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刺客之死 肯·福莱特 1101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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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夏洛特问。

“什么?”

“你那副样子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向我讲讲你自己吧。”

她皱起眉头看着他,心想,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于是她说:“你好像感冒了。”

“我从来不感冒。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呢?”

她沉思片刻,说:“我在一幢叫作沃尔登庄园的乡间别墅长大,别墅位于诺福克郡,是幢漂亮的灰色石头建筑物,带有一座美丽的花园。夏天我们会在户外喝下午茶,就坐在院里的栗子树下。我大概长到四岁左右才第一次获准跟妈妈爸爸一起喝下午茶,真是无聊极了,草坪上什么值得看的东西也没有。我总想到别墅背后去,到马厩去。有一天,大人们给一头驴装上了驴鞍让我骑。当然了,我以前见过别人骑马,所以我以为自己会骑驴。他们告诉我坐着别动,不然会掉下来的,但我并不相信。起初有人牵着驴的笼头带着我来回走动,后来他们允许我自己握着缰绳。骑驴看起来太容易了,于是我就学着大人骑马的样子,踢了它一脚,驴子就小跑起来。转眼的工夫我就跌到了地上,直掉眼泪。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真的掉下来!”说到这里,她不禁笑了。

“听起来你的童年过得很快乐嘛。”费利克斯说。

“你要是认识我的家庭教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她叫玛丽亚,是个俄国人,严厉得像一条喷火龙,经常对我说‘体面人家的小姑娘要清清白白的’。她现在还在我家,平常我出门时,她是我的女伴。”

“即便如此,你衣食无忧,从不会受冻,生病了还有医生。”

“这些东西会让你感到幸福吗?”

“要是我,肯定会心满意足。你记忆中最美好的是什么事呢?”

“是爸爸送给我一匹我自己的小马,”她不假思索地说,“我一直非常想要一匹小马,那是我美梦成真的一天。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

费利克斯迟疑了一下:“沃尔登勋爵。”

“爸爸?呃……”问得好,夏洛特心想。作为一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费利克斯对她的好奇心非常强烈。但是她对他的好奇心还要更强烈。他的问题背后似乎隐藏着深深的悲伤——几分钟前还没有这种情绪。也许是因为他的童年不甚快乐,而她的童年要比他快乐得多吧。“我觉得,我爸爸也许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人……”

“可是?”

“可是他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我知道自己天真得要命,可要是不让我学习,我就永远不会有长进。他向我解释事物的时候从来不会——怎么说呢——不会像你那样直接。一旦他谈到……男人和女人,你知道的……他就会非常尴尬。而谈论政治时,他的观点又有一点,我也说不好,也许是自以为是吧。”

“这再正常不过了。他这一辈子有求必应,而且毫不费力就能如愿以偿,他当然会觉得这世界幸福而美好,即使他偶尔碰到一些小麻烦,最终也能够得到解决。你爱他吗?”

“爱,不过有时候我也恨他。”费利克斯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禁使她局促不安起来。他全神贯注地倾听她说的每个字,把她每个表情都印在脑海里。“我爸爸是个受人喜爱的人。可你为什么对他这样感兴趣呢?”

他向她报以不自然的苦笑:“我毕生都在与统治阶级做斗争,却很少有机会与他们当中的一员交谈。”

夏洛特知道这并非真实原因,心中不免猜疑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也许有些事情让他难以启齿——人们不肯对她以实相告,通常是由于这个原因。她说:“若说我是统治阶级的一员,还不如说我父亲养的狗是统治阶级的一员。”

他笑了:“给我讲讲你的母亲吧。”

“她总是神经紧张,有时她要服用鸦片酊。”

“鸦片酊是什么?”

“是一种含有鸦片的药。”

他挑起了眉毛:“听着不像什么好事。”

“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吸食鸦片是种堕落的行为。”

“如果是为了治病就不算堕落。”

“噢。”

“你这人很多疑。”

“我一向如此。”

“好了,快告诉我,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母亲需要服用鸦片,依我看,原因在于她情绪低落,而不是疾病。”

“她为什么会情绪低落呢?”

“这就要你来告诉我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夏洛特思考起来:妈妈的情绪低落吗?她看上去确实不像爸爸那样平和而愉悦。她总是为各种事情而担忧,稍微一招惹她,她就会大发雷霆。“她的精神放松不下来,”她说,“但我想不出任何能导致她情绪低落的理由。我在想,这是不是与她背井离乡的生活有关。”

“这是有可能的,”费利克斯虽然这样说,他的语调听起来却不那么确定,“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堂妹贝琳达,她和我同岁。”

“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没有别的朋友,只有熟人。”

“其他堂兄妹呢?”

“有一对双胞胎堂弟,六岁。当然了,我在俄国还有许多表兄妹,但我和他们从没见过面,只认识亚历克斯,而他的年纪比我大得多。”

“那你打算怎样度过此生呢?”

“这算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吗?”

“我还没想好呢。”

“你都有哪些选择呢?”

“这个问题可不简单,真的。我是说,大家想让我跟门当户对的年轻人结婚,生儿育女。依我看我不得不结婚。”

“为什么?”

“唉,爸爸去世以后,沃尔登庄园不会归我所有的。”

“为什么会这样?”

“它得跟着爵位走,而我不可能成为沃尔登伯爵,所以沃尔登庄园就要传给彼得,他是双胞胎中的老大。”

“我明白了。”

“而且我也没法养活自己。”

“你当然能养活自己。”

“我没接受过任何训练。”

“那你就自己训练自己。”

“训练什么呢?”

费利克斯耸耸肩:“养马、做店员、当政府文员、当数学教师、写剧本。”

“被你这样一说,好像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我相信你能做到,不过我还有个认真的建议——你的俄语棒极了,你可以把俄语小说译成英文。”

“你真的认为我能行?”

“我对此毫不怀疑。”

夏洛特咬住了嘴唇:“为什么你对我这样有信心,而我的父母却做不到呢?”

他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若是由我抚养你长大,你肯定会抱怨我总是强迫你干活,从不允许你去跳舞。”

“你没有孩子吗?”

他移开了视线:“我没结过婚。”

夏洛特好奇起来:“那你想过要结婚吗?”

“想过。”

她知道自己不该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但她忍不住想要继续问,她想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

“那姑娘嫁给了别人。”

“她叫什么名字?”

“莉迪娅。”

“我母亲也叫这个名字。”

“是吗?”

“她是莉迪娅·沙托娃,只要你到过圣彼得堡,你一定听说过沙托夫伯爵。”

“是的,我听说过。你戴表了吗?”

“什么?没戴。”

“我也没戴。”他环视四周,看见墙上挂着一只钟。

夏洛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哪,五点了!我本打算赶在母亲下楼喝茶之前回家的。”她站起身来。

“你会挨骂吗?”他说着也站起身。

“我想会的。”她转身打算离开。

他说:“噢,夏洛特……”

“什么事?”

“不知你有没有钱付账?我实在没有钱。”

“噢!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钱。有的!瞧,十一便士。这些够了吗?”

“足够了。”他从她手心拿出六便士,走到吧台去付钱。真新鲜,夏洛特心想,一旦离开上流社会,就得记住这些事情。玛丽亚若是知道我请一个陌生男人喝茶,不知她会怎么想,她准会吓得昏过去。

他把找的零钱还给她,为她开了门,并说:“我送你一段路。”

“谢谢。”

费利克斯挽住她的胳膊,二人沿街漫步。此时日光仍然很足。一名警察迎面走来,当他走到他们身旁的时候,费利克斯让她停下脚步,装作在看商店的橱窗。她问:“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看见我们呢?”

“他们有可能正在追查参加游行的人。”

夏洛特皱起了眉头。这似乎有点牵强,不过他对这种事情比她在行多了。

他们继续朝前走。夏洛特说:“我格外喜欢六月。”

“英国的天气太棒了。”

“你真的这样觉得?看来你从没去过法国南部。”

“显然你去过。”

“我们每年冬天都去,我们在蒙特卡洛有一幢别墅。”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便说,“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在炫富。”

“当然不会,”他淡淡一笑,“相信你现在已经发现了,在我看来家财万贯并不值得骄傲,反而是一种耻辱。”

“我想我本该意识到这一点的,但我先前并没有。那么你会瞧不起我吗?”

“不,因为这财富并不属于你。”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夏洛特说,“我可以再和你见面吗?”

“可以,”他说,“你有手帕吗?”

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他擤了擤鼻子。“你真的感冒了,”她说,“你都流眼泪了。”

“看来你说得对,”他擦了擦眼睛,“我们还在那家咖啡店见面吗?”

“那里不能算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是不是?”她说,“我们还是想个别的地方吧。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去国家美术馆,这样如果我碰见熟人,我们就可以假装并不认识彼此。”

“好的。”

“你喜欢绘画作品吗?”

“我想让你指点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两点钟怎么样?”

“很好。”

她忽然想到,到时候自己有可能无法脱身,又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状况,我不能赴约,可以给你捎个字条吗?”

“这个嘛……呃……我经常变换落脚地……”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你可以给布丽吉特·卡拉翰太太捎信,她住在卡姆登区科克街十九号。”

她把地址重复了一遍。“我一到家就把它写下来。我家就在前面几百码的地方。”她犹豫地说,“你只能送我到这里。希望你不要生气,但是真的最好不要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生气?”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自然的苦笑,说道,“不,绝对不会。”

她向他伸出了手:“再见。”

“再见。”他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

她转身走了。等我回到家,准会挨骂的,她心想,他们肯定已经发现我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会刨根问底。我就说我到公园里散步去了。他们肯定不喜欢这个答案。

不知怎的,她并不太在乎别人怎么想。她结识了一个真正的朋友。她满心欢喜。

她走到大门口时转身往回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她与他分开的地方,目送着她。她悄悄地向他挥了挥手,他也向她挥了挥手。说不清为什么,他形单影只地站在街头,看上去脆弱而忧伤。这种想法也太傻了,她想起了他在骚乱中搭救自己的情景,他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

她走进院子,登上台阶,来到大门口。

沃尔登回到沃尔登庄园时正因为神经性消化不良症难受着。警方的画像师刚刚把刺客的肖像画出来,他便赶在午餐之前离开了伦敦,一路上只吃了些点心、喝了一瓶沙布利白葡萄酒,连车都没停过。除此之外,他还在紧张。

今天他必须再次与亚历克斯会谈。他猜测亚历克斯已经准备了一项反提案,而且估计沙皇今天已经通过电报批准了这项反提案。他希望俄国大使馆头脑清醒些,把给亚历克斯的电报转发到沃尔登庄园。他希望这项反提案还算合理,他好把它作为捷报交给丘吉尔。

他迫不及待地要与亚历克斯商谈公事,但他知道,早谈几分钟、晚谈几分钟实际上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在谈判中显得过于急切往往是错误的做法。因此他在大厅里停下了脚步,先平复了一下心情与仪态,才走进了八角形会客厅。

亚历克斯坐在窗边,看上去忧心忡忡,身旁摆着一大托盘茶水和点心,而他一口也没吃。他焦急地抬起头望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那个人来了,不过恐怕我们没能抓住他。”沃尔登说。

亚历克斯移开了目光,说:“他是来杀我的……”

沃尔登心中蓦地产生一阵对亚历克斯的怜悯之情。他年纪轻轻就肩负着这样重大的使命,身处异国他乡,却有一名刺客对他穷追不舍。可是让他继续为此而担忧毫无益处。沃尔登换上了轻松的语调,说:“我们现在掌握了这个人的外貌特征——其实警方已经让画像师画出了这个人的肖像,只要一两天的工夫汤姆森就能将他捉拿归案。而且你在这里很安全,他绝对不可能查出你的藏身之地。”

“我们原以为我住在酒店也很安全,但他还是找到了我。”

“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这可不是谈判的良好开场啊,沃尔登心想。他必须设法把亚历克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令人愉悦的话题上去,于是他说:“你喝下午茶了吗?”

“我不饿。”

“我们去散散步吧,为晚饭开开胃。”

“好吧。”亚历克斯站起身来。

沃尔登取来一支枪,告诉亚历克斯这是打兔子用的,然后一同向家庭农场走去。巴思尔·汤姆森派来的两名保镖中有一个跟在他们身后十码远的地方。

沃尔登带亚历克斯看了那头得过奖的母猪——沃尔登公主。“最近两年,它在东盎格利亚农业展览会上连续获得一等奖。”亚历克斯看到佃农们居住的坚固砖瓦房、漆成白色的高大谷仓和健壮的夏尔马,不禁连声赞叹。

“当然了,我并不从中赚钱,”沃尔登说,“一切盈利都用来购置新的牲畜,修建排水系统、房屋、篱笆等。但是它为佃户农场树立了标杆,而且等我去世时,家庭农场将比我继承它的时候值钱得多。”

“我们在俄国没办法这样经营农场。”亚历克斯说。很好,沃尔登心想,他想到了别的事情。

亚历克斯接着说:“我们的农民不肯采用新方法,机械更是碰也不愿意碰,至于维护新修的建筑或优质的农具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仍然是农奴——即便法律上不再是,思维方式上也仍然是。若是碰上歉收的年景,他们要挨饿,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他们会把空的谷仓烧光。”

男人们在南边的田里割牧草。十二个劳力在田里横拉成一条参差不齐的一字,手持镰刀弯着腰劳作,田里不断地传来沙沙声,高高的牧草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应声倒下。

那伙农人中年龄最大的塞缪尔·琼斯第一个割完了自己那垄地,手里提着镰刀向他们走来。他抬手扶了下帽子向沃尔登致意,沃尔登握了握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块石头。

“老爷您抽空看过伦敦[1]的农业展览了吗?”塞缪尔问。

“是的,我看过了。”沃尔登答道。

“看见您先前说起过的那种割草机了吗?”

沃尔登的神情有些迟疑不决:“那种机械的确很精致,山姆[2],但我也不知道……”

山姆点点头说:“机器干活总不如手工干得好。”

“话虽如此,我们可以在三天内就把牧草割完,而不再需要两个星期——割得越快,碰上下雨天的可能性就越小。割完以后我们就可以把机器租给别的佃户农场。”

“这样您需要的劳动力也少了。”山姆说。

沃尔登做出夸张的失望神情。“不,”他说,“我不会打发任何人走的。这仅仅意味着我们不必在收获的季节里雇吉普赛人来帮忙了。”

“那就没什么大区别了。”

“确实没有。而且我有些担心大家对待割草机持有不同的态度——你知道的,小彼得·道金斯总是找借口闹事。”

山姆含糊地应了一声。

“总之,”沃尔登继续说道,“下个星期山姆森先生要去看那台机器。”山姆森是农场的管家。

“我说!”沃尔登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山姆?”

山姆装作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去伦敦?”他说,“我1888年去过一次,不太喜欢那里。”

“你可以跟山姆森先生一起乘火车过去,或者带上小道金斯一起去,亲眼看看那台机器,在伦敦吃顿饭,下午再回来。”

“我不知道我老婆会不会同意。”

“但是我很想听听你对那台机器的看法。”

“是啊,我也很感兴趣。”

“那就这么定了。我会让山姆森安排好的,”沃尔登狡黠地一笑,“你可以告诉琼斯太太,就说是我逼你去的。”

山姆咧嘴大笑:“那我就这么跟她说,老爷。”

草快割完了,农人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是这里有兔子,一定就藏在这最后几码牧草里。沃尔登叫过道金斯,把枪递给他,说:“彼得,你的枪法好。你来试试,看能不能给自己打只兔子,再给府里也打一只。”

所有人都站到田埂上,处在猎枪的射程之外,然后从外往里收割剩下的牧草,把兔子往空旷的田野上赶。草丛里跑出了四只兔子,道金斯第一枪打中了两只,第二枪又打中了一只。亚历克斯听见枪声,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沃尔登接过枪,并拿了一只兔子,然后与亚历克斯一道向府邸走去。亚历克斯佩服地摇摇头说:“你与大家相处得真融洽,我好像从来没学会如何掌握纪律和宽容之间的平衡。”

“熟能生巧,”沃尔登说着,举起手里的兔子,“沃尔登庄园里其实并不需要这只兔子——我把它带走,用意是要提醒他们,这些兔子是属于我的,他们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我赐予他们的礼物,而不是生来就归他们所有。”假如我有个儿子,我就会这样对他讲解事理,沃尔登心想。

“只有将商谈和妥协相结合,才能有所进益。”亚历克斯说。

“这是最佳的办法,即使你有时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亚历克斯笑了:“于是我们就回到了巴尔干半岛这个话题。”

谢天谢地,终于切入正题了,沃尔登心想。

“我来总结一下吧,”亚历克斯继续说,“我们愿意与你们站在一边与德国作战,而你们也愿意承认我们有权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通行。然而,我们要的不仅是通行权,还有掌控权。我们提议让你们承认整个巴尔干半岛——从罗马尼亚到克里特岛都是俄国的势力范围,你们没有同意,显然是因为你们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那么,我的任务就是提出一个更容易接受的方案——既能确保我们的海上通道,又不至于使英国的巴尔干政策陷入一边倒的亲俄局面。”

“正是。”沃尔登暗自想,这孩子的思维就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一样敏锐。几分钟之前我还像父亲一样对他谆谆教诲,现在,转眼间他就似乎与我势均力敌了——甚至略胜一筹。大概儿子长大成人时,父亲就会有这种感受吧。

“我很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答复你,”亚历克斯说,“我必须通过俄国大使馆向圣彼得堡发出加密电报,而相隔这么远进行政治密谈,实在没法做到我想象的那么快。”

“我理解。”沃尔登这样说的同时心里想: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从君士坦丁堡到亚得里亚堡之间有个地区,面积约有一万平方英里——相当于色雷斯总面积的一半——目前是奥斯曼帝国的领土。这一地区的海岸线起自黑海,途经博斯普鲁斯海峡、马尔马拉海和达达尼尔海峡,直到爱琴海。换句话说,这个地区扼守着从黑海到地中海的整条海上通道,”他停顿了一下,“把那个地区给我们,我们就站在你们这一边。”

沃尔登掩饰着内心的兴奋。有了这个提案,谈判才有实质内容可谈。他说:“问题在于这块地方并不属于我们,也就没办法给你们。”

“你考虑一下,假如爆发战争,会有哪些可能性。”亚历克斯说,“第一,如果奥斯曼帝国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反正能够获得通行权,然而这种可能性并不大;第二,如果奥斯曼帝国保持中立,我们希望英国仍然承认我们拥有这条通道的通行权,以证明奥斯曼帝国的中立态度是真实的,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支持我们入侵色雷斯;第三,如果奥斯曼帝国站在德国那一边——这也是三种情况中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那么,一旦我们占领色雷斯,英国应该立即承认色雷斯归我们所有。”

沃尔登犹疑地说:“我不知色雷斯人会怎样看待这一切。”

“与归属奥斯曼帝国相比,他们应该更愿归属俄国。”

“我倒觉得他们更愿意独立。”

亚历克斯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事实上,无论是你我个人,还是你我的政府——谁也不在乎色雷斯居民是怎样想的。”

“确实。”沃尔登说。他不得不赞同他的观点,亚历克斯稚气未脱的气质和成熟老练的头脑一再使沃尔登感到意外。沃尔登一直以为自己将这场谈判牢牢掌控,却发现亚历克斯的言论一语中的,证明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宰这场谈判。

他们走上山坡,那座小山通向沃尔登庄园后面。沃尔登注意到那名保镖正在仔细观察两旁的树林。他脚上那双厚重的棕色布洛克鞋扬起团团尘土。地面很干燥——几乎三个月没下过雨了。亚历克斯的反提案让沃尔登为之一振:丘吉尔会怎么说呢?把色雷斯的一部分送给俄国人当然可以——谁会在乎色雷斯呢?

他们穿过菜园,一名杂务园丁正在给生菜浇水。他扶了下帽子,向两人致意。沃尔登竭力回忆这人的名字,却被亚历克斯抢在了前面。“今晚天气真好,斯坦利!”亚历克斯说。

“我们该浇点水了,殿下。”

“但不能浇得太多,对吧?”

“说得没错,殿下。”

亚历克斯学得真快啊,沃尔登心想。

他们走进宅子,沃尔登打铃叫来一名男仆:“我要给丘吉尔发一封电报,约他明天早上见面。明天一早我就乘汽车去伦敦。”

“好,”亚历克斯说,“时间不多了。”

开门的男仆看到夏洛特回来,十分激动。

“噢!谢天谢地,您可回来了,夏洛特小姐!”他说。

夏洛特把外套递给他:“有什么可谢天谢地的啊,威廉。”

“太太一直在担心您,”他说,“她吩咐过,您一回来就带您去见她。”

“我先去梳洗一下。”夏洛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