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2 / 2)

大黄蜂奇航 肯·福莱特 238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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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严?”他的父亲怒吼道,“这跟尊严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希望把你培养成正派、清醒、虔诚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哈罗德也火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丢脸。很多人都会喝醉——”

“我的儿子不会!”

“——至少可以醉一次。”

“但你被抓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是因为你的行为不端——”

“我并没有受到指控——警官都觉得我很有趣。他说‘我们又不是恶作剧巡逻队’。如果不是彼得・弗莱明威胁艾斯,我根本不会被开除。”

“你还敢给自己开脱!我们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进过监狱。你让我们整家人都蒙羞。”牧师的表情突然变了。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就算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这也已经够可怕够可悲的了。”

哈罗德感到父亲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这让他马上失去了刚刚的坚定。确实,眼前这个老人的骄傲受到了打击,但那并非是全部。他真心实意地期待自己的儿子在精神上能够如他所愿地成长。哈罗德对自己刚刚的态度感到后悔。

但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和解的机会。“现在的问题是你之后该怎么办。”

哈罗德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我并没有少上几天的课。”他说,“我可以在家里预习大学的课程。”

“不行,”父亲说,“不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就过关。”

哈罗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您什么意思?您想要怎么样?”

“你不能去上大学。”

“您说什么?我当然要去。”哈罗德突然感到非常恐惧。

“我不会让你去哥本哈根喝酒听爵士乐。你太幼稚,根本没办法抵御城市的诱惑。你要留在这儿,我必须要对你的灵魂成长负责。”

“但你不能打给学校说,‘不要教这个男孩’,我已经被录取了。”

“他们并没有给你钱,不是吗?”

哈罗德惊呆了。“祖父给我留了教育经费。”

“但钱是由我保管的。而我绝对不会把钱给你花在夜总会上。”

“那不是你的钱——你没权利那么做。”

“我当然有,我是你老子!”

哈罗德哑口无言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父亲出这么一招。除了这个,什么都伤不到他。但他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您一直都告诉我,教育有多重要。”

“重要不过信仰。”

“但……”

父亲看到了他的震惊,态度也缓和了一点。“一小时前奥夫・波尔金死了。他没受过什么教育,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一生都在别人的船上工作,连给他老婆买一块地毯的钱都没有。但他养育了三个虔诚的孩子,每周都会把十分之一的薪水捐给教会。这才是上帝眼中的好人。”

哈罗德认识奥夫,也很喜欢他,对他的死感到非常难过。“他是个简单的人。”

“简单没有错。”

“如果所有人都和奥夫一样,我们现在还在船上打鱼。”

“也许吧。但你在做其他事之前还是要先以他为榜样。”

“什么意思?”

“穿好衣服。穿你的校服,找件干净的衬衫。一会儿去工作。”他说完便走了出去。

就算没有父亲的支持,哈罗德也可以去上大学。但那样他就得找一份工作维生,而且他很有可能没法支付那些付费的私人课程——在很多人看来,仅仅去听免费课程是不够的。这样的话他还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吗?他并不满足于只是顺利毕业。他想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成为尼尔斯・玻尔的传人。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书可怎么办?

他需要去思考的时间。而在思考的期间,他将不得不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

他走下楼梯,食不知味地喝了母亲煮的粥。

父亲为马套好了马鞍——“上校”是一匹阉过的爱尔兰马,身体强壮,可以驮得动他们两个人。牧师上了马,哈罗德骑在了后面。

他们从岛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到码头后,他们边让马喝水,边等渡船。牧师依然没有告诉哈罗德他们去向何方。

船停好后,船主向牧师抬帽示意,后者说:“奥夫・波尔金今天凌晨去了天国。”

“我想也是。”船主说。

“他是个好人。”

“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阿门。”

他们乘船到了大陆,直奔市镇广场。商铺都还没开门,但神父来到了一间男士服装店门前,敲了敲门。店主叫奥托・赛尔,是桑德教会的一位长老。看样子他知道他们要来。

父子二人走进屋。哈罗德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盛着不同颜色毛线的玻璃盒子。架子上还有各类的材料,毛织品,印花棉布,还有一些丝绸。架子下面有几个抽屉,上面贴着整齐的标签:丝带——白色,丝带——彩色,松紧带,扣子——衬衫,扣子——牛角,别针,毛衣针。

房间里混杂着樟脑和熏衣草的味道,闻上去仿佛是一个老太太的房间。那味道激起了哈罗德童年的记忆,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他仿佛变回了那个小男孩,看着母亲为父亲的牧师袍选布料。

这商店很破旧,可能是因为战时不景气的缘故。高处的架子都是空的,他童年时那些五彩斑斓的毛线不见了踪影。

但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父亲马上回答了这个问题。“赛尔弟兄同意给你一份工作。”他说,“你就在这里帮手吧,帮忙照顾客人,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父亲,哑口无言。

“赛尔先生身体不好,不能再工作了。他的女儿刚刚结婚,马上要搬去欧登塞。所以他需要人帮忙。”牧师继续说道,好像是要解释一下这件事。

赛尔身材矮小,留着小胡子。哈罗德从小就认识他。这个人高傲自大,卑鄙自私,而且还狡猾奸诈。他摇了摇短粗的手指头:“努力用心工作,听我的话,你会学到东西的,小哈罗德。”

哈罗德全然不知所措。

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揣测父亲会怎样惩罚他的过错。但眼前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简直就是终身监禁。

父亲和赛尔握了握手,向他道了谢,然后对哈罗德说:“你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下班后马上回家。晚上见。”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哈罗德的任何反应,便离开了。

“好啦,”赛尔说,“开门前要扫一下地。扫帚在橱柜里。从后面开始往前面扫,把土扫到门外去。”

哈罗德开始工作了。看到他一只手拿扫帚,赛尔不高兴了:“要用两只手,小子!”

哈罗德乖乖地服从了。

九点钟,赛尔把门上的牌子翻到了“正在营业”的那一面。“我要让你去服务某个客人的时候,我会说‘过去’,你就走到前面,”他说,“对客人说,‘早晨好,我能帮您做些什么?’我先给你演示两次。”

哈罗德看着赛尔把一板六根一套的针卖给了一个老妇人,那老太一个一个硬币地数着钱,仿佛手上拿的是金币一般。下一个客人是个穿着得体的四十岁女人,她买了两码线。接下来轮到哈罗德接待了。第三个客人是个薄嘴唇的女人,哈罗德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她想买一团白色的棉线。

“左边,最上面的抽屉。”赛尔生气地说。

哈罗德找到了棉线。线轴上用铅笔标了价钱。他收了款,找了零。

那女人开口了:“哈罗德・奥鲁夫森,你这几天可是名人啊。”

哈罗德的脸红了。他没想到这件事传得这么远。难道整座城都知道他的事了吗?他可不想向这些爱传八卦的家伙做出什么解释,一句话也没说。

赛尔说:“小哈罗德在这里会受到更好的影响,金森太太。”

“我想这应该对他有所帮助。”

他们显然很享受于对他的羞辱,哈罗德想道。他问:“还有其他需要吗?”

“哦,没有了,谢谢。”金森夫人虽这么说,却完全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你不去上大学了?”

哈罗德转开头问道:“赛尔先生,请问厕所在哪儿?”

“走到后面上楼梯。”

他离开时听到赛尔先生抱歉地说:“他可能觉得尴尬。”

“毫无疑问。”那女人回答道。

哈罗德爬上楼梯,来到了商店上面的公寓。赛尔太太正在厨房里,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居家服,在水池边洗碗。“我只准备了一点鲱鱼,”她说,“希望你的胃口不会太大。”

哈罗德直奔洗手间。再回到楼下时,金森太太已经离开了。他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赛尔说:“人们好奇是正常的——你必须要保持礼貌,不管他们说什么。”

“我的生活和金森太太无关。”他生气地回答道。

“但她是客人,客人永远都是对的。”

整个早晨过得慢极了。赛尔查库存,写订单,计算账务,接电话,而哈罗德则一直要在那里等待客人的光临,随时准备好服务下一个走进大门的人。这意味着他有很多时间都无事可做。难道他的一生就要浪费在向家庭主妇卖线团上吗?这简直不可想象。

上午,赛尔太太给他和赛尔先生端来了茶水。他当时就决定他决不可能把整个夏天耗在这个铺子里。

午饭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就连今天他都挨不过去了。

赛尔先生摆上了“休息”的牌子。哈罗德说:“我想出去走走。”

赛尔愣住了:“但是赛尔太太已经准备好午饭了。”

“她告诉我食物不多。”哈罗德打开了门。

“你只有一个小时,”赛尔在他身后喊道,“不要迟到。”

哈罗德走下山,搭上了船。

他回到桑德岛,直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眼前的沙丘,几英里的沙地,还有无边无尽的大海,让他的胸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感。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面孔,然而此刻,这个熟悉的地方却让他感到一阵心痛。他几乎要哭出来了。良久,他才意识到为什么。

他今天就会离开这里。

原因很清楚。他没必要去做这份别人强加给他的工作——但在违抗了父亲的命令之后,他不可能再住在家里了。他必须离开。

他边在沙滩上漫步边想道,违抗父亲的命令如今仿佛没有那么可怕了。那种恐怖的气氛已经消失了。这变化是何时发生的呢?哈罗德猜测,应该是牧师决定不给他祖父留下的钱时。这是一次致命的“背叛”,不可能不伤及他们的父子关系。此刻,哈罗德意识到他再不会相信父亲真心重视他的利益了。他只能靠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就好像总结出《圣经》是绝对正确的一样无谓。他本来就有责任自己照顾自己啊。现在想来,他之前怎么会这样轻信地把命运交给他人来掌控呢?

回到家后,他发现马不在小围场里。父亲可能去波尔金家筹备葬礼事宜了。他从厨房门走了进去。母亲正在桌前削土豆皮。她看到他后吓了一跳。他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李,和之前去上学没什么区别。母亲来到他的房间,看了他一会儿,用毛巾擦了擦手。他看到了她布满皱纹的悲伤面孔,马上扭开了头。过了一会儿,母亲开口了:“你准备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他想到了哥哥亚恩。他走进牧师的书房,拿起电话听筒,打给了飞行学校。几分钟后,亚恩接了电话。哈罗德告诉了他这边发生的事。

“老头子做过头了。”亚恩评论道,“他要是给你找份难差事,比如在罐头厂收拾鱼,你估计还会做一阵子,证明自己是男子汉。”

“我估计我会。”

“但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个商店里面工作。我们的老爸有时候就像个傻瓜。你现在想去哪儿?”

哈罗德直到此刻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突然间,他头脑中滑过一个念头。“科斯坦村,”他说,“达克维茨家。不过别告诉爸爸。我不想他追过去。”

“老达克维茨可能会告诉他。”

确实如此,哈罗德想。提克的父亲恐怕对他这个弹爵士乐、在岗亭上涂鸦的出走少年没什么同情心。但他可以住到那间废弃了的修道院里去,那儿本来也是夏天里短工们的宿舍。“我会住在那间老修道院里。提克他爸爸不会知道我在。”

“那你吃什么?”

“我可以在农场上找个活儿干。他们夏天的时候会雇学生干活。”

“提克还在学习吧?”

“他妹妹会帮我。”

“我知道她,卡伦。她和保罗约过几次会。”

“只有几次?”

“是啊。怎么了?你对她有兴趣?”

“她可看不上我。”

“我看也是。”

“保罗……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彼得・弗莱明。”

“彼得?”麦兹・柯克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他带着一车的警察来这里找保罗。保罗想开着虎蛾逃跑,彼得开了枪。飞机坠毁了。”

“上帝!你看到了吗?”

“没有,但我的一个飞行员看到了。”

“连麦兹都不知道实情。也就是说彼得・弗莱明杀了保罗。太可怕了。”

“别乱说话。别给自己惹麻烦。他们只说是一场事故。”

“好。”哈罗德注意到亚恩并没有提到警察找保罗的原因。而亚恩也一定意识到了哈罗德没有问为什么。

“到科斯坦村后告诉我一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谢。”

“祝你好运,老弟。”

哈罗德放下了电话。他的父亲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哈罗德站起身来。“您要是想收电话费,可以找赛尔要我的工资。”

“我不要钱,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在店里工作。”

“做裁缝不是我的命运。”

“你不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

“也许吧。”哈罗德走出了书房。

他走进工作棚,点燃了摩托车的锅炉,边等着蒸汽冒出来,边向旁边的挎斗里加了些泥炭。他不知道开到科斯坦庄园需要多少燃料,因此他把所有的泥煤都带上了。他回到房子里,拿上了箱子。

牧师在厨房里截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我不想说。”

“我禁止你离开。”

“您没法再禁止什么了,爸爸。”哈罗德静静地说,“您不愿意继续支持我。您竭尽全力毁掉我受教育的机会。恐怕您已经失去了约束我的权利。”

牧师呆住了。“你必须要告诉我你想去哪儿。”

“不。”

“为什么?”

“如果您知道我去哪儿,就会干涉我的计划。”

牧师显然受到了伤害。哈罗德突然感到后悔而心痛。他并没想要报复,而看到父亲的痛苦亦不可能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满意,但他害怕懊悔会让他失去前行的力量,再度陷入被人摆布的境地。因此他扭开了头,毅然走出了家门。

他将行李箱绑在了后座上,把车开出了工作棚。

他的母亲跑出院子,把一大包东西塞到了他手里。“都是吃的。”她哭了。

他把食物放进了旁边的挎斗里。

她抱住了他。“你父亲是爱你的,哈罗德。你懂吗?”

“是的,妈妈,我想我懂。”

她吻了吻他。“告诉我你的消息。打电话,或者寄张卡片。”

“好。”

“发誓。”

“我发誓。”

她放开了他。他离开了。

12

彼得・弗莱明在帮他的妻子脱衣服。

她被动地站在镜子前,除了身体温热之外,完全就是一尊苍白而美丽的雕像。他摘掉了她的手表和项链,耐心地解开衣服的扣子和搭钩。在经过了这么久的练习之后,他已经算得上是专家了。衣服的一边有一些污渍,他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她很可能碰到了什么黏乎乎的东西,然后又抹在了自己的裤子上。她平常不是这样的。他帮她把裙子从头顶上脱下来。

直到今天,英格依然保持着他们第一次赤裸相见时的美丽。但那时的她一直在笑,风趣幽默,表情中流露着期待与享受。而此刻,她的脸上只是一片空白。

他把她的衣服挂进了衣橱,然后再帮她摘掉了文胸。她的双乳浑圆而丰满,乳头颜色很浅,浅到甚至难以分辨。他费力地咽了一下唾沫,尽量不去看它们。他让她坐在了梳妆台前,脱去了她的鞋子,帮她把长袜褪到脚踝处脱掉,再解去吊袜带。接着,他让她站起来,脱掉了她的内裤。她两腿间的那片浅黄色绒毛撩起了他的欲望。他感到一阵羞耻。

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和她做爱。她会被动地躺在那里,毫无反应地任他摆布。但他不能让自己做这种事。他曾经试过一次,就在她从医院回来后不久,那时的他认为这样做有可能会帮她恢复意识,但没开始多久他便感到厌恶之极,马上就停止了。现在欲望又来了,他虽知道听之任之并不会带来多少解脱,但压抑住它依然需要很大的定力。

他生气地把她的内衣扔进了洗衣篮,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件他母亲送给她的小碎花白色睡衣。整个过程中,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看上去是那样无辜,对她有欲望就像是对一个孩子有欲望一样罪恶。他把那件睡衣套在她的头上,把她的胳膊穿到袖子里,再将衣服抻平。他从镜子里看她。小碎花的款式非常适合她。她看上去很美。他好像看到她在浅浅地微笑,但他知道这只是幻觉。

他带她上过洗手间之后,就安置她上床入睡了。之后他边脱衣服,边从镜子里审视自己的身体。他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那是年轻时处理一场夜间闹事案件留下的纪念。他的身材已远不似那时一般健硕,但依然算得上是标准。他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有一个女人用热情的双手抚摸他的身体。

他换上了睡衣,却一点也不觉得困,便决定回客厅再抽一支烟。他看了看英格。她睁着双眼躺在那里。如果她有什么动静,他在客厅也能听到。他基本上可以理解她的需求。她会一下子站起来,呆呆地等在那里,仿佛没想清楚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而他就只能猜,她可能想喝水,上厕所,要一条披肩,或者一些更复杂的事。有时候她会在房间里无目标地乱走,然后突然停在某处,可能在窗边,又或者愣愣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或者停在房子的正中央。

他离开卧室,穿过了那条短走廊,来到了客厅,把两扇门都敞开。他找到了香烟,突然又想喝酒了。他从柜橱里拿出了之前剩下的半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便吸一口香烟抿一口酒,思考这一周以来发生的事。

事情本来开始得很顺利,可结果却糟透了。他抓到了两个间谍,英格玛尔・甘默尔和保罗・柯克。他们和他平时那些目标很不同:他们不是想吓唬罢工破坏者的联盟领袖,也不是给苏联传密信、告诉他们日德兰半岛已做好革命准备的共产党。不,甘默尔和柯克是真正的间谍,而蒂尔德・叶斯帕森在柯克的办公室找到的那幅素描还包含了重要的军事情报。

彼得的事业在走上坡路。现在有些同事对他很冷漠,不喜欢他对德国占领者的积极态度,但他们一点都不重要。布劳恩将军之前说过,他认为彼得应该成为这个部门的领导者。他并没有说过打算怎么安排弗莱德里克・朱埃尔。但他的意思很清楚,只要彼得能够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就一定能升职。

可遗憾的是,保罗・柯克死了。如果他活着,就有可能会交代出他的同伙是谁,他从哪里接受命令,以及他如何将情报传往英国。甘默尔还活着,并且已经被交给了盖世太保进行“深度讯问”,却并没有说出任何信息。也有可能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为了进一步的调查,彼得一如既往地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问过保罗的上司兰斯少校、保罗的父母,还有他的表弟麦兹,但均一无所获。另外,彼得还安排了探员跟踪保罗的女朋友卡伦・达克维茨,可看来她也只是芭蕾学校的一个勤奋的学生。当然,彼得还监视着保罗最好的朋友亚恩・奥鲁夫森。亚恩是最可疑的目标,因为对他来说,画一张桑德岛上德国基地的草图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亚恩整个一周都在努力地工作。今晚他会搭火车去哥本哈根,但这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原本爆炸性的发现,就这样走进了死胡同。

这一周的最大战绩就是让亚恩的弟弟哈罗德在众人前丢了脸。不过彼得很确定哈罗德并没有参与间谍活动。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工作的间谍绝不会傻到往德国岗亭上涂鸦。

彼得正在盘算接下来应该去调查谁,却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他看了一下壁炉台上的钟表。已经十点半了,虽然不算太晚,却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突然造访。这个钟点穿睡衣开门应该不算失礼。他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居然是蒂尔德・叶斯帕森。一顶天蓝色的贝雷帽盖在了她美丽的卷发上。

“事情有进展,”她说道,“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当然,请进。不好意思,我穿得太随便了。”

她看了看他睡衣上的图案,咧嘴笑了。“大象,”她走进了客厅,“这我可猜不到。”

他感到很尴尬。虽然天气热,但刚刚还是应该披一件睡袍。

蒂尔德坐了下来。“英格呢?”

“在床上。想喝点什么吗?”

“谢谢。”

他拿了一只干净的杯子,倒了一杯酒。

她跷起了腿。她的膝盖浑圆,小腿也肉嘟嘟的,和英格瘦削的双腿很不同。她说:“亚恩・奥鲁夫森买了一张明天去博恩霍尔姆的船票。”

彼得举着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博恩霍尔姆。”他轻声重复道。这个丹麦的度假胜地临近瑞典的海岸线。这难道就是他在等待的重要转折点吗?

她拿出一支香烟。他帮她点燃。她吐着烟圈说:“当然,他有可能只是想去度个假……”

“有可能。不然的话他就是想逃到瑞典去。”

“这正是我担心的。”

彼得喝了一口酒,满意地打了个嗝。“谁在看着他?”

“德莱斯勒。他十五分钟前接的班。我直接就过来了。”

彼得提醒自己不能太乐观。一切好像太顺利了。不能让美好的愿望误导了自己。“奥鲁夫森为什么想逃走?”

“他可能被保罗・柯克的事吓怕了。”

“他可不像是害怕。直到今天他都在正常上班,而且看上去高兴得很。”

“他可能已经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彼得点了点头。“他们通常都能发现,或迟或早。”

“又或者他是去博恩霍尔姆进行情报工作,可能是英国人命令他去的。”

彼得露出了怀疑的表情。“博恩霍尔姆上有什么?”

蒂尔德耸了耸肩。“这可能也是他们想知道的问题。或者他是去接头。你要知道,他如果可以从博恩霍尔姆去瑞典,那么从那边过来也很容易。”

“非常好。”蒂尔德的思路很清晰,她总是会估测到所有的可能性。他望着她充满智慧的面孔和那双清澈的蓝眼睛,还有她正在说话的双唇。

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观察她。“柯克的死可能打破了他们常规的沟通路线。这可能是他们的一次紧急行动。”

“我不是很确信——但只有一个方法能够确认。”

“继续跟踪奥鲁夫森?”

“对。让德莱斯勒搭同一艘船跟着他。”

“奥鲁夫森有一辆自行车。让德莱斯勒也找一辆?”

“好。再订两张明天去博恩霍尔姆的机票。我们两个要提前一步到那里。”

蒂尔德熄灭了手中的香烟,站起身来。“好的。”

彼得不想让她离开。他腹中的酒温尚存。此时的他感到很放松,正享受着和一个迷人的女人攀谈。可他却想不到借口留下她。

他跟着她走到走廊。她说:“我们机场见。”

“好。”他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却没有打开,“蒂尔德……”

她看着他,表情淡然:“嗯?”

“谢谢。你做得很好。”

她摸了摸他的脸。“晚安。”她说,却并没有走开。

他望着她,看到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但他不能确定这是在暗示他,还是在嘲笑他。他弯下身子,突然吻住了她。

她激烈地回吻他,让他感到十分吃惊。她揽住了他的头,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开始回应了,抓住了她柔软的双乳,紧紧地捏在了手中。她喉咙中发出了呻吟,下身贴紧了他的身体。

好像有什么东西走进了他的余光。他即刻停止了接吻,转过头去。

英格站在卧室门口,如同鬼魂一般。她的表情依然是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彼得倒抽了一口气。

蒂尔德逃出了他的怀抱。他转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打开门,瞬间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哥本哈根到博恩霍尔姆的航线是由丹麦航空公司负责的。飞机早晨九点出发,行程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时间。博恩霍尔姆的机场离博恩霍尔姆的中心伦讷大概有一英里的距离。当地的警察局局长接待了彼得和蒂尔德,借给了他们一辆车——那样子仿佛是交给了他们一件皇家珠宝。

他们开到了城里。整座城如同在睡梦中一般,马的数量远远多过车子。木框架的房屋都被漆成了深色:黑芥、赤褐、森绿、铁锈红。两个德国士兵站在中央广场上,边抽烟边和路人说着话。广场旁有一条鹅卵石路直通港口。码头停着一艘海军鱼雷艇,岸边有几个小男孩正聚在一起朝着那艘鱼雷艇指指点点。彼得找到了渡船码头的位置:就在城里最大的建筑物,红砖的海关大楼对面。

为了熟悉这里的街道位置,彼得和蒂尔德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圈。下午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港口,等候亚恩的那班渡轮。整个一天,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前一天晚上的那个吻,但彼得却一直会关注到她的身体:她独特的香水味,她警觉而犀利的眼睛,还有她曾急切地吻过他的嘴巴。可与此同时,他怎么也忘不掉英格站在卧室门口的样子,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孔比任何言语的斥责都更可怕。

船驶入了港口。蒂尔德说:“希望我们是对的,希望亚恩是间谍。”

“你对这工作还是热情未减?”

她的回应很尖锐:“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之前讨论过关于犹太人的事。”

“哦。”她耸了耸肩,“你对了,不是吗?你已经证明了。我们搜查了犹太会堂,然后找到了甘默尔。”

“但我想柯克的死对你来说可能太可怕了……”

“我丈夫死了,”她干脆地说,“我不在乎看到罪犯死。”

她比他想的还要坚强。他隐藏了心中的喜悦。“所以你会留在警察局?”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而且,我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当督察的女人。”

彼得不认为有这个可能性。那意味着男人要听命于女人,这实在不太现实。但他没有说出来。“布劳恩口头许诺我如果我们瓦解了这个间谍圈,就给我升职。”

“什么职位?”

“机密组的头儿。朱埃尔的位子。”如果三十岁就能做到这个位置,那么日后成为整个哥本哈根警察局局长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想道。想到自己可以在纳粹的支持下严惩罪行,他的心跳都加快了。

蒂尔德开心地笑了。她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说:“那我们最好能赶快抓住他们。”

船靠岸了。乘客开始陆续下船。他们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你小时候就认识亚恩——你觉得他像是做间谍的人吗?”

“恐怕不是。”彼得若有所思地说,“他太大大咧咧了。”

“哦。”蒂尔德闷闷地说。

“事实上,他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他有个英国未婚妻。”

她的眼睛亮了。“那么他的嫌疑岂不是很大?”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一起。德国人一来,他未婚妻就回英国了。但无论如何,只要有可能,就值得一查。”

一百多个乘客走下了船,有些步行,有几个开着车,更多人骑着自行车。整个岛从一端到另一端只有二十英里长,因此自行车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在那儿。”蒂尔德朝一边指了指。

彼得看到了亚恩・奥鲁夫森。他穿着军装,推着一辆自行车。“可是德莱斯勒在哪儿?”

“往后数第五个。”

“哦,我看见了。”彼得戴上了太阳镜,向下拉了拉帽子,然后发动了引擎。亚恩沿着石子路向市中心骑去。德莱斯勒在后面跟着他。彼得和蒂尔德缓缓地跟在后面。

亚恩出了城,一直向北骑。彼得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了。路上没有几辆车。他只能保持着和自行车一样的速度。没多久,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得不先停下来,几分钟后再加速赶上,直到看到德莱斯勒,又再停下来。两个骑着挎斗摩托的德国人超过了他们。彼得真希望他当时借的是摩托车而不是汽车。

出了城几英里之后,其他人都消失了。“这样不对。”蒂尔德有些紧张地说,“他肯定会发现我们。”

彼得点了点头。她是对的。不过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到那时候,可以看看他怎么反应。”

她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解释。

他加了速。转弯之后,他看到德莱斯勒低着头骑进了路旁的一片森林,而几百码之外,亚恩正坐在墙头上抽烟。彼得没办法,只能开了过去。他开了一英里之后,掉头开上了一条农庄小路。

“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动向吗?还是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彼得耸了耸肩。

几分钟后,亚恩骑了过去,后面跟着德莱斯勒。彼得重新回到了那条路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开了三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德莱斯勒停在那里,一脸困惑。

亚恩已经不见了踪影。

德莱斯勒走到车窗旁,表情急躁。“对不起,头儿。他一下子超过了我。我追不上他,不知道他往哪边拐了。”

蒂尔德说:“可恶。他肯定是有预谋的。他显然很熟悉这边的路。”

“对不起。”德莱斯勒再次道歉。

蒂尔德静静地说:“你的升职泡汤了。我的也是。”

“别这么悲观。”彼得说,“这是好消息。”

蒂尔德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无辜的人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他会怎么做?他会停下来,转身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会甩掉跟踪者。你们不懂吗?这意味着我们是对的,亚恩・奥鲁夫森是间谍。”

“但我们跟丢了。”

“哦,没关系。我们会找到他的。”

他们在海边找了一间酒店过夜。酒店很简陋,每层只有一个浴室。午夜的时候,彼得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浴袍,敲响了蒂尔德的房门。“请进。”她说。

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正坐在那张单人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绸睡衣,手里捧了一本美国小说《飘》。他说:“你没有问是谁在敲门。”

“我知道是你。”

警察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她涂了口红,头发也认真梳理过,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味道。她像在等待约会。他吻住了她的嘴唇。她捧住了他的头。几秒钟后,他朝后看了看,以确定房门锁好了。

“她不在那儿。”蒂尔德说。

“谁?”

“英格。”

他再次吻她。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下身并没有反应。他停了下来,坐在了床边。

“我也一样。”蒂尔德说。

“什么?”

“我一直会想到奥斯卡。”

“可他已经死了。”

“英格也可能会死。”

他皱起了眉头。

她说:“对不起,但这是事实。我会想到我的丈夫,而你也会想到你的妻子。但他们都不在乎。”

“可昨天不一样,在我那儿。”

“我们当时没时间思考。”

这真奇怪,他想。年轻的时候,他在女人方面一直放浪形骸,可以让很多女人为他着迷,也可以让她们获得满足。他难道老了吗?

他脱下浴袍,钻进被子里,躺在她旁边。她身体温热,睡衣下的身体丰满而柔软。她关上了灯。他再吻他,却找不回昨晚的激情了。

她们肩并肩地躺在那里。“没关系,”她说,“你得忘掉过去。否则太苦了。”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13

哈罗德的生活全毁了。他所有的计划都已化为乌有,再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但是,他不想抱怨自己的命运,只是期待着与卡伦・达克维茨的重遇。他回想着她洁白的皮肤,亮红的头发,她如同舞蹈般的步伐——再没有什么比再见到她更重要了。

丹麦是一个美丽的小国家,但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让这里看上去如同一片永无尽头的沙漠。哈罗德的这辆泥炭摩托车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从桑德岛开到了科斯坦庄园。

车子不仅速度慢,还经常出问题,这进一步拖延了哈罗德的行程。离家大约三十英里的时候,轮胎被扎了。后来开到连接日德兰半岛和菲英岛的大桥上时,车子的链条断了。光轮摩托车原本有一套轴传动装置,但很难与蒸汽发动机相连,所以哈罗德就用旧割草机上的铁链和链齿轮代替了原来的配件。他现在不得不推着车子走上几英里的路,找一间修理站换链条。到菲英岛时,最后一班去西兰岛的船已经开走了。他停下车,吃光了母亲给他带的食物——三片厚厚的火腿和一块蛋糕——然后在码头上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早晨,再重新打火之后,车子的安全阀又漏了。他最终用口香糖和橡皮膏堵住了泄漏的地方。

周六下午,哈罗德终于到达了科斯坦村。他虽然急不可待地想见卡伦,却并没有直接去城堡。他开过了那间废弃的修道院和城堡的大门,穿过村庄,途经了教堂、小旅馆和火车站,最后来到了他和提克曾去过的那片农场。他很有信心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现在正好是农忙时节,而他既年轻又强壮。

在一片整齐的田间,有一栋很大的村舍。哈罗德停好了车子,看到旁边两个小姑娘正盯着他看——他猜这有可能是他们上次见过的那个白头发农民尼尔森的孙女。

他绕到房子后面,看到尼尔森穿着一件满身泥污的灯芯绒裤和一件无领上衣,靠在篱笆上抽着烟斗。“晚上好,尼尔森先生。”他说。

“你好,年轻人。”尼尔森带着戒备的语气说,“有什么事吗?”

“我叫哈罗德・奥鲁夫森。我需要找份工作。约瑟夫・达克维茨告诉我你们在夏天会雇人。”

“今年不雇,小伙子。”

哈罗德很不开心。他根本没想到会被拒绝。“我干活很卖力的——”

“我相信你。你很结实。但是我们不雇人。”

“为什么?”

尼尔森扬了扬眉毛。“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伙计,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鲁莽。事实是现在光景不如以前了,德国人自己定价来收购我的东西。所以我们没那么多钱雇工人了。”

“只要给我饭吃就行。”哈罗德绝望地请求道。他不想回桑德岛。

尼尔森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好像惹了什么事吧?但我不能那样做。工会会找我麻烦。”

看来没希望了。哈罗德拼命地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他可以在哥本哈根找份工作,但他住在哪儿呢?他不能去找哥哥亚恩,军队不允许外人留宿。

尼尔森看到他失望的神情,说道:“对不起,小伙子。”他把烟斗在篱笆上敲了敲,“来吧,我送送你。”

这个农民可能怕哈罗德因为走投无路而偷他的东西,哈罗德想。他们走到房子的前院。

“这是什么玩意儿?”尼尔森看到了哈罗德的车子,锅炉正在“嘟嘟”地冒着蒸汽。

“只是辆普通的摩托车,只不过我把燃料换成了泥炭。”

“你骑了多远?”

“我从莫兰德来的。”

“上帝啊!它好像随时都能爆炸。”

哈罗德有点不高兴了。“它很安全,”他骄傲地说,“我很懂发动机。事实上我几个礼拜前还修好过您的拖拉机。”哈罗德想了一下尼尔森会不会因为感激而雇佣他,不过他很快就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傻。感激不能当钱用。“那辆拖拉机漏油了。”

尼尔森皱了皱眉。

哈罗德往锅炉里加了一把泥炭。“我当时在科斯坦庄园过周末。我和约瑟夫碰到了你的工人弗莱德里克正在给拖拉机打火儿。”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伙子?”

“是啊。”他骑上了摩托车。

“等等。说不定我可以雇你。”

哈罗德看着他,不敢让自己抱太大期望。

“我招不起工人,但机械工又是另一回事了。你所有的机器都通吗?”

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哈罗德想道。“只要有发动机的,我都能修。”

“我有六七部机器都因为没有配件坏在那里不能用。你能修吗?”

“能。”

尼尔森看了看他的摩托车。“你能改装这个车,就应该能修好我的条播机。”

“没什么不能的。”

“好吧,”那农民作出了决定,“让你试一下。”

“谢谢您,尼尔森先生。”

“明天是星期日。你周一六点来吧。我们农民都起得早。”

“没问题。”

“别迟到。”

哈罗德打开了调节器,让蒸汽冒进汽缸,在尼尔森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开了。

开到没人的地方后,哈罗德开心地大叫了一声。他有工作了——这可比在服装店伺候客人有意思多了——而且是他自己找到的工作。他再一次感到信心满满了。虽然眼下无依无靠,但他年轻、强壮而聪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阳开始落山了。暮色中一个穿着警察服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要他下车。他吓了一跳,猛地刹住了车子,差点撞到那个人,锅炉里冒出了一大团蒸汽。他认识这个警察,他叫波尔・汉森,是个本地纳粹。

“这是什么东西?”汉森指着那辆摩托车问。

“是光轮摩托车,改装成蒸汽机车了。”哈罗德告诉他说。

“看上去有点危险啊。”

哈罗德对这种多事佬没什么耐心,不过还是强忍着性子耐心地回答道:“长官,我保证它很安全。您这是工作问话,还是只是好奇?”

“别怕,小子。我见过你吧?”

哈罗德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和警察对立了。他已经在牢里待过一夜了。“我叫哈罗德・奥鲁夫森。”

“你是城堡里那家犹太人的朋友。”

哈罗德恼了。“我是谁的朋友不关你的事。”

“哦!不关我事吗?”汉森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我记住你了,年轻人,”他一脸邪恶地说,“我会盯着你的。现在走吧。”

哈罗德离开了。他有点后悔自己没管住自己的脾气。现在好了,就因为对方的几句话,他就和这个警察成了敌人。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远离麻烦呢?

离科斯坦庄园的大门只有四五百米了。哈罗德转到了通向修道院后门的那条林间小路上。房子里的人应该不会发现他。他希望周六晚上没人在园子里工作。

他把摩托车停在了那座废弃教堂的西边,然后穿过回廊,从旁门走进了教堂。教堂里一片昏暗。一开始,他只能借着玻璃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看到房间里那些东西的轮廓。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他辨认出了那辆盖着帆布的劳斯莱斯,那几个装着玩具的盒子,还有那架折着翅膀的大黄蜂。估计自上次他们来之后,再没有人进来过这里。

他打开了大门,把车子开了进来,然后又关上了门。

熄了火之后,他允许自己小小地骄傲了一下。他开着这辆简易摩托车横穿了整个丹麦,得到了一份工作,还找到了栖身之所。除非他太倒霉,否则父亲是不会找到他的;而且如果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哥哥随时都会告诉他。最棒的是,在这里他很容易就可以见到卡伦・达克维茨。他记得她喜欢在饭后到阳台上去吸烟。他决定一会儿就去找她。这确实有点冒险——达克维茨先生可能会发现他——但他今天的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

教堂一角,在工作台和工具架的旁边有一个水池,上面是一个冷水龙头。哈罗德两天都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没有香皂,他还是脱下衬衫,彻头彻尾地清洗了一遍。之后又洗了衬衫,把它挂在了一个钉子上,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件新的穿上。

教堂和城堡之间有一条大概半英里长的窄道,但走那条路太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哈罗德还是选择从森林里穿了过去。他经过了马厩,穿过菜园,藏在一棵雪松后面仔细观察着那栋大宅的背面。他认出了客厅的法式窗户和外面的露台。根据他的记忆,客厅旁边应该是餐厅。窗帘还没有放下来,屋里的电灯没开,只是闪动着微弱的烛光。

他猜达克维茨一家应该正在吃晚餐。提克这周在学校——詹斯博格的学生每两周可以回一次家——所以如果他们没有邀请任何客人的话,应该只有卡伦和她的父母在用餐。他决定走近些看看。

他穿过草坪,悄悄地走到了餐厅的窗外。他听到BBC在报道维希法国部队将大马士革留给了英国、英联邦及自由法国的军队。能听到些英国的胜利消息固然让人欣慰,但在叙利亚的胜利恐怕很难对他的表妹莫妮卡一家的生活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偷偷地向窗里看,晚餐已经结束了,一个女佣正在收拾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