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多久了。
拉尔斯说:“我有个未婚妻。”
噢,别,别说这个。
拉尔斯咯咯地笑起来。“她……叫床厉害吗?”
“你打算娶她吗?”图林专心地盯着前方,耳朵听着,嘴里说着,为的是稳住拉尔斯。
拉尔斯斜乜着眼。“干吗呀?”
“她对你忠诚吗?”
“最好是,不然我就抹了她的脖子。”
“我觉得瑞典人主张爱情自由。”图林只是说着当时想起的话。
“爱情自由,不错。可她最好还是忠诚点吧。”
“我懂了。”
“我可以解释……”
来啊,尼克。干完算了……
前面那伙水手中有一个人站住脚,往地沟里撒尿。其余的水手围成一圈站着,边说着下流话边哈哈大笑。图林巴不得那人快点撒完——时间,时间啊——可是那人像是要撒个没完没了。
他总算撒完了。人们继续朝前走。
图林听到了汽车声。
他紧张起来。拉尔斯说:“怎么回事?”
“没事。”图林看到了汽车头灯。那辆车在马路中间稳稳地朝他们开来。水手们移向便道给车让路。不对啊,不该是这样子的,这样是干不成的!图林猛然间感到混乱和惊惧——紧接着在那辆车驶过一盏路灯的下方时,他才看清了车的轮廓,他明白了那不是他在等的汽车,而是一辆巡逻的警车。车子毫无恶意地开了过去。
那条马路的尽头通往一座空旷的广场,路面很不平整。周围没有车辆。水手们径直朝广场的中央走去。
现在。
来吧。
他们正走到穿越广场的中途。
快点!
一辆汽车前灯晃眼,猛绕过拐角,驶进了广场。图林握紧了拉尔斯的肩头。那辆车拐了个急弯。
“醉酒的司机。”拉尔斯粗声说。
那是一辆福特卡普里。那辆车摇晃着向那群水手冲过来。水手们止住了笑,喊着粗话,四下散开来,躲着车。汽车转了过去,然后尖厉地调过头,直冲着图林和拉尔斯加速而来。
“当心!”图林狂吼了一声。
就在汽车开到他俩跟前时,他把拉尔斯拉到一旁,拽得那人站不稳脚跟,自己则滚向一旁。随着撕心裂肺的砰的一响,是一声尖叫和打碎玻璃的声音。那辆汽车还在向前开。
图林心想,完蛋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寻找拉尔斯。
那水手躺在几步以外的马路上。鲜血在灯光下闪亮。
拉尔斯呻吟着。
图林想道,他还活着,谢天谢地。
那辆车踩了刹车。一支头灯不见了——他估计就是撞了拉尔斯的部位。那辆车滑行着,仿佛司机在犹豫不决。接着,独眼汽车加大油门,消失在黑夜里。
图林俯身凑近拉尔斯。其余的水手围拢过来,用瑞典语讲着话。图林碰了碰拉尔斯的腿。他痛苦地呻唤着。
“我觉得他的腿断了。”图林说。谢天谢地。
广场周围的一些建筑物的灯光还亮着。一位船上的官员说了些什么,一名水手朝一栋房子跑去,大概是叫救护车。水手们快速地交谈着,另一个人朝码头的方向跑去。
拉尔斯在流血,但不算太严重。那位官员朝着他弯下腰,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腿。
救护车几分钟之内就到了,但在图林看来像是拖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他从来没杀过人,他也不想杀人。
大家把拉尔斯抬上了担架。那位官员上了救护车,他转过头来对图林说:“你最好也来。”
“是的。”
“我认为你救了他。”
“噢。”
他跟那位官员一起上了救护车。
他们穿过街道疾驶,车顶上闪着的蓝灯在建筑物上投射着令人不快的光影。图林坐在后边,看不到拉尔斯或者那位官员,也没心情像游客那样欣赏窗外的景色,两只眼睛不知该朝哪儿看。他在报效祖国和罗斯托夫上校的历程中做过许多恶行——他曾经为了讹诈,偷录过情侣的谈话,他曾经给恐怖主义分子演示过如何制造炸弹,他曾经抓了人,折磨他们——但是他从来没有被迫与他的牺牲品同乘一辆救护车。他不喜欢这样。
他们到了医院。救护车上的人抬着担架进去了。图林和那位官员按照指定的地方等待着。冲撞突然间结束了。此刻他们无能为力,只有担心。图林吃惊地望着医院墙上的那只普通的电子钟,原来还没到半夜。从他们离开酒馆,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一名医生出来了。“他的一条腿断了,失了些血。”他说。他看上去疲惫之极,“他体内有许多酒精,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他年轻力壮,身体健康。他的腿会接好,几个星期就可以康复了。”
图林周身才算放松。他意识到自己在战栗。
那位官员说:“我们的船一早就要起航。”
“他不能上船了。”医生说,“你们的船长正向这里赶来吗?”
“我派人去叫他了。”
“那好。”医生转身走了。
船长和警察同时到达。他跟那位官员讲着瑞典话,此时一名年轻的警官记录下了图林对那辆肇事汽车的模糊描述。
随后,船长走近图林。“我相信你从更糟糕的事故中救下了拉尔斯。”
图林恨不得人们不要再这么说了。“我尽力把他推出去,可是他摔倒了。他喝得大醉。”
“这位赫斯特说你离开一条船,正等着上另一条呢。”
“是的,长官。”
“你是个完全合格的无线电员吗?”
“是的,长官。”
“我需要一个人顶替可怜的拉尔斯。你愿意一早和我们出海吗?”
皮埃尔·波尔格说:“我打算不让你干了。”
狄克斯坦脸色苍白,瞪着他的上司。
波尔格说:“我想让你回到特拉维夫,从办公室里掌控这次行动。”
狄克斯坦说:“去你妈的。”
他俩站在苏黎世的湖畔。湖里船只拥塞,五颜六色的漂亮风帆在瑞士的阳光下飘扬。波尔格说:“不必争辩了,纳特。”
“不必争辩了,皮埃尔。我不会离开的。别说了。”
“我在给你下命令。”
“我要说的就是,去你妈的。”
“你看,”波尔格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了。其中唯一的欠缺是你遭到了危险:对方知道你在行动,他们设法找到你,无论你在干什么都紧盯着你。你可以继续指挥这个行动——你只消藏起你的面孔就可以了。”
“不。”狄克斯坦说,“这可不是那种你可以坐在办公室里操控、按下按钮就可以运行的项目。这事过于复杂,有太多的变数。我必须在现场,亲自作出即时的决定。”狄克斯坦收住话茬,开始琢磨:我为什么要亲自出马?我当真是以色列唯一能够干这件事的人吗?还是我一心想得到荣耀?
波尔格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别逞能当英雄,纳特。你干监管绰绰有余嘛。你是个职业间谍,你要服从命令。”
狄克斯坦摇起头。“你应该更清楚,不该这么限制我。记得犹太人对那些唯命是从的人是怎么看的吗?”
“好吧,你确实蹲过集中营——可是那并没有给你权力,让你的后半辈子就他妈的可以为所欲为了!”
狄克斯坦做了个反对的姿势:“你可以停止我的工作。你可以撤销给我的支持。可是你也别想弄到你的铀了,因为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该怎么把事情办成。”
波尔格翻起眼皮瞧着他:“你这混蛋,你是说到办到的。”
狄克斯坦注视着波尔格的表情。他有一次尴尬的经历,眼瞅着波尔格跟他那十几岁的儿子丹吵架。那孩子站在那儿,阴沉着脸,心里拿准了主意,而波尔格声嘶力竭地解释着:参加和平游行是对父母、国家和上帝的不忠,直到波尔格自己都为他那无名之火纠缠不清了。丹,如同狄克斯坦一样,早已学会了不吃他那一套,而波尔格本人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应对不怕威胁的人。
到了这会儿,波尔格已经脸红脖子粗,开始嚎叫了。狄克斯坦突然意识到,这事本来不该发生的,而波尔格也平静了下来。
波尔格堆起狡黠的笑容,说:“我知道你在和对方的特工发生肉体关系。”
狄克斯坦的呼吸停住了。他感到似乎背后挨了一重锤。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满怀莫名的负罪感,就像一个少年在手淫时被人抓住似的:羞耻,狼狈,还有一种完蛋似的感觉。苏莎本来是私密的,待在与他的余生相隔绝的一座公寓里,可如今波尔格却把她拖出来示众:大家来看看纳特在做些什么!
“没有这回事。”狄克斯坦有气无力地说。
“我给你说个大概吧。”波尔格说,“她是个阿拉伯人,她父亲的政治观点是亲阿拉伯的,她以工作为掩护跑遍全世界,有机会多方接触,而那个在卢森堡盯上你的特工亚斯夫·哈桑是她家的朋友。”
狄克斯坦转脸对着波尔格,站得很近,直瞪着波尔格的眼睛,他的负疚已经变成了愤懑:“就这些了?”
“就这些?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是有那么些证据就足以朝人开枪了!”
“我不会朝我认识的人开枪的。”
“她从你那儿掏走什么情报了吗?”
狄克斯坦喊道:“没有!”
“你发火是因为你知道你犯了错误。”
狄克斯坦扭过头去眺望着湖对面,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发火是波尔格的行为,不是他的。他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说:“不错,我发火是因为我犯了错误。我原本应该早告诉你她的事的,不必绕这个弯子。我理解,在你看来是……”
“看来?你是说你不相信她是特工?”
“你通过开罗证实过吗?”
波尔格假笑了一声:“照你所说,仿佛开罗是我的情报机构。我没法打电话,拿着话筒等着,要他们在档案里查对她的情况。”
“可是你在埃及的情报机构中有个出色的双面间谍。”
“他怎么出色了?人人似乎都知道他。”
“别玩游戏啦。自从六日战争以来,连报纸都说你在埃及有些出色的双面间谍。问题在于,你并没有查看过她。”
波尔格掌心向外,举起了双手,那是让步的姿势。“好吧,我跟开罗查看她好了。这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候,你写一个报告,列出你的策划的全部细节,我来安排别的特工干这件事。”
狄克斯坦想到了阿尔·科顿和安德烈·帕帕郭泊鲁斯:这两个人都不会为狄克斯坦以外的人去干他们已经同意的事情。“办不到的,皮埃尔。”他平心静气地说,“你得要铀,而我是能够给你弄到铀的唯一的人。”
“要是开罗确证了她是间谍呢?”
“我自信答复是否定的。”
“可万一她是呢?”
“我估摸你会除掉她。”
“噢,不。”波尔格用一根指头指着狄克斯坦的鼻子,等他开口讲话时,声音里有当真的、深沉的威胁意味,“噢,不,我不会的,狄克斯坦。如果她是间谍,由你来杀死她。”
狄克斯坦故意慢吞吞地攥住波尔格的手腕,把他那指着他的手指从眼前移开。他带着勉强能够觉察到的颤抖的声音说:“好吧,皮埃尔。我就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