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41章
都说一部作品的成功要素,是天赋、文学功底和运气缺一不可。
白檀已经回忆不起当初那篇《红透》是怎么一经发表就引来大批人马,随后爆红。
兴许是过了人气鼎盛期,也兴许是现在社会普遍厌童,他拿着《红透》的作者号发了这篇养崽文,三天过去了,只有寥寥几条评论,且满屏透着敷衍:
【打卡】
【按爪】
【爪,加油】
三天,也只涨了几十个收藏。
尽管是个天崩开局,但现在的白檀已经没有心思考虑太多,放下焦虑的心认真把一篇文写完,保证其完整性,相信完结后会给他带来惊喜。
这是支撑着他写下去的唯一动力。
小铃铛在客厅里和小猫玩。
在白檀专心研究剧情时,小铃铛拿着他的手机跑过来:
“妈咪,有人给你打视频电话惹~”
白檀拿过一看,是艾丽卡打来的。
他抱过小铃铛,接起视频。
艾丽卡的笑容瞬间出现在屏幕中。
“艾丽卡外婆!”小铃铛激动地叫了声,凑过去亲亲手机屏幕。
“小铃铛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在中国过得好么?”
“好~妈咪还带我去看了大熊猫,还给我买了三只小猫咪~”
艾丽卡笑得像朵喇叭花,皱纹都挤成一团:
“这么久不见,我们小铃铛的英文水平一点没退步,在那边吃饭还习惯么?什么时候去上幼儿园啊?”
“妈咪说等天没那么热的时候我就要去幼儿园了。”小孩叹了口气,“艾丽卡外婆,我好想你啊,昨天晚上还梦到你了。”
艾丽卡安慰了小铃铛几句,才跟白檀说起正事:
“前天你在这边的房子进了小偷,奥利弗把他赶走了,我觉得房子一直这样空着会招人眼馋,联系过厉先生,他说房屋决定权在你,你是怎么打算的呢?出租?还是卖掉?”
白檀一直把那栋房子当成是自己向厉温言租住的临时住所,可听艾丽卡这么说才想起来厉温言早在他刚去英国那会儿就把房屋过户到了他名下。
不管是要卖还是要出租或者是还给厉温言,好像他都得再去一趟英国由本人出面处理。
白檀转过头看向小铃铛:
“宝宝,你想不想回一趟英国去看望外公外婆呢?”
“想!”小孩不假思索,连跳三下加重语气,“小铃铛好想好想外公外婆呢。”
*
临行前,白檀只给王姨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去英国处理房屋,大概半个月不在,让她每天下午五点去一趟,给小猫添水添食铲粑粑,顺便麻烦她有时间带小狸花去医院复查后腿,期间工资照算。
交代完一切事宜,白檀带着女儿踏上了前往英国的漫漫长路。
一路上,小铃铛激动地喋喋不休,在候机室时又打开书包检查了一遍从国内带给外公外婆的礼物。
多是些熊猫周边。
登记后,一大一小齐刷刷戴上熊猫眼罩,往后一靠,动作整齐划一,靠睡觉来打发漫长的十几个小时。
另一边。
霍泱今天随剧组一起停工休整,闲来无事给白檀发了消息:
【我要过去。】
等了半天,无论是漫不经心的“随便你”还是义正辞严的“不许来”,白檀始终没有回复他。
打电话过去,那边提示关机。
霍泱在这三年里不知道从白檀的手机号那边听到过多少次关机提示,终于等到人回来,却再次听到这种提示。
那时的不安再次涌上心间,他没再继续坐以待毙,起身开车朝白檀家而去。
到了门口,敲门久久无人回应,又碰到了打扫卫生的大婶。
“别敲了,这家没人,我一早就看到这家的男人带着个小女孩,提着行李箱说什么出国什么的。”
霍泱缓缓垂下手。
屋里时不时传来小猫奶声奶气的叫声。
霍泱靠着门板,无力地垂下脑袋。
该说白檀的心足够狠么,再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连几个月大的猫咪幼崽也能狠心抛弃。
但这次,哪怕是让他恨自己一辈子也绝对不能放任他离开。
霍泱阔步下楼踏进车里,在导航里输入晋海市机场。
车子如疾风般穿过宽阔的机场高速,刺耳的急刹车过后,霍泱甩上车门阔步进了机场,找到国内飞国外的安检口,穿过人群,然后被安检人员拦下。
“先生您好,请您出示一下证件和机票。”
霍泱沉了沉声,喉结滑动着:
“抱歉,我想进去找个人,找到后马上出来。”
人群中有不少人认出了霍泱,爆发了如海潮般的尖叫。
“不好意思,没有证件和机票我们不能放行。”安检小哥振振有词,死守自己作为安检人员的信念。
霍泱语气快了些:
“我老婆跑了,我必须把他抓回来,麻烦你通融一下。”
小哥也是过来人,想起自己那为了梦想远赴海外再也没回来的女友,不禁眼底涌出泪花:
“这样吧,你老婆乘坐的哪一班飞机,叫什么名字,我让值机柜台给你查一下。”
霍泱看了眼后面尖叫不休的人群,压低声音:
“他叫白檀,麻烦你了。”
小哥让他去值机柜台问,工作人员查询后面带惋惜地告诉他:
“白檀先生乘坐的航班已经在九个小时前就起飞了。”
霍泱又问:
“可以告诉我是哪一班飞机,飞往哪里的么。”
工作人员摇摇头:
“对不起,这是乘客的隐私,我们无可奉告。”
当天,热搜爆炸:
#霍泱:我老婆跑了#
微博服务器瘫痪了N次,技术小哥彻夜无眠,流着泪一遍遍起床处理服务器。
此热搜短短几小时便收获了上百万的评论,任何明星的热搜史都达不到这种高度。
【老婆?哪来的老婆?谁是他老婆?他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结婚了。】
【我他大爷的今年算是睡不着了,@霍泱,你真偷偷结婚了?】
【结婚我就脱粉,一生黑!】
【看他本人怎么说吧,大家先别急。】
【哭死了,你怎么就有老婆了,我不想活了……】
【这哥是真疯了……】
深夜,霍泱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他深深低着头,只觉得无力感快要将他击垮。
他到底还是没能抓住他。
在黑暗中坐了许久,他点亮手机,微弱的蓝光在他鼻尖映出小小的光点。
手指飞速打下一行:
【白檀,所以你是已经准备好两亿赔偿给了我么。】
打完后看了许久,又把这段话删掉重新打下:
【三只小猫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一意孤行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可以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么?】
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
霍泱最终还是把这段话删掉,手机放一边,疲惫地向后仰去。
他早就看清了白檀的性格,这个人看着人畜无害很好说话,但只要他心意已决,无论是强硬的要求还是苦苦乞求,他都不会再看一眼。
手机里无数的未接来电,他的公关团队宛如迎来了世界末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烫手山芋。
现在骑虎难下,承认也不是否定也不是。
今夜,注定是无数人失眠的一晚。
*
英国的夏天平均气温只有二十几度,偶尔会有那么一两天超过三十度,但比起晋海也算得上凉爽。
小铃铛这一路累得直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宛如小鸡啄米。
一见到艾丽卡瞬间来劲儿了。
张开双臂颠颠往那跑,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爬起来拍拍裤子,继续跑:
“艾丽卡外婆!小铃铛好想你啊!”
艾丽卡热情地拥抱她,随即蹲下身子检查她有没有摔伤。
奥利弗正在修剪花枝,听到声音,草帽一扔,挪动着笨重的身体跑出了博尔特的架势。
“这边天气很凉快,你带着小铃铛多住一段日子吧。”艾丽卡盛情邀请道。
自打母女俩离开之后,她每天都会定位到晋海市,看看那边的天气,热了就提醒白檀注意给小铃铛避暑,下雨就提醒白檀给小铃铛添衣加物。
心中总也记挂着这个她早已当成亲孙女一般的小丫头。
白檀环顾一圈这座安静怡人的小镇,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
小铃铛来了英国后如鱼得水,每天在老两口的院子和带着泰瑞撒欢,她还给老两口展示她的中文,已经说得很流畅,每天也要坚持给王姨打视频电话看看她的三只小猫。
有人照顾小铃铛,白檀也放心,也能抽出时间去处理房子的问题。
他联系上了厉温言,决定还是把房子还给他,至于最后怎么处理则由厉温言决定。
“回国后生活还习惯么。”厉温言问。
“在那生活了二十几年,哪有习不习惯的。”白檀笑道。
“我在这边手续繁多,耽搁了一段时间,最快月底就能回国。”厉温言道。
“好,到时国内见。对了,房子的事……”
话没说完,厉温言手机响了,他道了声抱歉去接电话。
回来后,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变得有些僵硬。
思绪良久,他试探着问道:
“你回国后见到霍泱了。”
白檀点点头:
“是,我当年和他签了五年合同,我现在单方面违约的话他可以提起赔偿或者无条件延长合同的诉求。”
“赔偿多少。”厉温言蹙起眉。
白檀犹豫片刻,最后只能坦承:
“两亿。”
两亿这个数字一出口,厉温言就明白了霍泱心里那点小九九。
白檀疑惑:
“不过,你怎么知道。”
厉温言移开目光,打了个马虎眼:“大概猜到了,合同里的确有这一条。”
冗长的沉默过后,他望着白檀的双眼认真道:
“和他解约吧,两亿我想办法凑给你。”
白檀松了口气,还是摇头:
“不用了,这些年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况且两亿……我可能到最后也没办法全部还给你,违约要付出代价这也是规矩。”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聊回房子的问题。
最终经过商榷,或者说在白檀的坚持下,房子还给厉温言,要卖要租他自己决定。
*
晚上,白檀带小铃铛洗了澡,哄她睡着后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码字。
脑海中却时不时闪现白天同厉温言谈起霍泱的画面。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厉温言是接了电话后才忽然冒出这个话题,他接了电话……
是啊,他是霍泱公司的老板,能惊动老板,一般是下边人解决不了的事。
白檀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事有蹊跷,疑惑之下点进微博。
反正艺人那点破事去网上随便搜都能搜出一大堆。
看到热搜第一,他握着鼠标的手骤然一顿,按动鼠标左键点了进去。
那条“霍泱:我老婆跑了”的词条现在还高挂热搜,评论量已经高达两百多万。
白檀把微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再结合微文中网友在机场偶遇霍泱的时间推断,正是他重返英国的那一天。
白檀赶紧拿过手机翻着被无聊广告压下去的所有短信,果不其然看到了霍泱发给他的“我去找你”。
以及还有几通他的未接来电。
得知真相的刹那,白檀的心簌簌跳空了一拍。
他记得当年他出国前偶然听到霍泱和艺人傅明晟的谈话,他用极尽嘲讽的语气说着“玩够了再说”。
如果他还是在玩,把自己玩上热搜是不是太过火。
也根本没必要。
白檀下意识抬手抚上胸口。
心情有点奇怪,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他赶紧关了微博,提醒自己不要再想,想再多也只是对不起自己那段时间吃过的苦,更对不起小铃铛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予他生活的勇气。
想点别的,看看文章涨收情况。
点开文章之前,白檀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收藏不涨,一条评论没有,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也劝慰好自己要放平心态,认真完结等待惊喜。
一点开文章,他心如止水地看了几秒,下一刻整张脸都贴在了屏幕上。
太阳穴突突地跳。
早上那会儿看了眼收藏,289。
现在却明晃晃挂着两万多,评论区也从十几条变成了一万多。
白檀对着收藏数指指点点,数了好几遍,确认它是一天之内暴涨两万。
怎么可能呢?没榜单没推荐没营销,这些读者都是从哪来的。
而且评论区也很奇怪,几乎没人讨论剧情,反倒都是:
【吓死我了,还以为泱哥真的背着我们偷偷结婚,原来是在为新剧本做宣传。】
【可是泱哥的宣传方式也太吓人了,以为我们几个心脏啊这么搞。】
【哈哈看来泱泱也确实到了年纪,从大男主开始转型到超级奶爸了。】
白檀越看越糊涂,好端端的和霍泱有什么关系?
他翻得手都抽筋了,这时,一条“抓到你了”的奇怪评论毫无防备下闯入视线中。
而ID名称叫……
霍泱。
白檀忙点进去查看主页,发现是个刚注册两天的小号。
本来只是个ID,那种“霍泱唯一认证爱妻”或者“霍泱孩子饿了你快回来”的ID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可偏有人因为太喜欢霍泱,把他的微博主页翻来覆去视奸N遍,最后通过的“最近读书”顺藤摸瓜找到了白檀的这篇文,再结合阅读记录时间来看,确认是霍泱本人没错。
消息不胫而走,粉丝纷纷跑来打卡合影,再仔细一合计,明白了:
虽然这篇新文只有十几章,但看看作者,俨然是曾经写出过大爆文的那位新人。估计是新文没开始写就已经凭着口碑先把影视版权卖了,随后按照影视公司的要求设计剧情。
而且极有可能,这部还只是个胚胎的小说已经内定好由霍泱出演男主!
所以这位哥眼见小说天崩开局,赶紧过来和作者友好互动,从另一种角度来做宣发。
不少慕名而来的霍泱粉丝看过这十几章后,不吹不黑,义正词严:
【说真的我特讨厌小孩,他们的叫声就像针一样尖锐,但文章里的小崽崽也太可爱了!她既乖巧又有自己的小心机,简直把一个纸片人写活了啊啊啊!】
【又要骗我生女儿,说好不婚不育保平安的……】
【感谢我哥这位超级大推手,感谢有你,不然一篇好文又要被埋没了。】
【啊啊啊太太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隔壁的番外啥时候写[苍蝇搓手。gif]】
【番外and新文日万,谢谢太太,别逼我囚你。】
白檀翻着评论区,属实有些啼笑皆非。
只是静下心来回想,当年他就是吃了霍泱的红利写火了一篇文,今天面对新文天崩开局,又是霍泱硬是给它盘活了。
心情更复杂了。
白檀思前想后,在霍泱那条评论下回了个握手的表情。
一切尽在这个表情中。
所以霍泱在机场那句“我老婆跑了”,到评论区这句“抓到你了”,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白檀也不去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卖掉版权,只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当是两清了。
不过,霍泱还真挺不要脸的,当年做了那种事,现在还好意思喊他老婆。
无聊。
霍泱的公关团队眼见不用他们出马事情便自己解决了,喜极而泣,这么多天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
八月中旬,白檀和小铃铛结束了他们的英国避暑之行,重新踏上回乡之路。
这一次离别,小铃铛没像上次一样哭哭啼啼,她可以确定,分别只是暂时的,只要情意在,她可以经常回来看望外公外婆和泰瑞。
和外公外婆挥挥小手,小铃铛认真说了“再见”。
与此同时,晋海市。
霍泱独自一人坐在剧组休息室,手机屏幕中依然是白檀在小说网站回复他的那个“握手”表情。
他缓缓翕了眼,沉思着:
这个看似礼貌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檀应该已经知道这个小号是他注册的。
白檀第二次逃跑,霍泱想起之前在他家看到他的素材本,说明他最近又开始写小说,便想着另辟蹊径从他小说方面入手,观察过他的回复IP地址,显示他人在爪哇国。
白檀那么宝贝他的女儿,不可能带着小孩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猜到他是挂了梯。子故意隐瞒位置。
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去了哪里,但至少他回复他了,证明他现在很安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闭眼沉思的间隙,休息室外响起一阵谈话声。
霍泱缓缓睁眼随意扫过去,见是前些日子受命去国外取景的摄像师回来了。
与摄像师对上了视线,他和霍泱打了个招呼,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松地开玩笑道:
“能给霍老师做助理太幸福了,随时都能放大假跑去国外玩,而且还是想放多久就多久。”
霍泱深深敛了眉:
“什么意思。”
“哦,我刚在机场看到您的助理带着孩子从国外回来了。”
霍泱的腰背像是突然用直尺比着画出来那般笔直:
“白檀回来了?”
“是啊,看样子还是和我同一航班,说起来,英国这些日子很凉快啊,比晋海市舒服很多。”
摄像师大哥自说自话,没注意到霍泱的眼神再次陷入漆黯。
英国么……
三年前几乎同一时间将公司工作全权交由代理总监的还有厉温言。
他只和下属简单说了句要去英国养老,之后就丢下这么大公司和上千号员工艺人远走他乡。
是巧合?还是两人……
正沉思着,经纪人于谏的电话打了过来,言简意赅道:
“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珠宝品牌代言我帮你推掉了,你说你不喜欢他们的拍摄风格,露太多,虽然我觉得是挺不错的。”
霍泱却道:
“合同先发我,我看过再说。”
*
白檀正在给小铃铛准备晚饭,就见小孩跑进来说有人敲门。
白檀关了火跑过头透过猫眼看了眼。
却在猫眼中与那个眼神冷峻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白檀不难猜到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回国的消息,但也没开门,隔着门板问:
“有事么。”
霍泱将手中文件放地上,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冷冷道:
“这是珠宝代言拍摄的流程,你收拾好东西这几天跟我去首都。”
白檀想说明明已经商量好在小铃铛正式入园之前他可以暂时不用去工作,可说到底也是他违约在先,似乎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在猫眼中看着霍泱离开,他才打开一道门缝将文件拿了过来。
是霍泱接的珠宝代言,因为品牌方有特殊要求,所以霍泱必须抽出两天时间前往首都进行宣传拍摄。
当晚,白檀陪着小铃铛画画,目光却鲜少落在画面上,显得几分心不在焉。
犹豫许久,他终于撕开了他那被502黏上的嘴,小心翼翼道:
“小铃铛,妈妈这几天要去一趟首都工作。”
“好的呀。”小铃铛放下画笔跳下床,打开她的衣柜,“首都热不热呀,妈咪我们要带什么衣服呢?”
白檀呡了呡唇,良久,又是好不容易撕开他被胶水黏住的嘴:
“对不起啊小铃铛,妈妈是去那边工作,任务多,没办法照顾你,这两天你跟着姨姨一起玩好不好?”
小铃铛抓着衣服的手倏然顿住,接着,原本坚定的目光一点点涣散开。
白檀仿佛看到她背后的世界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分崩离析了……
“妈咪!”小铃铛抱着衣服钻进白檀怀里,使劲攥着他的手指,“小铃铛长大惹不需要妈咪照顾,小铃铛会很乖很乖,绝对不让妈咪操心……妈咪你不能丢下我……”
白檀不由得想起之前,他不过是和小铃铛分别了半天,她就哭得肝肠寸断,顶着高温天气去影视城找妈妈。
这次要分别两天,不仅是小铃铛,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我真的会很听话的……”小铃铛仰着小脸,充满哀求与期盼的眼神牢牢黏在白檀嘴巴上,等待妈妈的妥协。
说得难过,眼底泛起一层泪花。
白檀抱紧了怀中小小的身躯,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都碎了。
“但是……”他闭上眼,狠了狠心,“这样吧,小铃铛既然说自己已经长大了,那么妈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妈咪你说,小铃铛肯定会给你办得漂漂酿酿。”
白檀翻箱倒柜,找到了很多年前买的一套拼图,当时想用来打发时间锻炼大脑,但碍不住人懒,就一直放在柜子里吃灰。
他把拼图交给小铃铛,认真道:
“妈妈非常非常需要这个拼图,但是妈妈不太聪明自己拼不好,等妈妈从首都回来就要急着用,小铃铛愿意帮我么。”
小孩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拼图盒子,小嘴瘪得像一根委屈的波浪线。
“可是……可是……”她又开始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用“可是”为借口。
白檀放松了身体,轻轻笑道:
“小铃铛不愿意帮忙么?”
小丫头赶紧摇头,都摇出了残影。
良久,她抱紧拼图盒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铃铛长大了,要帮妈咪的忙……好吧,我就和姨姨一起拼图……但是妈咪,你从首都回来时可不可以给小铃铛买礼物。”
白檀释然地松了口气,抱起小孩搂紧怀里:
“那是当然的啦,谢谢我们小铃铛哦,我会带你喜欢的礼物回来当是你帮妈妈忙的谢礼。”
即便有礼物为诱惑,小孩脸上还是没一点笑模样。
她那柔弱无骨的小手紧紧抓着白檀的手指,捏了捏,又举起来亲了亲:
“妈咪你要快点回来,你的小宝宝还在家里等你……”
说着说着又哭了,但又不想妈咪觉得她还是那个不勇敢的小宝宝,怕被妈咪看到眼泪,赶紧展开双臂抱住白檀的肩膀。
白檀轻轻喟叹一声,抚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慰着。
不可否认,他奸诈地利用了女儿想为妈妈分忧解难的心,三岁的小孩也不懂什么拍摄工作有多忙,只知道她被迫要和妈妈分开,所以白檀只能以请她帮忙为由,让她这两天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拼图上,这样才不会那么难过。
第42章第42章
白檀出差的日子到了。
天没亮他就起了,给还在熟睡的女儿盖好小被子,打开门接了王姨进来。
又是一通漫长的千叮咛万嘱咐。
这两天小铃铛要吃的三餐食材他全部提前清洗好,裹上保鲜膜放冰箱里。
小铃铛要用的生活用品也全部消过毒,不厌其烦还要加热杀菌。
小铃铛的宝宝湿巾也分门别类好,贴上标签,详细写明是什么场合下使用。
小铃铛这几天要穿的衣服他也得提前准备好。
尽管王姨带了小铃铛三年,对她的一切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白檀的叮嘱也根本是多余的,但似乎只有这么做他才能稍稍感到一丝安心。
最后,他又去房间看了眼熟睡的小孩,想亲亲她,又怕吵醒她,只得深深看了几眼后轻手轻脚离开。
其实今天本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早已计划好一切活动,却被意外横插一脚。
前往首都的车上,白檀翻着霍泱的行程表:
“预计十点钟抵达目的地,到十二点为休息时间,十二点准时抵达品牌方准备的午宴……然后……”
白檀话说一半卡壳了。
不知道现在小铃铛醒了没,有没有好好吃早餐,会不会哭着找妈妈。
一旁的霍泱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冷淡:
“怎么,没做好行程计划。”
白檀堪堪回神,道了句“不是”,继续心不在焉地照着计划表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念读文字。
揣着一颗备受煎熬的心,踏过漫漫长路,白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不容易到了首都,他跳下车在前面小跑开路想赶紧安排霍泱去酒店休息,他得抽空给王姨打个视频电话看看小铃铛的情况。
但收到消息的粉丝们早就在酒店前面的小路上候着了,见到霍泱,举起应援牌又蹦又跳,将人团团围住,把火急火燎的白檀也堵在中间。
“麻烦让一让!”他语气不悦道。
他的职责就是护送霍泱进酒店,但现在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出去,一回头,发现霍泱还没逃离粉丝的包围圈。
心急如焚,他想骂人。
“你先去办理入住手续,不用管我。”霍泱却道。
白檀定了定神,点点头,冲出人群。
办理好入住手续,白檀一秒不耽搁摸出手机,见王姨在几分钟前发来了一段视频。
点开视频,穿着睡衣的小丫头坐在床上,头发也没扎,正在王姨的指导下将拼图背面按照数字区分出来。
她垂着眼眸,长睫荫掩,十分认真。
白檀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开了些。
王姨道:
【小铃铛拼得很认真,你别担心了,好好工作。】
白檀:
【好,麻烦您了,一会儿记得帮她扎头发换衣服,天气好带她去楼下走走,别走太远,还要记得给她戴小帽子防晒[以下省略几百字]】
王姨一一回应。她不敢告诉白檀,小铃铛醒来后固执地转遍所有房间也没找到白檀,愣了许久,最后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小狸花抽抽搭搭地哭。
带她吃早餐,她也只吃了两口就说饱了,然后就开始对着白檀交给她的任务努力奋斗。
故意隐瞒,实在是怕白檀分心在工作上惹出乱子。
中午,白檀跟着霍泱见了品牌方,边吃边聊细节。
此次与霍泱共同拍摄的还有一位新生代男艺人。
白檀是不太认识他,只听说这个叫姚若卿的男艺人在北京城能呼风唤雨,名下有几套四合院,祖上还是八旗什么玩意儿,做艺人纯属闲得慌来玩票,脾气大的很,没人敢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但白檀不关心。
饭局中,姚若卿的助理三进三出,不是买消毒湿巾就是现给他搞一套镶金碗碟来,五星酒店的这些破烂物什人家瞧不上。
更为夸张的,他动筷前助理还要给他试毒。
对面的品牌方:………………
这会儿,姚若卿那可怜的小助理又被他支走买什么东西去了。
白檀没什么胃口,双手藏在桌底偷偷给王姨发消息问小铃铛的情况。
王姨可能在忙,久久没回。
白檀心急如焚地等,喉结上下滑动着。
“咔嚓。”身边好像什么东西掉了,但他不关心。
“小助理,去我家再给我拿一套新的刀叉来。”姚若卿指着地上的刀叉对白檀道。
白檀眼也不抬:“我是你的助理么。”
“我能使唤你是你的荣幸,你倒还挑起来了。”姚若卿嗤笑道。
白檀重重做了个深呼吸。
本来上班就烦,思念女儿却见不到人更烦,他是脾气好,前提是这些闲杂人等别在这个时候招他。
“你能吃就吃不能吃就走,事儿这么多。”白檀依然低着头等王姨回复,都懒得看他一眼。
话音落下后,全场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阒寂。
对面的品牌方眼睛瞪得铜铃一样。今儿还真叫他们见识到不怕死的了。
“你什么态度!”姚若卿拍案而起,一声怒喝。
“好了。”这时,正在和品牌方交谈的霍泱转过头,将一副没用过的刀叉递过去,“刀叉再金贵,食物吃到嘴里也不会变成金子,麻烦姚老师将就一下,别再大呼小叫。”
姚若卿不服了,扭头看过去。
半晌后,脸上嚣张跋扈的眉眼一点点安分下去。
他是有钱有权不假,但此时霍泱那礼貌含笑的眼底,却如深渊中的荆棘,不可触碰,又无法猜下一秒会从哪个角落刺过来。
再看看他那劲悍的手臂,总觉得要是被抡一拳高低得在医院躺上十天半月,就算告死他又能怎样,遭受皮肉之苦的还不是自己。
姚若卿没再叫唤,默默拿起刀叉。
……
下午的拍摄有条不紊的进行。
白檀从王姨那里得知小铃铛吃完午饭睡着了,这才放心地抽出精力大发慈悲看一眼霍泱。
就见化妆室为他小心翼翼佩戴好品牌方要宣传的珠宝后,双手抓住他的两边衣襟,用力往外一拉。
白檀:???
黑沉沉的西装下是同样禁欲的黑衬衫,却被人最大限度扯开,露出了轮廓清晰分明的肌肉。
白檀不禁在想,这么多年没见,霍泱那二两大。奶倒是一点不见小,用来给小铃铛哺乳一定很合适。
只是,他已经确确实实开始走这种野性风了么。
上午那会儿还阳光明媚,下午却风雨大作,黑云压城。
结束了拍摄,白檀和霍泱准备出发前往酒店。
结果司机打来电话,说雨太大导致堵车,他可能还得一会儿才到。
白檀撑着伞,准备和霍泱进去等。
伞还没收起来,品牌方那几人又下来了,很不自觉,也不管现在还下着大雨,拉着霍泱就开始一通毫无下限的跪舔吹捧。
白檀看了眼手表。
六点了,小铃铛现在应该已经在吃晚饭了吧,一会儿回去和她打个视频,问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品牌方还在那乱侃,白檀心不在焉环伺着周围来打发时间。
倏然,旁边甜品店的广告牌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由自主将伞随手递给霍泱,走近甜品店想看个清楚。
下一秒,激动上了脸。
这是一家全球连锁的高端甜品店,其中一款名为“Crystalrelic”的蛋糕是他们家的特色,且只每周三这一天限量供应。
糕如其名,小小一块如水晶塔那样精致通透晶莹,精美的像艺术品。
且原材料用的是赤藓糖醇,小朋友吃了也不会坏牙齿。
白檀在英国时每周三都会定闹钟等着抢这款蛋糕,因为小铃铛随他,爱吃甜食,他又怕女儿吃太多甜食坏了牙齿,这款无糖又极为美丽的蛋糕自然成了他讨小铃铛开心的首选。
同样的,这款蛋糕在网上炒得火热,三年了,白檀一次也没抢到过。
他立马问店员:“今天还有Crystalrelic么?”
店员说: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是否预订满。”
白檀点点头,满心欢喜等待。
姚若卿就在这时带着他苦哈哈的小助理下来了,看到霍泱撑着伞白檀在那摸鱼,嘴又欠了:
“小助理好大架子,主子撑伞你来欣赏雨景,难怪中午饭局……”
“一边儿去。”白檀打断他,看都懒得看他。
别打扰我幻想小铃铛收到这块蛋糕时的可爱笑脸。
姚若卿犹如一只突然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瞟了霍泱一眼,压低声音对助理道:
“司机怎么还没来,该死的东西。”
这样将怨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
约摸几分钟后,店员对白檀露出歉意的微笑:
“抱歉先生,这款蛋糕只限量发售十块,已经全部预订满了,您可以下周三再过来。”
白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抢来也留不住。
就像他当年无耻的从杨越阡那里抢来霍泱。
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嘀——”身边忽然响起鸣笛声,司机终于姗姗来迟。
白檀下意识想从霍泱手里接过伞,履行他作为助理的职责护送霍泱上车,霍泱却低低道:
“你先上去。”
白檀知道先上车的人要往里坐,麻烦,霍泱应该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他拱进车里,看着霍泱收了伞踏进车中。
滂沱大雨收集了乌云带来的昏暗笼罩在狭窄的车内空间,弥散开淡淡的阴湿泥土气。
白檀沉默地凝望着车窗外的行人匆匆。听到身边的霍泱动了下好像在摸手机,宽阔的臂膀碰到了他的肩膀。
隔着薄薄的衬衫,白檀忽然感觉肩膀上短暂地泛起凉意。
他下意识看过去,却在看清后视线怔住了。
霍泱那深色的衬衫肩头处湿了一片,晕开一片极黑的墨色;而自己的衣服依然干燥,连个水点都没看见。
刚才撑着伞的人半边肩头全湿透,没打伞的人却被隔绝在滂沱大雨外,安全地躲在保护。伞之下。
似乎是感受到白檀的目光,霍泱收了胳膊,右手搭上膝盖,将最后一点冰凉的潮湿撤走。
白檀缓缓垂下眼眸,喉结无法克制地滑动了下。
心头又涌上了密密麻麻的奇怪情绪,那之后被说不清的热浪与酸涩覆盖。
白檀紧紧闭上眼睛。
怦怦、怦怦。
阒寂的车内,心跳声震耳欲聋。
三年后再见到霍泱,他好像变了,变得冷漠、绝情,对自己说尽狠话。
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霍老师,到了,您上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我看您衣服都湿透了。”
司机一句话将白檀的思绪拉回来。
两人进了酒店,白檀同以前一样为霍泱放好洗澡水,再仔细检查房间每处角落看有无针。孔摄像头。
“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好。”霍泱脱下衬衫,这样道了句,“敢和姚若卿呛声,看来不太了解他。”
白檀身体一顿,良久,直起身子:
“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白檀刚提起工具包——
“心情不好吃点甜的。”上身赤。裸的霍泱挡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只巴掌大小的透明盒子。
白檀看着他手中的盒子,双眼渐渐睁大。
他看看盒子,又看看霍泱。
这不是Crystalrelic蛋糕么。
霍泱是什么时候买到的?又是怎么买到的。
白檀小心地捧过蛋糕,手指有点抖。
晦涩地说:“谢谢……”
说完,他尝试着把蛋糕放进工具包里,努力摆正。
“不吃么。”霍泱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过浴巾擦了擦泛着湿润凉气的肩膀。
白檀呡着唇,良久,像是被雨水侵袭,声音也发着抖:
“我想明天带回去给我女儿吃,这个很难抢到。”
霍泱将浴巾搭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
“过夜会坏掉,明天我再买。”
接下来,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不是生日么,生日应该吃蛋糕。”
白檀猛然抬眼。
灯光投映在眼中,被水汽打散,变成了细碎的星星点点,明珰乱坠。
心中涌上的热浪如同汹涌的海啸,朝着大脑中掌管意识的区域席卷而去。
“你,怎么知道的。”白檀声音喑哑,透着酸涩。
霍泱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也没有回答的必要,收回目光后继续擦拭身上的水汽。
白檀这短暂的前半生,过过的生日屈指可数。
他不太爱过生日。
因为在那些年的生日时,妈妈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
三年前期待的生日,也像今天一样下了大雨,他站在会馆门口望着那一家三口的幸福和睦,变成了阴暗的老鼠。
也是从那一刻心中生出执念,故事的展开,全因为三年前的生日。
后来大着肚子远走他乡,他再也没有过生日的念头,固执的将这一切苦难归咎于那天生日。
直到小铃铛懂事了,他才对生日稍稍有了些期待。
不奢求三岁的小孩能为他做什么,但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所有的前尘旧怨也可以放下了,从此一笔勾销。
计划泡汤,美梦破碎,白檀这一整天都在怨恨霍泱的不识时务。
但霍泱记得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女儿最想要的蛋糕。
明明他什么也没说来着。
那一刻白檀忽然怀疑,是不是三年前在休息室听到霍泱与傅明晟的那段对话只是他的幻觉,或者是梦。
但脑子已经不清楚了,考虑半天也不得结果。
他呆呆地捧着蛋糕,微微仰着脸,视线长时间停驻在霍泱脸上。
混乱中,他又听到霍泱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白檀此时宕机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回应。
霍泱这次没有再收回目光。
看着眼前这个逃跑三年回来后又逃跑一次的家伙真切的红了眼眶,一如当年,还是那样感情丰富泪腺发达。
他抬手扣住白檀的后脑勺,像是生怕他再次跑掉,接着深深吻下去。
白檀以为自己会挣扎,却只动了动手指,身体每一处角落都被这男人特有的气息攻城掠地,全数将他裹挟。
极具压迫性的,却又很温暖。
记不清是情。欲驱使还是气氛推动,一切虽不合乎情理但也顺理成章,纠缠着滚在床上。
薄汗冲淡了雨水带来的湿冷潮意,霍泱坏心眼地停在外面不肯进来,却又若即若离,触碰着敏感的渴求之地。
直到白檀失去理智地发问:
“为什么不进来。”
霍泱双手撑着床,垂视着他潮红的眼尾,反道:
“因为不对,我总不能对着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人变成禽。兽,你说呢。”
白檀稀里糊涂的,倒是还能抽出仅剩的一点理智撒个谎:
“已经……离婚了。”
“是这样么。”霍泱向前挺了挺身体,“明明前不久才见过你的爱人。”
白檀绝望地翕了眼:
“那是我家月嫂……”
霍泱眉尾一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得到了满意答复,霍泱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那一晚,白檀迷迷瞪瞪地想到霍泱对蛋糕的那句形容:
“过一夜会坏掉。”
原来坏掉的不止蛋糕,还有抛下一切道德与信念,在身体被他人掌控时放肆大叫的他。
*
阒寂的房间内,只能听到节奏的呼吸声。
霍泱绷直了身体将全部力道集中在下面,控制着动作缓慢抽出来。
他望着身下行事一半睡过去的人,无奈地做了个深呼吸,将旺盛的□□压下去。
仔细打量一番,白檀即使睡着了双手也死死按着衬衫下摆,刚才也是,哄他脱衣,好话说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薄薄的衬衫被汗水湿透,半透明地裹挟着细瘦身躯。
霍泱抬手,指节轻轻蹭过白檀额角的细汗,轻抚过挂着细碎水珠的睫毛。
“还以为你逃到国外过得很好,结果这么多年还是一点不见长肉。”宽阔的大手隔着衣衫轻轻摩挲着他的腰身,顺着轮廓划出优美弧度。
半晌,霍泱抬头看了眼钟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考虑到白檀就这么穿着湿衣服睡不好受,霍泱轻轻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想帮他脱了衣服再帮他擦擦身体。
不理解,明明身体的距离已经是负数了,他还死死抓着衣服不让脱又是在故作矜持什么。
解开扣子,从白檀手里扯出衣角往两边拉。
倏然,霍泱脱衣服的手顿住了。
平坦的小腹上,有一道七八公分长的横切刀口,看样子已经愈合很久,只留下不太明显的疤痕。
霍泱心头一跳,手指情不自禁抚上那道疤痕。
难怪白檀全程死抓着衣摆不松手,那么在意形象的人身上多了这么一道疤,觉得难堪了吧。
他做过手术么?在这个位置开刀口看着不像是阑尾炎手术留下的,这个位置的皮肉下是什么脏器呢。
胃?肾?还是小肠?
霍泱轻轻喟叹一声。以白檀这种别扭的性格,就算问他也不会说。
脱掉衣服后,他打了热水过来为白檀擦拭过身体后,扯过薄毯盖好。
……
凌晨三点,白檀猛地睁开眼。
短暂的迷蒙后,看清了眼前的环境。
昏黄色的灯光下,陌生的酒店房间,以及身边沉睡的男人。
最后,是赤。身裸。体的自己。
太阳穴像是被人狠狠抡了一拳,突突地跳。
尽管不想承认,但身下传来的异样感和眼前的景象都坚定地告诉他:
我又和霍泱睡了。
白檀想笑,又想哭,表情是啼笑皆非。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动情之下放声吟叫的姿态,现在就是很想换个星球生活。
就这么轻易的再次沦陷于这个坏蛋身下,那自己这些年处心积虑逃到国外、苦头吃尽又算什么,笑话么?
白檀还没考虑清楚这个问题,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掀开被子。
哪怕意识全无也能凭借肌肉记忆死死抓住的衣服不见了。
剖腹产的刀口露出来了,霍泱看见了么,他会不会起疑心。
罢了,要是他问起来就扯谎说动过肾脏手术好了。
白檀绝望地长叹一声。果然撒一个谎就要再撒一百个去圆。
白檀轻手轻脚下床,找到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穿上。
当务之急什么都别想,跑啊。
逃回自己的房间,白檀彻底睡不着了,就这样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坐到了天亮。
好在霍泱并没询问关于他身上刀口的事。
白檀侥幸地想到:是不是霍泱根本没注意到,或者说他的目的只是在自己身上发泄欲望,其它的根本不关心。
第43章第43章
天亮了,告别了品牌方,车子穿过雨后阴沉沉的天气,走走停停,终于在下午三点钟顺利抵达晋海市。
白檀这一路一句话没说,司机想和他闲聊,他也只是“嗯哦”的单字往外蹦,敷衍着。
和霍泱处在同一空间中的空气都弥漫着尴尬,他只想尽可能将自己存在的痕迹隐匿起来。
幸而霍泱也没说什么,只低着头看手机。
到了白檀家楼下,他略显慌张推开车门下车,脚尖被门框勾住,弄得他踉跄两步。
“等一下。”霍泱忽然喊住他。
白檀背对着他:“还有事么。”
“这个,拿着。”
白檀转过身,见霍泱递过来一只精美纸袋。
他不太想要:“是什么。”
“蛋糕。”
白檀眉目一展,打开袋子看了眼。
透明玻璃盒里面是一只漂亮到像是艺术品的Crystalrelic蛋糕。
白檀愕然许久,才问:
“这不是周三限定么。”
“是么,不知道。”霍泱淡淡道,转过头对司机说开车。
的确是周三限定,这款蛋糕中国分店的糕点师才大气粗,每周只上一天班,谁来劝都没用。
除非是她满屋周边里的男人霍泱,随意一句询问,上班都变得快乐了。
白檀目送车子离去后,对着蛋糕发了许久呆,终于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小宝宝在苦苦等他,不敢耽搁,一步两三台阶跑上楼。
一打开门——
小小的女孩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怀里抱着小猫头头,眼巴巴地望着大门。
一见到妈妈,白檀终于切身体会到“眼睛都亮了”是个什么光景。
“妈咪!”小铃铛跳起来,像一发年幼的小火箭撞入白檀怀里。
白檀一把抱起小铃铛,一大一小两只可爱脸蛋紧紧贴在一起蹭啊蹭。
明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妈妈,小铃铛还是委屈地哭了。
噘着小嘴哼哼唧唧着:
“妈咪你怎么才回来……你昨晚说好要给小铃铛打视频的,小铃铛等了一晚上,妈咪说话不算话……”
回想起昨晚,白檀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对不起哦我的宝宝,妈妈昨晚太累不小心睡着了,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白檀抱紧女儿,轻晃着身体安慰着。
小铃铛趴在白檀肩头,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好吧,没关系,小铃铛知道妈妈工作很忙,真的没关系啦。”
白檀把她放地上,小铃铛拉着他的手颠颠往屋里跑:
“妈咪,你让小铃铛帮你拼的拼图拼好惹~”
望着桌子上庞大复杂的拼图,白檀知道这其中有王姨九成功劳,但绝不吝啬对女儿的夸奖,绞尽脑汁把他毕生所学的赞誉之词全掏出来了,夸得小铃铛心花怒放,咯咯直笑。
“对了,妈妈答应过给小铃铛带礼物回来。”
白檀借花献佛,捧出霍泱给他的Crystalrelic蛋糕。
“哇哇!是Crystalrelic!”小孩一看,口水都流出来了,“妈咪也太厉害惹!”
以前在英国时,她每周三都会跟着妈妈一起坐在电脑前等着抢这款小蛋糕,虽然妈妈一次都没成功过,但小铃铛还是觉得白檀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因为妈妈会用电脑!
王姨从厨房拿了小铃铛的专用小鸡碗碟出来,小心翼翼把蛋糕转移到碟子里。
小铃铛开心地扭动着身体,舀起最漂亮的带着珍珠钻石糖的那一块先送到白檀嘴边:
“妈咪先吃!啊——”
白檀想说小铃铛先吃,妈妈不喜欢吃或者妈妈想把最好的给你,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他张开嘴:
“啊——”
微甜的蛋糕,珍珠糖里面是稍带苦味的巧克力,入口即化,如此丝滑。
白檀想:
或许在小铃铛心中,妈妈才是她最深爱的,胜过万水千山的存在,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也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唯一的挚爱。
而做父母的更没必要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这种愧疚式教育只会给孩子带来心理压力,让他们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反而教育不出懂得感恩的孩子。
“妈咪,好吃咩?”小铃铛闪烁着大眼睛问道。
白檀点点头:“小铃铛亲手喂妈妈吃,就更好吃了~”
小铃铛又舀了一大勺送过来:“那妈咪再吃一口!”
白檀依然没有拒绝,被女儿投喂了几大口后,蛋糕只剩下半块,小铃铛才开始享用她期待已久的盛宴。
白檀回了房间,看到桌上装蛋糕的纸袋,他习惯性拿起来要丢。
“哗啦。”袋子里有声音。
白檀这才发现里面除了蛋糕还有一只正方体小盒。
拿出一看,上面印着全英文说明,稍作阅读后——
是一款很有名却很难买的淡疤痕乳膏。
白檀攥紧了盒子。
刀疤还是被霍泱看到了。
又送了这种淡疤产品,是因为他觉得很难看?
白檀缓缓看向窗外。
莫名想起来那湿透的半边肩膀,还有一般人买不到的Crystalrelic。
总觉得,霍泱是看到了他死死抓住衣服不愿意把身体露出来,因此觉得他为了这道疤抬不起头。
白檀不想让自己这么想而给霍泱找借口,可心下一动再难自控。
他打开盒子,食指沾了一点乳膏,掀起衣服。
刚生下小铃铛后那段时间,他为了解决这道疤每天都要敷着美痕纸,缠着收腹带,想过做激光祛疤,又怕医生问来问去,他不知如何解释。
三年过去了,刀疤已经很淡了,激光祛疤的借口也想好了——
白檀将指尖那点祛疤乳膏抹回瓶子里。
他抬头看向抱着图画本跑过来要他陪着画画的小铃铛,轻轻松了口气。
到底这道疤有什么可丢脸的,这下面是小铃铛来到这世界前生活的温暖小屋,也是小铃铛用尽全力来到妈妈身边的通道口,以此,他才告别了曾经无人关心的生活,被这个小女孩毫无城府地深爱着。
从那一天起,他的生活进入完满新世界。
白檀把小铃铛抱进怀中,握着她的小手在纸上慢慢画着线条。
真的好幸福啊,世界上还会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么。
*
下午,小铃铛睡着了,白檀才能抽出时间存存稿。
正码字,右下角的企鹅小窗口响了。
版权编辑发来了消息:
【作者您好,您的新文现在有四家影视出版社竞价,这是详细价目表,您看一下,尽快给我答复。】
白檀短暂地诧异了下。
明明他这篇文才发了三十几章,离着完结还隔着一条银河。
更离谱的是,他上一篇文章出版影视时,是网站越俎代庖帮他做了决定选了竞价最高的一家,这次倒还征求起他的意见了。
是那天霍泱带了大名在他文下留言的原因么。
白檀点开竞价表,或许是碰上了影视寒冬期,四家影视出版社给出的价格都不算高。
思前想后,他只能先把纸质出版和有声版权确定下来,至于影视,再等等,看之后有没有更高的竞价。
以此,尽快还清天价违约费,那个人就没借口再来打扰他和女儿的生活。
可是……如果不是霍泱的留言,他这篇文能不能顺利入V还是个未知数。
正沉思着,小窗口又响了。
是他的责编发来的:
【纸质出版和有声已经确定下来了么?】
白檀:【是的。】
责编:【[摸摸]好好码字呀,这之后出版社会发来修改建议,你辛苦一下。】
白檀:【好,谢谢,不麻烦的。】
不麻烦就有鬼了,为了顺应社会价值观,改文远比写文更耗费脑细胞好么,一旦有一个点要改,剩下的串联起来的剧情都得大刀阔斧地改。
责编又发来了消息:
【对了,我顺便问问,你私下和绾绾作者有联系么。】
白檀看到“绾绾”二字,心情有点不美丽了。
【没,和她不熟,怎么了。】
责编:
【不认识就算了,别多想,我们所有编辑碰到作者敲小窗都会顺便问一嘴,她断更很久了,也联系不上人,电话不接邮件不回,怕她出什么事。】
白檀沉思片刻,略带疑惑地点进销售榜。
榜首已经换了一位作者,翻了好久才在一百名开外翻到了绾绾的文章。
根据日期显示,上一次更新是在七个月前,而且这一章之前的那章节更是在一年两个月前,就是说,她断更五个月后才贴了这么一章上来,之后就彻底失去音讯。
而她文下的评论区也热闹异常。
不是说什么等她回来或者询问她现状的关心,反而都是激烈的脏话。
【断更五个月就贴了这么一章又水又臭的垃圾上来,你可以去死了。】
【解V退钱,不想写别写了,年更是吧?不愿更新又不愿退钱,你真可以了,亏我以前那么喜欢你。】
【这章完全大崩了,人设全部OOC,绾绾你还知道你在写什么东西么?】
【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控制了?不写就解V别吊着大家。】
白檀清楚自己和萧绾有不共戴天之仇,可看到大家这么骂她,她又遁走了,心情有点奇怪。
确切说,有点担心。
鬼使神差的,白檀翻出自己以前用的旧手机卡插。进手机。
赫然发现,一个月前萧绾给她打过一通电话,还有条短信,言简意赅:
【过来,妈妈想见你。】
要是搁在三年前,白檀看到妈妈想见他,他能像只快乐的归巢小鸟屁颠屁颠就去了。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白檀现在心如止水,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正沉思着,手机忽然响了。
显示卡二接入一通来电,而打电话的人是……
萧绾。
手机铃声像是有怨念一般,他迟迟不接,它就一声比一声响。
身后床上传来稚嫩的小声,漫着大梦初醒的嘶哑:
“妈咪……你不接电话么?”
白檀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吵醒了小铃铛,立马安慰她几句后起身去了客厅。
电话一接通,那头传来一道喑哑的女声,没有寒暄开门见山:
“来海军医院二一零病房,妈妈想见你。”
白檀蹙起眉,反问:
“她怎么了。”
那头沉默半晌,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胰腺癌末期。”
叮咚——
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巨大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张,倒映在白檀的瞳孔中。
胰腺癌有癌中之王的称号,发病率和死亡率接近1:1,且因为胰腺在人体比较深的位置所以早期很难发现,就算手术,成功率几乎没有,难度、风险之大也是其他癌症不可比的。
白檀缓缓垂下眼眸,又是那种很复杂的心情。
明明是她先不要他的。
霍泱也说过,人应该善良却不能愚善,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想害一个人或是爱一个人,都在这复杂的一念之间。
或者说,去或不去也在一念之间,但要突破这道界线却成了此时世上最难解的难题。
“妈咪……”这时,小铃铛揉着眼睛过来了。
她好像还没睡醒,一头栽进白檀怀中。
小孩有点起床气,哼哼唧唧赖赖唧唧撒着娇:
“妈咪,好热哦,小铃铛想吃一支小雪糕可以咩?”
白檀抽出湿巾给她擦了擦小脸,道:
“妈妈这次不能答应小铃铛了,现在已经是晚夏,吃太冰会闹肚子。”
这个年龄的小孩都是记吃不记打,哪怕她之前因为吃雪糕而闹肚子哭哭啼啼一晚上,可也扭头就忘,继续撒娇:
“可是!可是……妈咪呀,我想吃~”
白檀深深叹息一声。
他作为成年人更应该考虑清楚一支雪糕给幼儿带来的利害,可每次这个小丫头这样撒娇,他总是无法招架,心软的一塌糊涂。
颇有心机的小丫头好似也知道自己怎么说话、哪个角度最可爱,卯着劲儿往他怀里拱,然后抬起肉鼓鼓的小脸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朝他发射星星光线。
白檀又是一声叹息。
所有的小孩都这么会撒娇么?好像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妈妈啊,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养大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瞬而过,白檀倏然绷直了后背,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
白檀缓缓看向小铃铛,小丫头见妈妈终于忍不住要张嘴回答了,使劲把眼睛睁更大,眨啊眨。
“好吧,不过现在我们要出门一趟,雪糕在路上吃吧?”
小铃铛振臂欢呼,忙跑去衣帽间翻出自己的小裙子,懂事的自己换衣服。
车上。
白檀刚拧下车钥匙发动了车子,小铃铛举起小布丁雪糕送到他嘴边:
“妈咪先吃。”
白檀也不是任由这小孩拿捏的傻瓜,“啊呜”一大口咬掉三分之二,只留一点点给小丫头。
冰的他太阳穴都疼。
小铃铛却一点不埋怨,舔着剩下那点雪糕道:
“妈咪最喜欢吃小布丁惹,等小铃铛长大以后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咪买小布丁。”
白檀想哭。他这个小闺女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总是让他这么愧疚。
……
到了医院门口,白檀拿宝宝专用口鼻湿巾给小铃铛擦了擦嘴巴,又喂她喝点水漱漱口,然后给她戴上小口罩,提醒道:
“小铃铛还记得吧,在外人面前要叫我爸爸。”
小铃铛点点头,牵着妈妈的手屁颠屁颠往住院部走:
“妈咪我们为什么来医院呀?”
接着心惊胆战地皱起小眉头:“要带小铃铛打针咩……”
白檀笑笑,蹲下身子将女儿额角的碎发拢到耳后,认真解释:
“不用害怕,我们是来看奶奶……外婆?总之,是来看望妈妈的妈妈,她生病了。”
小铃铛若有所思,童言童语非常天真地说了一句:
“原来妈咪也有妈妈呀,头头屁屁和Angle也有妈妈,大家都有妈妈。”
三岁小孩的一句话,令白檀倏然身体一顿。
晚夏的热浪依然威力十足,照得人眼睛发酸。
“是啊,大家都有妈妈。”
白檀笑笑,努力收敛起眼底的雾气,牵起小铃铛的小手捏了捏:
“走吧。”
病房门口。
白檀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望进去。
印象中,林知微这个女人一生美丽明艳,她有很多得体的漂亮衣服,即便是干燥的秋天,她那完美的妆容依然通透细腻。
白檀很小的时候,她为了保持身材可以做到一天只吃几片鸡胸肉和一点蔬果,吃任何东西都是计算着卡路里来。
白檀的视线穿过玻璃落在病床上。
那么漂亮的女人怎么现在浑身浮肿,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皲裂苍白,眼中神采不再,只剩沉寂的呆滞。
白檀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好情绪,敲敲门。
林知微放下手中的书,声音嘶哑不成调地道了声“请进”。
看到来人,她无神的双眼倏然亮了,忙忍着剧痛支撑着身体坐直。
“小檀,你来了。”
她又看到白檀身后抱着小小一束鲜花的小女孩,正害羞地抱着白檀的腿,悄悄探出半张小脸好奇地看过来。
“这是……?”林知微抬手拢了拢耳边碎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小铃铛看着病床上的女人,虽然她看起来很憔悴,但她还是觉得她好漂亮。
白檀道:“这是我女儿。”
林知微一愣,随后慢慢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
“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对不起,我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也没能作为母亲到场庆贺。”
白檀淡淡道了句“没事”。
多余的话他还是不太想说。
小铃铛抱着花束,回想妈咪教给她的儿歌:
妈妈的妈妈叫外婆;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她想了很久,伸长手臂将鲜花递过去:
“奶奶你好,我叫小铃铛,大名叫白清绮,英文名叫Kathy,我今年三岁惹。我来看你惹,祝你早日康复~”
稚嫩的小声儿说着冗长的自我介绍,林知微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
她接过花束,对着小丫头招招手。
小铃铛颠颠走过去,蹬着小短腿爬上病床,蹬掉鞋子,慢慢趴进林知微怀中,小声道:
“奶奶你长得好漂酿呀,小铃铛长大后也想像你一样这么漂酿。”
林知微摸了摸自己苍白皲裂的脸颊,仓促地擦了一把脸颊,低下了头,目光有些闪躲:
“会的,小铃铛本来就很漂亮。”
小铃铛虽然是第一次见林知微,但她是妈妈的妈妈这个念头在她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她觉得自己深爱着妈妈,也应该爱妈妈的妈妈。
林知微怀抱着小铃铛,腾出手来给她削苹果吃。
她问白檀:
“怎么没看到你太太,她工作很忙么。”
白檀随便扯了个理由:
“她现在在国外。你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林知微将苹果切成小块,扎上小叉子递给小铃铛,沉声道: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人各有命吧。”
白檀沉默了,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林知微擦过手,给小铃铛扎了个非常可爱的鱼骨辫,继续道:
“你爸爸还好么,我们很久没联系过了。”
“不知道。”白檀实话实说。
林知微手一顿,仓皇地笑了:
“是啊,你爸那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人民在他心里胜过天地。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知微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道理在这一刻有了确切答案。
但白檀已经不在意她会说什么,夫妻因为性格不合选择离婚这很正常,两人为了自己的长远考虑不想要孩子也……正常。
反正他已经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唯有把日子过好把小孩好好养大,才不辜负他这跌跌撞撞的十几年。
正沉默着,几个医生敲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萧绾。
阔别三年再见萧绾,白檀发现这个女孩看起来好像是长大了些,只是瘦得厉害,只剩皮包骨。
医生说要给林知微测量身体各项数值,让白檀和萧绾他们先出去稍作等候。
出门前,小铃铛用小手轻轻抚摸着奶奶的手,安慰着:
“奶奶你不要怕哦,要勇敢,小铃铛打针的时候都不哭呢。”
林知微无力地笑笑,摸摸小孩的头发:
“好~有我们小铃铛的鼓励,奶奶什么都不怕。”
旁边,萧绾匆匆扫了眼白檀,转身离开病房。
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紫藤萝缠绕着花架努力想要抓住天际的云朵。
长椅上,白檀和萧绾二人各占一边,中间最大限度隔开距离。
小铃铛靠在白檀怀里昏昏欲睡,却还要强撑困意支起眼皮看一看长椅那头的女生。
她的声音挟带着困意,小声问:
“爸爸,这个姐姐是谁呀。”
白檀解释道:
“是我妈妈的女儿。”
小孩掐指一算,随后对萧绾道:
“姑姑,你热不热?往这边坐一点吧,这里有大树给你遮太阳。”
白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小手像是在暗示她别乱说。
萧绾缓缓侧过脸看过去。
湿润泛红的眼底含着一丝不可置信,通红的鼻尖抽动了下。
第44章第44章【一更】
“抱歉,我女儿不懂事。”白檀冷冷道歉,“你别介意。”
萧绾低下头,仓促道了句“没事”。
小铃铛不服气,又掰着小手指算了一遍,抬头向白檀求证:
“小铃铛没说错,爸爸的姐妹叫姑姑。”
白檀无奈地笑笑,抱着小孩晃了晃:
“好,是爸爸算错了,我向你道歉。”
小铃铛得意上脸,蹬了蹬小脚丫,然后慢慢把脸埋进白檀怀中:
“小铃铛好困哦,想睡一小会儿。”
“睡吧。”白檀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翻出一件薄薄的开衫裹住小铃铛,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哄睡。
随着小铃铛睡着后节奏的呼吸声传来,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阒寂。
天边浮动着薄薄的红霞,将世间万物都镀上一层温暖的绯色。
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白檀忽然出声导致萧绾的手指猛地一缩。
“叔叔呢,他工作很忙么。”
白檀倒也不是关心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只是待了这么久也没见到萧绾他爸过来照顾妈妈,有点好奇。
萧绾的手指渐渐收拢。
她深深低着头,脚下小小一片草地逐渐模糊了。
“去世了。”她嘶哑着道。
白檀眉间一蹙,属实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
“去年十月份,他车祸离世了。”
白檀回忆起萧绾的文章停更时间,好像就是在去年十月份第一次停更。
有点意外,也有点感慨。
萧绾笑笑,语气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
“很快我也要没有妈妈了。”
白檀沉默许久,问:“病情很严重么。”
萧绾点点头,翕了眼,声音晦涩:
“医生说,就算保守治疗她最多也能再活三个月。”
那一刻,白檀自认为早已坚硬如铁的心,因为这个消息开始颤抖了。
萧绾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抬起头努力把眼睛睁大。
但失控的情绪冲破最后的防线后,眼泪簌簌落下。
她哽咽着,声音早已溃不成军:
“是报应吧,我经常在背后说你是没有爹妈要的孩子,是孤儿,早晚到这个说□□到我头上,我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荒唐。”
白檀轻笑一声:
“是很荒唐,文字没有棱角,却也能轻而易举刺穿一个人的心。”
萧绾捂着眼睛,哭声徐徐不止,肝肠寸断。
“我恨你,是因为我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母爱,世界上有哪个孩子愿意和别人分享母亲呢,所以哪怕你只是在十几年里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我也偏执地认为你是故意纠缠我妈妈。”
白檀还是笑,语气漫上一丝嘲讽:
“我就是很无辜啊,不过是那年生日想见妈妈一面,一起吃完蛋糕就把她还给你,在你嘴里我却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你在音频里动手脚陷害我,以妈妈的名义把我骗到你的生日宴会上让我看着你们一家人和睦美满,请所有人见证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你真的很厉害,特别懂我的执念。”
“音频事件曝光后,你轻飘飘几滴狐狸的眼泪,就让一个无比期盼妈妈的孩子心里又被扎了一刀,那时候你一定在偷笑吧,看,这个蠢货又被我拿捏住了。”
白檀摸了摸熟睡的小铃铛稚嫩的小脸,抱紧她:
“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人的本质就是自私,世上有哪个孩子愿意和别人分享母爱。只是因为我得不到,所以没机会像你一样拿妈妈做最后的王牌。”
白檀看向泣不成声的萧绾,嘴角高高扬起:
“现在好了,你也马上就要失去这张王牌了。”
此话一出,萧绾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断喊着“妈妈”。
白檀觉得好爽啊,这些年的怨气,所有的委屈,今天一并被他讨伐回来。
那个哭着喊妈妈的变成了身边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女孩。
白檀望着她泪涟涟的脸,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不过你比我幸运,你有小铃铛帮你说好话。”
萧绾怔了怔,勉强止住哭声,抽泣着看向白檀怀里熟睡的小孩,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
白檀笑了笑,道:
“为人父母,不仅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完整的父母爱,也希望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毫无城府地爱着她。爷爷奶奶的爱,外公外婆的爱,叔叔伯伯和……姑姑的爱。”
萧绾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像个好笑又夸张的木头玩具人。
她怔怔重复着:
“姑姑的爱?”
“是啊,为人父母后才明白,比起孩子将来成龙成凤大有作为,更希望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能爱护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委屈。有朝一日父母百年离开,她也可以自信并且有底气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些东西,只有爱才能培养出来。”
“所以曾经嚣张跋扈不肯吃一点亏、一点就炸的那些人,成为父母后变得和气圆滑,看着好像和谁都能把关系处得很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陪伴孩子一辈子,必须学着收敛起满身尖刺,为孩子提前建立人际关系网。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早晚有一天父母的努力会回馈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白檀说的这个道理,在刚才小铃铛喊萧绾为姑姑的那一瞬间,醍醐灌顶。
他以前也不喜欢小孩,觉得他们吵闹不懂事,但除了小铃铛,他还有个六七岁的小侄子。
白檀是看着小侄子长大的,无论这小孩怎么吵闹,白檀都会觉得他和外面那些孩子不同,他很可爱。
白檀并不信奉血缘说,却也不可否认,哪怕这个调皮的小男孩身体里只流着和他一点点相似的血,他也会情不自禁的喜欢他爱他。
堂哥感激他对侄子的疼爱,就像他也会感激其他人对小铃铛的疼爱。
给小铃铛取了这个小名,就是希望她在爱意包围下每天都开开心心,笑声如铃。
冗长的沉默带走了天边最后一片晚霞,青黑色融入天际滴落在世间万物上。
青黑色的天际中冒出了星星点点。
白檀听到身边的萧绾发出了一声像是释然的叹息。
良久,他又听到萧绾小心翼翼问:
“你说……她叫小铃铛对么。”
白檀点点头。
一抬头,却发现萧绾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挨着他坐了过来。
她垂着眼眸深深凝望着小铃铛的睡脸,注意到白檀的视线后,忙羞赧地移开目光。
掩饰性地说了句:“她好可爱,她妈妈一定也很漂亮吧。”
白檀对于这个问题扯谎都觉得扯累了,但没辙,还是得继续扯:
“当然了。”
他看到萧绾双手按在椅子上,时不时悄悄转动眼珠看一眼小丫头。
沉思片刻,他抱起女儿:
“你要抱抱她么。”
萧绾眉目一展,脸一红,紧张的磕巴了:
“可……可以么。”
白檀轻轻把小铃铛抱过去,萧绾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很久,才颤抖着伸过去双手小心翼翼接过小朋友。
手上不敢使劲怕弄疼孩子,又怕抱不稳,索性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双肩,弄得肩颈酸疼。
小铃铛发出一声“嗯唔”的梦呓,以为自己还在妈咪怀里,在梦中也能习惯性伸出双手紧紧抱着眼前的人。
萧绾忍不住发出轻轻一声惊呼。
小孩子的身体好温暖,小手臂也软软的,弄得她心头也软的丢盔卸甲一塌糊涂。
萧绾忍不住凑近她的小脸,眉眼温柔地舒展开,轻声叫着:
“小铃铛你好呀,我是姑姑,你好漂亮呀~”
这个以前只会嚣张跋扈说着冷冰冰言辞的女孩,忍不住夹起了嗓子。
在父亲离世母亲也命不久矣后的这段时间里,她终于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白檀抱着小铃铛又去看了看妈妈后,才觉时间不早,小铃铛还没吃晚饭,于是起身告辞。
萧绾一直把白檀送到医院门口,最后别别扭扭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
“谢谢。”
白檀发动了车子,淡淡道:
“不谢。”
萧绾隔着车窗又对副驾驶上大梦初醒还在发呆的小铃铛挥挥手:
“小铃铛,下次见啦~”
小铃铛撑着沉重的眼皮对萧绾挥挥手:
“姑姑再见,你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家吃饭饭,虽然我妈咪做饭不是很好吃,但我们很欢迎你~”
白檀:感觉心上中了一箭。
这个小孩竟然说他做饭难吃。
萧绾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以为小铃铛说的是白檀的妻子,于是道:
“好~有时间会去的,姑姑做给你吃,还会给你带漂亮的小裙子哦。”
“谢谢姑姑!你一定要来哦!”小孩一听有漂亮的小裙子,坐不住了。
白檀笑笑,对萧绾点点头,踩下油门离开。
车子穿过灯光绚烂的繁华都市,这一天好像很漫长,像是过了一整年。
白檀想起霍泱说过的做人不能愚善,可只要是为了小铃铛好的事,他都愿意去尝试,也愿意为了她放下一些东西。
小铃铛是上天恩赐于他最好的礼物,为了保护好这份礼物,他愿意付出一切。
*
三面环海的晋海市比别的城市更早一点褪去夏季的炎热,到了八月下旬,最热的时候过去,早晚两头已经生出一丝凉意。
白檀已经开始着手计划小铃铛上幼儿园的事。
纵然他舍不得闺女,可所有小孩都要经历这一步,况且他与霍泱协商的暂停工作也只到九月份。
这几天,白檀逛遍所有育儿论坛,又把晋海市所有幼儿园的招生简章收集过来,对比各个幼儿园的设施、师资以及周围环境等诸多因素。
公立幼儿园生源好,可架不住设施老旧;
私立幼儿园环境好,可里面的小孩鱼龙混杂。
看了好几天,还是没能确定下来。
他清楚自己,只要是涉及到小铃铛的重大决定就总是犹豫不定,担心这担心那,生怕自己的决策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
小铃铛浑然不知她即将告别二十四小时黏在妈妈身边的生活,还在那抱着猫咪傻乐。
白檀拿出新的招生简章,正透过上面的宣传照片企图把建筑建造年岁都看出来,脸都快埋进去。
手机忽然响了。
是厉温言打来的,张嘴只有俩字:
“开门。”
白檀:?
他喊小铃铛先回房间,自己先透过猫眼看了眼。
一大团黑不溜秋又红不拉几的东西,看不清。
白檀小心翼翼打开门。
哗——
一大束红玫瑰猛然映入眼帘。
随后,花束后的人探出头:
“白檀,我回来了。”
白檀愕然一会儿,没等开口,就听到小铃铛喊着“厉叔叔”从房间里颠颠跑出来,激动上头,拖鞋都没穿。
白檀回房拿她的小拖鞋跟着追出来。
“小铃铛,好久不见呀。”厉温言放下花束,俯身抱起小铃铛。
“厉叔叔你怎么才回来呀,小铃铛好想好想你,有这么多的想你呢。”小铃铛将双臂张到她能力范围内的最大,画了个圈。
“抱歉,英国那边有事耽搁了,让我们小铃铛等着急了吧。”厉温言刮刮她的小鼻子笑道,“这么久没见小铃铛长高了些,也重了些。”
“妈咪说我这叫压力胖,因为太想念厉叔叔所以有压力,就胖惹。”小铃铛着急解释道。
白檀哭笑不得,他以前偶尔对着镜子发现自己胖了点瘦了点都会说自己是压力胖幸福瘦,不知道怎么被小铃铛听了去,也跟着学。
小铃铛双脚一着地就赶紧跑去拿遥控器给厉温言开空调,怕他热着。
白檀把人迎进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买了花就过来了,介意留我吃顿午饭么。”厉温言笑吟吟的重新抱起花束递给白檀。
白檀望着那束玫瑰,没动。
厉温言将玫瑰放在桌子上,脱下外套站在空调下吹吹冷气散散热。
小铃铛则跑过去对着玫瑰花指指点点:
“一、二、三……十……十……”
得,数到十又没辙了。
厉温言握着她的小手轻点过每一朵玫瑰,教她继续往下数。
“说起来,小铃铛快要上幼儿园了吧。”厉温言道。
白檀点点头:“最近一直在看,还没拿定注意。”
厉温言拿过桌上一沓招生简章以及白檀对各个幼儿园的记录名单,仔细看过后,道:
“这么多也没拿定主意?”
白檀“嗯”了声:
“我怕给她选得不是最好的,选幼儿园不光看名气,还得考虑设施师资等很多因素。”
厉温言指着一家名为“东方剑桥”的幼儿园:
“这个很不错,双语幼儿园,老师水平高都是名校毕业,周围有晋海大学、艺术大剧院等,设施也很完善,还引进了全新AR仿真环境教学,在晋海算得上一枝独秀。”
“是挺好的。”这家幼儿园的确也是白檀最先考虑的,“但离家太远,八公里,通勤时间长,这样小铃铛每天就得少睡一会儿,我怕她到时候犯困。”
除此之外,还有个特殊原因。
幼儿园后面是观澜堂,霍泱就住那。
厉温言沉思片刻,道:
“刚好我在这家幼儿园附近有空房子,不介意的话你就搬去住,里面家具齐全,采光通风都很好。”
“谢谢厉总好意,但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再看看别的。”
白檀此话一出口,旋即陷入漫长的沉默,只剩小铃铛在一旁专心致志数玫瑰的声音。
一个世纪过去了,厉温言终于缓缓开了口:
“这两个月我没联系你就是不想你被我干扰,希望你能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我那时说的问题。我现在并非想催你,只是小铃铛眼见要去幼儿园,开始正式融入社会环境,而他们小朋友最喜欢的话题就是动画片和……父母。”
白檀手指动了动。
虽然厉温言没直说,但白檀也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他想和自己结婚,想给小铃铛做爸爸。
但白檀却没有一点这种想法。
无论是答应厉温言并且给小铃铛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是拒绝厉温言坚持小铃铛有她自己的爸爸,两种抉择无分好坏,都显得他很自私。
如果当初……霍泱没说那番话,那么现在真的就是两全其美。
白檀只能岔开话题:
“你不是说饿了么,我去做午饭。”
厉温言望着白檀故意逃避的背影,了解他性格也就明白了,白檀还是拒绝了。
只是怕厉温言面子上挂不住才故意转移话题。
厉温言的紧绷的双肩倏然坍塌下去。
不可否认他也有私心,实话来说比起小铃铛他更喜欢白檀,想和他结婚也不是真的想给别人做便宜老爸。
厉温言吃过午饭回家放行李,顺便去公司看看,临走前说要白檀别着急,他会帮忙打听周围不错的幼儿园。
厉温言一走,小铃铛拉着白檀的手晃了晃,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妈咪,嗯……你……要和厉叔叔结婚么?”
白檀知道自己的回答一定会伤了小孩的心,但有些话不说明白让她一直蒙在鼓里才是真的对她残忍:
“妈妈不会和厉叔叔结婚的,因为我并不喜欢厉叔叔,也理解你想要爸爸的心,但世界上很多事是没办法两全的。不过还是希望小铃铛对妈妈有点信心,妈妈一个人也可以把你好好养大。”
果不其然,小铃铛听到这个噩耗,阔别重逢再见厉叔叔的美好心情瞬间碎了一地。
她瘪着小嘴,像一根委屈的波浪线,眼睛一眨,又掉金豆豆了。
“可是!可是……”
依然是没有结果的可是,好似她唯一能做的仅此而已。
“厉叔叔想和妈妈结婚是因为想得到妈妈的爱,但是我没办法给予他这个东西,就算勉强同意和他结婚,厉叔叔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事实,这样对他来说也是很残忍的事,对不对?”
小铃铛不太懂,但她不想厉叔叔经历这么残忍的事,只能委屈自己,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白檀深吸一口气,长长呼出。
他抱过小铃铛帮她擦着眼泪。小孩子的眼泪永远是赤诚又热烈的。
“对不起小铃铛,是我的错。”白檀抽出纸巾捏在小铃铛的鼻子上,小铃铛很自觉的用力擤着鼻子。
小铃铛擤完鼻子,稚嫩的小手轻轻捧起白檀的脸颊,尿都控制不住的年纪,眼睛里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认真和坚定:
“不是妈咪的错,是……是……”
既然不是妈咪的错,也不是她小铃铛的错,总得找个人赖掉这份错误。
她眼珠转了一圈,看到了墙上拼图画里的黑执事。
“是塞巴斯酱的错。”小手一指拼图,毫无愧疚地指责道。
拼图:?
下辈子一定要当个能说话的玩意儿。
白檀跟着附和:
“对,是塞巴斯酱的错。小铃铛不哭了吧?有问题要好好说,努力去解决,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对不对?”
小丫头重重点头,扑进白檀怀里。
如果有尾巴她一定会摇成螺旋桨。
白檀心中暗暗叹息着,说着哭泣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也不知道在冠冕堂皇个什么劲儿,明明以前他可比这小丫头更爱哭,天天眼泪就像开闸泄洪一样。
他轻轻抚拍着小铃铛的后背,若有所思望向天花板。
爸爸啊……
难道小铃铛真的一辈子也没机会叫一声爸爸么。
*
经过深思熟虑加上王姨的朋友圈宝妈推荐,白檀为小铃铛选了离家1。5公里左右的金色摇篮幼儿园。
虽然在教学设备上没有东方剑桥那么先进,但听说里面有位老师曾经为了救自家楼下的小孩勇闯火海,现在胳膊上还有烧伤疤痕。
或许对于小朋友来说,老师的品德才是第一位,也是最令家长放心的重中之重。
白檀带小铃铛去看过幼儿园,小孩见了滑梯只当这是游乐园,疯玩一下午后,白檀问她喜不喜欢这里,小铃铛说喜欢,下次还要来。
可惜那位勇闯火海的老师名气太大,白檀报名得又晚,她带的班孩子已经满编,白檀无论是送礼送钱还是好话说尽都没办法再多加个名额。
虽然是很可惜,但这反而更让白檀放心。
很多人觉得多加个孩子无可厚非,但老师和幼儿园都坚持原则,不收礼,明确拒绝,起码证明他们是负责任又一视同仁的优秀老师。
很快到了小铃铛入园的日子了。
入园前一天晚上,白檀给小铃铛整理好书包,熨好制服,忙完手头一切闲下来后,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小铃铛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着妈妈,他又何尝不是。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深刻意识到:这个当初被他嫌弃着又丑又爱哭的小豆丁,也悄悄长大了,要去幼儿园里学知识了。
白檀托着小铃铛的小制服,鼻根酸酸的,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王姨进来看白檀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见白檀垂着头对着女儿的制服发呆,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着:
“白先生不要难过了,小孩子早晚都要经历这一步。等她上了初中高中,你会发现她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她工作后可能十天半个月甚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
白檀点点头:
“我知道。”
“我只是很担心,她能不能吃得惯幼儿园的饭菜,会不会有坏小孩欺负她,她这孩子没什么心眼,吃亏了都不知道。”
王姨笑笑:
“为人父母,我们只能尽最大努力完成能力范围内的职责,剩下的,也要小朋友自己学会成长。”
这些道理白檀都懂,只是他也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很好的控制这些很强烈的情绪。
正伤心着,手机响了。
王姨很有眼力见的自觉离开。
白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霍泱冷淡的声音:
“明天九月一号,还记得要开工吧。”
白檀攥紧了手机,犹豫着道:
“明天我女儿第一天去幼儿园,我想请一天假。”
“是么。”霍泱的声音依然冷淡,没有任何起伏,“我记得用人合同里好像没有写明除红白事外可以随意请假。”
白檀也知道,而且他是艺人助理,本就在请假这件事上比一般工作更为严格。
“拜托你了,总不能明天让我女儿自己走去幼儿园吧。”再见到霍泱之后,这还是白檀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和霍泱好商好量。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他才听霍泱低低道:
“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女儿就读哪一家幼儿园。”
第45章第45章
白檀一听霍泱这么问,那些稀奇古怪的恐怖想法全冒出来了。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他的声音不由变得警惕。
“不想说?好,请你明天准时到岗。”霍泱态度坚决,好像吃准了白檀绝对不会丢下女儿不管。
“在……”白檀只觉喉咙发堵,在心里把霍泱骂得狗血淋头,“在金色摇篮幼儿园。”
“这样啊。”霍泱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三个字,随后道,“你明天不用过来。”
说完,他速速挂了电话。
白檀紧绷的身体骤然坍塌。
该死的霍泱,如果小铃铛少一根头发,他这辈子和下辈子都要跟他没完。
*
白檀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挂着眼底淡淡的青色起来了。
“妈咪,小铃铛的裙子好看咩?”
小铃铛倒是很有精神,王姨帮他换好制服后,她迫不及待跑到白檀身边转了个圈展示给他看。
白檀看着小铃铛墨绿色与白色相间的制服套裙,觉得这家幼儿园的园长眼光属实不错。
不由地感慨着:小铃铛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真的很难看,短短三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像他,身高像霍泱。
唉,好神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竟然真是自己生下来的。
白檀帮小铃铛仔细整理着制服,叮嘱着:
“去了幼儿园要好好吃饭,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勇敢回击,不用怕,你解决不了的还有妈妈呢。”
小铃铛点点头:
真开心,可以和妈咪一起去幼儿园,那里有滑梯还有好多小朋友和我一起玩,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宝宝。
白檀继续道:
“我们不怕事但也不能惹事,绝对不可以欺负别的小朋友,大家友好相处,尊重老师爱护花草树木,保持安静,课堂上想说话要先举手,好不好?”
“嚎~!”
白檀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女儿要踏出家门迈向全新一步时,他想说得太多太多,一时间难以全部给她讲清楚。
罢了,慢慢来吧,小朋友的成长也是慢慢的,急不得。
白檀开车载着小铃铛前往幼儿园。
小丫头一路上叽叽喳喳。
“妈咪,我在向日葵小班,我的班级里有……有向日葵的贴纸。还有还有,我的老师姓于,她有一个很漂酿的粉色眼镜,我好喜欢她呀,她特别的温柔。”
白檀心说他当然知道,还是他领着小铃铛来参观了幼儿园。
听女儿喋喋不休满怀期待的,他也稍稍放心了些,笑问道:
“这世界上有你这小孩不喜欢的东西么。”
小铃铛低头认真想了很久,小声道:
“有……”
“是什么呢?”
小丫头觉得自己这样在背后说人家坏话有点不礼貌,但妈咪问了她肯定要句句有回应,于是犹豫着道:
“就是那个叔叔,我不是很喜欢他……”
白檀疑惑的“嗯?”了声:
“哪个叔叔?”
“就是……上次来我们家,说让妈咪赔他很多钱的那个叔叔。”
霍泱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顿,忙抬脚松了松油门。
小铃铛叹了口气:“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惹。”
白檀仓促地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
这件事中,亲生父亲被孩子讨厌也怪不得他,只怪霍泱当初当着孩子面说那些话,给她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在年幼的小朋友心里,了解一个人主要看第一印象。
到了幼儿园,白檀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开进小路上。
入园第一天也是家长参观日,家长大军将整条路都挤得水泄不通,车子发生剐蹭,他们也顾不得孩子在场,吵得脸红脖子粗,小孩害怕,只能在一边哇哇大哭。
白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子停好,小铃铛迫不及待撅着小屁股下了车,拉着白檀的手急匆匆往里走:
“妈咪,我看到于老师惹,我们快去找她~”
“哎呀,白清绮小朋友,你准时到园了,你是个守时的小宝宝,你真棒!所以老师要奖励你一朵小贴纸。”
于老师在小铃铛的手背上贴了只粉色的立体小兔子。
她对这个叫白清绮的小朋友印象非常深刻,这小女孩实在太漂亮了,懂事又活泼,情商也很高,第一次见面就把她夸得心花怒放。
“谢谢于老师,我最喜欢小兔叽了,我妈咪就是属兔叽的。”小铃铛举起小拳头给妈妈展示手背上的贴纸。
于老师在心里添了一句:
还很聪明,这个年纪的小孩能知道自己什么生肖就不错了。
于老师让到园的小朋友排好队,家长们也要在孩子身边跟着排好队,等待人全部到齐后再进去。
白檀环伺一圈,发现其他孩子的双亲齐齐到场,有的连爷奶叔姨也跟着来了,一排家长队伍中,只有他身边突兀的空了一块。
他不由自主攥紧了小铃铛的手,而小铃铛站在队伍最前端,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于老师,看起来倒真像和谐的一家三口。
等向日葵小班的孩子全部到齐后,入园第一课,于老师先教他们学着按照高矮个排队。
小铃铛嘟着小嘴站在队伍最后哼哼唧唧。
长得高也不是太好嘛,这样她就不能牵于老师的手手了。
铃铛痛心。jpg
安排好队伍,于老师拿着签名表让家长依次签名,顺便多留几个家人的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白檀正在写王姨的联系方式,考虑着还能再写谁。
萧绾么?还是……霍泱。
出于方便考虑,写霍泱最合适,这样如果他电话关机或静音没听见,老师找不到他也能直接联系霍泱,而他肯定是大半时间都陪在霍泱身边。
这时,站在小铃铛前边的小男孩无聊地四处乱看,一回头,看到小铃铛抱着白檀的腿也在好奇地四处打量。
小男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把白檀和小铃铛俩人上下打量过一遍,作势清了清嗓子,问小铃铛:
“你没有妈妈么?怎么只有你爸爸带你来了。”
小铃铛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白檀,小声道:
“我有妈咪……”
“撒谎,你有妈妈为什么没看到她,离婚了么?还是她根本不疼你,都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陪你一起过。”小男孩咄咄逼人道,“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来了。”
他的父母就站在他身边,看着衣着打扮也是非富即贵,但儿子出言不逊,他们俩并不想管。
“我没撒谎……我就是有妈咪。”小铃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妈咪说过在外面要叫他爸爸。
小孩蹙着小眉毛,小嘴噘的都能吊茶壶。
小男孩继续咄咄逼人:
“你为什么要叫妈妈叫妈咪啊,你很装欸!”
小铃铛皱起眉头”不满地“嗯~”了声,一个字转了十八个弯。
她学会说话时说得多是英文,一直“mommy”地叫,改不过来了。她不明白,这样就叫装么?
白檀写完联系方式,听到女儿这略带委屈的一声哼唧。
“怎么了小铃铛?”白檀俯身拉过女儿的小手,轻轻揉着。
小铃铛眼底含泪,小叔习惯性攥紧白檀的手,委屈巴巴说:
“这个小朋友说我没有妈咪,妈咪不爱我……”
白檀瞪了那小男孩一眼,随后摆出虚伪的笑脸:
“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不可以欺负同学,大家要友好相处哦。”
实则内心OS:不然大嘴巴子抽你父母哦。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语气傲慢:
“我又没乱讲,别人都有爸妈,她就一个爸爸。就算爸妈工作忙也会在今天抽出时间来陪我们小朋友见证这伟大时刻,我爸爸可是连夜从外地坐飞机赶回来的。”
白檀不信一个三岁小孩能说出这么高级的词汇,猜到定然是大人教他们的。
而这小孩的父母对于儿子的出言不逊非但不管,还凑一起对其他家长的衣着评头论足。
“因为她有两个爸爸。”
就在白檀考虑着是要先安慰伤心的女儿还是直接找这小孩父母理论时,头顶忽然响起熟悉的男声。
声音不大不小,却铿锵有力。
霎时间,周围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朝发出声音的人看过去。
白檀握着小铃铛的手顿然一紧。
高大的身形遮住了他头顶的阳光,在他和小铃铛身上投出一片阴影。
秋风拂动着天际的薄云,缓慢到像是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墨镜遮住了男人的双眸,只能看到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白檀咽了口唾沫。霍泱为什么来了……
有家长觉得他很眼熟,但又不能确定,不敢丢下孩子上前一探究竟,只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而那出言不逊的小男孩CPU都快干烧了也无法理解这句“她有两个爸爸”,但他谨记父母教诲:
你觉得不对的就要勇敢反驳,就连幼儿园的老师说得也未必是对的。
“你胡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个爸爸呢。”小孩握紧拳头,叫得声嘶力竭。
霍泱墨镜上方的剑眉轻蹙一下,稍纵即逝。
他凭借一米九的身高居高临下垂视着这个只有九十公分的小破孩。
缓缓开口:
“怎么没可能,她的另一个爸爸就站在这。无论是两个爸爸还是两个妈妈,存在就是合理的。你爸妈要是不懂这个道理,叔叔教给你。”
小男孩他爹一听儿子让人教训了,不服气了,撸袖子冲过来——
下一刻,停下了脚步,双目直直平视着霍泱的前胸。
然后慢慢放下袖子盖住他那不盈一握的细瘦手腕。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霍泱最后看了他一眼,眉尾一扬。
随后不再理会这等闲杂人等,蹲下身子,与小铃铛保持平视,道:
“以后别人再问你就说有两个爸爸,他要是不服,就告诉他是他见识短浅。”
小铃铛紧紧抱着白檀的腿,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全部隐匿在妈妈腿后。
她不太懂什么存在的即为合理的,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叔叔在帮她说话。
只是……她还是很害怕他。
霍泱看出小女孩眼中的惧意,站起身,推了推墨镜,扭头对白檀道:
“老师喊了,过去吧。”
白檀愣了半晌,轻轻道了句“谢谢”,便领着女儿跟着大部队往教室去。
白檀忽然回过头,视线穿过拥挤人群,与霍泱的视线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他仓促收敛了视线,带着小铃铛进了教室。
老师在落地柜的每个格子上贴了数字和小朋友们的照片,让他们学着找到自己的照片把书包和室外穿的鞋子放进去,换好室内布鞋后再去对面洗手然后领自己的水杯,自己接一杯温水后排好队,按照老师叫号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这过程中家长不能出声也不能过去帮忙。
白檀凝望着小铃铛自己脱掉皮鞋在柜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然后换好布鞋,去找其他已经换好鞋子的小朋友排队洗手。
白檀鼻根一酸,双眼渐渐模糊。
这个小丫头在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总是分不清鞋子左右只,常常鞋子反穿还乐呵呵地跑去找妈妈说自己会穿鞋子了。
那时候她的语言能力尚且稚嫩,只会单个单词往外蹦,白檀要理解好久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日月如跳丸,一转眼,她已经可以娴熟的换鞋洗手,在老师的指导下打了半杯温水喝得干干净净,举着空水杯对白檀傻笑。
看到旁边的小朋友不小心洒了水,她会主动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地。再换一张干净纸巾帮小朋友擦拭弄湿的衣服。
白檀释然地松了口气。
独立是好事,可也意味着小孩子开始慢慢不再需要父母面面俱到地照顾。
这么一想,有点伤心呢。
随着老师一声令下,分别的时刻到了。
“各位家长辛苦了,感谢各位对老师工作的理解和认可,我相信今天对于小朋友来说是特殊的一课,对于家长朋友来说,也是学会对孩子放手的重要一课。”
小孩们还没哭,倒是家长们不舍地落下眼泪。
是啊,学会放手,学会将孩子看做独立的人格,是最为痛彻心扉却也是非学会不可的一课。
“好啦,小朋友们也和爸爸妈妈认真道别吧。”于老师道。
小铃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小孩堆里朝着白檀望穿秋水。
她习惯性地伸出小手想让妈妈过来抱抱她。
白檀走过去,蹲下身子,帮小铃铛整理着头发,声音像被拨弄过的琴弦,带着颤音:
“小铃铛,我要走啦,你在幼儿园里会乖乖听话对不对?”
小铃铛急了,紧紧拽着白檀的手:
“妈咪你要去哪,你不陪小铃铛一起玩么?你不要你的小宝宝惹么?”
小铃铛素质三连,弄得白檀哑口无言。
良久,他叹了口气,只能慢慢和小铃铛讲道理。
“小铃铛来幼儿园学知识,爸妈都不能陪着你。不过小铃铛不用害怕,在这里有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有问题就找于老师,玩一会儿吃顿午饭再睡一觉就能见到妈妈了。”
小铃铛掰着小手指算,算来算去算不明白,声音漫上了哭腔:
“那是几分钟呢?”
白檀努力摆出微笑,他不能先乱,不然小铃铛会更害怕:
“如果算时间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和于老师一起玩再吃饭睡觉你就会发现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本来小铃铛在认真思考白檀的话,还算稳定。
但周围小孩一哭,哭的她也心慌意乱。
她一把抱住白檀,像只树袋熊宝宝紧紧攀附在妈妈身上,小声儿微哑:
“妈咪你不要走,我不想你走。”
“这样吧。”白檀只好使出最后绝招。
他从包里拿出一只电话手表给小铃铛戴上:
“想妈妈的时候就拨通520,妈妈就可以和小铃铛通话了。”
幼儿园不允许孩子带任何电子产品和首饰,就算是电话手表也要把通话功能关掉。
所以白檀给只手表设置了录音,只要输入520就会随机播放他的声音包。
小铃铛会想和他说什么他也早就猜到了,因此不怕声音包答非所问。
怕吵到其他小朋友,他还特意将声音设置得很小。
小铃铛得到新鲜玩意儿很是稀罕,低头摆弄着。
趁她分神,白檀立马起身跑出去。
殊不知,在他离开后,小铃铛怔怔抬起头,望着教室门口等着妈妈回来。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她最终没能看到妈咪的身影再次出现。
在一群鬼哭狼嚎的小孩子中间她显得那么乖巧又情绪稳定。
良久,她慢慢走到教室角落,在小椅子上坐下。
一群人的吵闹中,她幼小的背影格外孤独,好似天地万物只剩她一人。
小铃铛慢慢按下520三个数字,对着手表小声道:
“妈咪,你要快点来接小铃铛……”
白檀的声音从手表里传来:
“当然啦,我们小铃铛是妈妈唯一最爱的宝贝。”
小铃铛抬起小手,将手表紧紧贴在脸上,呜呜嘤嘤掉着金豆豆。
幼儿园外。
白檀靠在车椅背上,仰头望着车顶。
到现在还是感觉不真实,这个一直以来每时每刻都黏在他身边的小丫头正式离开家上幼儿园了。
就像于老师说的,放手对于家长来说是最重要的一课,同样也是最难学会的一课。
只是庆幸女儿的情绪比他更稳定,没像他一样坐在车里掉眼泪。
这和从他心上剜掉一块肉有什么区别啊。
早知道就让她晚一点入园,四岁再上幼儿园也好啊。
不行不行,不能有这种想法,小朋友融入社会生活无论是于他们还是于家长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剥夺小朋友社会交往的权力。
白檀做了个冗长的深呼吸,努力平复好情绪。
打开手机点进班级群的实时监控,看见小铃铛坐在角落对着电话手表自言自语。
唉……
“叩叩。”
在他伤春悲秋之际,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白檀看过去,在窗外看到了与这乱糟糟环境有点格格不入的一张脸。
别说那人戴着墨镜,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白檀打开车窗,问:
“你怎么还没走。”
“打车来的,家长太多又叫不到车。”霍泱道。
“上来吧,我送你去剧组。”白檀落了车锁。
霍泱打开副驾驶的门,却听白檀道:
“坐后面。”
“理由。”
他下巴一抬,点点副驾驶上的儿童座椅:
“这是小铃铛的专属位置。”
霍泱坐到后排,摘下墨镜,透过后视镜看到了白檀泛红的双眼。
“哭过了。”霍泱低下头,随手拿过车后座的儿童绘本,漫不经心翻着。
“我女儿第一天离家,我不能难过么。”白檀语气不悦,本来就心烦,这男人还上赶着找不自在。
“是么。”霍泱冷声道,“如果不是有些人在我床上□□,连生日都不记得给女儿打一通电话,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白檀的双颊倏地漫上一抹微绯色。
他的身体向座椅中沉了沉,借着发动车子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自己也是蠢,那天怎么就因为一块蛋糕着了霍泱的道,明明约定好晚上要给小铃铛打视频电话,结果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表面表现得那么嫌弃,结果还不是“进来、进来”地叫个没完。
一向伶牙俐齿的白檀罕见的沉默了,霍泱不用抬头看都知道他此时的表情。
继续漫不经心翻着儿童绘本,嘴角浅浅上扬,稍纵即逝。
白檀这车开得也是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霍泱那句“在我床上□□”,随即又联想到在家里守着手机苦苦等候的可怜小铃铛。
负罪感上来了。
更痛恨自己没出息。
明明已经吃过一次亏,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踏入同一个陷阱。
“专心开车,我的话说了就过了,你不用反复细细回味。”倏然,后座的霍泱这样说了一句。
“霍老师脸真大,你的话是什么醒世恒言么,有什么回味的必要?”白檀瞬间化身小刺猬,狠狠扎回去。
“无所谓,扣分罚款的又不是我。”
白檀:???
他看了眼窗外,一下子慌了。
这是单行线!他就这么逆着车流开进来了,刚才只顾着想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注意路标。
三百块钱啊……
对面开过来的车主大哥佩服他敢和交警做抗争的勇气,从车窗里对他伸出大拇指。
霍泱透过后视镜看着白檀涣散的双眼,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打开手机给白檀转了三百块钱,备注:
【打车费】
又坏心眼的给他分享了交管12123的网上交罚款APP。
第46章第46章
白檀把霍泱送到了剧组,随后下楼开车回家。
迎面走来一扛着收音话筒的工作人员。
白檀觉得他有点眼熟,应该也是三年前跟组剧务,于是对着他点点头,说了句“好久不见”。
工作人员打量白檀许久,这才恍然大悟:
“哎呀,是白助理啊,好久不见,得有三年了吧,我们都以为你没跟着霍老师干了呢。”
“你变化有点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白檀摸摸脸蛋:
“你不会又要说我胖了吧。”
“没有没有,白助理越来越干净细腻了,哪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天天风吹日晒的。”工作人员笑笑,“对了。”
白檀一歪头:“什么?”
工作人员疑惑地蹙起眉头,垂眼嘀咕着。
对了?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而且对了之后他要说什么来着?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好像几年前在剧组见到白檀也说了一声“对了”,是要和他说什么事来着……?
“算了,我这几天忙得不着四六,脑子不行了,应该也不是啥要紧事。”他决定不要为难自己如鹅毛般苍白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