疙瘩瘩的拐杖,穿着切尔西医院的病号服。他们在乡间的道路上蹒跚而行,颤巍巍地穿过开满鲜花的花园,敲着乡村小屋的门。

温珀继续说道:“上千个不拿工资的义务宣传员,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每个村庄都有他们的踪影。”

“不现实。”

他们的出发点总是不同。温珀是站在伊斯卡尔公司的立场来考虑问题,斯通先生则不得不掩盖他的初衷仅仅是保护退休员工,而非传扬伊斯卡尔公司的名声。

温珀的态度中,有一点特别让斯通先生恼怒,那就是他好像完全忽视了这个计划最初的由来,也就是说斯通先生是出于何种考虑和担心而想到的这个提案,或者说是什么支撑了斯通先生在书房里熬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反复修订它。温珀没考虑到这一点;斯通先生也不愿意挑明这一点。但是,在两人无休止地讨论这个方案的修改和完善的过程中,斯通先生发现自己开始慢慢地接受温珀的观点——这就是一个提升公司公共形象的方案。

在讨论中,温珀每天都要说的一句话是:“这件事情让我很激动。我觉得用这个计划可以做成一件大事。”

他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法,喜欢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即使是最不切实际的念头他也会详尽地描述出来,并附上各种实施细节。当这些想法被否定或者遭到抛弃之后,他就会看着放在面前的提案备忘录,请斯通先生把他最初的想法重新概括一遍。

斯通先生是这样说的:“我们给退休员工写信,邀请那些愿意参加的人成为‘访问者’或者‘伙伴’。这样我们就从退休者的队伍中筛选出了依旧可以干活的人。我们寄给这些‘访问者’、‘伙伴’——随便怎么称呼他们——需要拜访的人的详细资料。包括那些彻底不工作的人的年龄、部门、退休的时间、服务公司的年限等等。”

“在这个环节上,我们需要增加人手。”温珀说。

“我们的‘访问者’在有特殊需要的时候可以打报告。我们再研究具体情况。但是普通的拜访,我们只要支付‘访问者’的交通费用以及带去的小礼物——一束鲜花或是一盒巧克力——的费用就可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将退休人员组织成一支自我管理、互助协作的团队。我们所需提供的只是一点儿行政上的管理。”

他们总是这样又回到起点,回到斯通先生最初的提案上,所以温珀说的“琢磨打造一下”更像是把这个计划敲打得面目全非,然后再将它弄回最初的样子。

温珀的这个毛病迫使斯通先生更积极地去推动他的计划。开始的时候,他还因为怕暴露制定计划的初衷常常语焉不详。但让他意外的是,随着他真实想法的一点点暴露,温珀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表示不解。

“这很有意思,”温珀总是把眼睛眯缝起来,真诚地说,“你说到我心里去了,这正是我所想的。”

斯通先生有点自我膨胀。他为退休职工想出了一个改善生活的方案。他把他们从无所事事中解救出来,使他们免于遭受残忍的漠视。他的计划会使他们能继续和他人保持办公室同事的关系,不至于完全陷入家庭杂务中。他让这些人能继续保持对公司的忠诚。而且这一切几乎不花公司什么钱:按照他的计划,这个方案公司每年需要投入的资金将不超过两万英镑。

温珀说:“一个协会,保护那些上了年纪、不中用的家伙。”

温珀的言辞中总是充满了这类性暗示的话语。斯通先生慢慢学会了忽视这些言辞,但是这句评论却让他无法隐藏自己的尴尬和恶心。

温珀却很兴奋。“这正是我想要的,”他说,“你说得很有意思。继续。”

在这种“琢磨打造”的过程中,温珀让斯通先生逐渐深陷于辩护者、解释者的角色,搞得斯通先生在冗长的解释之后精疲力竭,免不了将就地胡乱概括几句。但这同样会引起温珀的注意和追问。

有一次,一周快要结束的时候,斯通先生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你明白吗,这就是一个帮助那些可怜的老家伙的提案。”

这听起来让他的提案显得荒谬又廉价,和他内心的感受完全不同。但温珀却用一种真诚的、实事求是的口吻回答说:“这个国家对待老年人的态度太卑鄙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层面上,他们的讨论继续着,好像两人各自断定不能全然敞开心扉,而且互相默认,不向对方点破这一点。

他们开始讨论这个项目的名称。

温珀说:“我们需要一个听起来就激动人心的名字,这个名字要让那些老伙计真的行动起来,跑出家门,一家一户地去拜访。”

在此之前,斯通先生从未想过名字的事情,现在也还是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他旁边的温珀一边思考,一边拍打着香烟,让香烟在嘴唇间滚来滚去。他害怕命名会让自己的计划显得更廉价。

温珀说:“‘午餐代金券’是门很大的生意。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名字起得好。午餐代金券。这几个词让你联想到午餐、餐饮、美食、金钱、丰盛。这几个词本身就很有饱足感。我们想要的正是——一看就明了,看了就激动。看了忘不了。”

“老兵。”斯通先生提议到。

温珀似是宽宏大量般摇了摇头:“这正是我们最不想要的名字。我们想要的是体现年轻的名字。年轻,同舟共济的情谊,对男性的保护。”

斯通先生脑海里仿佛看到温珀是如何在他的原材料上添油加醋的。

“比如说骑士之类的。”温珀说。

“但骑士可不保护男性。”

温珀对他的回应完全不在意:“骑士之类的名字。公路骑士。游侠骑士。他们要做的不就是巡游四方吗?游侠骑士。”

斯通先生觉得他的提议荒谬至极。他想要站起来,一把将希尔斯牌办公桌上所有文件和杂物都扫到地上,再冲温珀骂几句脏话,然后回到平静的图书室办公桌前。

沉默。斯通先生内心在咆哮,温珀则继续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他常常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说:“敲门人,公司的敲门人。最值得尊敬的公司的敲门人。”

斯通先生点燃了一支烟,用自己的方式重重地点了几下桌面。但是温珀的这个建议确实有点道理。他的建议让那些退休员工摆脱穿着红色工作服的形象,他们好似换上了深棕色的、带黄色镶边条纹的华丽衣服,及膝马裤和黑色长袜,拄着带有古代纹饰的拐杖,去敲门。

“骑士拜访者。”温珀说。

“不是黑夜拜访者吧?”

“我不是个孩子,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