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1 / 2)

大黄蜂奇航 肯·福莱特 2008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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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哈罗德知道警察正在找他.

他母亲又打电话到科斯坦庄园来了,表面上是告诉卡伦亚恩葬礼的时间,却不经意地提起警察来找哈罗德的事。“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没法告诉他们。”她说。这是一个警告。哈罗德非常敬佩母亲居然有勇气来传递这个信息,而且能够猜到卡伦会把这个信息告诉哈罗德。

但虽然如此,他还是去了飞行学校。

卡伦拿来了几件她父亲的旧衣服。哈罗德就不用穿他那套校服了。他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美国运动夹克,戴了一顶鸭舌帽,还戴了墨镜。上火车的时候,他就像是一个富家的公子哥,而不是一个逃亡中的间谍。尽管如此,哈罗德依然紧张极了。车厢仿佛是铁笼,而自己则是笼中的困兽。如果警察上来抓人,他完全无处可逃。

哥本哈根到了,他从位于郊区的韦斯特港站步行到了不远处的主线车站,路上一个警察都没遇到。几分钟后,他又搭上了另一辆火车。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着他的哥哥。每个人都认为亚恩不适合抵抗行动:他太玩世不恭,太粗枝大叶,也可能还不够勇敢,但结果他却是一个大英雄。想到这里,哈罗德的眼泪从墨镜后面流了下来。

飞行学院的指挥官兰斯少校让他想起了詹斯博格的校长艾斯。两个人都高高瘦瘦,鼻梁很长。由于样貌上的熟悉感,哈罗德很难向兰斯撒谎。“我来……呃……拿哥哥的遗物,”他说,“个人物品。如果可以的话。”

兰斯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尴尬。“当然。”他说,“亚恩的同事亨德里克・让兹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有一个箱子和一个粗呢包。”

“谢谢。”哈罗德不想要亚恩的遗物。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这里。他想要的其实是五十英尺钢丝绳来代替大黄蜂上被剪掉的电线。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拿到那种东西的地方了。

真正来到这里之后,他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艰难得多,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慌。但如果没有电线,大黄蜂不可能起飞。他想到哥哥所作出的牺牲,渐渐冷静了下来。一定要保持理性,这样才可能想到办法。

“我本来想把那些东西寄去你父母那里。”兰斯说。

“我去寄就行了。”哈罗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瞒过兰斯少校。

“我犹豫是因为想到可能应该把它们交给亚恩的未婚妻。”

“赫米娅?”哈罗德惊讶地说,“您想把东西寄去英国?”

“她现在在英国吗?她三天前刚来过这里。”

哈罗德惊呆了。“她来干什么?”

“我以为她拿到了丹麦的居民身份,一直在这里生活。否则她等于是非法入境,那样我就必须要通知警察局了;但显然如果她真的是非法入境的话,她就不会来这里了。她应该知道,我作为一个军官,必须要向警察局汇报任何非法的行为,是不是?”他看着哈罗德,又加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是的。”哈罗德意识到兰斯正在暗示他。兰斯怀疑他和赫米娅也加入了亚恩所参与的抵抗行动,所以他警告哈罗德不要告诉他任何相关的事。他显然是同情他们的,但却不愿意违抗法律。他站起身来,“您说得非常清楚——谢谢!”

“我找人带你去亚恩住的地方。”

“不用了——我找得到路。”哈罗德两周前刚去过亚恩的房间。当时他是来试驾虎蛾的。

兰斯握住了他的手。“亚恩的事我很难过。”

“谢谢。”

哈罗德离开了总部大楼,从一条小路走向基地的矮楼那边。他走得很慢,仔细观察着那些停机棚里面的情况。整个区域都安静得很。如果飞机都不能飞,要一个空军基地又干什么呢?

他感到心灰意冷。这里肯定有电线。他必须要找到它们,但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一个停机棚里,他看到了一架被“肢解”的虎蛾,机翼被卸了下来,机身立在支架上,引擎放在工作台上。他的希望又升了起来。他走进大门。一个穿着工服的机械师正坐在一个油桶上,端着一个大马克杯喝着茶。“真壮观,”哈罗德对他说,“我从没看过这家伙被拆开的样子。”

“不得不拆啊,”那个男人回答道,“零件都老化了,要是在空中出问题可就糟了。飞机上的零件必须都完好无损。否则你会摔下来。”

哈罗德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他正打算开着一架经年都没有被检查过的飞机飞越北海。“所以什么都要换?”

“所有能动的地方。”

哈罗德希望这个人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那您肯定有很多富余的配件吧?”

“是啊。”

“每架飞机应该有一百英尺的电线吧?”

“虎蛾需要一五九英尺100个单位重量的电线。”

这正是我要的,哈罗德兴奋地想。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要,如果对方并不同情他的处境怎么办?他真希望有什么地方摆满了这些飞机的配件,可以由着他去挑拣。“你们平时把配件放在哪儿啊?”

“储藏室啊。这是军队,什么都要各归各位。”

哈罗德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声。要是能直接在地上捡到电线就好了……可做美梦是没用的。“储藏室在哪儿啊?”

“旁边那栋楼。”机械师皱了皱眉,“问这个干吗?”

“只是好奇。”哈罗德感到自己已经问得太多了。他应该在引起对方怀疑之前赶紧离开。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出去,“很高兴认识您。”

他走到了旁边那栋楼旁,走了进去。一个中士坐在一张桌子前,边抽烟边看报纸。哈罗德看到报纸上有一张苏军投降的照片,标题写着《斯大林接手苏联国防部》。

哈罗德观察了一下桌子两旁的金属架。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走进糖果店的孩子,这里有他想要的一切,从洗涤器到发动机。他甚至可以用这些零件组装一部飞机出来。

这里有一块地方专门放各种类型的金属线,每一种金属线都整整齐齐地绕在一个圆柱形的木线轴上。

哈罗德高兴极了。他现在已经知道放线的地方了,只需要想一个办法拿到它就行。

那个中士发现了他。“有事吗?”

能贿赂一下这个人吗?哈罗德犹豫了。他离开的时候,卡伦给他的口袋里塞了些钱,但他连怎么开口贿赂别人都不知道。就算这个库房看守足够腐败,如果他的说法不合适,可能也会激怒对方。他后悔之前没好好想清楚,但眼前已经没退路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他说,“这些零件——我的意思是说——平民可以购买或者——”

“不能。”那个中士快速回答道。

“假如我不在乎——您知道——不在乎价格——”

“绝对不行。”

哈罗德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如果我冒犯了您……”

“别再说了。”

至少这个人没报警。哈罗德转身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注意到,那道木门上面有三道锁,很难偷偷溜进去。或许他不是第一个想要到军队里来找零件的平民吧。

他感到很沮丧,只能到军官居住的那栋楼去拿亚恩的东西。正像兰斯所说的,他的物品已经装好了箱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床头。整个房间已是空空如也了。

哥哥的整个人生都被装进了这两件行李里。这儿再没有了他的一丁点儿痕迹。这个想法又让泪水涌进了哈罗德的眼眶。当然,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别人的记忆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亚恩将永远地留在哈罗德的记忆里——教他吹口哨,让母亲笑得像个小姑娘,对着镜子梳头发。他记起上次见到哥哥的情景——坐在科斯坦村那座教堂的石头地上,疲惫,恐惧,却充满了坚定的决心。他再一次意识到纪念亚恩的唯一方式就是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一个下士从门口伸进头来,问道:“你是亚恩・奥鲁夫森的家人吗?”

“我是他弟弟。我叫哈罗德。”

“我是本内迪克特・维塞尔,叫我本就行了。”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几岁,脸上带着一个友善的笑容,露出了沾着烟渍的牙齿,“我一直希望能见到亚恩的家人。”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钱,“我还欠亚恩四十块钱呢。”

“为什么?”

那个下士看上去有些鬼祟。“哎,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我们赌马来着,亚恩赢了。”

哈罗德拿过钱,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

“没问题吧?”

哈罗德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当然。”

“好的。”本的表情有些狡诈。

哈罗德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不只欠亚恩这四十块。但他现在可不想跟他争这个。“我会交给我母亲的。”

“我真的很难过,小兄弟。你哥哥是个好人。”

那个下士显然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看上去就像那种有很多秘密让别人“别说出去”的家伙。以他的年龄,应该能拿到一定的军衔,但他的级别显然很低。或者他把精力都花在那些非法的小动作上了。他估计会卖色情书刊或偷来的香烟。说不定这个人可以解决哈罗德的问题。“本,”他说,“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都行。”本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烟草盒,开始卷烟。

“如果一个人为了私人的原因想要一些虎蛾用的电线,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拿到吗?”

本眯起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说。

“如果花上几百块去买呢?”

本点燃了一支烟。“这和亚恩被捕的事有关,对吧?”

“是的。”

他摇了摇头。“不行,兄弟,这事可不能干。对不起。”

“没关系,”哈罗德提起精神说,虽然他心里已经失望透了,“你知道亨德里克・让兹在哪儿吗?”

“从这里过去第二个房间。如果他不在,你也可以去餐厅找找。”

哈罗德发现亨德里克正坐在一张小桌前读一本关于气象学的书。飞行员必须要了解天气,这样才能保证安全飞行,预知是否有暴风雨要来。“我是哈罗德・奥鲁夫森。”

亨德里克和他握了握手。“亚恩的事真是太遗憾了。”

“谢谢你帮忙收拾他的遗物。”

“我很愿意帮忙做点事。”

亨德里克赞同亚恩的行为吗?哈罗德需要在提要求前得到一点提示。他说:“亚恩做了他认为对的事。”

亨德里克马上表现出了警戒的神情。“这个我一无所知,”他说,“对我来说他是个好同事、好朋友。”

哈罗德很失望。亨德里克显然不会帮他去偷电线。他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谢谢你,”他说,“再见。”

他回到亚恩的房间,拿起那两件行李。此刻他已经完全茫然了。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但怎么才能拿到那些金属线呢?他已经试过所有方法了。

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有这些东西?但他实在想不到。而且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离月圆还剩下六天。这意味着他们只有四天时间搞定飞机。

他离开了那栋楼,拎着提包向大门走去。他只能先回科斯坦村——可目的是什么呢?没有电线,大黄蜂没法飞。他不知道怎样告诉卡伦自己失败了。

他经过库房时,听到有人叫自己。“哈罗德!”

库房旁边停了一辆卡车,本躲在卡车的一边。哈罗德快步走过去。

“拿着,”本把一大捆金属线递给了他,“五十英尺,还有点富余。”

哈罗德高兴极了。“谢谢!”

“快接着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太沉了。”

哈罗德接过那捆线,转身要走。

“别!”本说,“你不能就这么拿着线走出去!放到包里!”

哈罗德打开亚恩的箱子。里面装得满满的。

“把军装给我吧,快点。”

哈罗德拿出亚恩的军装,把线放了进去。“这个我来负责,别担心。快走吧!”

哈罗德合上箱子,想从口袋里拿钱出来。“我跟你说过要给你两百——”

“留着吧,”本说,“祝你好运,小伙子。”

“谢谢!”

“快走吧!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了。”

“好。”哈罗德说完马上离开了。

第二天凌晨,哈罗德站在城堡外。现在是三点半。他手里拎着一个四加仑容量的空油桶。大黄蜂的油箱可以装三十五加仑的油,也就是说只需要九桶就够了。他没法合法地弄到汽油,只有从德国人那儿偷了。

其他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只需要几个小时,这架大黄蜂就可以起飞了。可油箱却是空的。

厨房门悄悄地打开了,卡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托尔。哈罗德看到这只红塞特狗就想笑——它长得实在是太像达克维茨先生了。卡伦停在门口,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像是一只猫看到家里出现了陌生人时一样。

她穿了一件绿毛衣,还有那条被哈罗德称为园艺裤的旧条绒裤,肥大的衣服遮住了她优美的身材,但她依然美极了。她曾经叫我“亲爱的”,哈罗德回忆着,她曾经叫我“亲爱的”。

她开心地笑着。“早晨好!”

她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压低声音。安全起见,他们最好不要出声。已经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昨晚他们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坐在教堂的地板上,边吃着卡伦从科斯坦庄园的厨房拿来的巧克力蛋糕。

哈罗德带着卡伦走到了森林里。接近军营的时候,他们警惕地从灌木丛中往外看。不出他们所料,有一个士兵在外面站岗,疲倦地打着哈欠。这个时间,大家都应该在睡觉。哈罗德很高兴他的分析没有错。

兽医的燃料来自于一辆小油罐车,为了安全起见,那辆油罐车停在了离营地一百码的地方。这种做法对哈罗德反而有些好处。他之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个油罐车有一个手压泵,而且也没有锁。

油罐车停在通向城堡大门的那条大道上,以便所有车辆过去加油。油管在朝向大路的一边,而车子正好挡在了加油的人和营地中间。

一切都和他预期的一模一样,但哈罗德却犹豫了。从军车里偷油简直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但现在再想这些反而更危险。恐惧会令人瘫痪。行动才是解药。他下定了决心,把卡伦和狗留在了身后,穿过湿漉漉的草地走到了那辆油罐车前。

他从搭钩上拿下加油管,放进了桶里,然后握住了手压杆。在压下那根杆子的时候,那油箱里发出了水流声,汽油“哗啦哗啦”地流进了桶里。这声音听上去非常吵,但一百码外的营地应该听不到。

他紧张地回头望了望卡伦。她正隔着树丛往外看。如果有什么人走过来,她会马上通知哈罗德。

油桶很快就满了。他拧紧了龙头,把油桶拎了起来。好沉。他把油嘴挂了起来,然后马上走回了树丛。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刚刚从德国人那里偷了四加仑的汽油,而且居然没被发现。计划成功了。

他让卡伦留在原地,自己拎着油桶回到了修道院。出来之前他打开了教堂的大门,这样可以方便他进出。在这个紧急关头,总不能拎着油桶爬窗户。他走进教堂,放下了油桶,打开控制面板。他的手因为拎着那个油桶太久,已经麻了,不过还是顺利地拧开了油箱盖,把油倒了进去,然后马上再把盖子拧好,不能让汽油的味道跑出来。

他第二次去接油的时候,那个哨兵开始巡逻了。

哈罗德没看到那个人,却听到卡伦在吹哨。他看到卡伦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托尔。哈罗德松开手压杆,趴在地上,从油罐车的下面往对面看,看到那个士兵的脚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们料想到会有类似的事发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趴在那儿,看着卡伦穿过了草坪。她在离这里五十码的地方揽住了那个士兵。托尔友好地闻着那个男人的胯下。卡伦拿出一根烟。那个士兵会愿意和一个美女抽烟聊天吗?或者他是个守规矩的人,会让她例行公事到别的地方去遛狗,然后继续巡逻?哈罗德屏住了呼吸,看到那个士兵接过了香烟。

士兵个子很小,其貌不扬。哈罗德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知道卡伦大概会说她睡不着,觉得寂寞,想找人聊聊天。“你不觉得他会怀疑吗?”他们昨晚讨论的时候卡伦曾问过他。哈罗德向她保证,和她调情的乐趣一定会让对方失去理智。哈罗德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确定,但显然眼前这个哨兵的表现和他预期的没什么出入。

他看到卡伦朝不远处的一个树桩指了指,然后带着士兵往那边走去。她找准位置坐下来,这样如果那个哨兵想坐在她旁边,就必然得背对着油罐车了。哈罗德知道,她现在会开始抱怨,本地的男孩子都太无趣,她希望能和有见识的成熟男人聊天。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那个人坐下。不用想也知道,他坐了下来。

哈罗德继续加油。

装满后,他回到树林里。八加仑了!

从教堂回来后,卡伦和那个哨兵还坐在原地。再加油的时候,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装满一桶油大概需要一分钟,回教堂需要两分钟,把油倒进飞机油箱需要一分钟,返回又是两分钟。整个一趟需要六分钟,九桶油就需要五十四分钟。再算上到后面因为疲惫而慢下来,那么就需要将近一个小时时间。

那个哨兵会聊那么久吗?那家伙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士兵们五点半起床,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会在六点开始工作。只要英国不会在这个小时入侵丹麦,他应该没什么理由离开眼前的美女。但他是个军人,要守军规,或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巡逻也说不定。

哈罗德能做的只有鼓足信心,加快速度。

他把第三桶油拎回了教堂。十二加仑了,他乐观地想。可以飞上两百英里路——离英国还有三分之二的距离了。

他继续来回穿梭。根据在机舱里找到的那本说明书,DH.87B型大黄蜂蛾式双翼机在满油的状态下应该可以飞六三二英里,当然这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做出的计算。据他推算,从这里到英国海岸大概有六百英里。这基本上与安全边际相距甚远。如果当天顶风飞行的话,他们就会坠到海里。他决定在机舱里备上一箱油。这可以增加七英里的飞行里程——但前提是他可以在飞行过程中加油。

他用右手压泵,左手提桶。在将第四桶油倒到飞机中后,他的两只胳膊感到酸极了。回来接第五桶时,他看到那个哨兵站起身来,好像要离开的样子,可卡伦依然在和他说话。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她笑了起来,然后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完全是一个故意的动作,但哈罗德却依然感到一阵嫉妒。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拍过他的肩膀呢。

但她叫过他“亲爱的”。

已经六桶了。仿佛他们已经开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每每感到害怕时,哈罗德都会想一想亚恩。他很难接受亚恩已死这个事实。他一直在想,哥哥是否会赞同他现在做的事。当哈罗德跟他讲述自己的计划时,他又会说些什么?他会开心、怀疑,或感叹?亚恩依旧存在于哈罗德生命中。

哈罗德从心底不相信父亲的原教旨主义。天堂和地狱在他看来只是一种迷信而已。但现在,他看到逝者确实会以某种方式活在那些爱着他们的人心中,这仿佛就是来世。每次他感到脆弱或失去信心时,他就会想到亚恩为执行任务所作出的牺牲,对哥哥的忠诚心成了他的力量之源——虽然哥哥已经不在了。

提着第七桶油回教堂的时候,他被发现了。

他走到教堂门前,一个穿着内衣的士兵出现在了修道院里。哈罗德定住了,手中的油桶如同一杆冒着烟的枪。那个士兵半睡半醒地站在那儿,打着哈欠走到树丛边上尿尿。哈罗德认出了他,那是里奥,他们三天前刚刚见过,当时他表现得非常友好。

里奥看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不好意思。”他咕哝了一句。

哈罗德想起往树丛里小便是违反规定的。他们在修道院后面建了一个公共厕所,但路太远了。里奥肯定是懒得走过去,才来这里方便的。哈罗德假装镇定地笑了笑。“没关系。”他用德语回答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里奥却好像没听出来什么不妥。他抻了抻衣服,皱起了眉头。“桶里装的什么?”

“水,给摩托车用的。”

“哦。”里奥打了个哈欠,又指了指树丛,“我们不应该……”

“我不会说的。”

里奥点了点头,走开了。

哈罗德走进了教堂。他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才把油倒进了飞机的油箱。

再回到油罐车时,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开始失效了。卡伦离开了那根树桩,回到了树林里。她和那个哨兵友好地挥挥手,他们的谈话很愉快,但那人显然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履行职责。不过,他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向帐篷那边走去。哈罗德感到这里还是安全的,便继续灌油。

他回到树林的时候,卡伦走过来低语:“他要去厨房生火。”

哈罗德点了点头,快步向教堂走去。他将第八桶油倒进油箱,然后又转身去接第九桶。他没看到哨兵的影子,卡伦竖着拇指示意他可以继续。哈罗德接完油,又回到教堂。根据他的计算,装满油箱后还会有些剩余。但他需要再装一桶放在机舱里备用。他提着桶又走回油罐车旁。

卡伦在树林里拦住了他,向油罐车的方向指了指。那个哨兵正站在那里。哈罗德懊恼地发现,他刚刚忘记把油嘴挂回挂钩上了,而且油管也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那个哨兵皱着眉头,把油嘴放回了原位。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掏出香烟和火柴,然后走到一边,点燃了香烟。

卡伦悄声说:“油还不够吗?”

“我还需要一桶。”

那个哨兵正背对着油罐车。哈罗德决定冒一次险。他快步穿过草地。可糟糕的是,油罐车并不能完全遮住他。尽管如此,他还是拿下油嘴,压下了手压泵,心里很清楚,只要那个士兵转过头来,就会发现他。油桶满了,他跑进树林的一刹那听到了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那个哨兵又喊了一声。哈罗德听到了靴子的声音。

卡伦出现了。“快躲起来!”她低语,“我把他引开。”

哈罗德钻进了一片灌木林,躺在地上,被上面的灌木遮了起来。托尔想跟着他,以为这是个游戏。哈罗德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表情,那只狗掉头走开了,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哈罗德听到那个哨兵问:“那个人去哪儿了?”

“你说克里斯蒂安?”卡伦说。

“谁?”

“我们的园丁。你生气的时候更帅了,鲁迪。”

“先别说这个,他在干吗?”

“他要用那个桶里的东西给树治病,那些药可以杀死树干上的蘑菇。”

她太有想象力了,哈罗德想。但她显然是忘了“杀菌剂”用德语怎么说了。

“这么早?”鲁迪怀疑地说。

“他告诉我说治疗最好在天气凉的时候进行。”

“我看他到油罐车的那边去了。”

“油罐车?克里斯蒂安要汽油干吗?他又没有车。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抄近路吧?”

“嗯。”鲁迪还是很不安,“我没看到这些树有什么问题啊。”

“你看。”哈罗德听到他们走了几步,“看到这种像个大脓包一样的东西吗?如果不治的话,树就会死了。”

“也许吧。不过告诉你家的佣人,离营地远一些。”

“我会的,真对不起。我相信克里斯蒂安没有恶意。”

“那就好。”

“再见,鲁迪。说不定明早还能见到你。”

“我还会在这儿。”

“拜拜。”

哈罗德等了几分钟,然后他听到卡伦说:“没事了。”

他爬出树丛。“你太聪明了!”

“我越来越会撒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向修道院走去——却又有了新情况。

快走出树林的时候,哈罗德看到了波尔・汉森——那个村警,也是当地的纳粹——正站在教堂门口。

他低声骂了一句。这个汉森来这里干吗,尤其是在这个时间?

汉森两腿大开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军营的方向。哈罗德赶紧握住卡伦的手臂,拉住了她,可却没办法拦住托尔。托尔显然感到了卡伦对对方的敌意,勇敢地跑了过去,隔着一段距离朝着汉森大叫。汉森又怕又气,一只手握住了皮带上的枪。

卡伦悄悄地说:“我来对付他。”还没等哈罗德回话,她就走了过去,吹了一声口哨,“来这边,托尔!”

哈罗德放下油桶,蹲下身子,在树后面观察。

汉森对卡伦说:“你应该把狗关好。”

“为什么?它住在这儿。”

“但它太凶悍了。”

“它看到有人侵入我家就会叫,这是它的工作。”

“如果它侵犯警务人员,就会被打死。”

“别开玩笑了。”卡伦说,哈罗德看到她此刻展现出了大小姐的傲慢,“你在干吗?在我们家花园旁边鬼鬼祟祟的?”

“我在办公事,小姐,您还是做自己的事吧。”

“公事?”她怀疑地问。哈罗德猜她是想从对方嘴里套一些信息。

“我在找哈罗德・奥鲁夫森。”

哈罗德嘟囔了一句,“哦,糟糕。”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卡伦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掩饰住了。“没听说过。”

“他是你哥哥的同学。警察局在找他。”

“我不可能认识我哥哥的所有同学。”

“他来过城堡。”

“哦?他长什么样?”

“男孩,十八岁,六英尺一英寸高,金发碧眼,应该是穿着一件校服,袖子上有条纹。”汉森好像在背警察局的通缉令。

“听上去是个帅哥,除了校服之外。但我不记得他了。”卡伦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哈罗德看到她的表情有些紧张。

“他至少来过这里两次,”汉森说,“我见过他。”

“那我肯定是错过他了。他犯什么罪了?没按时还书?”

“我不——我不能说。我是说,只是常规检查。”

汉森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哈罗德想。他只是在替其他警察问话——估计是彼得・弗莱明。

卡伦说:“我哥哥去奥尔胡斯了。这里没有人——当然,除了一百多个士兵之外。”

“我之前见过奥鲁夫森。他骑了一辆可疑的摩托。”

“哦,那个男孩啊。”卡伦假装自己刚刚想起来,“他被学校强迫退学了。爸爸不会让他来这里的。”

“是吗?我想我还是得跟你父亲谈谈。”

“他在睡觉呢。”

“我可以等。”

“随你便。来吧,托尔!”卡伦走开了,汉森继续向前开去。

哈罗德继续等待。卡伦走到教堂前,回头看了看汉森有没有在偷看,然后马上钻了进去。汉森去了城堡的方向。哈罗德希望他不会和鲁迪说什么,那个哨兵见过一个金发白人曾经在油罐车的附近出现。幸运的是,汉森走过军营,最终消失在了城堡后面。他应该是到厨房门那边去了。

哈罗德快步走向教堂。他把最后一桶油放在了地上。

卡伦关上大门,锁好门锁,再插上门栓。然后她转向哈罗德。“你一定累坏了。”

是的。来回几趟之后,他感到手臂生疼,双腿酸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反而感到被汽油味呛得有点恶心。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兴奋。“你太棒了!”他说,“你跟鲁迪说话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全丹麦最抢手的单身汉一样。”

“他比我还矮两英寸呢。”

“而且你完全骗过了汉森。”

“那倒不难。”

哈罗德提起油桶,把它拿进了大黄蜂的机舱里,放在了座位后面的行李架上。他关上舱门,转过身去,看到卡伦正站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我们成功了。”她说。

“上帝,我们成功了。”

她用双臂环住了他,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仿佛想要吻他。他想吻她,却决定更果断些。他闭上眼睛,凑到了她面前。她的嘴唇柔软而温暖。他愿意就这样静静地感受她的双唇,但她却另有想法。她移开了嘴唇,又快速地吻了上去,先是他的上唇,然后是下嘴唇,再然后是下巴,之后再移回他的嘴唇。她仿佛在做游戏,在探索。他从来没有这样接过吻。他睁开眼睛,看到她正望着自己,闪亮的双眼里充满了愉悦。

“你在想什么?”她问。

“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傻瓜。”

“我也喜欢你。”

“很好。”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事实上,我爱你。”

“我知道。”她说完便再次吻住了他。

26

对于赫米娅・芒特来说,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穿过莫兰德的中心地区,比在哥本哈根的时候还要危险。这个小镇的很多人都认识她。她去了教堂,看了场足球赛,去了亚恩最喜欢的酒吧,又和亚恩的母亲一起去逛了街。想到那个时候的欢乐时光,她感到难过不已。

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了奥鲁夫森家长子的英国未婚妻。这加大了她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如果这样的话,人们一传十,十传百,警察很快就会听到口风。

这天早晨,她戴了一顶帽子和一副太阳眼镜,但这依然不能彻底消除她的危险。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冒这个险。

昨晚她一直在市中心,希望能够碰到哈罗德。她知道他喜欢爵士乐,所以首先去了霍特酒吧,但那里已经关门了。在所有年轻人聚集的酒吧或者咖啡馆,她都没看到他的踪影。整个晚上都白费了。

今天早晨,她准备去他家。

她想过打电话,但那有些太冒险了。如果她说了自己的真名,监听者会听到;而如果起个假名,或者不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那就有可能吓到哈罗德,让他逃跑。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然而这样的危险可能更大。莫兰德是一个城市,可桑德却是一个小岛,岛上的居民几乎都彼此认识。她只能期待那里的人把她当成一个游客,不会去注意她。再没其他办法了。离月圆只有五天的时间了。

她走到港口,拿着小箱子登了船。在舷梯尽头站着一个德国兵和一个丹麦警察。她向他们出示了自己的假护照。那份文件已经经过了三次检查,但递给他们的时候她还是不禁抖了一下。

那个警察仔细地研究着她的身份证。“你真是远道而来啊,瑞克斯小姐。”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是来参加葬礼的。”这应该是个比较可靠的理由。她不知道亚恩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但早到个一两天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是奥鲁夫森的葬礼。”

“是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我是他的远房表妹,但我母亲和莉斯贝思・奥鲁夫森走得很近。”

虽然隔着眼镜,警察还是感到了她的悲伤。他温柔地说:“请节哀。”然后就把文件交给了她,“还有时间。”

“是吗?”也就是说葬礼就在今天,“我不太肯定,电话也打不通。”

“葬礼是今天下午三点钟。”

“谢谢。”

赫米娅走到船上,倚着栏杆。船开了,她望着海对面那个平凡的小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那里时的情景。亚恩家里冰冷的房间让她感到吃惊。这样严肃刻板的家庭居然可以养育出像亚恩一样风趣幽默的人。

她本来也是个严肃的人,至少她的同事是这么认为的。她在亚恩的生活中好像扮演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催促他准时,不让他醉酒;而他则教会她放松,享受生活。她曾经对他说:“自然随性要看时间和场合。”为此他笑了她一整天。

她后来又去过一次桑德岛,是在圣诞节的时候。奥鲁夫森家的圣诞跟大斋期没什么区别。对于牧师一家来说,圣诞节是一个宗教事件而非狂欢的日子。但她反而觉得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节日,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她和亚恩玩拼字游戏,和哈罗德聊天,吃着奥鲁夫森太太准备的平凡食物,穿着毛皮大衣,和心爱的人手牵手地走在寒冷的海边。

她从来没想过来这里参加他的葬礼。

她很想去,但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里有太多人认识她了。甚至可能有警察。无论如何,如果赫米娅都能知道,亚恩的工作已经另交他人,那么警察恐怕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结论。

因为葬礼,她可能要在这里多待几个小时了。她得等到葬礼结束之后才能去奥鲁夫森家。因为葬礼前,会有邻居在家里的厨房帮忙,在教堂摆花,有承办商和护柩人。那比参加葬礼本身还要危险。但葬礼一结束,悼念者喝完茶,吃完小三明治,很快就会离开。空留下逝者的家人独自悲痛。

这意味着她要找个地方把时间耗过去,而且还不能被发现。如果她今晚能够拿到哈罗德手上的胶卷,就可以搭明早的第一班车赶往哥本哈根,再在明晚坐船去博恩霍尔姆,第二天过海去瑞典,二十四小时后就能抵达伦敦,比满月之夜还提前了两天。这样想来,浪费这几个小时还是值得的。

她在桑德岛下了船,向酒店的方向走去。她不能进大堂,那里可能有人还记得她,所以她走到了沙滩上。今天并不是个适合到海边晒太阳的日子——天空中堆着厚厚的云,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海面——但那些旧式的更衣房依然被推了出来,有人在海里游泳,还有人在岸上野餐。赫米娅找到了一个沙丘的斜坡,假扮成度假的游人躺了下来。

她一直等到涨潮。酒店的马把那些更衣房拉走了。这两周以来,她能做的仿佛只有等待。

圣诞之后,她又见过亚恩的父母一次。那次他们百年不遇地去了趟哥本哈根。亚恩带他们到提华里花园逛了一圈,当时的亚恩风趣幽默,服务周到,逗得他母亲笑声不断,就算是那位严父也不禁回顾起了在詹斯博格的学生生涯。几周后,纳粹来了,赫米娅乘着一辆装满了来自德国敌对国外交官的火车,满怀耻辱地离开了丹麦。

而如今,她回来了,冒着自己和他人生命的危险,寻找一个致命的机密。

沙滩上已经没有人了。她在走向教堂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人。她和他们保持了距离,假装自己是一个不友善的游客。好在没人认出她。

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矮矮的教堂和牧师的房舍。想到那是亚恩的家,她再次悲从中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走近一些后,看到那个小墓地中多了一座新坟。

她沉痛地走到了她未婚夫的坟前,摘下了墨镜。那里摆满了花。人们通常都会为年轻人的早逝而感到遗憾。她突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浑身颤抖,眼泪从她的脸上淌了下来。她跪了下来,捧了一抔土,心中想着他在坟墓中的身体。我曾怀疑过你,她想道,但你却是我们之中最勇敢的。

她终于平静了一些,站起身来。她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转身离开时,她看到了亚恩父亲高大的身影站在几码之外,正定定地望着她。他应该是怕惊动她,一直静静地等在那里。“嗨,赫米娅,”他说,“上帝保佑你。”

“谢谢您,牧师。”她想拥抱他,但他不是一个习惯拥抱的人,所以最终只是和他握了握手。

“葬礼已经结束了,你来晚了。”

“我是故意的。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

“还是进屋里来说吧。”

赫米娅跟着他穿过草坪。奥鲁夫森太太正在厨房里,却少有地没站在水池旁边。赫米娅猜想邻居应该是帮忙洗好碗了。奥鲁夫森太太穿着黑色的长裙,带着黑帽子,坐在厨房桌前。一看到赫米娅,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赫米娅抱了抱她,但她的心情并不只有同情。她想找的人不在这里。她尽量委婉地说:“我以为哈罗德会在。”

“他不在。”奥鲁夫森太太说。

赫米娅突然感到,自己漫长而危险的旅程最终还是白费了。“他没来参加葬礼吗?”

她含着泪摇了摇头。

赫米娅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失望,说:“他去哪儿了?”

牧师说:“你最好坐下来。”

她告诉自己要有耐心。牧师习惯了别人的服从。反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奥鲁夫森太太说:“想喝杯茶吗?当然,只是代茶。”

“好,谢谢。”

“三明治呢?剩了很多。”

“不用了,谢谢。”赫米娅一天来什么都没吃,但可能是因为紧张,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饿。“哈罗德去哪儿了?”她失去了耐心。

“我们也不知道。”牧师说。

“怎么回事?”

牧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鲜见的惭愧表情。“我们吵架了。我和他一样固执。从那时起,上帝开始提醒我和子女的相处时间有多么珍贵。”他的脸上划过了一滴泪水,“哈罗德因为生气离开了,不愿意告诉我们他去了哪里。过了五天,他又回来了,可只待了几个小时。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告诉他母亲会住在一个同学家,但我们打电话过去,他却不在那里。”

“您觉得他还在生您的气吗?”

“不,”牧师说,“当然,可能也是吧,但那不是他消失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

“我的邻居阿克塞尔・弗莱明的儿子在哥本哈根警察局。”

“我知道,”赫米娅说,“彼得・弗莱明。”

奥鲁夫森太太插话说:“他居然敢来参加葬礼。”她从来没有这样愤恨过。

牧师继续道:“彼得说亚恩是英国的间谍,而哈罗德在继续他的工作。”

“啊。”

“你好像并不惊讶。”

“我不想对您撒谎,”赫米娅说,“彼得是对的。是我让亚恩去拍摄德军基地的照片的。胶卷现在在哈罗德手上。”

奥鲁夫森太太哭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亚恩就是因为这个才死的。我们失去了儿子,你失去了未婚夫!你怎么能这么做?”

“对不起。”赫米娅低语。

牧师说:“这是场战争,莉斯贝思。很多年轻人为了反抗纳粹都牺牲了生命。这不是赫米娅的错。”

“我必须要从哈罗德那儿拿到胶卷,”赫米娅说,“我想找到他。你们能帮我吗?”

奥鲁夫森太太说:“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我受不了!”

牧师拉住了她的手:“亚恩是因为反抗纳粹而死的。如果赫米娅和哈罗德可以完成亚恩未完成的事,他的死就没有白费。我们必须要帮助她。”

奥鲁夫森太太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说,“我只是害怕。”

赫米娅说:“哈罗德说他要去哪儿?”

奥鲁夫森太太回答说:“科斯坦。哥本哈根外面的那个城堡,是达克维茨家。约瑟夫・达克维茨是哈罗德的同学。”

“但他们说他不在那儿?”

她点了点头。“但他应该离那儿不远。我和约瑟夫的妹妹卡伦说过话,她好像爱上了哈罗德。”

牧师不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谈起他时的语气。”

“你没有跟我说。”

“你不会相信我。”

赫米娅说:“您觉得哈罗德正躲在科斯坦村,而且卡伦知道他在哪儿?”

“是的。”

“那我必须得去一趟。”

牧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表。“最后一班船已经开了。你最好在这儿过夜。明天早晨我带你去赶早班船。”

赫米娅降低了声音。“您怎么会对我这么好?亚恩是因我而死的。”

“主赋予,主收回。”牧师说,“主之名应当称颂。”

27

大黄蜂准备就绪。

哈罗德已经接好了从瓦达尔拿来的电线。他最后的任务只剩下那个瘪轮胎了。他用那辆劳斯莱斯的千斤顶把飞机垫起来,然后卸下轮胎,拿到最近的一家修理行,找了一个机械工修理。他还制作了一个给飞机加油的小装置,将装置的管子从驾驶舱的窗户伸出来,与加油管相连。最后,他把机翼打开,把它们固定好。展翅的大黄蜂几乎把教堂占满了。

他往窗外看了看。天气不错,有一点微风,低空的云朵刚好可以帮大黄蜂逃开德军的视野。

他的胃因为紧张而痉挛了。开着虎蛾在瓦达尔飞行学校绕一圈对他来说已经是一场大冒险了,可现在,他却要飞越几百英里的海面,到英国去。

这样的一架飞机应该紧挨着海岸飞行,这样万一有什么问题,还可以立刻想办法着陆。理论上来讲,这也是行得通的。他们可以沿着丹麦的海岸线,途径德国、荷兰、比利时和法国,最终抵达英国。但哈罗德和卡伦必须要远离德占区,因为在德占区如果有意外发生,他们将无处降落。

哈罗德还在为此次行程忧心忡忡,卡伦突然从窗口钻了进来,手里提了一只篮子,犹如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看到她,哈罗德的心一下子敞亮了。整个一天时间,早晨偷完汽油后的那个吻都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时不时地会用手指碰一碰自己的嘴唇,想重温那时的感受。

她一进来,就惊讶地看着那架展翅的大黄蜂惊叹了一声:“哇噢!”

他很高兴自己的工作成果获得了她的赞叹:“漂亮吧?”

“但你不能让它这样出门。”

“我知道。必须得把机翼收起来。出去后再打开。”

“那为什么要展开呢?”

“练习一下。下次再打开的时候速度就能快一点了。”

“多快?”

“我不知道。”

“那些士兵怎么办?如果他们看到我们……”

“他们那时在睡觉。”

她一脸凝重。“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吧?”

“是的。准备好了。”

“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今晚。”

“我的上帝。”

“时间拖得越久,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

“我知道,但是……”

“怎么了?”

“我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他,样子有些心不在焉的,“里面有些冷牛排。”她每晚都会去给他送饭。

“谢谢。”他仔细地观察着她,“你不会后悔了吧?”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我上次开飞机还是三年前的事。”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了一个短柄斧头和一盘粗绳子。他把它们放在了飞机仪表盘下面的小柜子里。

卡伦说:“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如果我们真的坠到海里,飞机肯定会沉,因为引擎太重。但是机翼可以漂在海面上。如果我们能把机翼卸下来,就还可以把它们当救生筏。”

“在北海?我估计我们很快就冻死了。”

“总比淹死好。”

她抖了一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我们还要带点饼干和水。”

“我可以从厨房拿一些。说到水……我们会在空中飞六个小时。”

“所以呢?”

“我们怎么去厕所?”

“打开舱门直接解决呗。”

“对你来说很容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

她四周转了一圈,拿来了一叠旧报纸。“把这个也带上吧。”

“做什么用?”

“万一我要方便,可以用。”

他皱了皱眉。“我想不出这怎么……”

“你最好永远也不用知道。”

他把报纸放在了座位上。

“我们有地图吗?”她问。

“没有,我想我们可以一直往西开,只要看到陆地,就应该是英国了。”

她摇了摇头说:“在天上很难辨别方向。我以前飞行的时候经常迷路。而且如果有风怎么办?我们有可能会误降在法国。”

“上帝,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唯一的方法是根据地图对照下面的地形。我看看家里能不能找得到。”

“好。”

“我最好现在就回去看看有什么我们需要的。”她拿着空篮子,从窗口钻了出去。

哈罗德紧张极了,完全吃不下东西。他开始收机翼。整个过程简便而迅速:设计者显然考虑到了飞机的主人可能每晚都要收好机翼,把飞机停在自家的车子旁。

为了防止机翼收起时上翼弄坏机舱顶,机翼后缘的内侧安了扇合叶,在收起时可以翻上去。所以哈罗德首先要打开合叶的锁栓,把它推上去。

上翼的下方装着辅助支杆,哈罗德把它固定在上下翼末端之间,以免它们掉下来。

把机翼固定在打开位置的是一个L形的插销。上翼的插销是用辅助支杆锁住的。哈罗德已经取出了支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个滑销转90度,再向前推四英寸就可以了。

下翼上的滑销是用皮带固定住的。哈罗德解开了左翼的皮带,然后打开锁扣。

一切就绪之后,机翼开始移动了。

哈罗德突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停在地面的时候,飞机机尾触地,机身是倾斜的,机头朝上;现在机翼由于重力作用要掉下去了。他想抓住它,怕它把机身撞坏。他伸手去抓下翼的边沿,可翼面太厚了,他没有抓住。“糟了!”他往前跨了一步,抓到了上翼和下翼中间的钢索,机翼放缓了速度,钢索却割得他的手生疼,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机翼最终还是“嘭”的一声砸在了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