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三角谍战 肯·福莱特 741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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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候我们的核弹也就造出来了。”

他们已经行驶在从海法到特拉维夫的沿海公路上,当汽车在黑夜里颠簸前进时,他可以看到右侧远处的地中海的粼粼闪光,在月光下如同宝石在辉映。他开口的时候,自己都没想到,声音里流露出了厌烦但必须顺从的情绪:“那我们到底需要多少铀?”

“他们想的是十二颗核弹。这意味着要一百吨铀矿,那是一种黄饼似的东西。”

“那我可不能把它塞进衣袋里。”狄克斯坦皱起了眉头,“我们要是买的话,得花多少钱?”

“差不多一百多万美元吧。”

“你认为失主会缄口不言吗?”

“只要干得漂亮。”

“怎么干呢?”

“那就是你的事了,海盗。”

“我没有太大的把握。”狄克斯坦说。

“非干不可。我已告诉总理,我们能够尽力做到。我把个人的前途都压在这件事上了,纳特。”

“别跟我扯你那血腥的生涯。”

波尔格又点燃了一支雪茄,在狄克斯坦看来,那是一种神经质的反应。狄克斯坦把车窗摇下一道一英寸的窄缝,让烟飘出去。他那突发的敌意与波尔格愚蠢的诉求无关,那是作为个人无法理解别人如何看待他的典型表现。真正刺激狄克斯坦神经的,是在耶路撒冷和开罗上空的蘑菇云的幻影,那些在尼罗河畔经核辐射摧残破败的棉田和加利利海边凋萎的葡萄园,整个中东被烧成废墟,还有那里数代成长畸形的儿童。

他说:“我依旧认为和平是一种选择。”

波尔格耸了耸肩:“我说不上。我不卷进政治。”

“废话。”

波尔格叹了口气。“想想看,要是他们有了核弹,我们就也得有,对吧?”

“如果就是那么一点道理,我们完全可以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宣布埃及人在制造原子弹,让世界各国去制止他们。我认为,我们的人民反正想拥有原子弹。我认为,他们巴不得有这样的借口呢。”

“他们也许是对的!”波尔格说,“我们不能每隔几年就打上一仗。最近我们就可能输掉一场战争。”

“我们可以谋求和平。”

波尔格低吼了一声:“见鬼的,你太天真了。”

“只消我们在一些事情上让一步,让出部分土地,归还法律,在以色列给予阿拉伯人平等的权益……”

“阿拉伯人平等的权益?”

狄克斯坦冷笑了一下:“你太天真了。”

“听我说!”波尔格尽量控制着自己。狄克斯坦理解他的愤怒:这是他和许多以色列人很一致的反应。他们认为,这种自由思想一旦得逞,他们就会成为楔子的窄端,退让会接踵而来,直到把国土阖盘送给阿拉伯人,而这种设想恰好击中了他们内心的底线。“听我说。”波尔格又说了一次,“也许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出生权以一团浓汤的价格卖出去。可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国家的人民是不会投票赞成不惜代价的和平的,而且你心里清楚,阿拉伯人也并不急于实现和平。因此,在真实的世界里,我们还要和他们作战。既然要打仗,我们最好打赢;而若要稳操胜券,你最好给我们偷些铀。”

狄克斯坦说:“我最不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通常自以为是。”

波尔格摇下车窗,把烟头扔了出去。烟头在公路上爆竹似的撒出一串火星。前方特拉维夫的灯光已经显现,他们眼看就要到了。

波尔格说:“你知道,对我的大部分下属,我觉得没必要在每一次给他们布置任务时都进行政治论证。他们只是接受任务,就像那些行动人员理所当然地要去遵照执行。”

“我不相信你。”狄克斯坦说,“这是个理想主义的国度,不然就什么也不是了。”

“可能吧。”

“我原先认识一个人,叫沃尔斯冈。他曾经说过:‘我只接受任务。’后来他打断了我的腿。”

“是啊。”波尔格说,“你跟我讲过。”

当一家公司雇用一名会计师管账的时候,他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宣称,他对公司的财务政策的总体方向忙不过来,因此,他需要再雇一个资历尚浅的会计师来做账。有时候,特工们也有同样的情况。一个国家建立起一个情报机构,以便弄清邻国有多少坦克、布置在什么地方,但是只有在军情五处宣布他们忙于惩治国内的颠覆分子之后,你才能够说有必要另建一个机构来处理军事情报。

1955年埃及的情况就是这样。该国初建的情报机构分成两个部门。军事情报处的任务是计算以色列的坦克,而总调查局则主管一切引人瞩目的事情。

两个部门的总负责人叫作情报总监,这恰恰造成了混乱,他在理论上应该向内务部长报告。可是谍报部门总要发生的情况是,政府首脑会想方设法地接手。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间谍们总在不断地惹是生非,制造谋杀、敲诈和入侵等疯狂活动,一旦隐匿起来,便会造成十分狼狈的局面,因此,总统或者总理都愿意亲自盯着这些部门。另一个原因是,情报机构是权力的一种资源,在不稳定的国家里尤其如此,政府首脑当然愿意把这一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开罗的情报总监实际上总要向总统或者充当首脑的总理汇报。

卡瓦什,就是那个审讯并杀死陶菲克,随后又把搜到的剂量仪交给皮埃尔·波尔格的高个子阿拉伯人,便是情报总监的手下,他被委命参与非军事那一半的工作。他是个十分聪明又自视甚高的人,而且笃信宗教,狂热到了神秘主义的程度。他属于坚定而有力的那一派,能够支撑大多数有关现实世界的似是而非的——更不消说稀奇古怪的——信仰。他坚信一种基督教义,认为犹太人回归“希望之乡”,是《圣经》中早已明文规定的,而且是世界末日的前兆。因此,为阻止这一回归而工作就是一种罪孽;而反之为之努力,则是神圣的职责。这就是卡瓦什成为双面间谍的原因。

工作是他的一切。他的信念将他引入秘密生活,于是他逐渐剪断了和朋友、邻居乃至家庭——这一点是特例——的联系。除去升到天堂,他没有任何个人私欲。他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唯一的实际乐趣便是在间谍游戏中获得积分。他与皮埃尔·波尔格酷似,只不过他觉得这么活着挺快乐。

不过,眼下他却遇到了麻烦。迄今为止,他在由舒尔茨教授缘起的事件中丢了分,这委实让他心情郁闷。问题在于卡塔拉的项目不由总调查局而是由情报部门的另一半——军事情报处分管。不过,卡瓦什经过斋戒和冥想,以及夜间的长时间监视,已经策划出一条可以渗透到那项秘密工程当中的诡计了。

他有个远房表亲阿萨姆在情报总监的办公室工作,该机构与军事情报处和总调查局协同配合。阿萨姆比卡瓦什资历深,但卡瓦什更精明。

热浪滚滚的一天,表兄弟二人坐在谢里夫巴萨附近的一家肮脏的小咖啡馆的后屋里,一边饮着微温的加香料甜酒,一边朝苍蝇喷着香烟。他俩都穿着薄料子的西装,蓄着纳赛尔式的胡须,看着很相像。卡瓦什想利用阿萨姆弄清卡塔拉的情况。他已经策划好了一条看似巧妙的路线,他觉得阿萨姆会采纳,但他也清楚,他必须精心地摆明情况,以便得到阿萨姆的支持。他尽管内心焦虑,表面上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看似单刀直入地开了场:“兄弟,你知道卡塔拉那儿的事吗?”

阿萨姆英俊的面孔上露出极度慌张不安的神情:“你既然不知道,我就不能告诉你。”

卡瓦什摇了摇头,仿佛阿萨姆误会了他的意思:“我并不想让你泄密。何况,我能猜出那是个什么项目。”这是一句谎言。“我感到困惑的是,马拉吉已经控制了那里。”

“怎么回事?”

“为了你好。我在考虑你的前途。”

“我才不担心呢——”

“你还是担心点为好。马拉吉想得到你那个职务,这你该知道。”

咖啡馆老板端来了一碟橄榄和两张皮塔饼。卡瓦什在继续讲话之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注视着阿萨姆由有关马拉吉的谎言而引起的自然的不安全感。

卡瓦什接着说:“我估计,马拉吉是直接向部长报告的。”

“不过,一切文件都要经我过目。”阿萨姆辩护道。

“可你无法知道他私下里跟部长说了些什么。他位高权重。”

阿萨姆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怎么发现的那个项目?”

卡瓦什向后靠到凉冰冰的水泥墙上:“马拉吉的一名手下在开罗担任保镖的工作,他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而那尾随者是一名以色列的间谍,名叫陶菲克。马拉吉在城里没有外场工作人员,于是那保镖所要求的行动就交到了我手上。我抓住了陶菲克。”

阿萨姆厌恶地喷了口气。“让自己被跟踪已经够糟的了。而求救于错误的部门更是错上加错。太可怕了。”

“也许我们能够做些什么,兄弟。”

阿萨姆用戴着几只沉重戒指的手挠了挠鼻子:“说下去。”

“跟总监说说陶菲克的事。就说马拉吉虽然很有天赋,却用人不当,因为与像你这样的一些人相比,他就显得年轻、缺乏经验了。说你要坚持负责卡塔拉工程的人事安排。然后在那里安插一个忠于我们的人。”

阿萨姆缓缓地点着头:“我明白了。”

卡瓦什的嘴里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他俯身向前:“总监会因为你在极端安全的事情上发现了这种疏漏而感谢你。这样你就能够把握马拉吉所走的每一步了。”

“这是个非常好的方案。”阿萨姆说,“我今天就去跟总监说。我真感谢你,兄弟。”

卡瓦什还有一件事情要说,而且是最重要的,可他要在最恰当的时候才开口。他决定再等片刻。他站起身,说道:“你一直不都是我的强大后盾嘛。”

他们挽着臂出来走到热烘烘的户外。阿萨姆说:“我得赶快找一个合适的人。”

“啊,对了。”卡瓦什说,似乎提醒了他另一个细节,“我倒有个理想的人选。他有头脑,主意多,而且十分谨慎——他是我已故妻子的弟弟。”

阿萨姆眯起了眼睛。“这就是说,他也会向你报告的。”

卡瓦什露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要是我不该……”他摊开双手表示要退出。

“别。”阿萨姆说,“我们一向互相帮助的。”

他们走到街角准备分手。卡瓦什竭力不让胜利的心情流露在脸上:“我会让那个人去见你。你会发现他绝对可靠。”

“就这样吧。”阿萨姆说。

皮埃尔·波尔格认识纳特·狄克斯坦已经二十年了。早在1948年,波尔格就认定这个年轻人不是当间谍的料,尽管他干出了劫夺那一船枪支的壮举。那小子是个瘦小苍白的人,举止不得体,难以讨人喜欢。但这不是波尔格说了算的,他们对狄克斯坦做了一次测试。波尔格很快就意识到,这小子虽说貌不惊人,却精明透顶。他还具备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是波尔格始终理解不了的。摩萨德的一些女性为他发狂——而像波尔格那样的其他人却看不到他的魅力所在。狄克斯坦对两方面的看法都无所谓,他的档案中记录:“性生活:无。”

历经多年的实战操练,狄克斯坦的专业技能和信心都大有提高,如今,波尔格对他的依赖胜过任何其他特工。事实上,如果狄克斯坦更有个人野心,他就会坐到波尔格眼下的位置上了。

然而,波尔格还是看不出狄克斯坦到底该如何完成他布置的任务。他们对核武器政治上争论的结果无疑是众多愚蠢政治妥协的典型,而这会给政府公职人员造成极大困惑。他们同意盗取铀,但前提是至少在若干年内没人能够知晓是以色列所为。波尔格曾经为这一决议奋力争取——他突发异想地提出了这一海盗行径,又不计后果地拼命争取。参与决议的内阁中的多数人本来持有更审慎的意见,但正是波尔格和他的一伙让议案得以通过。

在摩萨德内部还有别的一些人能够像狄克斯坦一样执行一项指令,特别行动队的队长麦克就是其中之一,波尔格本人也算一个。但是波尔格却无法对别人说出他对狄克斯坦说的那种话:这是一个问题,去解决吧。

两个人在特拉维夫郊外的拉玛干镇上的摩萨德安全基地中度过了一天。负责安保的摩萨德成员为他们制作咖啡、供应饭菜。他们的上衣里面还别着手枪,不时地在园中巡逻。那天上午,狄克斯坦会见了设在勒霍坲的威兹曼学院的一位青年物理教师。那位科学家留着长发,系着花领带,他条理清晰又极富耐心地讲解了铀的化学性能、放射性本质和原子反应堆的工作原理。午饭之后,狄克斯坦同一个来自迪摩那的经理谈了铀矿、浓缩厂、燃料厂、储存和运输等问题,以及安全法规和国际公约等有关事项。他们还谈到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美国的原子能委员会、英国的原子能权力机构以及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的现状。

当晚,波尔格和狄克斯坦共同进餐。波尔格跟以往一样不大认真地吃着清淡食物:不吃羊羔肉色拉杂拌中的面包,不过他把那瓶以色列红酒喝了一半多。他的借口是可以借此镇定神经,以便隐藏他对狄克斯坦的担忧。

晚饭后,他交给狄克斯坦三把钥匙。“在伦敦、布鲁塞尔和苏黎世的银行保险箱里有你的备用身份证。”他说,“每个身份证都配有相应护照、驾驶证、现金和武器。要是你想改变身份,就把旧的文件放在保险箱里边。”

狄克斯坦点了点头:“我向你还是麦克汇报?”

波尔格心想:你这浑蛋,反正你是从来不汇报的。但他嘴里说道:“请你向我汇报好了。时机合适的话,直接给我用暗语打电话。要是联系不到我,你就和相应大使馆取得联络,务必使用密码安排我们会面。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尽量找到你。最后一招是,通过外交信使的信袋投送密码信件。”

狄克斯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是例行手段。波尔格盯着他,试图看出他脑子里的想法。他有什么感觉?他认为他能做吗?他有了什么主意吗?他准备先试上一试,然后再报告说不成吗?他当真相信原子弹对以色列来说是个合适的玩意吗?

波尔格本可以去询问这些问题,但事实上他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狄克斯坦说:“总该有个期限吧。”

“有啊,可是我们也说不上。”波尔格开始从剩下的色拉里挑着洋葱,“我们得赶在埃及人前边搞出我们的原子弹。这就意味着,你的铀得在埃及人的反应堆运转之前流进我们的反应堆。在那之后,就全都是化学反应的事了。毕竟,谁也不能改变亚原子粒子的反应途径。最先开始的会最先结束。”

“我们需要一个在卡塔拉的特工。”狄克斯坦说。

“我正在办这件事。”

狄克斯坦点了下头:“我们还需要在开罗有一个出色的人。”

这是波尔格想要回避的话题。“你打算怎么把情报及时告诉我?”他反问道。

“把你想的说出来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波尔格咯吱咯吱地嚼着刚放到嘴里的洋葱。他最后才开口:“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想要的东西,至于怎么弄到手,一切由你决定。”

“是啊,你确实告诉我了,不是吗?”狄克斯坦站起身,“我觉得我该上床了。”

“你想好从哪里入手了吗?”

狄克斯坦答道:“想好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