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通灵的按摩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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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过去很多年后,格涅沙在《罪恶的年代》里写道:“每件事的发生都是为了一个最好的结果。如果我的第一本书就取得了成功,那么我很有可能变成一个纯粹的神学家,致力于阐释印度教义的写作,没完没了。恰恰是因为此书并不成功,我的人生才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事实上,战争开始的时候,格涅沙的道路还是一点都不明朗。

“绝对会有一番作为的,”他告诉毕哈利,“我感觉得到,我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来,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你会做出大事情来的。我相信你,苏拉杰的妈妈也相信你。”

他们对战争的消息非常感兴趣,每个星期天都会聚在一起讨论。毕哈利搞到了一张欧洲的战争地图,在上面摁上了红色的图钉。他喜欢谈论战略战术,这让格涅沙起了创作一本关于研究战争进程的月刊杂志的念头,“以后就会变成一本记录战争的历史书。”这个想法着实让他兴奋了一段日子,但慢慢就淡忘了,被抛诸脑后。

“我希望希特勒能打到我们这里,把特立尼达也炸了。”某个星期天,他对毕哈利说。

毕哈利咬着嘴唇,想要争辩的样子。“为什么,兄弟?”

“把每件东西都炸得稀巴烂。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再担心给人治病啊,写书啊,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但你忘了,我们这儿在地图上只是很小的一个点。如果你问我,我觉得希特勒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特立尼达这个地方,有你、我和苏拉杰他妈住在这里。”

“不可能,”格涅沙说,“我们有石油,德国人需要石油。如果不加防范,希特勒首先就会进攻这里。”

“你这话可别让苏拉杰妈妈听到。她的表弟加入了志愿军,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牙医。他的生意维持不下去了,才去当的兵。他告诉苏拉杰他妈,当兵是个轻松、容易的美差。”

“她表弟对这类事情倒是挺有眼力的。”

“如果德国人明天真的打到了这里,怎么办?”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苏拉杰妈妈的表弟一定跑得比谁都快,他会打破赛跑世界纪录。”

“得了,老兄。如果德国人真的来了,我们的钱怎么办?我的店怎么办?还有法院呢?我担心的是这些事情。”

就这样,在讨论这场战争可能带来的影响的同时,他们也开始探讨起战争这个宏大命题来。毕哈利满口引用《薄伽梵歌》中的对话,促使格涅沙把这本书又重读了一遍,对于王子阿周那和大神克里希纳在战场上的对话有了更全面的理解。

这也将格涅沙的阅读引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他买下了在圣费尔南多能够找到的所有关于印度哲学的书,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印度学家。他边读边在书上做标注,仍然保持着星期天下午做笔记的习惯。与此同时,他还对实用心理学产生了兴趣,阅读了很多分析人际交往的书。但印度学依旧是他的最爱。每次拿到一本新书,他都会先翻一下目录,看看书的内容是否和印度或者印度教有关。如果是对印度或印度教持褒扬态度,他就会把它买下来。就这样,他很快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图书收藏。

“格涅沙,你收藏的书可真不少啊。”毕哈利说。

“我琢磨着,假如你不认识我,又正巧开着你的林肯和风经过泉水村,你会想到我的房子里堆着这么多的书吗?”

“肯定猜不到。”毕哈利说。

莉拉对格涅沙的藏书很骄傲,但同时也不免因家里的经济状况忧心忡忡。“当家的,买书虽然不错,但买书又不能赚钱。你现在真的得想想怎么给家里赚点钱了。”

“听着,姑娘,我要担心的事情够多的了,你可不要火上浇油,听明白了没有?”

※※※

接下来同时发生的两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某天,一直云游四方的打嗝大婶突然到访。

“格涅沙,打击啊,”她张口就说,“很大的打击。现在这世道,谁都不能相信啊。”

格涅沙知道他婶婶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乔治王把我给骗了。”

格涅沙露出同情的神色。她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嗝,说要喝水。莉拉端了水来,她喝了一大口。“一个非常非常可恶的骗局。”

“她做什么了?”

她又打了个嗝。“等等,我会说给你们听的。”她揉了揉胸脯,“老天,这风啊!乔治王把我给甩了,跟阿罗卡那里一个已婚男人跑了。这可给了我当头一棒,格涅沙。”

“哦,天哪!”格涅沙同情地说,“可真是当头一棒,不过别担心,你会找到其他人的。”

“我带她出来混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是啊。衣服只有身上穿的那一套,我给她买衣服,带她到各种地方去,介绍她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我还用自己的金子到金店给她打了漂亮的首饰。”

“我待老天给我安排的丈夫不也这样么。”莉拉接过话。

打嗝大婶立即把自己的痛苦放到一边。“是吗,莉拉?我没有听错吧?你一直是用这个腔调说你的丈夫吗,姑娘?”她慢慢点了点头,用右手托住腮帮子,好像感到牙疼。

“我真没有想到乔治王会那样做。”格涅沙插嘴道,不想看到两个人吵起来。

莉拉不依不饶。“嚯,我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丈夫,把我的名声都给毁了,你还不许我抱怨几句?”

格涅沙站在两个女人中间。但打嗝大婶把他推开。“走开,孩子,让我听听。我倒是要听个明白。”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莉拉,你算什么东西,要管你丈夫做什么,不做什么?哦!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受——教——育?”

“受教育怎么了?我是受了教育,没错,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受了教育,别人想怎么侮辱我就怎么侮辱我。”

格涅沙勉强笑了笑。“莉拉是个好姑娘。她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

打嗝大婶于是把矛头转向了他,厉声指责道:“关于这一点,她说得倒是一点不错。特立尼达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整天只是坐着挠痒痒。挠痒痒可比不得在田里耕地,挠痒痒能长出庄稼来吗?”

“我是在读书,写书。”

“那是你的说法。我今天来是要让你知道乔治王的事情,因为她在你的婚礼上帮了大忙。但是我也确实是要来告诉你,我很为你担心。你将来怎么办?”

莉拉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总跟他说他可以成为一个大学者。他比特立尼达大多数有知识的人都懂得多。”

打嗝大婶又打了个嗝。“这正是我今天来要告诉他的。不过格涅沙远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如果他是印度人的话,现在就该明白,他得用他所学的东西去帮助其他人。”

“你觉得我现在没有这样做吗?”格涅沙被她说恼了,“我整天坐在那儿,花无数的时间来写一大本书。难道这是为了自己?”

“当家的,不要又开始那样辩解。听听她怎么说啊。”莉拉带着恳求的语气说。

打嗝大婶继续不慌不忙地说:“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格涅沙。你有神力。”

其实这句话正是他期望从打嗝大婶嘴里听到的。“什么神力?”

“治病的神力。治愈那些脑子有问题,或者说心理有问题的人。嗨!你真把我给搞糊涂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格涅沙尖酸地回道:“我给人家治脚指头,你居然能看出我会医脑子?!”

莉拉哄劝道:“当家的,就算是为了我,至少你可以试一试。”

“她说得没错,格涅沙。这种神力,你要是不去用它,你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有神力的。”

“好吧。就算我有这种神力,又该怎么开始用呢?我怎么去告诉别人呢?‘你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拿着这本祈祷书,每顿饭前默念三遍。’”

打嗝大婶拍了拍巴掌。“我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了吧,当家的,嗯?我告诉过你的,要听听别人的劝。”

打嗝大婶继续说:“你那可怜的叔叔,他死之前一直就是做这个的。”提到逝者,莉拉又露出了先前哀伤的表情。但打嗝大婶一点也不理会她,完全没有要哭的意思。“格涅沙,你是有神力的。我能够从你的手、眼睛和脑袋的形状看出来。你和你叔叔一模一样。噢,上帝保佑他。如果他还活着,肯定能成为圣人。”

格涅沙越来越有兴趣了。“但是我该怎么开始呢?”

“我会把你叔叔的那些旧书都送来给你。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祷告文和有用的东西,反正你想得到的那上面都有。其实祷告并不是那么重要,关键是其他东西。噢,格涅沙,我的孩子啊,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好像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个包袱,激动地哭起来。“我一直想把那些书送给合适的人,这事始终压在我的心口上,现在,终于找到了,你就是合适的人啊。”

格涅沙笑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老天让你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你除了读读写写什么也不干,又是为了什么?”

“这倒是,”格涅沙说,“我一直感觉自己是个干大事的人。”

三个人又哭又笑地说了一会儿。莉拉准备了饭,三个人一起吃了,打嗝大婶又想起了让她伤心的那件事。准备离开前,她开始打嗝,揉胸脯,哽咽道:“真是个打击啊,格涅沙。乔治王把我给骗了。呸!呸!格涅沙,格涅沙,真是个打击啊。”就这样,她哭哭啼啼地走了。

两个星期后,她带来了一个红布包裹,包裹外洒着檀香灰。经过特定的仪式,她把包裹交给格涅沙。格涅沙打开一看,里面有各种尺寸和各种类型的书,全是手抄本,有的是用梵语写的,有的是用印地语写的,有的写在纸上,有的写在经过特殊处理的棕榈叶上。棕榈叶都串在一起,看起来像一把合拢的扇子。

格涅沙警告莉拉离这些书远一点。“不要动这些书,姑娘,你要是动了,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莉拉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力点了点头。

※※※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格涅沙发现了好莱坞印度人。所谓好莱坞印度人,是指那些生活在好莱坞或者好莱坞附近的印度人。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也都是些虔诚的人,经常编写一些小册子,作些没完没了的内心剖析,那些复杂多变的东西永远写不完。

格涅沙对此有些烦恼。“你说我能在特立尼达这样做吗?大家会有兴趣看吗?”他问毕哈利。

“我想可能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有知识的话。我想你是有些妒忌他们了。”

“老兄,如果我真想那么做,一天就可以写出一本来。”

“格涅沙,你可是个大男人。你已经过了看别人怎么做的年龄,应该想想自己该怎么做了。”

就这样,格涅沙努力让自己忘掉那些好莱坞印度人,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做好自我准备”。但有一点很快就清楚了:这个过程还挺花时间。

莉拉又开始抱怨:“喂,怎么就你一个人想不明白呢,现在是在打仗,每个人都乘机赚钱。美国人到特立尼达以后提供了好多工作,付的可都是高工资。”

“我不支持战争。”格涅沙说。

※※※

我妈带我去格涅沙那里看病的时候,格涅沙正处在那个“自我准备”阶段。我一直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知道格涅沙的,但她认识的人的确不少,我相信她肯定在某个婚礼或者葬礼上碰到过打嗝大婶。还有,就像我最初说的,如果我有先见之明,我应该好好注意格涅沙在治我的伤脚时嘴里哼哼的印地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去格涅沙那里时,满脑子都只想着自己。当时的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在我周围出现的人都有着自己的重要生活。也就是说,比如,我对格涅沙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就像格涅沙在我心中只是个有趣——甚至可以说是神秘——的人而已。但是,当格涅沙出版了他的自传《罪恶的年代》时,我还是暗自希望在这本著作中能够找到自己的影子。当然,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罪恶的年代》里,格涅沙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描写他的准备期,这可能是整本书里最有意义的一个部分。在《文学评论》(尼加拉瓜)上,一个没有署名的文学批评家这样写道:“这一部分包含的通常意义上的自传内容很少。我们看到的是一种以心理分析见长的写作手法,而且作者的文笔完全没有辱没该手法的发明者——夏洛克·福尔摩斯。所有的事实都陈述了,最重要的心理暗示也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但读者若不读到最后摊牌的章节,还是只能猜想事情的结果,而一旦看到结局,又会想,当然是这样的,结局只能如此。”

毫无疑问,格涅沙确实受了那些好莱坞印度人的启发,但他写的内容和他们毫不相干。格涅沙写的东西在当时还无人尝试,但自此以后,学的人就太多了,以至于最终沦为陈词滥调,只是似乎没有必要在此处详细叙述这一点。

※※※

不久,打嗝大婶又来了。她看起来已经从乔治王背叛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一看到格涅沙,她就说:“我要和你私下聊一聊,看看你有没有好好读你叔叔留下来的书。”

检查过后,她说她很满意。“有件事你得时刻记着。你叔叔常说,如果你要解决别人的问题,就要相信他们,而且要让他们知道你是相信他们的。不过,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别人知道你。”

“弄一辆带大喇叭的车去圣费尔南多和王子镇宣传?”格涅沙提议。

“不,他们会以为是区政府选举委员会出动了呢。你干吗不去印些小传单,让毕松帮着分发?他很有经验,不会随便什么人都给的。”

莉拉在一旁说:“我可不想让毕松碰这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那人是个丧门星。”

“真是怪了。上次他还是个好兆头,现在却成丧门星了。不要听莉拉的话,我去找巴斯迪奥印传单,让毕松帮我分发。”格涅沙说。

格涅沙去见巴斯迪奥的时候,发现他胖了。在毕哈利的建议下,格涅沙不再把要印的东西叫传单,而改称其为宣传品。巴斯迪奥一看到格涅沙就说:“还需要我把你那本书的印版留着吗?”

格涅沙没搭腔。

“你老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巴斯迪奥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领子里挠了挠痒,“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该给你留着那个印版,所以还在呢。是的,你就是让我感觉怪怪的。”

格涅沙还是不说话,巴斯迪奥倒是越说越起劲。“我有新闻要告诉你。你知道,我印了无数结婚请柬,却从来没有人邀请我去参加婚礼。不过我得声明下,我打鼓绝对一流。所以,我决定请自己去参加一场婚礼。因此,我结婚了。”

格涅沙先对此表示了祝贺,然后冷冷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他要印带照片——他自己的照片——的宣传品。巴斯迪奥读了他带来的稿子——主要介绍的是格涅沙的灵力,然后摇着头说:“你一定得告诉我,特立尼达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多脑子不太正常的人呢?”

传单总算是印完了,毕松却拒绝帮着分发。

“我可不接这样的活。我是个商人,不是发传单的。我告诉过你,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入这一行了,一开始就是帮电影院发传单,后来我去了圣费尔南多卖挂历。我并非对你和你老婆有什么意见,我关心的是我的名誉。在图书行业混,一定得有好名声。”

莉拉比格涅沙更恼火。“看看,我说过吧?那人就是个丧门星,还反过来教训我们。特立尼达的印度人就是这么讨厌,动不动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在这件事情上,打嗝大婶倒挺乐观。“毕松不是以前的他了。自打他老婆跟人跑了,他就颓废了。大概是五六个月前吧,他老婆和锡帕里亚的理发师哈古纳跑了。哈古纳不仅有老婆,还有六个孩子!毕松到处嚷嚷着要杀了那个哈古纳,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再说了,格涅沙,你是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干吗不时髦一点呢?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吧。”

“附带打折券?”格涅沙问。

“如果你喜欢的话。但你一定要放上你的照片,就是你书里的那张照片。”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报纸广告是最好的。你根本不应该在那些宣传品上浪费钱。”莉拉说。

毕哈利和格涅沙一起想出了一句广告词,这句广告词后来变得非常有名:谁是这个格涅沙?在格涅沙的名字前加上“这个”是毕哈利的主意。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格涅沙觉得“先生”这个称呼未免太简单了,他认为自己应该有个更响亮的头衔。于是,他想起了好莱坞印度人,便在院子里的芒果树上挂了一块招牌:格涅沙,通灵师。

“很好,”毕哈利凑上前仔细看了看,一边隔着背心摸着肚皮,一边咬着嘴唇说,“很好。但你觉得人家会相信你是通灵师吗?”

“但报纸上登的广告……”

“那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人家早忘了。如果你要别人相信你,就一定得有一个广告攻势。对,广告攻势。”

“你的意思是人家不相信,是吗?好吧,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怎么会不相信。”

他在院子前搭了一个小凉棚,搭凉棚用的棕榈叶是他从德贝一路运过来的。凉棚下放了几个架子,架子上陈列着他的三百多本书,其中包括他的问答录。莉拉早上把书搬出去,晚上再把书搬回来。

“看谁还不相信。”格涅沙说。

然后,他就等着“客户”上门。“客户”,他就是这么称呼他们的。

苏拉杰妈妈对莉拉说:“我真为他感到难过,格涅沙这次怕是真的疯了。”

“呦,如果你是指他那些书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其他人不还开着他们的大车子到处炫耀嘛。”

“还好苏拉杰他爸不像格涅沙那么喜欢读书,还好我只上到小学三年级。”

毕哈利摇头叹气。“是啊,教育也好,读书也好,都是很危险的事。我一开始就这么告诉格涅沙来着。”

格涅沙等了一个月,一个客户也没有。

“做广告的二十美元又打了水漂,”莉拉抱怨说,“还有那个招牌,那些书。你让我成了泉水村的笑柄。”

“好了,姑娘,这里不过是个小乡村,又没多少人看到,所以笑话你的人也没多少。我个人以为,我们应该在报上再登一次广告,要发动一个广告攻势才行。”

莉拉哭了起来。“噢,不。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这个念头,去找一份工作呢?看看苏拉杰妈妈的表弟,他已经不做牙医了。再看看苏库拉姆,他也不行医了,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找了一份工作。苏拉杰妈妈告诉我,苏库拉姆每周可以从美国人那里拿到三十多美元。当家的,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打定主意,好好地找一份工作呢?”

“目光短浅啊。你以为这场战争会永远持续下去吗?等美国人离开了特立尼达,谁知道苏库拉姆和其他人会怎么样呢?”

莉拉还是哭个不停。

格涅沙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哄着她:“听着,莉拉姑娘,我们就在报纸上再登一次广告,并排放上我和你的照片,丈夫和老婆。谁是这个格涅沙?谁是这个莉拉?”

她停止了哭泣,脸色转晴了一小会儿,转而哭得更伤心了。

“老天,这就是女人啊!如果男人一味听女人的话,这个世界一准完蛋。毕哈利说得对,女人就会拖男人的后腿。好吧,好吧,你离我远点,回你爸爸那儿去好了,以为我会在意吗?”

他两手往口袋里一插,转身出门见毕哈利去了。

“运气还是不好?”毕哈利咬着嘴唇问。

“嗨,为什么你老是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我其实并不担心。命里注定是我的,我总有一天会得到。”

毕哈利把手伸进背心里面——格涅沙已经总结出来了,这个姿势意味着毕哈利要发表意见了。“我认为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没有去写那本书的续篇。你就是从那时开始走错路了。”

“听着,毕哈利。别老是像个狂妄的大法官那样审判我,告诉我这个不对那里有问题。我读了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研究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知道吧。那些书把你这样的人说得很难听呢,要不要我现在来告诉你?”

“我只是在为你担心罢了。”毕哈利从背心里拔出手。

苏拉杰妈妈这时候走进店里。“啊,格涅沙,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格涅沙有点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自己不会看吗?”

毕哈利说:“我还有个建议要告诉你。”

“好吧,我听着。但听完后会有什么反应,我可不负责。”

“其实是苏拉杰妈妈的主意。”

“哦。”

“是的,格涅沙。我和苏拉杰他爸为了你的事,简直想破脑袋了。我们觉得,你不应该再穿裤子和衬衫了。”

“这和通灵师的形象不符。”毕哈利说。

“你一定要系传统的腰布,穿上传统的长衫。昨天晚上莉拉来买菜油的时候,我还跟她说起这事呢。她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刚才的不快一下子被格涅沙抛在了脑后。“嗯,是个好主意。你觉得这样就会给我带来好运吗?”

“苏拉杰妈妈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早上,格涅沙就系上了腰布,并让莉拉帮他裹好头巾。

“衣服挺漂亮的。”她说。

“是我爸爸留下的。穿上它让我感觉怪怪的。”

“我隐隐觉得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你真的这样想吗?”格涅沙大声问道,作势要去亲她的脸。

她往后退了一步。“喂,你想干什么呢。”

就这样,一个一身白色传统印度打扮的怪人,大摇大摆地朝毕哈利的店走去。

“你看上去像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呢。”苏拉杰妈妈赞道。

“是的,他这样穿看起来很好,”毕哈利说,“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印度人穿上自己的传统服装呢?”

苏拉杰妈妈警告他说:“我看你就算了吧,腿细成那样,穿裤子就已经很难看了。”

“我看起来不错,是吗?”格涅沙笑着问。

毕哈利说:“你这么一穿,没有人会相信你在西班牙港的教会大学里上过学。兄弟啊,你看起来真像个地道的婆罗门。”

“嗯,我有一种感觉,从今天开始,我要转运了。”

屋里传出孩子的哭声。“我的运道就永远也变不了,”苏拉杰妈妈抱怨,“不是服侍苏拉杰他爸,就是服侍小孩子。看看我的手,格涅沙。以前这双手多么光滑,现在恐怕连指纹都看不出来了。”

苏拉杰走进店铺。“妈妈,弟弟在哭呢。”

苏拉杰妈妈走了出去。毕哈利和格涅沙开始讨论人类服装的演变。毕哈利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观点,他说像特立尼达这么热的地方,根本没必要穿衣服。正说着,他突然停下来,说:“快听——”

从甘蔗林吹来的风里,夹杂着汽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发出的轰鸣声。

格涅沙一下子兴奋起来。“有人来找我了。”随即,他变得很沉着。

一辆一九三七年产的浅绿色雪佛兰在商店门口停下来。后座上的妇人扯着嗓门,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汽车引擎的噪音。

“你去听听她说什么,毕哈利。”格涅沙说。

毕哈利走到店门口的时候,雪佛兰已经熄了火。那个妇人说:“谁是这个格涅沙?”

“这就是这个格涅沙。”毕哈利说。

格涅沙站在店门正中,威严肃穆,一本正经。

那个妇人仔细打量着格涅沙。“我是从西班牙港特地赶过来见你的。”

格涅沙不紧不慢地走到汽车前。“早上好。”他说。为了避免自己的举动出现任何闪失,格涅沙表现得过于拘束,以至于那个妇人感到有些不安。

“早上好。”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因为不想说错话,格涅沙的语速变得出奇的慢:“我不住在这里,不能在这里和你谈事情。请到我住的地方,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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