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5/10 页)
目标已定,我站起身子,却发现这么做比我刚才担心地想到的还要困难。这条狭窄的通道两边高高地堆着两垛各式各样的重物,我稍一出差错,就会使它们倒下来砸在我头上;即使这样的事情不发生,那倒下来的大量杂物也会把我的退路完全堵死,就像刚才柳条箱堵住了我前进的通道一样。柳条箱本身长而笨重,在箱顶上无法立脚。我尽力尝试了各种办法,手却怎么也够不到箱顶,无法把自己拉上去。其实就是我够到了,我的体力也完全不够让我翻过去,所以我够不着倒还是一件好事。最后,我绝望地再次想把这箱子推开,就觉得身边有一阵强烈的颤动。我急忙伸手扶住木板的边缘,发现有一块很大的木板是松动的。幸好我身边带着一把小刀,费了好大的力,终于把它完全扳了下来,钻进去一看,惊喜地发现对面并没有木板挡着——也就是说,箱子没有盖子,而我挤进身去的是箱底。现在,我可以毫无困难地顺着那根线绳摸索着前进,直到找到了那颗螺丝。我的心怦怦直跳,轻轻地推了推暗门的盖子。它并没有如我指望的那样马上就抬起来,我稍稍更用了点力再推一次,心里还在担心,不知道在卧舱里的会不会不是奥古斯特而是别的什么人。然而让我惊讶的是,暗门还是纹丝不动,这下我有点不安了,因为我知道,此前只要稍一用力、甚至不用什么力气,暗门就会被推开的。我更用力地推了推——还是推不开;我又气又急又绝望,用上全部的力气——还是紧紧关着,任凭我怎么推也毫不让步。从暗门纹丝不动的情况来看,很明显,不是这后舱被人发现、暗门被钉死,就是上面压着很重的物体,根本不可能把它移开。
我感到极度沮丧和恐惧,怎么也想不出我被这样埋在舱下的原因。我理不出思绪,瘫坐在地上,满脑子转着阴郁的想象,觉得自己不是渴死,饿死,闷死,就得活活埋葬。最后,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我站起来,用手指摸索着暗门四周的缝隙,凑上去细看它们是否能透过一丝卧舱里的亮光,但什么亮光都看不见。接着,我把小刀插进缝去划动着,刀刃碰上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我上下拉了几下刀刃,发现那是一条厚实的铁块,从刀刃在其上摩擦时产生的特殊的颤波感,我觉得那是条铁链。现在我的唯一出路就是回到藏身的箱子去,在那里要么听天由命,要么尽量使脑子安静下来,另想个逃生的办法。我立刻行动起来,克服了无数困难之后回到了那里。我精疲力竭地一屁股瘫在床垫上,老虎跳过来俯卧在我身边,蹭着我,好像在安慰我,让我别为这些麻烦焦虑,要我意志坚定地对付困难。
它举止有点古怪,引起了我的注意。它舔着我的脸和手,舔一会儿,就会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我每次向它伸出手去,它都仰面躺着,四只爪子高高举起。这一举动反复了好几次,让我觉得十分奇怪,怎么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狗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立刻想到它一定是受了伤,便拉起它的爪子,一只只检查起来,但是哪一只都没有受伤的痕迹。我又想它是不是饿了,给了它一大块火腿,它贪婪地几口就吞了下去——可一吃完,又做出了刚才的古怪举动。这次,我认为它像我一样口渴得难受,正以为这肯定就是真正的原因,我突然想起我才检查了它的爪子,它身体的其他部分或者头部也可能受伤的呀。我细细地摸遍它的头部,没有伤口,可是当我的手正摸过它背部,我发现横贯着背部,有一道毛微微竖起。用手指一探,发现一条绳子,顺着摸去,它竟围着身体绕了一圈。再仔细摸索,发现绳子上绑着一张好像是信纸的纸条,绳子穿过纸条,使它紧贴在狗的左肩下面。
<b>第三章</b>
我立刻意识到,那纸条是奥古斯特写给我的,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说明的意外,使他无法让我从这窟穴中出去,便用这样的办法让我了解真相。我急得有些颤抖,再次寻找起火柴和蜡烛来。我模糊地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小心地把它们放在了某个地方,而且我刚才往暗门爬去之前还想起来存放的准确地方。可是现在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了。我心绪茫然毫无结果地忙乎了整整一小时,寻找着失落的物件。那份撩人的焦虑和悬念,真是从来没有过。摸索中,我的头凑近了压舱沙袋,靠近柳条箱开口的地方,我发现从前舱方向闪烁着一线十分微弱的亮光。我十分惊奇,由于那光线看起来就在几英尺开外,我便设法朝它走去。可是我刚一动身子,立刻就完全看不见那线亮光了。我只好顺着箱子摸索着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才又看见了它。这次,我谨慎地左右移动视线,发现我得慢慢地、小心地沿着我刚才移动的相反方向移动,才能慢慢接近那处亮光而不会再次失去它。我挤过无数狭窄的弯道后很快来到它面前,发现那光是我的火柴碎片发出的,那些火柴落在一只底朝天的空桶里。我正纳闷火柴怎么会掉在那里,手却不经意间碰到了两三块蜡烛碎渣,它们显然被狗嚼过了。我立刻明白,狗一定把我所有的蜡烛都嚼了个遍,这下就根本别想能看清楚奥古斯特写给我的字条了。残余的碎片和桶里的垃圾混在一起,根本就派不了什么用场,我感到十分绝望,放弃了把它们拣出来的念头。至于那几片碎磷片,我尽量把它们拾了起来,又费了不少力带回到箱子,这段时间里,老虎一直呆在那里。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船舱里一片漆黑,不管我把手怎么往自己脸前凑都看不见。那张白色的纸条几乎无法辨认,就是直举在眼前都看不清。我发现,眼睛稍微偏转一点——就是说,稍微斜着看过去,便能稍微看到一点。我的监房暗到什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而我朋友的那张字条——如果真是他写来的字条的话——似乎只把我抛进了更深的麻烦,让我本来已经虚弱焦虑的心情更加不安起来。为了获得亮光,我脑子里转着无数荒唐奇想,结果什么都不行——这样的奇想,和吸过鸦片后睡着的人为达到同样目的,在不安稳的梦境里做到的完全一样。奇想一个接一个在睡梦者头脑里出现,每一个都随着理智和想象交替地主宰着思维,时而显得合情合理,时而又显得荒诞不经。最后,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这主意好像十分合理,以至于我纳闷刚才怎么就没想到。我把那张纸条平摊在一本书上,把我从桶里拾来的火柴磷片一起放在纸上。然后,用手掌很快地、很平稳地摩擦起来。整张纸面立刻泛起明显的亮光,我肯定,如果纸条上写着字,我准能毫不费力地看清楚。可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让人心凉,令人于心不甘。几秒钟后,亮光消失,我的心也随之消沉。
我不止一次说过,在此之前,我的心智曾到过十分接近于白痴的状态。当然啦,也有过完全清醒的时候,偶尔甚至还十分活跃。但是这样的情况是少数。别忘了,我一直在这条捕鲸船的后下舱里呼吸着浑浊不堪的空气,肯定有好几天了,而且在这段时间的大部分里没喝上什么水。近十四五个小时内我根本就没喝过水——也没睡过觉。最令人口干舌燥的腌肉制品一直是我的主要食品,而且自从我丢了羊腿之后就成了我唯一的食品,除了一些航海饼干,而且,航海饼干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它们又干又硬,我嗓子红肿上火,根本咽不下去。我现在正发着高烧,浑身难受。这也解释了这样一个事实:磷光实验失败后,我竟然过了很久才想起其实我只检查了纸条的一面。我不想描写当我意识到自己竟如此粗心时我的恼怒情绪了我相信我这时候真的非常气愤。那过失本身本来倒也没什么,可我自己的愚蠢和冲动却使它变得性命攸关了——字条上一个字没看到,失望之余,我孩子气地把它撕成了碎片扔了,而且也说不出扔在了哪里。
聪明的老虎把我从最糟糕的困境里解救了出来。我摸索了很久,摸到了一小片纸。我把它举到狗的鼻子面前,让它明白要他把其余部分给我找来。让我惊奇的是因为我从来没把它这一族十分擅长的本事教给它过,它似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到处寻找不多一会,便找到了另一块较大的碎片。它把纸片带来给我,在我身边磨蹭了片刻,鼻子在我手上直擦,好像在等我对它的功劳表示赞扬。我拍拍他的头,它立刻又跑开了。这一次它过了一会才跑回来——不过这次回来时它衔着更大的纸片,这块碎片证明整张纸条已经凑齐——看来,字条只给撕成三片。幸运的是,我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剩下的几块黄磷碎片——顺着还在闪烁的一两点微光就行。我经历了那么多的困难,学会了必须谨慎从事,于是我停下来想想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我想,字条上我没检查的那一面上很可能写着一些话——但是哪一面呢?把碎片拼起来也无法得出结论,尽管我相信所有的文字如果有文字的话肯定都完整连贯地写在同一面上。把这一点肯定下来十分重要,因为我将要进行的这次尝试如果再失败的话,剩下的黄磷就不够进行第三次尝试了。我像上次那样把纸条放在书上,坐了几分钟,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该怎么办。最后我想到,写着字的那面也许可能有些许微微的不平整,敏感的触觉能使我觉察出来。我决定这样试一试,便用手指非常仔细地抚过先朝上的一面。没有感觉到什么。于是我把纸片翻过来,在书上拼好,再次用手指在上面抚过,这时,我感觉上面有一些极其微弱但依然可以辨认出的光亮。我明白,这一定是我前次摩擦在纸面上的黄磷粉末所剩下的些微残余。那么,另一面,就是朝下的那面,就是写着文字的一面——如果字条上真写着文字的话。我把纸条再次翻过来,按先前的方法再次尝试起来。和上次一样,黄磷揉开后,纸面泛起荧光——但这一次能明显看出几行字迹,字体很大,而且显然是用红墨水写的。这一阵闪光尽管亮度足够,可持续时间很短。要不是我过度兴奋,本来是有可能把三行字迹全看仔细的——因为我看见有三行字迹。可是,我太急着想把三行字一口气全看下来,却只看清了最后的七个字,写的是——“血——躲好才能保命。”
我坚信,即使我能确定字条的全部内容——就是我朋友如此设法传递给我的警告的全部意思,即使这一警告本应向我揭示一场最无以言表的灾难,也根本抵不上我能看清的这几个字对我的折磨和使我产生的恐惧。那个“血”字,那个在一切神秘、痛苦、恐怖事件中如此常见、最最要命的字,现在传达着多少倍的含义,它那含混的意思由于它和前面其他的字分了开来,意思看不清冰冷沉重地往身陷幽暗囹圄的我的心头砸了下来,让我直冷到最最深的心里。
毫无疑问,奥古斯特让我一直藏着是完全有道理的,我猜想着上千种可能的理由——可就是想不出一个,能令人满意地解开这个谜底的。我刚从暗门处回来、注意力还没被老虎的奇怪举止所吸引时,曾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引起上面人们的注意,即使这么做没能成功,也要设法打通下层甲板钻出去。我觉得自己在紧急情况下还是能完成其中的一项任务的,尽管并没有绝对的信心,我还是因此而有换了个场合就根本不会有的勇气去面对目前的凶险处境。可是,我所能读清楚的这几个字让我彻底丧失了这样的勇气,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不祥的命运。一阵绝望袭来,我一下再次扑倒在床垫上,在昏睡中度过了大约一天一夜的时间,只间或地恢复过理智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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