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 月(2 / 2)

危险的财富 肯·福莱特 19756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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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绅士夜总会里无疑是一种挑衅,没几年前,这种话是会导致一场决斗的。附近牌桌上的人都在朝这边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看着托尼奥,等待他的回应。

米奇快速思考着。他已经说了一张四不是梅花,而是黑桃。如果他找出一张黑桃四放在丢出去的那些牌上面,就能证明他说得对,运气好的话就不会有人翻看其余的牌。

但首先他得找到一张黑桃四。一共应该有三张,可能有的已经被打出去了,丢在下面,但碰巧应该至少有一张留在还没发出去的牌里,这些牌正握在他的手上。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趁着所有人都看着托尼奥,他的拇指做出极其细微的动作,让每张纸牌的一角依次露出一点儿。他眼睛紧紧盯着托尼奥,但让手里的牌处在视野之内,让眼角的余光看见上面的数字和花色。

托尼奥固执地说:“我们还是看看那些打出去的牌。”

其他人转向米奇。米奇控制住紧张,继续搓着手里的牌,祈祷着黑桃四出现。在如此戏剧性的场合,没人注意他在做什么。出现争议的牌都在桌子上,所以他摆弄手里的牌也没什么意义。他们得很费劲才能看清他的手在那叠纸牌上捣鼓什么,但即使如此,也不会马上意识到他正在偷奸耍滑。

只是他不能一直摆着这种架势,总是有人忍不下去,不顾礼节伸手去拿那些牌。为了多争取些宝贵的时间,他说:“如果你不能像一个男人那样对待输赢,那就不该玩。”他感到前额已稍有汗湿。他不知道匆忙中是否已经错过了一张黑桃四。

索利婉转地说:“看一眼也不碍事的,对吧?”

该死的索利,总拿他通情达理的那一套来讨人嫌,米奇真有些绝望。

终于,他找到一张黑桃四。

他把它抓在掌心里。

“是啊,那好吧。”他说着,装出一种与内心感觉截然相反的冷淡神情。

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安静,一动不动。

米奇把手里偷偷查过的那叠牌放下,让黑桃四留在手心里。他伸手去拿起那堆打出去的牌,把黑桃四放在上面。他把牌往索利面前一推,说:“里面肯定有一张黑桃四,我保证。”

索利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牌翻开,所有的人都看见那是一张黑桃四。

屋里的人顿时嗡的一声打开了话匣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米奇仍然惊魂未定,怕有人翻开下面的牌,发现底下的四张梅花四。

蒙塔涅子爵说:“我觉得这就没问题了,而就我本人来说,米兰达,我只能说声抱歉,如果对你的说法有过任何怀疑的话。”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米奇说。

大家都去看托尼奥。他站了起来,脸上抽搐着。“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米奇把牌桌上的所有纸牌都拢在一块。现在不会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他的掌心里全是汗,只得偷偷在裤子上擦了擦。“我为自己同乡的行为感到抱歉,”他说,“如果说我讨厌什么的话,那就是有人打起牌来丝毫不像一个绅士。”

<h4>4</h4>

凌晨时分,梅茜和休穿过富勒姆和南肯辛顿新开辟的郊区地带步行向北。夜晚变得更热,星星也消失了。他们手牵着手,尽管手心里都是热汗。梅茜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她也很快乐。

今晚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让她弄不明白,但又很是喜欢。过去男人们吻她、抚摸她的乳房时,她觉得那都是整个交易的一部分,她的付出是要从他们那里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今晚则大不相同。她想让他触摸自己——但他如此彬彬有礼,只等着人家让他做他才做!

这一切是在他们跳舞的时候开始的。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夜不同于以前同其他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度过的任何一夜。休比其他大多数人更可爱,他穿着白马甲,扎着真丝领带很是潇洒,但同时他还是一个乖孩子。接着,在舞池里的时候,她就很想亲吻他。这种感觉在他们跳完舞、走在花园里,尤其是看到其他欢男爱女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他的犹豫十分迷人。别的男人把晚餐和聊天看成一种乏味的准备活动,一心等着晚上开始干正事,迫不及待地把她带到黑灯瞎火的地方胡抓乱摸,可休却一直很害羞。

在其他方面,他却完全相反。在骚乱中他一点也不害怕。他被撞倒在地上时,唯一关心的就是她不要出事。休的品格比一般社交场上的年轻人高出很多。

当她终于让他明白她想被他亲吻,那吻简直美妙极了,跟以前接吻的经历完全不同。可他做得并不熟练,又毫无经验。恰恰相反,他幼稚,不会控制。可为什么她偏偏又那么喜欢呢?为什么她一下子那么渴望他的手摸着她的乳房?

这些问题并不让她烦恼,只是激起了她的兴趣。她跟休一道摸黑穿过伦敦,心里很是满足。她感觉天上不时落下几滴雨,但咄咄逼人的倾盆大雨并没有降临。她开始期盼着马上再次享受那甜蜜的亲吻。

他们到了肯辛顿戈尔后向右转,沿着公园南侧往市中心她住的地方赶。休在一个巨大的房子对面停了下来,它的正门有两盏煤气灯照明。他一手搂着她的肩膀,说:“这是我伯母奥古斯塔的房子,我就住在这儿。”

她抱着他的腰,一边盯着房子看,一边琢磨着住在这种豪宅里是种什么感觉。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么多房间。说到底,如果你有个睡觉和做饭的地方,或者再有个豪华体面的待客室,此外还需要别的房间吗?要两个厨房、两个起居室有什么用呢,再说你也不能同时住两间房。这让她想起她跟休两人其实生活在各自的社会孤岛上,中间隔着金钱和特权的海洋。这种想法让她很不痛快。“我是在小房子里出生的。”她说。

“是在东北部吗?”

“不,是俄罗斯。”

“真的?梅茜·罗宾逊可不像是俄国名字。”

“我原来的名字是米利亚姆·拉宾诺维奇。到这儿来后我们全家都改了名字。”

“米利亚姆,”他轻声说,“我喜欢这个名字。”他把她拉过来,吻她。她的焦虑飞走了,全身心去享受这美妙的感觉。他现在不那么犹豫了——他已知道了自己喜欢什么。她贪婪地吞咽着他的吻,就像大热天喝下一杯冰水一样。她盼着他再来抚摸她的乳房。

他没有让她失望。片刻之后,她就感到他的手在轻轻接近她的左乳。她的乳头几乎马上变得紧绷绷的,他的指尖穿过她的丝衣触摸着它。她为自己显露出的强烈欲望而害羞,但这欲望让他更加兴奋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也想去摸他的身体。她把手伸进他的外套里,在他的后背上下移动着,隔着薄薄的棉衬衫感受他那发热的肌肤。她这么做就像一个男人似的,不知道他是否介意。但她很喜欢这样,不想停下来。

这时开始下起雨来。

雨不是一点一点,而是一下子就大了起来,雷电交加,转瞬之间暴雨如注。他们刚停下接吻,脸上就已经被打湿了。

休拉起她的手。“我们进屋里躲一躲!”他说。

他们跑到街对面。休带她下了台阶,经过一个“商人入口”的标志牌去屋子的底层。到门口的时候她已浑身湿透。休打开门锁,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别出声,带她走进里面。

瞬间她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问问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这个念头一下子溜走了,她已经进了门。

他们蹑手蹑脚经过一间有小教堂那么大的厨房,走上一个狭窄的楼梯。休把嘴贴在她耳边说:“楼上有干净毛巾。我们走后面的楼梯。”

她跟着他登上三段长长的楼梯,然后他们经过了另一扇门才到了这一层。他往开着的门里看了看,卧室里点着一支通宵明烛。他用正常的声音说:“爱德华还没回来。这层楼没有别人。伯父伯母的房间在下面一层,仆人在上面一层。进来。”

他带她进了他的卧室,打开煤气灯。“我去拿毛巾。”他说完又走了出去。

她摘下帽子,环顾四周。这房间小得出奇,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梳妆台、一个普通的衣柜和一张小桌子。她原以为能见到什么豪华的东西——但休只是一个穷亲戚,房间摆设就反映了这一点。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东西。他有一对银把的毛刷子,上面刻着T.P这两个姓名字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另一件传家宝。他在读一本书,书名是《商业实践手册》。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滑开他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一本《圣经》,下面还压着一本书。她挪开《圣经》,看见这本特意被藏起来的书是《所多玛的公爵夫人》。她发觉自己在偷偷窥探别人,有些心虚,便迅速关上了抽屉。

休取来一大摞毛巾,梅茜拿了一条。从晾衣橱里取出的毛巾暖烘烘的,她感激地把湿湿的脸埋在里头。这就是富人的生活,她想,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都有大摞暖烘烘的毛巾等着你。她把胳膊和前胸擦干。“这是谁的照片啊?”她问他。

“我母亲和我妹妹,我妹妹是在父亲去世以后出生的。”

“她叫什么名字?”

“多萝西,我叫她多蒂。我特别喜欢她。”

“她们在哪儿住?”

“在福克斯通,在海边。”

梅茜回想着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们。

休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他在她面前跪下,把她的鞋子脱了,拿一块新毛巾把她的湿脚擦干。她闭上眼睛,那温暖柔软的毛巾擦着她的脚掌,简直舒服极了。

她的衣服全湿透了,她浑身发抖。休脱下自己的外套和靴子。梅茜知道如果不把衣服全脱了,就没法擦干净身子。她里面穿得很得体。她并没穿内裤——只有富家女人才穿那东西,但她穿了一条长长的衬裙和无袖内衣。她一下子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休说:“你帮我解开好吗?”

她能感觉到他摸着衣服上的钩锁时手指在颤抖。她也很紧张,但她又不能把话收回来。他把衣服解开了,她说了声谢谢,把衣服褪下来。

她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的表情既害羞,又充满欲望。他站在那儿,就像阿里巴巴盯着大盗们的珍宝一样。她原来迷迷糊糊觉得她只要用毛巾擦干身子,然后等衣服干了再穿上就行了,但现在她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这让她很高兴。

她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拉着他低下头来,吻他。这次她张开了嘴巴,想让他也这么做,可他没有。她猜到他从来没有这么吻过。她用舌尖挑逗他的嘴唇。她察觉他感到震惊,但很兴奋,片刻之后,他稍稍张开了嘴,害羞地用他的舌头回应。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接吻,摸到她衬裙顶部,想要解开它。他摸索了一会儿,接着两手抓住这衣服,一下把它撕开了,纽扣飞了出去。他双手抓在她裸露的乳房上,闭起了眼睛,呻吟着。她觉得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开始融化。她要继续下去,一直这样,永不停止。

“梅茜。”他说。

她看着他。

“我想……”

她笑了说:“我也想。”

她说不清这句话是从哪儿来的,想都没想就说出去了。但她毫不怀疑她想要他,这种想得到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以前从没做过这个。”他说。

“我也没有。”

他盯着她。“可我以为……”他停住了。

她心里蹿起一股怒火,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如果他认为她跟谁都胡来,那也算是她自己的错。“我们躺下吧。”她说。

他高兴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你肯定吗?”

“肯定吗?”她重复了一句。她实在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她认识的男人从来都不问这句话。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拉起他的手,在手心吻了一下。“如果我以前不肯定的话,我现在很肯定。”

她躺在窄窄的床上。床垫很硬,但床单很干爽。他在她身边躺下,问:“现在做什么?”

他们在接近她经验的极限,但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摸我。”她说。他试探地穿过她的衣服抚摸她。突然之间她没了耐心,把衬裙往上卷起来——她下面什么也没穿——把他的手按在她小腹下面隆起的地方。

他摸着她,吻她的脸,他的呼吸又热又急。她知道她应该当心怀孕的风险,但她无法集中心思。她已经失去了控制,那快感实在太强烈,容不得她去想什么。这远甚于她跟以往任何男人做过的事,但她仍然十分清楚接着该干什么。她嘴唇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把你的手指放里头。”

他照做了。“里面都是湿的。”他不解地说。

“这是为了帮你。”

他的手指轻轻在里面探索着。“好像很小啊。”

“你得轻点儿。”她说,尽管她的另一个自我希望他越粗暴越好。

“我们现在就做吗?”

她一下子急躁起来,说:“对啊,请你快点儿吧。”

她听见他在他裤子上摸索,然后卧在她的双腿之间。她惊恐不已,听说过第一次做这种事疼得让人受不了,但她仍然痴迷地期待着休。

她感觉他轻轻地进入了她。一会儿,他遇到了阻力。他慢慢往里推,有点儿疼。“停下!”她说。

他担心地看着她。“很抱歉——”

“没事的。吻我吧。”

他低头接近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嘴唇,接着愈发激情地吻着。她把手放在他的腰际,把他的臀部稍稍抬起一点儿,然后再把他拉近。一股刺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接着里面有什么东西让开了,她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轻松感。她放开嘴唇,向上看着他。

“你没事吧?”他说。

她点点头:“我弄出动静了吧?”

“嗯,不过我想不会有人听见。”

“别停下来。”她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梅茜,”他喃喃地说,“这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我们就一直做下去吧。”她朝向他移动着,用手抱着他的臀部引导着他。他跟着她的动作。这让她觉得就跟几小时前跳舞的时候一样。她听任自己被这感觉所吞没。他大声喘着粗气。

远远地,在他的呼吸和她自己发出的噪声之上,她听见一声门响。

她正沉浸在她和休的肉体感受之中,对这声响动毫无警觉。

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气氛,就像从窗口扔进了一块石头。“哎哟,休,这是怎么回事?”

梅茜僵住了。

休绝望地呻吟了一声,她感到他的精液热乎乎地射在她的体内。

她很想哭。

那讥嘲的声音又来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难道这个房子是妓院吗?”

梅茜低声说:“休,快下来。”

他退出她的身体,滚到床上。她看见他的堂兄爱德华正站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俩。休立刻用大毛巾盖住她。她坐直身子,把毛巾拉到脖子上。

爱德华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好吧,如果你干完了,我也可以和她来上一发。”

休往腰上围了一条毛巾。他憋着一肚子火,说:“你喝醉了,爱德华——去你自己房间,你要再放肆我就不饶你了。”

爱德华不理他,径自走到床前。“怎么不行?她可是索利·格林伯恩的小妞儿!不过我不会告诉他,只要你对我好就成。”

梅茜见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禁厌恶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知道,有些男人见到女人跟别的男人做爱就会不能自已——埃普丽尔告诉她,遭遇这种处境的女人,行话叫作“涂了黄油的面包圈”——直觉告诉她,爱德华就喜欢这样。

休被激怒了。“离开这儿,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他说。

“大方点儿,”爱德华赖着不走,“毕竟,她不过是个该死的妓女。”说着,他俯身抢下梅茜的毛巾。

她从另一边跳下床,用两手遮住自己,但这并不管用。休两步跨了过去,抡起拳头狠狠打在爱德华的鼻子上。一股血喷了出来,爱德华疼得大叫一声。

爱德华立刻蔫了下去,但休不肯作罢,又给了他一拳。

爱德华又疼又害怕,尖叫着夺门而逃。休跟在后面用拳头打他的后脑勺。爱德华大喊着:“放开我,求你别打了!”一下子跌倒在了门口。

梅茜跟着他们出来。爱德华四脚朝天在地上趴着,休骑在他身上,还在不停地打。她叫道:“休,快住手,你会打死他的!”她想去抓住休的胳膊,可他怒气大发,根本就制止不了他。

过了一会儿,她眼角里瞥见有人上来了。她抬起头来,看见休的伯母奥古斯塔已经走上楼梯,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衣,眼睛正盯着她。在闪烁的煤气灯下,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矫情纵欲的幽灵。

奥古斯塔的眼睛里带有一种怪异的神色。起初梅茜看不懂那代表着什么,片刻之后她明白了,接着被它吓了一跳。

这是一种获胜的表情。

<h4>5</h4>

一看见那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奥古斯塔便意识到,一劳永逸地甩掉休的机会来了。

她马上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在公园里羞辱她的那个小荡妇,人们把她叫作“母狮”。当时她就有过一种念头,觉得这个疯丫头总会有一天让休惹上大麻烦:她那种扬着头的姿态和眼睛里的光芒带着某种桀骜不驯和傲慢。就算现在,她本该为自己一丝不挂而感到害臊,却依然站在那儿,冷冷地回视着奥古斯塔。她的身材很好,娇小却很匀称,白皙的乳房十分丰满,腹股沟处淡黄色毛发很是浓密。她脸上的表情如此高傲,甚至让奥古斯塔觉得自己是个入侵者。不过,她将为休带来毁灭。

一个计划在奥古斯塔的头脑中渐渐成形,这时,她突然看见爱德华躺在地板上,满脸是血。

以前曾经历过的恐惧一下子涌了上来,把她带回二十三年前,当时他刚出生不久,勉强才活下来。她立时慌了手脚,尖叫起来:“泰迪!出了什么事,泰迪?”她猛地跪倒在他的身边。“说话呀,跟我说话!”她喊道。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承受,就像当年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日渐瘦弱,甚至连医生都束手无策那样。

爱德华坐了起来,哼哼着。

“快说句话!”她恳求道。

“别管我叫泰迪。”他说。

她的恐惧稍稍缓和下来。他还意识清醒,能说话。但他的声音发闷,鼻子变了形。“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我逮住了休和他那个妓女,他就发了疯!”爱德华说。

她强压着愤怒和恐惧,伸手轻轻碰了碰爱德华的鼻子。他马上叫了起来,但还是让她小心地摸着。里面的骨头没断,她想,只是肿起来罢了。

她听到了丈夫的声音:“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来。“休把爱德华打了。”她说。

“孩子没事吧?”

“我觉得没事。”

约瑟夫转身去问休:“该死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是这个傻瓜自找的。”休气汹汹地说。

对了,休,怎么糟糕怎么来,奥古斯塔想。说什么你也别道歉。我就希望你伯父生气,就像现在这样。

可是,约瑟夫的注意力却在两个孩子和那女人之间游离着,他的眼神不停地转移到她赤裸的身体上。奥古斯塔感到一阵妒意。

她平静了下来,快速思考着。爱德华几乎没什么错,但她要怎么利用好这个机会呢?休完全不堪一击,她完全可以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她马上想到自己跟米奇·米兰达的谈话。必须让休保持沉默,他对彼得·米德尔顿的死知道得太多。现在是该出手的时候了。

首先,她必须把他跟那女孩分开。

几个穿着睡衣的仆人出现了,在通向后楼梯的门口徘徊着,惊慌而又好奇地看着楼梯平台上发生的一切。奥古斯塔看见她的仆役长哈斯特德也在,他穿着几年前约瑟夫不要了的黄色丝绸晨衣,还有男仆威廉姆斯,穿着一件条纹睡衣。“哈斯特德和威廉姆斯,把爱德华先生送床上去,好吗?”两个男人匆忙上前,扶着泰迪站起来。

接着,奥古斯塔招呼她的女管家:“默顿太太,去拿条床单什么的把这女孩裹起来,带她去我的房间,穿上衣服。”默顿太太脱下自己身上的睡袍,搭在女孩肩膀上。她把裸露的身体盖紧,但并不打算离开。

奥古斯塔说:“休,快去教堂街把洪堡大夫请来,他最好来给可怜的爱德华看看鼻子。”

休说:“我不离开梅茜。”

奥古斯塔厉声说:“你把他打成这样,去给请个大夫总可以吧!”

梅茜说:“我没事的,休,去叫医生吧。我等你回来。”

但休仍站着不动。

默顿太太说:“来吧,请走这边。”她指着后楼梯说。

梅茜说:“呀,我想我们还是走主楼梯吧。”然后像女王一样走过楼梯平台,往楼下走去。默顿太太跟在后面。

奥古斯塔说:“休?”

她看出他还是不想去,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去把靴子穿上。”

奥古斯塔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把他们分开了。现在,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就能一次定下休的命运。她转过来对着她的丈夫说:“走吧。我们去你的房间商量一下。”

他们走下楼梯,进了他的卧室。等门一关上,约瑟夫就把她揽在怀里吻了起来。她觉得他想要跟她做爱。

这有点儿不同寻常。他们每周做一到两次爱,但每次都是她先主动:她去他的房间,上他的床。她把这看作妻子责任的一部分,让他满足,但她喜欢由自己掌控,所以不让他到她的房间来。刚结婚那会儿,他总是无法克制。他坚持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那段时间里她由着他的性子,但最终改变了他,让他随了她的主意。接着,有过一段时间,他总提出一些不太合适的建议,比如开着灯做爱,或者她趴在他上面,甚至让她用嘴做那些说不出口的事情,但她坚决抵制,让他早早断了各种荒唐念头。

现在,他好像要打破这种模式。她知道这是为什么。见到梅茜那赤裸的身体,那挺括的乳房和淡黄色的阴毛,他被撩拨起来了。想到这儿她感到很不是滋味,便一把推开他。

他很生气,但她打算让他去跟休生气,而不是跟她自己,因此她抚摸着他的胳膊,做出和解的姿态。“过一会儿,”她说,“我过会儿来找你。”

他接受了。“休骨子里就不好,”他说,“是从我弟弟那儿传下来的。”

“出了这种事,他就不能继续住在这儿了。”奥古斯塔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说。

约瑟夫不愿意去争论这个问题:“的确是。”

“你应该把他从银行解雇了。”她接着说。

约瑟夫很是执拗:“我求你不要妄加断言,告诉银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约瑟夫,他刚刚冒犯了你,把一个不幸的女人带进家门。”她用了一个委婉说法代替“妓女”那个词。

约瑟夫走开,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不过是要你把这座房子里发生的事跟银行的事情分开。”

她决定暂时退后一步:“好的,我知道你懂得比我多。”

每次她的意外让步都能让他马上消了气。“我觉得最好还是解雇他,”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他会回福克斯通他母亲那儿去。”

奥古斯塔不知这样好还是不好。她还没有制定出自己的策略,她正在快速思考着。“没了工作,他去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奥古斯塔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如果失业的话,休会变得更加危险,他会怀恨在心,到处闲逛,又无事可做。大卫·米德尔顿还没开始找他——可能这位米德尔顿还不知道水塘出事那天休也在场——但迟早会来的。她有些心慌,后悔自己刚才没想好就说出了要约瑟夫解雇休的话。她对自己很恼火。

她能让约瑟夫再改变主意吗?

她得尝试一下。“也许我们太苛刻了。”她说。

他扬了一下眉毛,她突然变得如此慈悲,让他有些惊讶。

奥古斯塔接着说:“你看,你原来一直说他很有银行家的潜力。也许把他这么一脚踢开不太明智。”

约瑟夫有些气恼:“奥古斯塔,你先想好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在桌旁一张低矮的椅子上坐下,把她的睡衣提起来,露出仍十分好看的两条腿。他低头看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

趁着他分心的当口,她绞尽脑汁琢磨着。突然间她灵机一动,说:“送他出国!”

“嗯?”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这样,大卫·米德尔顿就找不到他了,但他仍被控制在她的势力范围内。“让他去远东,去南美,”她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不管什么地方,只要他的不良行为不能直接影响我的家宅就行。”

约瑟夫把刚才的那股火抛在脑后。“这个主意不坏,”他仔细掂量着,“美国那边正好有个空缺。负责波士顿办事处的老伙计需要一个助理。”

美国这个地方不错,奥古斯塔想。她很得意自己的精明打算。

只不过约瑟夫现在还只是随便想想,她希望他一定会这么做。“尽快让休去,”她说,“我一天也不想在家里见到他。”

“早上就可以把行程定下来,”约瑟夫说,“之后他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待在伦敦了。他可以去福克斯通跟他母亲告别,在那儿待到他的船起锚。”

这样,很多年他都不会跟大卫·米德尔顿见面的,奥古斯塔满意地想。“好极了。那就这么定了。”还有什么麻烦吗?她想起了梅茜。休真的在意她吗?不太会,但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他或许不肯跟她分开。这倒有可能出问题,奥古斯塔有点儿担心。休不可能带上个妓女去波士顿,但另一方面,不让他带上她,他可能会拒绝离开伦敦。奥古斯塔不知她能不能把这件事扼杀在萌芽状态,以免留下后患。

她站起来,往通向她卧室的门口走去。约瑟夫显得有些失望。“我得把那女孩打发走。”她说。

“要我帮忙吗?”

这句问话很让她吃惊。他一般从不主动提出帮谁的忙。他是想再看看那个妓女,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摇了摇头说:“我会回来的。上床去吧。”

“好吧。”他不情愿地说。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随后紧紧把门关上。

梅茜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用别针把头上的帽子别好。默顿太太把一件相当花哨的蓝绿色礼服叠起来,塞进一个廉价的包里。“我把我的衣服借给她,她的衣服都湿了,太太。”女管家说。

有件事奥古斯塔有点儿弄不明白——她一直觉得休不太可能傻到那种地步,公然将一个妓女带到家里来。现在她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们在外面遇到了暴雨,休把那女人带进来弄弄干,接着事情就接连发生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对女孩说。

“梅茜·罗宾逊。我知道你的名字。”

奥古斯塔感到自己十分讨厌梅茜·罗宾逊。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几乎不值得她抱有如此强烈的憎恶感。大概还是因为她赤身裸体时的那副样子,那样高傲,那样性感,又那么独立。“我想,你可能想要钱吧。”奥古斯塔轻蔑地说。

“你是个虚伪的母牛,”梅茜说,“你就是为了钱才嫁给你那丑陋的丈夫,根本不是因为爱情。”

事情的确如此,这话让奥古斯塔吃了一惊。她低估了这个年轻的女人。她这么开头实在不明智,现在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从现在起她必须小心对付梅茜。她不能随便浪费这样一个天赐良机。

她忍下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平和适当。“你能坐下来了吗?就一会儿。”她指了指椅子说。

梅茜显得有些吃惊,但只犹豫了一下,她便坐了下来。

奥古斯塔在她对面坐下。

必须让这女孩断了对休的念头。奥古斯塔暗示贿赂却遭到了她的鄙视,那么奥古斯塔就不愿再提了,看来对付这个女孩,用钱是行不通的。但她这种人也不会被威逼胁迫吓唬住。

奥古斯塔应该让她相信,把他们两个分开对梅茜和休都有好处。最好让梅茜觉得是她自己想跟休一刀两断的,而如果奥古斯塔从反面去劝说,才最有可能达成这种结果。她灵机一动,来了主意……

奥古斯塔说:“如果你想要嫁给他,我无法阻止你。”女孩吃了一惊,奥古斯塔暗自欣喜,她已经把对方缴了械。

“你怎么知道我想嫁给他?”梅茜说。

奥古斯塔差点儿笑起来。她真想说:“你不就是个诡计多端的骗钱货色吗?”但嘴里却说:“哪个女孩子不想嫁给他啊?他风度翩翩,长相也好,又是出自名门,虽说他没有钱,但他很有前途。”

梅茜眯起眼睛,说:“听起来好像你要我嫁给他。”

奥古斯塔就是想要造成这种印象,但她必须处理得十分微妙。梅茜多疑,很有心计,她不会轻易受人蒙骗。“咱们还是实际一点儿,梅茜,”奥古斯塔说,“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实际上在我这个阶层,哪个女人也不会愿意自己家族的男人娶一个远低于他的女人为妻。”

梅茜并没显得愤愤不平。“她会的,如果她非常讨厌他的话。”

奥古斯塔受到了鼓励,接着往下引她。“但我不讨厌休,”她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说的。他告诉我,你把他当作一个穷亲戚,还让别人也这么对待他。”

“人要是忘恩负义,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我为什么要去毁了他的事业呢?”

她说:“因为跟他一比,你的儿子爱德华就显得很蠢。”

奥古斯塔顿时怒火上涌。梅茜这话又一次说到了点子上,让人极不舒服。不错,爱德华缺乏休的那种机智狡猾,但爱德华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可休天生就不是个好东西。“我认为你最好不要提我儿子的名字。”奥古斯塔低沉着说。

梅茜轻轻一笑。“看来我触到了你的痛处。”接着她的脸又沉下来,“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我没兴趣。”

“你这是什么意思?”奥古斯塔说。

梅茜的眼里一下子浸满了泪水。“我非常喜欢休,我能伤害他。”

梅茜如此强烈的情感让奥古斯塔既吃惊,又感到高兴。一切都很完美,尽管一开始不太顺当。“那你打算怎么办?”奥古斯塔问。

梅茜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会再去见他的,你要毁他你就毁吧,但你别想得到我的帮助。”

“他可能会去找你的。”

“我会躲起来的。他不知道我住在哪儿。我不会去那些能让他找到我的地方。”

这计划好极了,奥古斯塔想,你只需要稍稍坚持一会儿,他就会去国外了,在那里待上多年,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她只需要把这个女孩引到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现在不用再帮她做什么了。

梅茜用袖子擦了擦脸。“我最好现在就走,他马上就要带医生回来了。”她站了起来,“谢谢你借给我衣服穿,默顿太太。”

女管家打开门。“我告诉你怎么走。”

“我们现在走后楼梯吧,”梅茜说,“我不想让——”她停了停,勉强忍住,用耳语般的声音说,“我不想再看见休。”

随后她走了出去。

默顿太太跟着出去,把门关上。

奥古斯塔长出了一口气。她达到了目的。她阻碍了休的职业发展,压下了梅茜·罗宾逊,避开了大卫·米德尔顿的威胁,所有危机在一夜之间得到化解。梅茜很难对付,但终究还是太情绪化了。

奥古斯塔品味着胜利的滋味,过了一会儿,她去爱德华的房间。

他在床上坐着,握着一只高脚杯在喝白兰地。他的鼻子青紫,周围有一片干涸的血迹,看上去蔫巴巴的样子。“我可怜的孩子。”奥古斯塔说着,走到他的床头柜边,把一块毛巾蘸湿了一角,自己坐在床沿上,帮他抹掉上唇的血迹。他往后缩了一下。“噢,对不起!”她说。

他朝她笑了一下。“没事的,母亲,”他说,“接着擦吧,挺舒服的。”

正擦洗着,洪堡大夫走了进来,休紧跟在后面。“你打架来着,年轻人?”医生快活地说。

奥古斯塔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他哪里会打架,”她生气地说,“他让别人给打了。”

洪堡被这话顶了回去。“哦,是吗,是吗。”他喃喃地说。

休说:“梅茜在哪儿?”

奥古斯塔不想在大夫面前谈论梅茜。她站了起来,把休带到门外。“她走了。”

“是你把她撵走的吗?”他质问道。

奥古斯塔很想告诉他不该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但她决定不去激怒他,那样毫无意义,她已经完全战胜了他,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她用一种和解的语气说:“如果我把她赶了出去,你不觉得她会一直站在街上等你,把这事儿告诉你吗?不,她是自愿离开的,她说她明天会给你写信的。”

“可她说了会在这儿等我跟大夫回来的。”

“她改变主意了。这种年纪的女孩都会这样做,这你还不知道吗?”

休一脸茫然,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奥古斯塔又补充说:“毫无疑问,你让她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她只想尽快把自己解脱出来。”

这话看来对他产生了作用:“我看,是你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让她无法在这房子里待下去了。”

“这么说也可以,”她严肃地说,“我不想再听你的见解了。明天一早,你伯父约瑟夫要在你上班之前见你。好了,晚安。”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要说什么。不过,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好吧。”最后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身进了他的房间。

奥古斯塔回到爱德华的房间。大夫在收拾他的提包。“没什么要紧的伤,”他说,“他的鼻子要恢复几天,明天可能会有黑眼圈,但他年纪轻,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谢谢你,大夫。哈斯特德会送你出去。”

“晚安。”

奥古斯塔俯下身吻了一下爱德华,“晚安,亲爱的泰迪。现在睡吧。”

“好的,亲爱的母亲,晚安。”

她还有一项任务没有完成。

她走下楼去,进了约瑟夫的房间。她倒希望他见她迟迟不来,已经睡着了,但他正坐在床上,读着一张《帕尔马尔街报》。他马上把报纸放在一边,掀开被单让她进来。

他马上把她抱住。房间里的光线很亮,不经意间天已经亮了。她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就进入了她。她搂着他,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她想起自己十六岁时躺在河边,穿着粉红色的裙装,戴着草帽,年轻的斯特朗伯爵亲吻着她,在她的脑海中,他一边不停地亲吻她,一边撩起她的裙子,在炎热的阳光下与她做爱,任河水在他们的脚边轻轻拍打……

结束以后,她在约瑟夫旁边躺了一会儿,回味着自己的胜利。

“这一夜非同寻常。”他含混不清地说,快睡着了。

“是啊,”她说,“竟然有这样的女孩。”

“嗯,”他哼了一声,“实在太漂亮了……傲慢,任性……丝毫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体形很可爱……就像你当年那样。”

奥古斯塔受了巨大的侮辱。她说:“约瑟夫!这种可怕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他没再吭声,看来已经睡着了。

她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跺着脚走出了房间。

这一晚她没再回床上睡觉。

<h4>6</h4>

米奇·米兰达住在坎伯威尔一位寡妇和她成年儿子的房子里,他占了两个房间。任何上流社会的朋友都没来过这儿,包括爱德华·皮拉斯特。米奇用他那非常拮据的开销扮演一个年轻的花花公子,在住房上能省则省,不去强求高雅华贵。

每天早晨九点钟,房东太太为他和老爹端来咖啡和热面包圈。吃早餐时,米奇向老爹炫耀自己如何让托尼奥·席尔瓦输掉借来的一百英镑。他并不期待父亲对自己大加赞美,但希望他可以勉强承认儿子的机巧善变。可是,老爹听了以后无动于衷。他吹着自己的咖啡,咕噜咕噜喝得很响。“那么,他是回科尔多瓦了?”

“还没有,但他会回去的。”

“你是在希望。这么一通麻烦,到头来还是你希望他会回去。”

这话伤了米奇的自尊心。“今天我就要决定他的命运。”他抗议道。

“我在你这个年龄……”

“你就去割断他的脖子,我知道。但这里是伦敦,不是圣玛丽亚省,如果我到处去割人的脖子,就会被绞死的。”

“有些情况你没别的办法。”

“但也有其他情况,最好采取圆滑手段,老爹。你想想塞缪尔·皮拉斯特,他不软不硬地反对经营枪支。我一滴血不流就把他清除掉了,对吧?”事实上是奥古斯塔干的这件事,但米奇没告诉老爹。

“我不知道,”爸爸固执地说,“我几时才能拿到枪?”

这又触到了痛处。老塞思还活着,仍然是皮拉斯特银行的资深股东。现在是八月。圣玛丽亚山上的积雪九月份就开始融化了。老爹想要回家——带上这些武器一起走。一旦约瑟夫成了资深股东,爱德华就能把交易做成,把枪运出去。但倔强的老塞思还待在他的位子上不死,实在令人恼火。

“你很快就会得到枪的,老爹,”米奇说,“塞思挺不了多少时间了。”

“好吧。”老爹说,像赢了一场争论一般得意地笑了。

米奇往面包圈上涂黄油。跟老爹在一起总是这样。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会让他的父亲满意。

他的心思回到眼前这一天。托尼奥现在欠了一笔债,他根本无法偿还。下一步,应该把这个问题转化为一场危机。他想让爱德华跟托尼奥公开争吵。如果他做到这一点,那么托尼奥的丑事就传扬出去了,他就不得不辞去工作,回科尔多瓦老家。这样就轻松了,让大卫·米德尔顿再也找不到他。

米奇既要做到这些,又不要让托尼奥与他为敌。因为他还有另一个目的,他想搞到托尼奥的工作。托尼奥可能会从中作梗,如果他愿意的话,就会向部长诋毁米奇。米奇想让他反过来为自己铺平这条路。

整个事情由于他们二人一直以来的关系而变得复杂起来。在学校时托尼奥对米奇又恨又怕,最近托尼奥对他很是佩服。现在,米奇要跟托尼奥成为最好的朋友——同时又要毁掉他的生活。

米奇正琢磨着这些棘手的事情,这时有人敲门,房东告诉他有客人到访。过了一会儿,托尼奥走了进来。

米奇本打算早餐后就去拜访他。现在倒省了他的麻烦。“坐吧,喝杯咖啡,”他乐呵呵地说,“昨晚运气太糟了!不过,玩牌嘛,总会有输有赢。”

托尼奥朝老爹鞠了一躬,坐下来。他看上去整宿都没睡。“我输的钱太多了,实在负担不起。”他说。

老爹厌烦地哼了一声。他见不得有人这样垂头丧气,再说他一直鄙视席尔瓦这家人,他们住在城里,仰人鼻息,靠贿赂和贪污过活。

米奇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听你这么说真是遗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这个国家,如果付不了赌债就算不上是绅士,而不是绅士就不能当外交官,我有可能要辞职回家。”

一点不错,米奇想,但他用惋惜的口气地说:“这一点我理解。”

托尼奥接着说:“你知道大家都怎么看——如果第二天你还不了钱,人家就怀疑你的信誉了。可要还这一百英镑我得花上好几年,所以我就找你来了。”

“我没明白。”米奇说,虽然他心里十分清楚。

“你能给我出点儿钱吗?”托尼奥恳求道,“你是科尔多瓦人,不像那些英国人,不会因为犯一次错就给人下了定论。我最后会还你的。”

“如果有钱我肯定会给你的,”米奇说,“我倒希望我有那么富裕。”

托尼奥看了看老爹,后者冷冷地盯着他,只说了一句:“没有。”

托尼奥的头垂了下来。“我实在太蠢了,不该去赌博,”他低声说,“真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就这么回家,我也没脸面对我的家人。”

米奇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我能做些别的事情,帮一帮你。”

托尼奥眼睛一亮。“是吗,求你了,什么事情都行!”

“爱德华跟我是很好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可以替你跟他说句话,把情况解释一下,问他能否给我个面子,宽限一下。”

“你能吗?”托尼奥一脸充满希望的样子。

“我请他等一等再要这些钱,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不敢说他一定会同意,这一点你要明白。皮拉斯特家里的钱车载斗量,但他们都很实际。不过,我会试试看。”

托尼奥紧握着米奇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他热切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

“可别期望太高——”

“不能不期望啊,我已经绝望了,你给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托尼奥一脸羞愧,接着说,“我今天早上甚至想要自杀,我上了伦敦桥,想从桥上跳到河里去。”

老爹那边轻轻哼了一声,他觉得就该那么做,一了百了。

米奇连忙说:“感谢上帝让你改变了主意。现在,我最好去皮拉斯特银行一趟,跟爱德华谈谈。”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吃午饭的时候你能到夜总会来吗?”

“当然,你要我去我就去。”

“那么,你去那儿找我。”

“好的。”托尼奥站了起来,“打扰你吃早餐了。我真——”

“不要谢我,”米奇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这不吉利。抱着希望等着就是。”

“是的,一定。”托尼奥再次向老爹鞠躬,“再见,米兰达先生。”然后他走出门去。

“这个蠢孩子。”老爹咕哝了一句。

“彻头彻尾的傻瓜。”米奇表示赞同。

米奇到隔壁房间穿上衣服,一件白衬衣,挺竖领和袖口都浆得很是挺括,一条浅黄色的裤子,外加一条黑色的缎子领巾。他又不厌其烦地把领巾打得漂漂亮亮,再加上一件黑色双排扣大衣。他脚下的皮鞋闪着蜡光,头发上也抹了发油,熠熠生辉。他的穿着总是体面优雅,但又有些保守,他从来不会穿那种时尚的新式翻领,或者像公子哥那样戴一副单片眼镜。英国人普遍认为外国人都低俗粗鄙,他对此十分谨慎,不让他们找到任何借口。

他留下老爹,让他自己打发这一天的时光。随后他出门穿过大桥进入金融区,这块地方被称作城区,因为附近这一平方英里的地域中包括了伦敦原来的罗马城。圣保罗大教堂周围的交通完全停了下来,公共马车、运酒车、两轮出租马车和商贩们的手推车正在跟赶往史密斯菲尔德肉类市场的一大群羊争抢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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