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诞节(1 / 2)

白色病毒 肯·福莱特 2286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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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克里姆林宫”那照着泛光灯的屋顶和塔楼上全都堆上了厚厚的白雪,使得它看上去仿佛是一座童话中的宫殿。当那辆车身上印着“海伯尼安电信公司”的小货车接近它的大门时,基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个要来围攻这里的黑骑士。

抵达此地让他松了一口气。与天气预报相反,这场风雪正逐渐演变成一场完完全全的暴雪,所以他们从飞机场过来的车程也比预计的长了很多。这种延迟让他满心恐惧。随着分分秒秒的逝去,他周密的计划变得障碍重重的可能性似乎也更大了。

托妮·加洛打过来的电话让他忧虑不已。他把她的电话转接给了史蒂夫·崔姆莱特,他怕要是自己给她播放关于错误信息的录音,她也许会直接开车到“克里姆林宫”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基特觉得无论怎样她都有可能会这么做。她不仅没去五十英里外的那家温泉疗养中心,反而还留在英维本,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最前面的两道路障被升起来了,埃尔顿把货车向前开了一些,停到了警卫室的旁边。正如基特预料的,亭子里有两个保安。埃尔顿摇下了车窗。一个保安探出身子说:“很高兴见到你们,小伙子。”

基特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想起了和汉米什的对话,明白这个人肯定就是威利·克劳福德了。在他身后,基特看到了汉米什本人。

威利说:“你们能在圣诞节里赶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们也只是尽了工作本分而已。”埃尔顿说。

“你们一共三个人,对吗?”

“后面还有个金发姑娘[1]。”

车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小心你的臭嘴,白痴。”

基特忍住了抱怨,他们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吵嘴?

奈吉尔低声说:“别闹了,你们俩。”

威利似乎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他说:“我得看看你们每个人的证件,麻烦了。”

他们都拿出了自己的假证件。埃尔顿是根据基特的回忆来制作卡片的。电话线路极少出现问题,所以基特觉得这些保安应该也不记得真正的通行卡长什么样。此刻,这个保安仔细地检查着卡片,仿佛它们是些值得怀疑的五十镑面额的钞票,基特屏住了呼吸。

威利写下了每张卡片上的名字,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把证件全部归还给了他们。基特看向一边,重又恢复了呼吸。

“把车开到主入口那里去,”威利说,“你们只要把车停在那两根灯柱之间就行了。”前方的道路几乎不可辨认,全覆盖着白雪。“你们会在接待处见到一个叫作崔姆莱特先生的人,他会告诉你们该去哪里的。”

第二道路障升了起来,埃尔顿开动了货车。

他们进到了里面。

基特因为恐惧而感到一阵反胃。他之前也做过违法的事,就是那次让他被开除了的骗局,但那时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在犯罪,那种感觉就和在玩纸牌时作弊差不多,而他从十一岁起就开始作弊了。而这一次是真正的偷盗,他可能会因此坐牢。他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他想到了自己欠哈利·麦克的巨款。他回忆起了今天早上,当黛西把他的头按在水里而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时那种令人盲目的恐惧。他必须完成这件事。

奈吉尔悄声对埃尔顿说:“别去惹黛西。”

“我只是在开玩笑。”埃尔顿辩护道。

“她可没什么幽默感。”

就算黛西听见了,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埃尔顿把车停在了主入口上,然后他们下了车。基特提着他的电脑。奈吉尔和黛西从货车后部拿出了工具盒。埃尔顿则拎着一只勃艮第红的皮革公文包,那包很薄,上面镶着黄铜的锁扣,看上去十分昂贵——正符合他的典型风格,但对于一个电话维修工来说却有些不搭,基特想。

他们从门廊前的两座石狮子中间穿过,走进了大礼堂里。暗淡的应急灯更加凸显了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仿若教堂的风格:装着竖框的窗户、尖尖的拱门,还有屋顶上重叠的木材。这昏暗的光线并不会妨碍监控摄像头的记录,基特知道它们是靠红外光进行工作的。

那张现代风格的接待桌摆在大堂的中间,后面是两个保安。其中一个是年轻、迷人的女人,基特并不认识,另一个则是史蒂夫·崔姆莱特。基特踌躇不前,他不想让史蒂夫近距离地打量他。“你们得进到中央处理器里。”史蒂夫说。

回答的是奈吉尔:“正是从那里开始。”

史蒂夫听见他的伦敦口音,扬了扬眉毛,但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苏珊会带你们过去——我得在这儿守着电话。”

苏珊留着一头短发,眉毛上有一个穿环。她穿着一件带肩章的衬衣,上面打着领带,还穿了一条黑色的哔叽制服裤,脚蹬一双黑色的系带靴。她朝他们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领着他们穿过了一条镶嵌着深色木质嵌板的走廊。

一阵怪异的冷静降临到了基特身上。他身处“克里姆林宫”内部,身旁陪同着一个保安,而且他还马上就会从这里偷走一点东西。牌已经发到手上,他也已经压上了赌注,现在无论是输是赢,他除了打完这手牌外别无他法。

他们进入了控制室。

这地方比基特记忆中的更加干净整洁,里面所有的线路都被妥善地收了起来,所有的工作日志也都被整齐地排放在了书架上。他猜这都归功于托妮。这里的保安人数也是两个,而非一个。他们都坐在长桌旁观看着监视器上的画面。苏珊介绍说他们俩是唐和斯图。唐是一个深色皮肤的南印度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格拉斯哥口音,而斯图则满脸雀斑,顶着一头红发。这两个人基特都不认识。多一个保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基特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多了一双眼睛需要被转移视线,多了一个头脑需要蒙骗,多了一个人不能被惊动而已。

苏珊打开了通向设备室的门:“CPU[2]就在里面。”

下一刻,基特便踏入了这间隐秘的圣所之中。如此轻而易举!他想,虽然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星期。这里的电脑和其他设备不仅管控着电话系统,还控制着照明、监控摄像头和其他警报系统。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已经能称得上是一次胜利了。

他对苏珊说:“谢谢你——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要是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到接待处来吧。”她说完便离开了。

基特把他的电脑放到一张架子上,然后把它连接到了安保电脑上。他拉过一把椅子,转了一下他的电脑,这样就算有人站在门口也看不到他的屏幕。他察觉到黛西正在盯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恶意。“到旁边那间房间里去,”他对她说,“看着点保安。”

她怨恨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照他的话做了。

基特深吸了一口气,他完全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他需要加快动作,但也得加倍小心。

首先,他进入到了负责控制的程序中,它掌控着这里的三十七个闭路电视监控摄像头所录下的视频。他看着BSL4的入口处,那里似乎一切正常。他又检查了一下接待台,看见史蒂夫正在那里,但苏珊不在。他扫视了一圈其他摄像头传送过来的画面,发现苏珊正在这座建筑的其他地方巡逻着。他记下了时间。

这台电脑巨大的内存可以在重写之前存储下四个星期的摄像头记录画面。基特知道该如何避开这一程序带来的问题,因为装置它的正是他本人。他找到了摄像头记录下的BSL4里昨晚此时的画面。他检查了一下那段视频,随机抽取了几段片段,以确保昨天大半夜的实验室里并没有什么疯疯癫癫的科学家在工作;但所有的画面中都空无一人。很好。

奈吉尔和埃尔顿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中看着他。

然后,他把昨晚的影像放到了保安们现在在看的监控器中。

现在,他们便可以在BSL4里为所欲为而不被发现了。

监控器里安装了可以检测到设备更换的自动开关,也就是说它可以检测到其中播放的视频是否来自另一个录像带设备。然而,这段影像并不是来自外部设备,而是直接来自电脑自身的内存空间——所以它并没有触发警报。

基特走进了主控制室。黛西正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皮革手套戴在海伯尼安电信公司的工装服外。基特研究了一下那一堆屏幕。所有屏幕上的画面都很正常。那个深色皮肤的保安——唐,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他。为了掩饰,基特说:“这里的电话有能用的吗?”

“没有。”唐说。

在每块屏幕的画面下方都有一行写着时间和日期的字。屏幕上播放昨天的画面时显示的正是现在的时间——基特已经留意过这一点了。但昨天的影像上显示的是昨天的日期。

基特在赌,赌没人会注意看日期。保安们看屏幕是为了留心每个人的活动,而这些文字记录的都是些他们已经知道的事实,所以他们不会去看的。

他希望自己是对的。

唐很奇怪,这个电话维修工怎么会对电视监控器那么感兴趣?“我们能为你做什么吗?”他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

黛西咕哝了一声,在她的椅子里动了动,仿佛一只狗,嗅到了人类之间的剑拔弩张。

基特的手机响了。

他退回到设备室里。他的电脑屏幕上写着:“‘克里姆林宫’打给托妮。”他猜是史蒂夫想告诉托妮维修小组已经到了。他决定把这通电话接过去:这也许能让托妮放心,从而阻止她来到这里。他碰了碰一个键,然后在他的手机上监听着。

“我是托妮·加洛。”她正在开车,基特能听见引擎声。

“我是史蒂夫,正在‘克里姆林宫’。海伯尼安电信公司的维修小组已经到了。”

“他们修好了吗?”

“他们才开始工作。希望我没有吵醒你。”

“没有,我没有睡,我正在过去的路上。”

基特骂了一句脏话,这正是他害怕的事。

“其实没什么必要过来。”史蒂夫对托妮说。

基特想:说得对!

“也许是没有,”她回答,“但过去了我会觉得更安心。”

基特想:你什么时候能到?

史蒂夫也在想同一件事:“你现在到哪里了?”

“只有几英里了,但是路况很糟,我的时速只能达到十五到二十英里。”

“你开的是你的保时捷?”

“是的。”

“这里可是苏格兰,你应该买辆路虎的。”

“我应该买辆坦克才对。”

快啊,基特想,还有多久?

托妮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至少还有半小时才能到,也许一个小时。”

他们挂了电话,基特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他告诉自己,托妮就算来了,对于他们来说也并不致命。她不会看到表明他们正要抢劫这里的线索的。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丢失了任何东西。表面上看,这里唯一的问题只有电话线路失效,然后一个维修小队过来修复了这个问题。在那些科学家回来上班之前,不会有人发现BSL4里丢了东西。

但眼下最主要的危险在于,托妮也许会看穿基特的伪装。他的外貌完全改变了,也取下了他的首饰,而且他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声音,让他的口音更加具有苏格兰特色,但这婊子鼻子可灵了,他冒不起这个险。要是她出现了,他只能尽量避开她,让奈吉尔负责和她对话。不管怎样,事情出现差错的概率都会增加十倍。

但是,除了加快动作以外,他没有其他办法。

他的下一项任务是让奈吉尔进到实验室里而不被发现。他们主要的问题在巡逻人员身上。每个小时,接待处的一个保安都会在这座大楼里进行一次巡逻。巡逻的路线是事先定好的,每次二十分钟。只要经过一次BSL4的入口,一个小时内保安都不会再过来第二次。

几分钟前,基特把手提电脑连接到监控程序中时看见苏珊正在巡逻。现在他检查了一下接待处的监控画面,看见她正和史蒂夫一起坐在桌旁,她这一圈巡逻已经结束了。基特看了看表,在她进行下一次巡逻之前他还有宽裕的三十分钟。

基特已经处理好了那间高安全等级实验室里的摄像头,但是在实验室的门外还有一个摄像头,监控着BSL4的入口处。他需要一段半小时长的录像,而且录像中不能有人出现在画面上。他在巡逻保安出现的地方停下了画面。他把昨天的影像放进了隔壁屋内的监控器上,影像正从保安离开画面那一刻开始。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或者直到基特把系统恢复正常之前,唐和斯图都只会看见一条空无一人的走廊。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和日期都会是错误的,但再一次地,基特把赌注押在了保安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上。

他看着奈吉尔:“我们走吧。”

埃尔顿留在设备室里,确保没人会动那台手提电脑。

他们经过控制室时,基特对黛西说:“我们去货车里取一下纳米。你待在这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叫“纳米”的设备,但唐和斯图并不会知道这一点。

黛西咕哝了一声,看向了一边。这个角色她演得可不怎么样。基特希望保安们只会觉得她脾气不太好。

基特和奈吉尔快步走到BLS4。基特在扫描仪上刷了他父亲的智能卡,然后把左手食指按到了屏幕上。他等待着中央电脑匹配屏幕上和智能卡上的信息。他注意到奈吉尔正拿着埃尔顿那个时髦的勃艮第红皮革公文包。

门上的灯仍然固执地亮着红光。奈吉尔不安地看着基特。基特告诉自己,这一定能行的。芯片里装着他自己的指纹细节的代码——他检查过了。还有什么会出错的?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恐怕你们不能进去。”

基特和奈吉尔转过了身。苏珊正站在他们背后。她看上去友好但紧张。她应该在接待处才对,基特惶恐不安地想到。她应该再过三十分钟才出来巡逻……

除非托妮·加洛不仅加倍了保安人数,还加倍了他们的巡逻次数。

忽然响起了一阵类似于门铃的响声。他们三人都看向了门上方的灯。它变成了绿色,装着机动铰链的沉重大门缓慢地打开了。

苏珊说:“你们是怎么打开这扇门的?”现在她的声音透露出了阵阵恐惧。

基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手里那张偷来的卡片。

苏珊追随着他的目光:“你不应该有出入卡才对!”她不可置信地说。

奈吉尔朝她挪过去。

她突然转过身跑了。

奈吉尔尾随她而去,但他的年纪长她一倍。他不可能抓住她的,基特想。他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怎么那么快一切就都完了?”

接着黛西出现在那条通向控制室的走廊里。

基特从没想过自己看见她那张丑脸竟然会那么高兴。

她似乎对眼前这番景象毫不惊讶:那个保安正在向她跑过去,而奈吉尔紧随其后。基特当场惊呆了。他意识到她在控制室时肯定一直在看着监视器。她看到苏珊离开了接待处,朝BSL4走了过来。她明白了其中的危险,所以前来处理这件事了。

苏珊看见黛西时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继续奔跑,很显然,她决定从她身边挤过去。

黛西的嘴角隐约浮出笑意。她的胳膊往后提起,然后她那戴着手套的拳头猛击在苏珊脸上。这一击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仿佛一只甜瓜摔碎在一片铺着瓷砖的地面上。苏珊整个人都倒下了,好像她刚刚撞到了一面墙上一般。黛西揉了揉她的指节,看上去扬扬自得。

苏珊努力跪了起来。血盖满了她的鼻子和嘴,她呜咽着发出一阵气泡声。黛西从她的夹克口袋里抽出一根装在皮套里的短棒,那短棒大约九英寸长,十分柔韧,基特猜,那是由钢球轴承做成的。她举起了她的胳膊。

基特大喊:“不!”

黛西用短棒猛击了一下苏珊的头。这位保安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基特叫道:“放过她!”

黛西再一次朝苏珊举起了胳膊,但奈吉尔上前抓住了黛西的手腕。“没必要杀了她。”他说。

黛西不情愿地后退了一步。

“你这个疯婊子!”基特大叫,“我们都会被判谋杀罪的!”

黛西看着她右手上的浅棕色手套。她的指节上沾着血。她若有所思地把它舔掉了。

基特盯着地板上这个失去了意识的女人。光是看着她那扭曲的身体,他就感到一阵恶心。“这种事情原本不该发生的!”他警惕地说,“现在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黛西理了理她金色的假发:“把她捆起来藏到哪里。”

基特的大脑在消化了这突然的暴力场面后又重新恢复了运转。“好吧,”他说,“我们把她藏到BSL4里。保安们进不去。”

奈吉尔对黛西说:“把她拖进去。我去找些能把她捆起来的东西。”他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办公室。

基特的手机响了。他没有管它。

门在之前自动合上了,基特用他的卡片把它重新打开了。黛西拿起一个灭火器,用它抵住了门。基特说:“不能这么做,会触发警报。”他移开了灭火器。

黛西看上去有些怀疑:“把门抵住会触发警报?”

“对!”基特不耐烦地说,“这里装了空气控制系统。我知道,因为装警报的正是我本人。现在把门关上,照我的话做!”

黛西用胳膊环住苏珊的胸口,沿着地毯把她拖了过来。奈吉尔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电线。他们全都进到了BSL4里。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他们正身处一个通向更衣室的小前厅里。黛西把苏珊靠在墙上,这面墙上还装了一个窗口式高温消毒器,装这个消毒器是为了确保实验室内的物品可以在经过消毒之后带出去。奈吉尔用电线绑住了她的手和脚。

基特的手机铃声停了。

三人走到了外面。这里并不需要出入卡:只要一按墙上的绿色按钮,门就打开了。

基特努力想要预见事情的发展方向。他的整个计划都毁了。这次偷盗不可能不被发现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苏珊不见了。”他说,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唐和斯图会注意到她从监控器上消失了。就算他们没发现,她巡逻之后没有回去也会让史蒂夫警惕起来。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时间在他们拉响警报之前进到实验室里再出来了。见鬼,所有事情都出了差错!”

“冷静一点,”奈吉尔说,“我们能应付的,只要你别慌。我们只要对付其他保安就行了,就像我们对付她一样。”

基特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因为没有电脑,他不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也许是托妮·加洛,”他说,“要是她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要是把所有保安都捆起来,我们也不能假装这里一切正常了!”

“那等她到了我们再对付她。”

基特的电话响个不停。

午夜12点30分

托妮的车速每小时只有十英里,她把身子探到方向盘前,努力想在漫天的飞雪中看清前方的道路。她的车前灯几乎没用,能照亮的只有一团团仿佛塞满了整个宇宙的柔软的鹅毛大雪。她盯着前面看了太久了,连眼皮都在痛,就像她把肥皂揉进了眼睛里一样。

她的手机插在这辆保时捷的挡风玻璃上的一个小篮子里,这样它就变成了一个无须手动的车载电话。她给“克里姆林宫”打了电话,此刻她正听着它一直响着却无人接听。

“我觉得那里可能没人。”母亲说。

维修工人肯定中断了整个系统,托妮想。警报还能响吗?要是在线路中断时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怎么办?她感到又困扰又挫败,她按了一个键,终止了通话。

“我们在哪里?”母亲问。

“问得好。”托妮对这条路很熟,但她几乎看不出自己在哪里。她似乎只能这样永远行驶在风雪中。她不时地看看两边,寻找着地标。她觉得她认出了一座石头小屋,这座屋子前面有一扇极具辨识度的熟铁大门。她想起,它距离“克里姆林宫”只有几英里远。她因此而重新振作了起来。“妈,我们十五分钟内就能到了。”她说。

她透过后视镜看到了那两个从英维本开始就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车前灯:正是那个讨厌的卡尔·奥斯本开着他的捷豹,不屈不挠地以同样缓慢的车速跟在她后面。要是换个天气好点的时候,她肯定会很享受地甩开他。

她是在浪费时间吗?要是她能在到达“克里姆林宫”时发现一切正常,她肯定会非常高兴:电话修好了,警报也恢复了工作,保安们无聊得昏昏欲睡。那样她就可以回家,上床睡觉,思考着明天和斯坦利见面的事了。

至少,如果卡尔·奥斯本在风雪交加的圣诞节里连夜开了几小时的车后,发现自己要报道的故事只是一个电话线路的小故障,她就能有机会好好欣赏一下他脸上的表情了。

她似乎正行驶在一条直路上,所以她冒险提了速。但是直路并没有延伸太远,几乎是下一刻她就碰到了一个右转弯。她不能踩刹车,不然汽车很可能会打滑,于是降了一挡以放慢车速,然后在转弯时把脚稳稳地放到了油门上。她能感觉到,这辆保时捷的车尾想要逃离她的控制,但宽宽的后轮牢牢地抓住了地面。

前方出现了一对车灯,这一可喜的变化让她得以弄清他们之间大概有一百码的距离。她能看清的东西并不多:地上堆着八到九英寸厚的积雪,她的左边是一面干石墙,右边是一座盖着白雪的小山。

她紧张地注意到,这辆正朝她们开来的车速度相当快。

她回想起了这条路的走向。这个弯又宽又长,需要绕着山脚转一个接近九十度的角。她一边转弯一边守着自己的这条线。

但另一辆车并没有。

她看到那辆车越过车道来到了路的中间地带,她想,真是个傻瓜,你在转弯的时候踩了刹车,车的后部会失控的。

下一瞬间,她突然惊恐地反应过来,那辆车正直直地向她冲过来。

它越过中间地带来到了她的车道上。那是一辆坐着四个人的高性能掀背车。他们在大笑着,在她能看见他们的那一秒内,她辨认出这是些出来找乐子的年轻人,而且他们已经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种危险之中。“小心!”她徒劳无功地大叫道。

这辆保时捷的车头就快撞到那辆打滑的掀背车车身上了。托妮条件反射般地采取了行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她向左猛打方向盘。她的车头变换了方向。几乎是在同时,她踩下了油门。汽车整个向前倾,车胎打滑。有那么一瞬间,那辆掀背车几乎与她平行,车身之间只差了几英寸。

保时捷向左滑行着。托妮猛地把方向盘向右打,以控制轮胎的打滑,并且同时极轻地碰了碰油门。车身恢复了直行,轮胎也重新抓住了地面。

她觉得那辆掀背车会撞到她的尾翼;然后她又想到也许它们会有惊无险地擦肩而过;接着她就听见了砰的一声,声音虽大但听上去破坏性并不强,她意识到他们撞到了她的保险杠。

虽然这次撞击的冲击不大,但它还是让这辆保时捷失去了稳定,车的后部向左歪过去,再次失去了控制。托妮无望地向左打着方向盘,转向打滑的方向,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修正车身,汽车就撞到了路边的干石墙上。她听见了一声巨响,还听见了玻璃被撞碎的声音。车停了下来。

托妮担忧地看向她母亲。她正张着嘴巴盯着前方,看上去十分困惑,但是没有受伤。托妮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奥斯本。

她恐惧地看向后视镜,她以为那辆掀背车肯定迎面撞上了奥斯本的捷豹车。她能看见那辆掀背车红色的尾灯和捷豹车白色的车前灯。掀背车弯弯扭扭地行驶着,捷豹车吃力地转到路的另一侧。随后,掀背车重新开回直线,径直离开了。

捷豹车停了下来,而那辆装满了醉酒的男孩的汽车向前驶去,消失在了黑夜里。他们可能还在大笑不止。

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见砰的一声——那辆车撞到我们了吗?”

“是的,”托妮说,“我们侥幸逃生了。”

“我觉得你开车的时候应该更小心一点才对。”母亲说。

午夜12点35分

基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恐慌。他精彩绝伦的计划彻底泡汤了。现在,员工们不会一直到收假回来才会发现这次盗窃了。这个秘密最多只能被隐藏到今天早上六点,那时下一批轮班的保安将会到达“克里姆林宫”。甚至,如果托妮·加洛仍然在赶来的路上的话,他们剩下的时间还要更短。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来的话,暴力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而且,直至此刻他都还觉得,之前的那件事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并不是必要的,这让他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不幸的是,黛西无法抵抗使用暴力的诱惑。基特绝望地期盼着他们无须制造任何令人恶心的血腥场面,也能逮住其他的保安。

此刻,当他们跑进控制室时,奈吉尔和黛西都拿出了枪。

基特被吓坏了。“我们说好不用武器的!”他抗议道。

“幸好我们没有采纳你的意见。”奈吉尔回答道。

他们来到门边。基特惊骇地盯着他们的枪。那是两把小型的自动手枪,枪柄宽宽的。“拿了枪我们就是在持械抢劫了,你明白吗?”

“要是我们被抓住的话。”奈吉尔转了一下门把,一脚踹开了门。

黛西跳进屋里,尖声叫道:“趴到地上!快点!你们俩!”

屋内有一瞬间的停顿,两个保安从震惊转为疑惑,最后变成了恐惧,然后他们都趴到了地板上。

基特感到很无力。他原本打算先进到屋内,然后说,请你们保持冷静,听从指令,这样你们就不会受伤。但他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现在他除了亦步亦趋,努力不让事情再出差错,什么也做不了。

埃尔顿出现在设备室的门口。他马上参与到了眼前的场景中。

黛西对着保安们尖叫道:“脸朝下,双手放在背后,闭上眼睛!快点,快点,不然我就射掉你的蛋!”

他们照她的话做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用她那沉重的靴子在唐的脸上踢了一脚。他大叫出声,躲闪到一边,但仍然匍匐在地上。

基特挡在了黛西的面前。“够了!”他大声喊道。

埃尔顿惊讶地摇了摇头:“她真他妈疯了。”

黛西脸上愉快的恶意让基特心生恐惧,但他强迫自己盯着她。他为这次行动赌上了太多东西,不能让她毁了这一切。“听我说!”他喊道,“你还没到实验室,而且以这种速度你永远也到不了。如果你想让我们在十点的时候两手空空地去见客户,你就继续这样吧。”她从他指着她的手指前转过了身,但他还是紧追不舍,“别再施暴了!”

奈吉尔也支持他。“放松点,黛西,”他说,“照他说的做。你去把他们绑起来吧,但别再踢他们的头了。”

基特说:“咱们把这两个人拖到那个姑娘旁边。”

黛西用电线把他们的手绑了起来;然后她和奈吉尔用枪指着他们,推搡着让他们走了出去。埃尔顿待在原地看着监视器,留心史蒂夫在接待处的行动。基特跟着这些囚犯到了BSL4,打开了门。他们让唐和斯图坐到苏珊旁边的地板上,然后捆上了他们的双脚。唐的前额上那个可怕的伤口里正在往外流血。苏珊似乎恢复了意识,但仍然头昏眼花。

“还剩一个,”他们出门的时候基特说,“史蒂夫,在大礼堂里。别毫无必要地暴力相对了!”

黛西反感地咕哝了一声。

奈吉尔说:“基特,别再在保安面前透露我们的顾客和我们约在十点见面的事了。如果你说得太多,我们最后可能会不得不杀了他们。”

基特惊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蠢了。

他的电话响了。

“可能是托妮打来的,”他说,“我去看看。”他跑回了设备室。他的手提电脑屏幕上写着:“托妮打给‘克里姆林宫’。”他把电话接通到了接待处那张桌上的电话上,然后监听着他们的谈话。

“嘿,史蒂夫,我是托妮。有什么情况吗?”

“维修小组还在这里。”

“其他的事情还正常吗?”

基特把电话举在耳边,进到了控制室,站在埃尔顿身边看着监视器上的史蒂夫。“是的,我想是这样。苏珊·麦金托什现在应该已经巡逻完了才对,但是她可能去了洗手间。”

基特咒骂了一句。

托妮不安地询问:“她晚了多久?”

在黑白画面的监视器上,史蒂夫看了看他的腕表:“五分钟。”

“再给她五分钟,然后你就去找她。”

“好的。你在哪里?”

“不远了,但是我出了车祸。有些酒鬼开着车撞到了我那辆保时捷的尾部。”

基特想,真希望他们撞死你。

史蒂夫说:“你还好吗?”

“没事,但是我的车坏了。不过幸好还有辆车跟着我,他会载我过来。”

那究竟是谁?“见鬼,”基特大声说,“不仅是她,还有个什么人也会过来。”

“你什么时候能到?”

“还有二十分钟吧,也许三十分钟。”

基特的膝盖都软了。他踉跄了几步,坐到了保安的椅子上。二十分钟——最多三十分钟!光是要穿上进入BSL4的防护服都得要二十分钟!

托妮说了“再见”,然后挂了电话。

基特穿过控制室,跑到了走廊里。“她会在二十到三十分钟内到,”他说,“而且有个人和她一起过来了,我不知道是谁。我们得快点了。”

他们跑过走廊。黛西跑在最前面,她闯进大礼堂里,大喊:“趴到地上——快!”

基特和奈吉尔跟在她身后,他们突然停下了。礼堂里空无一人。“见鬼。”基特说。

史蒂夫二十秒前还在桌旁。他不可能走远。基特环视了一圈这个昏暗的房间,看着那些为来访者提供的座椅,摆放着科学杂志的咖啡桌,一沓沓宣传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工作成果的传单,还有装着复杂的分子模型的展示柜。他抬头盯着悬臂托梁屋顶那影影绰绰的构架,仿佛史蒂夫正藏在这些木质的骨骼中一样。

奈吉尔和黛西跑去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打开每扇门逐个检查着。

基特注意到了门上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洗手间。他奔跑着穿过礼堂。一条短短的走廊分别引向男洗手间和女洗手间。基特进到了男洗手间。

里面看上去是空的。“崔姆莱特先生?”他推开了每一个隔间的门。里面没有人。

当他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史蒂夫又回到了接待处。基特意识到,他刚刚肯定是在女洗手间——寻找苏珊。

史蒂夫听见基特的声音,转过头来:“你在找我吗?”

“是的。”基特知道没有他们的帮助他根本制伏不了史蒂夫。虽然基特更年轻,而且十分擅长运动,但史蒂夫毕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人,而且可能并不会不经挣扎便放弃抵抗。“我得问你一点事。”基特说,拖延着时间。他让自己的口音比平时听上去带上了更重的苏格兰口音,以确保史蒂夫不会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

史蒂夫掀起了桌上的那块悬空的板子,进到了椭圆形的长桌里:“什么事?”

“请等一下。”基特转过身,对奈吉尔和黛西大喊道,“嘿!回来!”

史蒂夫看上去有些疑惑:“怎么回事?你们不该在楼里到处乱逛。”

“我马上就向你解释。”

史蒂夫仔细地看着他,然后皱了皱眉:“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基特咽了咽口水:“没有,从没来过。”

“我觉得你好像有些眼熟。”

基特口干舌燥,他发现要开口说话十分困难:“我在应急小组工作。”其他人在哪里?

“情况不太对。”史蒂夫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奈吉尔和黛西在哪里?基特再次大喊道:“你们俩,快回来!”

史蒂夫拨出了号码,基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史蒂夫听见了。他皱着眉头,思考着,然后一阵恍然大悟的震惊爬上了他的脸:“你们在电话上搞了鬼!”

基特说:“你只要保持冷静就不会受到伤害。”话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确认了史蒂夫的怀疑。

史蒂夫的行动很快。他敏捷地越过桌子,向大门跑去。

基特大叫:“停下!”

史蒂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然后又爬了起来。

黛西跑进礼堂里,看见了史蒂夫,于是她转而朝大门跑去,想要阻止史蒂夫。

史蒂夫看见他不可能跑到门口了,便转身朝通向BSL4的那条走廊跑过去。

黛西和基特穷追不舍。

史蒂夫在长长的走廊中全力冲刺着。基特想起来,里面有一个通向大楼后部的出口。如果史蒂夫跑到了楼外,他们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黛西远远领先于基特,像个短跑运动员一样摇摆着双臂,这让基特想起了她在游泳池里时有力的肩膀。但是史蒂夫跑得像兔子一样快,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他就快逃脱了。

就在史蒂夫接近那扇通向控制室的门时,埃尔顿走到了走廊里,站在了他的前方。史蒂夫跑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闪。埃尔顿伸出一只脚绊倒了史蒂夫,他径直向前飞了出去。

当史蒂夫面朝下摔到地上时,埃尔顿压到了他身上。他把两个膝盖都跪在他背上的一小片地方,而且用枪抵住了他的脸颊。“别动,不然我就射穿你的脸。”他说。他的声音冷静但极具威慑力。

史蒂夫躺着没动。

埃尔顿站了起来,枪口仍然指着史蒂夫。“这才是正确方法,”他对黛西说,“没有流血。”

她看上去不屑一顾。

奈吉尔跑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别管了!”基特叫道,“我们没时间了!”

“警卫处那两个保安怎么办?”奈吉尔说。

“别管他们了!他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而且也不太可能会发现——他们整晚都待在外面。”他指着埃尔顿,“到设备室里拿上我的电脑,然后到货车里等我们。”他转身对着黛西,“带上史蒂夫,把他绑到BSL4里,然后回货车里去。我们必须进实验室里去了——马上就得去!”

午夜12点45分

谷仓里,索菲变出了一瓶伏特加。

克雷格的妈妈命令他们午夜时必须关灯睡觉,但她之后再没来检查过,所以这些年轻人仍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着一部老式恐怖片。克雷格那个痴痴呆呆的姐姐卡罗琳正抚摸着那只白色的老鼠,装出一副她觉得这部电影特别幼稚的样子。他的小表弟汤姆正在大嚼巧克力,努力不让自己睡着。而性感的索菲则正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克雷格一会儿担心着那辆法拉利上的大坑,一会儿又努力寻找着和索菲接吻的机会。然而眼下的场景实在不够浪漫。怎么样才能让氛围变得合适一点?

那瓶伏特加让他吃了一惊。他之前还以为索菲说的关于鸡尾酒的话只是在吹牛。但她爬上楼梯,去到楼上那间放着她的行李包的阁楼卧室里,下来的时候手上便已经拿了半瓶司木露[3]。“谁想来点儿?”她问。

他们全都来了点儿。

他们这里只有塑料平底杯,杯上还画着小熊维尼、跳跳虎和屹耳[4]。谷仓里有一台冰箱,里面装着一些软饮和冰块。汤姆和卡罗琳往他们的伏特加里倒了些可乐。克雷格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他模仿着索菲,只往酒里加了冰块。伏特加的味道很苦涩,但他喜欢酒精流下喉咙时的灼热感。

电影的这一段剧情相当无聊。克雷格问索菲:“你知道你的圣诞节礼物是什么吗?”

“两台唱片播放器和一台混音器,这样我就能当DJ了。你呢?”

“在假期去滑雪。我认识的一些人复活节的时候会去瓦勒迪泽尔[5],但那很贵。我已经向家里要过钱了。你想当DJ?”

“我觉得我应该会很擅长做这行。”

“这是你的事业计划?”

“不知道。”索菲看上去十分不屑,“你又有什么‘事业计划’?”

“我还没决定。我本来想做个职业足球运动员。但是这行最多只能做到四十岁,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不过,我可能踢得也不够好。我很想做个像外公那样的科学家。”

“有点无聊。”

“才没有!他发明了很多了不起的新药物,他自己当老板,挣了大钱,而且开着一辆法拉利F50——哪里无聊了?”

她耸了耸肩。“我就觉得车还不错。”她“咯咯”笑出声,“要是没有那个坑的话。”

撞坏了外公的车这件事已经不再让他感到困扰了。他十分愉快,无忧无虑。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着自己现在能不能无视其他人,去亲吻索菲。他没有采取行动只是因为他担心她会在他的姐姐面前拒绝他,这样就太丢脸了。

他真希望自己能明白女孩儿的心思。她们什么事情都不会告诉你。他爸爸似乎非常擅长揣摩女孩的内心。女人们好像总是能立刻就喜欢上雨果,但是克雷格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当他开口询问时,他爸爸也只是笑而不语。在他难得和他妈妈亲近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她,一个男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吸引姑娘们。“善良。”她那时说道。很明显,这是句废话。真是岂有此理,当那些女服务员和女店员回应他爸爸,向他媚笑,对他脸红,然后扭着腰肢走开时,她们可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善良才这么做的。但究竟是什么呢?克雷格所有的朋友都对如何增加性吸引力有一套自己的颠扑不破的理论,而且他们的理论内容各异。有的人相信姑娘们都喜欢那种具有权威、爱给她们下命令的男人;有的人说只要你无视她们,她们就会围着你团团转;有的人则声称姑娘们只对健壮的身材、英俊的相貌或者大堆的钞票感兴趣。克雷格很确定,他们全都说错了,但是他自己对此又没有什么想法。

索菲喝光了杯里的酒:“再来一杯?”

他们都又来了一杯。

克雷格开始发现,原来这是部搞笑电影。“那座城堡一看就是用胶合板做的。”他吃吃地笑着说。

索菲说:“而且她们全化着20世纪60年代的妆,留着那时候的发型,但电影的背景却是在中世纪。”

卡罗琳突然说:“噢,天,我真是太困了。”她站起来,略带困难地爬上楼梯,消失了。

克雷格想到,倒下一个了,还有一个。也许最后气氛能变得浪漫起来。

电影里,那个老巫婆为了永葆青春,必须用处女的鲜血沐浴。沐浴的场景既欢乐无比又令人作呕,克雷格和索菲都笑得前仰后合。

“我快吐了。”汤姆说。

“噢,别!”克雷格跳了起来。有那么一秒他感到头晕目眩,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快去洗手间。”他说。他拉着汤姆的胳膊把他领了过去。

就在他们到达卫生间的前一秒,汤姆吐了出来。

克雷格无视地上一片狼藉,把他领到了马桶旁。汤姆又吐了。克雷格扶着他的肩膀,努力屏住呼吸。浪漫氛围一去不复返了,他想。

索菲来到了门口:“他还好吗?”

“嗯。”克雷格做出一副学校老师般的傲慢姿态,“把巧克力、伏特加和处女的鲜血混到一起确实十分不慎重。”

索菲笑了。然后,出乎克雷格的意料,她扯了一大截厕纸,跪下身来,开始清理铺着瓷砖的地面。

汤姆直起了身子。

“吐完了?”克雷格问他。

汤姆点了点头。

“确定?”

“确定。”

克雷格冲了厕所:“现在去刷牙。”

“为什么?”

“为了让你好闻点。”

汤姆刷了牙。

索菲把一团纸扔进马桶里,然后又拿了一些。

克雷格把汤姆领出洗手间,来到他摆在地板上的行军床旁边。“脱衣服。”他说。他打开汤姆那只小小的行李箱,找到了一套蜘蛛侠的睡衣。汤姆穿上睡衣,爬上了床。克雷格帮他叠好了衣服。

“对不起,我吐了。”汤姆说。

“人之常情,”克雷格说,“没事。”他把毯子拉到汤姆的下巴上,“好梦。”

他回到了洗手间。索菲以惊人的速度清理干净了地板,此刻她正在往马桶里倒消毒液。克雷格洗了手,她和他并排站在洗手池旁,也洗了手。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同志般的情谊。

索菲用一种低沉顽皮的声音说道:“你让他刷牙的时候,他问你为什么。”

克雷格在镜子里冲她笑了笑:“就像他在想,他今晚又不打算和谁接吻,干吗那么麻烦呢?”

“对啊。”

当克雷格看到她在镜子里露出一个微笑时,他觉得这是她这一天里最美的时刻。她的双眸因愉悦而闪闪发光。他拿起一块毛巾,把其中的一端递给了她。他们俩都擦干了手。克雷格抓住毛巾把她拉向自己,然后亲吻了她的双唇。

她也回吻了他。他微微张开了嘴唇,让她感受着他的舌尖。她似乎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难道,尽管她说了那么多,但其实并没有怎么接过吻?

他嗫嚅道:“我们能回沙发那边去吗?我可不太喜欢在厕所里接吻。”

她笑出了声,然后领着他出了门。

克雷格想,我清醒的时候怎么没有那么机智呢?

他紧挨着索菲坐在沙发上,用双臂环住了她。他们看了一小会儿电影,然后他再次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