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达尔湖中的童话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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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病得很重,老爷。”

这家伙跟我一样急躁。

“老爷!”他沉下脸来,显得很不高兴。三张钞票不知怎的粘贴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只有一张。接过钞票仔细一瞧,他登时眉开眼笑:“哦,三卢比!好啊。”

“老爷!”过了一个星期,厨子又扯着嗓门呼唤我,“我太太生病了,老爷啊。”

站在房门口,他一边数着我递给他的钞票,一边回过头来,带着坚定的语气对我说:“老爷,我太太真的生病了。病得很重啊,她染上了伤寒。”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有点担心。厨子告诉我这件事,除了礼貌上的原因,恐怕还有别的企图。吃中饭的时候,我向亚齐兹打听厨子太太的病情。

“她根本没染上伤寒!”亚齐兹紧紧抿住嘴巴,忍住一脸笑意。他显然在嘲笑我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他脸上的表情使人很生气。

我把厨子的伎俩给揭穿了。他不再跑进我的房间,向我诉说他的亲人病得有多重,我不忍心想象他在厨房里遭受同事们羞辱后忍气吞声的模样,更不想看到亚齐兹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他以为,从此他可以吃定这个厨子,爱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他。在这座小小的岛屿上,每天,从早到晚,我都得跟旅馆里每一位员工打交道,尤其是亚齐兹。最初,这种牵扯让我感到很不习惯。这之前,在我心目中,所谓“仆人”只不过是帮你做事,领取一笔酬劳,然后回家过自己日子的那种人。但对亚齐兹来说,工作却是他生活的全部。亚齐兹有个不曾生育的妻子,居住在湖中某处,但他不常提起她,而据我所知,他从不曾回家探望过她。服务和伺候客人,是亚齐兹的人生目的。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谋生方式。它超越了仆人的制服和表面的恭谨,它赐予他力量。我在书上读过,十八世纪的欧洲仆人非常霸道,竟然操控主人的生活。《死魂灵》和《奥勃洛莫夫》这类俄国小说所描写的仆人,其傲慢无礼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在印度,我亲眼看过女主人和男仆人争吵,就像一对发生口角的夫妻,充满激情,结果往往是床头吵床尾和。现在我终于明白个中缘由。你若想拥有一个贴身仆人(他唯一的本事和功能是取悦、伺候主人)你就必须自愿地、爽快地交出一部分自我,任由仆人摆布。它创造出一种原本不存在的依赖感,它要求回报,它能够让一个成年人退化成婴孩。我越来越在意亚齐兹的情绪,而他也越来越受我的心情影响。他有能力激怒我,看见他闷闷不乐,一整个早晨我都开心不起来。我变得非常敏感,总是怀疑他对我不忠,热情减退,不再像以往那样尽心尽意伺候我。于是我就开始生闷气,不睬他。于是他就(视心情而定)通过别人向我道晚安,或根本不向我道晚安。隔天早晨,一觉醒来,我们又会和好如初。有时,我对他招揽来的房客感到不满,一连几天不理他,借此表示抗议。每次他一提到最近菜价涨了,我就会怀疑他想从我荷包里多挖一点钱,一气之下,我就会在大庭广众间公然跟他吵起架来。我只要求他对我忠诚,但这是一种奢求,因为我毕竟不是他的雇主。故而在我们的关系中,我不得不采取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的手段,而他都能随机应变,应付裕如。

我说过,他的服务不是穿着制服的层次。事实上,他从没穿过仆人的制服。他身上总是穿着同一套服装,看起来脏兮兮,闻起来臭不可当。

“亚齐兹,你会不会游泳啊?”

“哦,会的,老爷,我会游泳。”

“你在什么地方游泳啊?”

“就在这湖中呀。”

“湖水很冷呢。”

“不冷,老爷。每天早晨,我和阿里·穆罕默德都会脱掉身上的衣服,跳进湖里游泳。”

原来如此。我心中的一个疑团终于解开了。“亚齐兹,你到裁缝店定做一套衣服吧,我付钱。”

他立刻沉下脸孔,装出一副身心劳累的模样,仿佛被工作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似的,但我看得出来,这会儿他心里高兴得很哪。

“亚齐兹,定做一套衣服要多少钱啊?”

“十二卢比,老爷。”

今天我心情甚好。看见阿里·穆罕默德披着他那件邋里邋遢的蓝色条纹西装,穿着背心,戴着表链,走出旅馆大门,准备前往城里的游客接待中心招揽客人,我一时心软,忍不住把他叫回来。

“阿里,你到裁缝店定做一件新背心吧,我付钱。”

“是,先生。”

阿里内心真正的感觉很难被察觉出来。每次有人叫他的名字,跟他说话,他都会流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色。

“定做一件背心要多少钱啊?”

“十二卢比,先生。”

奇怪,不管定做什么样的衣服,价钱都是十二卢比。我回到楼上房间。还没在那张蓝色书桌前坐定,砰然一声,我就听见房门被推开了。回头一瞧,我看见厨子腰上系着蓝围裙,气咻咻闯进房间来,一步一步向我紧逼,一副准备找人干架的态势。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那件搭挂在椅背上的夹克,沉声说:“我要一件外衣。”说完,他往后退出两步,仿佛被自己的粗暴行为吓着似的。“你送给阿里·穆罕默德一件外套,你送给亚齐兹这家伙一套西装。”

莫非他们在厨房嘲笑他?我想起刚才亚齐兹脸上的表情: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抿住嘴巴拼命忍住笑。一回到厨房,这家伙就笑开了。我可以想象他在厨子面前表现的那股得意劲儿。至于阿里·穆罕默德,当时他正准备前往城里的游客接待中心,招揽客人。我猜,他听说我要送他一件衣服,就立刻折回厨房,把好消息告诉大伙儿。

“我是一个穷光蛋。”厨子伸出双手,拂了拂他身上那件看起来还算精致雅洁的衣裳。

“送你一件衣服,要花我多少钱啊?”

“十五卢比。不,二十卢比。”

太贵了。“离开这儿时,我会送你一件外套。我离开那天才送给你。”

厨子一听,赶忙在地板上跪下来。他伸出双手,想搂住我的大腿,表示感激,但椅子的四只脚和横木阻挡在面前,使他无法如愿。

我看得出来,他内心饱受煎熬。我知道这几个家伙为了衣服的事情,在厨房里吵了好几架。厨子是自尊心很强的人。他的身份是厨师,可不是一般仆人。他不屑讨好别人。他瞧不起像亚齐兹这种成天胁肩谄笑、巴结主人的马屁精。他这种人什么事都看不顺眼,常常招惹别人,但到头来吃亏的总是他自己。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吃晚餐时,厨子叫人送来一锅炖肉和一锅炖菜。这两锅东西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差别是其中一锅有几块肉丁和肉片。我不吃肉,一看到这锅炖肉就倒尽胃口,连那锅炖菜也不想吃了。亚齐兹感到很委屈。看到他那一脸难过的模样,我心中暗喜。他端着两个锅子走回厨房。不久,我们就听见厨房里传出厨子的叫骂声。亚齐兹两手空空,独个儿走回餐厅——瞧他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样子,仿佛脚疼似的。过了一会,餐厅门帘后面忽然响起呼声。厨子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只见他一手提着煎锅,一手握着切鱼刀,满脸涨红,脸上的五官歪七扭八,模样真吓人。

“你为什么不吃我的炖菜?”

他站在我身旁瞪着我,气急败坏,扯着嗓门尖叫:“你为什么不吃我的炖菜?”我真担心他会举起手里提着的煎锅,在我头顶上狠狠敲几下。果然,他举起了煎锅,我看见里面装着一大片煎蛋卷,但所幸他并没朝我头上敲下去。这个人每次发完脾气,就会立刻流露出一脸惊恐惶惑的神色。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弱点。

我跟他一样难过。但一想到油煎鸡蛋卷,我就觉得反胃,直想呕吐。一股怒气蓦地从我的丹田升起,直窜到我脑子里来,摧毁我的判断力,使我变得非常不理性。霎时间,我变成一个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的人。

“亚齐兹!”我大吼一声,“你能不能请这人出去?”

这样的反应实在太粗鲁、太荒唐、太无聊、太幼稚了。但这种发泄虽然使人丧失理智,却也能让人感到振奋。从愤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过程往往十分缓慢、痛苦。

不久,厨子就离开了丽华大饭店。他突然辞职。一天早晨,在亚齐兹陪伴下,他走进我的房间告诉我说:“老爷,我要走了。”

亚齐兹知道我会问什么问题。他抢先代替厨子回答:“老爷,您应该替他高兴。别担心。他在巴雷穆拉城那边的一个家庭,找到了一份挺不错的工作。”

“我要走了,老爷。现在麻烦您给我写一封推荐函。”厨子站在亚齐兹身后,斜起一只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亚齐兹的背脊不停摇晃。

我坐在打字机前,立刻给他写了一封推荐函。这封信写得很长,非常感性,但我认为这样的推荐函对未来的雇主并无任何用处。它只能证明我同情这个人:我觉得,他跟我一样不能适应社会。趁着我写信的当儿,亚齐兹忙着拂拭房间里的灰尘,脸上一径挂着笑容。

“我现在要走了,老爷。”

我把亚齐兹打发出房间,然后掏出一沓钞票,悄悄塞进厨子手里。他接过这笔钱,什么都没说,只缓缓地、充满感情地说了一句话:“提防亚齐兹这家伙!”

“您应该替他高兴,”厨子走后,亚齐兹又用同样的话安慰我,“两三天内,我们就会找到新厨师。”

就这样,我对丽华大饭店的观感,刹那间改变了:原本我把它看成湖中的一间童话屋。

“老爷,请您帮个忙。您写封信给‘光光局’,邀请局长马丹先生来咱们饭店喝杯茶。”

“亚齐兹,上回我写信邀请他,他没来呀。”

“老爷,请您写封信给‘光光局’。”

“不,亚齐兹,我不想再邀请他来喝茶了。”

“老爷,请您帮个忙。您亲自到城里走一趟,拜会马丹先生。”

这伙人聚集在旅馆厨房里,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每个星期,阿里·穆罕默德都必须申请许可证,进入警卫森严的游客接待中心,招揽客人。这一来,他就平白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拉客时间。他需要长期许可证,这样整个旅游季节都能够通行无阻。厨房那伙人认为,我肯定能够帮他弄到一张这样的通行证。

“他们会签发这种季节通行证吗,亚齐兹?”

“会的,老爷。罗达的船屋就申请到一张。”

我们这家坐落在湖中不受官府认可的另类旅馆,竟然遭受歧视和打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立刻跟马丹先生取得联系,约好时间拜会他。那天,在旅馆主人巴特先生陪伴下,我乘坐双轮出租马车进城。

游客接待中心的职员居然认得我!上回我写的那封信,让丽华大饭店着实出了一阵子风头。好几位官员一看见我,就纷纷走上前来,笑眯眯地争相跟我握手——我对克什米尔旅游事业的关切,让他们感到很开心,虽然有点疑惑。印度官僚体系固然效率不佳,公务员办起事来拖泥带水,一问三不知,但他们绝不会遗失或遗忘任何文件。在官员们亲切招呼和簇拥下,我这个主动替本地一家旅馆撰写推荐函的热忱可嘉的外国游客,被送进那间挂满图片的局长室,会见马丹先生。

成群访客等候局长召见。一看到彬彬有礼、神情却十分严肃的马丹先生,我差点想打退堂鼓。寒暄完毕,我总得找个话题谈谈,可不能就这样开溜。于是我说:能不能请马丹先生交代手下,给阿里·穆罕默德签发一张季节通行证?当然。阿里·穆罕默德必须符合申请条件,而这得由观光局认定。

“通行证已经取消了。我猜,您那位朋友拥有英国护照吧?”

我没把话讲清楚,难怪局长大人会有这样的误解。我赶紧补充:阿里不是游客,他只想见见游客。他是克什米尔人,一家旅馆的员工,基于工作需要,他想进入游客接待中心。虽然我也知道游客必须受到保护,但是,能否请局长先生通融……我越说越急切。我只想快快把这件琐碎的事情办妥,保住我的尊严,走出局长办公室。

马丹先生耐心听我陈述。他说,如果阿里提出申请,他会慎重考虑。

如逢大赦,我忙站起身来向马丹先生道别,逃跑似的走出局长室,把消息告诉巴特先生。

“现在,您赶快去见科长吧。”巴特先生说。我糊里糊涂,被他拉着走进一间挤满办公桌和公务员的房间。

科长不在办公室。稍后我们在走廊上找到了他。原来是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身材挺拔、笑容满面的年轻人。他看过我写的信,明白了我的要求。他说,只要旅馆明天提出申请,他会看着办。

“明天,”我转告巴特先生,“明天你再来一趟。”

我甩下巴特先生,拔腿就溜,匆匆忙忙穿过国营百货公司的庭院(这儿原本是英国总督官邸),一路走到浑黄的杰赫勒姆河畔,登上河边的堤岸。总督官邸的克什米尔式精工木雕早已经腐朽,斑斑驳驳。官邸旁边有一座充满英国风味的破旧印度式小木屋,门口挂着一块招牌:百货公司咖啡屋。矗立着成排法国梧桐的官邸庭院,依旧十分壮观,一个个精心设计、形状各异的花圃,栽种着雏菊,散布在辽阔的草坪上,争奇斗艳,煞是好看。总督官邸坐落在堤岸一端——我常听本地人说,以前英国人不准印度人走到堤岸上来。堤岸入口处的旋转栅门如今已经被砸掉了。绿草如茵的河滨,处处树立着告示牌,禁止游人在草坪上骑车与散步,但人们视若无睹,我行我素,河岸的草地早已经被车轮辗出一条又深又长的辙迹。成群母牛聚集在官邸前庭花园前自顾自低头吃草——这些建筑物,实际上只不过是克什米尔建筑风格的翻版,但乍看之下,却仿佛是模仿“仿都铎式”的作品。好几家老式店铺依旧存在,非常宽敞,非常阴暗,里面摆满玻璃橱柜,仿佛仍然期待那些“不辞而别”的英印混血儿回来。早已经褪色的广告招贴,依旧在促销早已经不再贩卖的商品,例如水饼干②。店堂里的木板和墙壁上,依旧镌刻着英国主顾(总督和总司令之流)的姓名。在一家专门售卖动物标本的店铺中,墙上挂着一幅镶在框子里的照片:一个英国骑兵军官,伸出他脚上那只擦拭得亮闪闪的皮靴,踩在一只死老虎身上。

一个光辉灿烂的时代已经消逝了,另一个光辉灿烂、属于市集的时代还没来临。但我们不必等太久。“先生,您即使不说,从您的衣着和口音我也看得出来,你的品位是英国式的。您请进来坐一坐。让小弟我拿出几件本店专卖的符合英国品位的地毯,请您评鉴评鉴。您瞧,这就是英国的品位。我可是行家。现在,您不妨再看看另外几条地毯。瞧,又粗又重,印度式地毯嘛,质地当然也就比较粗糙低劣喽……”

克什米尔最棒的约会场所——

没错!就是咱们这间“总理餐厅”

喂,朋友们,东尼率领五位劲爆舞者

今晚登台献唱,以娱嘉宾

朋友们来吧,尽情享受三十六种冰淇淋

在咱们这间星光闪闪的酒吧

喝个痛快,不醉无归!

传单上是这么说的。我依照地址,来到这家簇新的、充满现代风味的餐厅——根据另一份传单,它是城中“最开放”、“最有搞头”的约会场所。时间太早了,东尼和五位劲爆舞者还没登场,我叫了一升贵得吓人的印度啤酒,独个儿坐在空荡荡、静悄悄的餐厅里,试图把今天早上的不爽忘掉。

喝完啤酒,我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邸路一路走下去,驻足一家书店前,和那位满脸胡须的老板攀谈。他是从信德省逃出来的难民,在孟买念大学,拥有文学和法学双学士学位。他告诉我,他今年八十岁了。我不相信。“呵呵。我说我今年八十岁,因为我不想说我今年七十八岁。”他谈起一九四七年巴基斯坦入侵并大肆劫掠巴雷穆拉城的往事。那时,在克什米尔首府斯利那加市——如今已经沦落为双轮马车夫、阿里·穆罕默德和“总理餐厅”的城市,人们花五百卢比,买一张原本只要八卢比的公车车票,争相逃到查谟市。“如今我成天坐在这儿,没事可干,只好读读书,笑看人生。”他阅读史蒂芬·里柯克③的作品。他最喜欢蒙罗少校④写的短篇小说,百读不厌。为什么他把小说家沙基称为蒙罗少校呢?他解释说,他在一篇文章上读到,沙基本名蒙罗,而蒙罗是一位陆军少校。他觉得,称呼自己最喜爱的作家,应该把他的军衔加在他的姓名前,以示尊敬。

我搭乘双轮出租马车,回到河畔的石阶浴场,路上遇到巴特先生。我叫他上车。真可怜,他等我等得都快哭了。早上我匆匆忙忙离开他。他没听懂我的话。一整个早晨,他就痴痴地站在游客接待中心,等我回来接他。

隔天早晨,我把季节通行证申请书打好,让巴特先生带到城里去。今天天气格外闷热,气温节节上升。中午时分,天空忽然沉暗下来,随即乌云密布,放眼望去,只见藏青色的群山倒映在湖水中。狂风骤起,哗啦哗啦横扫过湖面,翻卷起荷叶,鞭打着杨柳树,摇荡着湖中一丛丛芦苇。下雨了,气温陡然下降。湖中的空气变得冷飕飕的。巴特先生冒着大雨从城里赶回来。他头上那顶毡帽淋了雨,湿漉漉,毛茸茸,闪烁着水珠。他身上那件夹克沾满雨水,衬衫下摆滴滴答答流淌着雨珠儿。他拱起肩膀,缩起脖子,把脸庞埋藏在翻起的领子里。我看见他踩着花园中铺着的木板,慢吞吞地朝厨房走去。他脱掉鞋子,钻进屋里。我回到书桌旁,一边工作,一边竖起耳朵,倾听楼上的脚步声。我以为巴特先生会打着赤脚走上楼来,向我报喜。但他一直没露面。

我再也忍不住了,只好问亚齐兹:“巴特先生到底拿到通行证没?”

“拿到啦!一个星期。”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客厅喝咖啡。身穿工作服的油漆匠从门口探进头来,问道:“老爷,您帮我打一封推荐信好不好?”

我没回答。

<u>①</u>伦伯尔士迪特斯金,德国民间传说中的矮人。他把亚麻变成黄金,送给一位姑娘当嫁妆,条件是:她嫁给王子后生下的头一胎婴儿,必须送给他,除非她猜出他的名字。她果然猜出他的名字。矮人一听,立刻自杀。

<u>②</u>水饼干,一种用小麦粉和水制成的淡味饼干。

<u>③</u>史蒂芬·里柯克(Stephen Leacock,1869-1944),加拿大作家兼经济学家。

<u>④</u>蒙罗少校(Henry Hugh Munro,1870-1916),在缅甸出生的苏格兰小说家,笔名沙基(S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