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行酒令、对诗文,萧窈怕是百回也难赢一回,但这等考验灵巧的游戏,她却格外擅长。
陆西菱接连猜错,罚了三杯酒。
“西菱从前最擅猜这个,今日算是栽了。”谢盈初调侃了句,又拉着她的手细看?,“我方才明明也看?着,你是将玉钩给了阿竺,手都松开了……是怎么藏着的?”
“少时出去玩,跟变戏法?的学了点小把戏罢了,并不难。”萧窈说着,放慢了演示给她看?。
陆西菱柔声道:“公主见多识广,平易近人,实非我等能及。”
“不过一场游戏罢了,竟引得陆娘子生出这样的感慨,倒真令我钦佩。”萧窈捏着那枚玉钩,阴阳了回去。
谢盈初终于觉察出气氛的微妙,愣了愣,试图转移话题:“总在此?处闷着也无趣,不如出去看?看?春光,学宫修整得比上回来时精致多了……”
萧窈起身应和:“好啊。”
陆西菱却并没动弹,神色自若道:“你们先去。我口渴,饮些茶水就来。”
待一行人离去,她饮尽杯中的残酒,起身去寻王滢。
王滢凭栏而?坐,听着湖水对岸澄心堂传来的琴音,手中那枝梨花已经被薅得不成样。
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不佳,就连王氏自家姊妹过来,都被怼得说不下去,旁人就更不敢招惹。
上巳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想自找晦气。
陆西菱轻声笑道:“谁惹四娘子不高兴了?”
王滢瞥她一眼,指尖重?重?捻过几瓣梨花:“还能有谁。”
“无怪四娘子生气,而?今这情形,我瞧着也不成样。”陆西菱叹了口气,“听人说,她虽拜在居士门下学琴,却常与?协律郎朝夕相处……”
“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呢?”
王滢脸色愈沉:“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隔水传来的悠远琴声本有清心静气的效用,而?今却令她愈发烦躁,接连质问道:“前回在崔家,你教我效仿年前那回激她失态,却并无用处。”
“而?今她得了松月居士青眼,祖母还为?此?数落我一通。”
“你有闲工夫说这些,不如想些有用的法?子。”
陆西菱一时失语。
“再?有,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对谢昭又是什?么心思!”王滢起身,将手中那枝破败不堪的梨花摔在她脸上,拂袖离去-
澄心堂的清谈持续到暮色四合,若非诸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身子骨实在撑不下去,怕是还能秉烛夜谈。
崔循少时为?攒名望,常随着祖父参与?清谈。
但他实则并不爱这些,后来年岁渐长手中攥着实权,便很少再?出席这种场合。
今日作陪至此?,心下不胜其烦,但还是耐着性子亲自将人送离。
后又折返回来取公文,打算趁着人散尽,彻底清净后再?决定去何?处。
会在清溪边见着萧窈,全?然?是意?外。
萧窈随意?坐在溪畔的大石上,云霞似的衣摆铺散开来,再?没白日里精致而?温婉的架势。她低头?碾着细碎的鹅卵石,看?得不顺眼了就踢到溪水中,溅起几片水花,绣鞋被洇湿了也不在意?。
微弱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莹润生光。
她身侧依旧没有伺候的婢女,也不知是婢女不上心,还是她将人遣散的。
崔循无声叹了口气,提醒道:“溪水凉,你的病才见起色,不应如此?。”
萧窈显然?也没料到此?时还会有人来,吃了一惊,听出是他的声音后,紧绷的身体才又松弛下来。
她踢开一粒石子,“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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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看?出她心情不佳,微微皱眉:“谁又惹你了,白日不是还好?”
萧窈慢吞吞道:“我装的。”
见他疑惑,便又多解释了句:“为?了气王滢。”
崔循哑然?。
他隐约知晓王四娘子对谢昭的心思,只是从没在意?过,更没想到萧窈今日与?谢昭言笑晏晏,竟是因这样的缘由。
“是不是很可笑?”萧窈仰头?看?了眼那抹几不可见的弯月,嗤笑了声,“我自己也觉着好笑……”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是好。”
“最想做的,其实是把王滢独自骗开,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扔到山林中去,生死有命。”“夜里那样黑、那样冷,她这般娇弱的女郎,只怕听到些声响都要被吓得魂不守舍,狼狈不堪。”
“若是当真倒霉,被蛇虫咬一口,也是她合该如此?。”
萧窈磨了磨牙,像是已经下定决心,最后却又悉数归于无奈:“可我不能。”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王氏不会善罢甘休,总会猜到我身上,给阿父添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其实对王滢来说,这法?子是极有用处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因着那份嫉妒之心百般为?难。
今日如此?,又何?尝不是因果循环?
萧窈起初是这样想的,也觉着有趣,可这一日到头?,兴许是白日陆陆续续饮的酒多了些,如今却只觉无力。
崔循听萧窈自言自语许久,明白她为?何?会独自坐在此?处,一时却也只能叹道:“你该回去了。”
“可我鞋袜湿了,不想走动。”萧窈偏过头?看?他,“你背我好不好?”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目光也不够清明,兴许是醉了。
有些人醉了会发酒疯,哭闹不休,她却只话多了些,也更爱撒娇。
崔循喉结微动,艰难道:“不好。”
萧窈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士族,真叫人厌烦……可我什?么都做不成,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她仰头?看?稀薄的月色,身形摇摇欲坠。
崔循见此?,终于还是上前扶了一把,令她倚在自己身上。
萧窈轻轻勾着他的手腕,想起阳羡长公主那句感慨,迟疑道:“若易地而?处,你观士族门阀,何?如?”
冰凉的手指覆上跳动的脉搏,令他清醒,心跳却又不自觉地加快。
崔循沉默片刻,低声道:“终不长久。”
这样的话在他心中藏了不知多少年,未曾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语。
时下士族风气糜烂至此?,纵眼下还算繁盛,可内里早就烂了,譬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何?长久?
他少时也曾自矜出身,后来年岁愈长,看?得也就愈发明白。
终有一日山雨欲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力保全?自家,让这艘船沉得慢些罢了。
萧窈又问:“毁于何?人手?”
崔循叹道:“兵戈。”
第036章
萧窈是有些醉了。
月色朦胧,她?看不清崔循的神情,只觉眼前的人仿佛都有了重影,只有紧紧攥着?他的手才勉强有些许实感。
至于他所说的话,也须得缓片刻,才能渐渐反应过来。
到后来,她?原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已经?没什么成算,顾不得什么王家?、士族。只靠在崔循身上,同他撒娇:“你?背我回去……”
她?以为崔循总会答应的。
可他却始终并?未松口,任她?再怎么念叨,也只道:“不应如此。”
最后还是翠微与?青禾终于寻到这里,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地扶她?起身。
崔循仿佛还冷着?脸同翠微说了些什么,语气十分严厉。萧窈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自己不高?兴,分开之时在他手腕挠了下……
日光透过窗牖,在床帐上映出海棠花窗的影子。
萧窈抬手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算不得尖利,应当不至于留下什么伤。
崔循便是再怎么小气,也不至于同她?一个醉鬼计较。
及至起身用过朝食,正琢磨着?今日应当做些什么,却见青禾苦着?脸捧了几册经?书进门。
萧窈瞥了眼最上边那册《南华经?》,疑惑道:“我没要这些啊……”
“是崔少卿的意思。”青禾欲哭无泪,“他昨夜说,公?主的事情原不该他过问,只是如今既暂住学宫,少不得就得遵守学宫的规矩。”
萧窈茫然:“什么规矩?”
“不得醉酒。”
萧窈愣了愣,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条。
这条规则原是为那些沉溺酒色的世家?子弟准备的,为免他们来了学宫不肯专心?向学,酒醉生出是非。
她?那时在知春堂练琴,听谢昭提及此事,还着?意补了句:“该罚得重些才是。”
怎么都没料到,这火能烧到自己身上。
“少卿又说念在公?主初犯的份上,便不重罚,请您清醒后抄两卷经?书即可。”青禾顿了顿,“我和翠微姐姐没能照看好公?主,也要陪抄。”
翠微还好些,她?早年跟在萧容身边,读过书、习过字。
青禾却不大行。
字是都认得,但写?得歪歪扭扭,也极慢。
萧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翠微已接过经?书,认真道:“昨夜令公?主孤身在外,实是我与?青禾的疏忽。如少卿所言,若真是出什么事,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抄经?又算得了什么。”
“怪不着?你?们。”萧窈摇了摇头,“是我想独自坐会儿,将青禾撵走的。”
她?起身道:“虽说确有此条例,但学宫尚未正经?开启,做不做数还两说。等我跟他理论过,纵是真免不了,我替你?们抄写?就是。”
她?今日不耐烦打扮,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衣裙,素着?一张脸出门。
原是打算去知春堂练琴,顺道等崔循,半路却遇着?了全然意料之外的人。
建邺、荆州两地奔波,舟车劳顿,晏游与?年节那会儿相比仿佛瘦了些,精神却很好。一身墨色劲装,未束冠,长发?用了根发?带扎起,春风拂过发?丝飞扬,透着?十足的少年气。
萧窈只怔了一瞬,随即大步上前,笑盈盈道:“你?回来了!”
“昨日回到建邺,入宫拜见圣上回了话,却不见你?。听闻你?搬到栖霞山,便寻过来了……”晏游迟疑,“会不会扰你?练琴?”
萧窈理直气壮:“便是太?学生也有休沐日,我歇上一日自然没什么。”
晏游道:“既如此,带你?去玩。”
自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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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兴高?采烈,没令人备车,只向学宫仆役要了匹马。
仆役认得萧窈,没敢违背,但看着?她?这单薄的身形,唯恐出什么事,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侧。
及至见她?干净利落地上马,姿态堪称闲适,不由吃了一惊。
晏游亦翻身上马,“我原本还想着?,你?会不会生疏了。”
萧窈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些得意:“这可是舅父在时手把手教我的,等过个三五年,才用得着?问会否生疏。”
“是我问错了。”晏游笑道,“等到了城中,买青梅饮给你?赔不是。”
萧窈其实并?没随性地逛过这座京都。
起初偷溜出来,倒霉撞上王闵之事;再后来倒也曾随着?班漪、阳羡长公?主出宫,但身后总是会跟着?许多?侍女,她?也或多?或少拘着?性情。
但与?晏游一起时,是什么都不必考虑的。
晏游在“玩”这方面?颇具天赋,无师自通,明明他自己先前也没在建邺久留,却像是在此住了十数年的本地人。
知道何处的风景好,何处有美?酒佳肴。
还带她?去看了曾经好奇过的胡姬。
异域的舞与?南国迥然不同,鼓点明快,热情张扬。
萧窈好奇地尝了尝胡姬奉上的酒,燕支色的酒水,有些甜,又透着?些香醇。
只是想到书案上那几卷《南华经?》,到底没敢多?喝。
一日下来,回到学宫天色已彻底暗下来。
萧窈心?中畅快,身体却累得要命。
眼皮好似坠了铅,睡眼朦胧,回头学宫后心?中那根弦松了,几乎是从马上滑下来的。
晏游在侧扶她?,见此,索性道:“不若我背你?回去?”
萧窈自年少时,就常跟在晏游身后玩闹,东奔西跑的。那时体力不济,累得不欲走动时,往往都是晏游背着?将她?送回去。
她?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便没说话,顺势趴在晏游背上。
晏游低低地笑了声:“记得你?少时不欲背书,躲在假山石中睡过去,最后被我找到,就是这样背着?你?送回去的。”
萧窈不肯承认,只道:“不记得了。”
“还有在荆州那年,难得下了场大雪,你?崴了脚踝,最后也是我这样背着?你?去寻医师。”晏游想了想,“你?那时还藏着?雪,故意抖落进我衣领中。”
萧窈想起此事就来气,抱怨道:“谁让你?那时偏要去桓大将军处,害得我……”
晏游忽而停下脚步。
正疑惑,只听他客客气气称呼了声“崔少卿”。
萧窈勉强睁眼,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冷淡的脸。
晏游笑道:“荆州事已毕,多?谢少卿先前提点。此番仓促,改日当登门道谢……”
“不必。”崔循打断了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晏游微怔。
他对这位崔少卿的性情有所了解,知他待谁都不热切,但从不失礼节,如今这般疏远实是有些古怪。
令他不由得反思,自己莫不是何时得罪了人。
萧窈嗅着?夜风中崔循惯用的那股浅淡熏香,稍稍清醒了些,又想起书案上的南华经?,试图与?他讨价还价。
可还没开口,崔循已经?擦肩而过,离开了。
他看出萧窈有话要说,也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
只是见着?她?这样乖巧地趴在晏游背上,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并?不那么想听。
其实这样的情形,他在许久之前就曾见过。
应是恒平元年,崔家?祖母尚在,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令他带着?贺礼去荆州拜会桓大将军。
两家?世代交好,此行倒也说得过去。
但崔循心?知肚明,祖母是想要促成他与?桓氏女郎的亲事,趁此机会见上一面?,若彼此都还看得过眼,便能顺理成章定下。
他对此无可无不可,心?中想的更多?的,实则是试探大将军对如今朝局的看法?。
及至荆州。
觥筹交错间,大将军与?他相谈甚欢,言辞间颇为赞赏。
而桓氏女郎出身高?贵,雍容典雅,是再标准不过的士族闺秀,将来也会是极为合格的世家?主母。
他只需回到建邺后点头应允,这桩亲事便会顺理成章地定下来,皆大欢喜。
只是将要启程离开时,荆州落了场大雪,又多?留几日。
桓家?娘子邀他出游赏雪。
在芦雪湖边,崔循见着?了还是桓大将军帐下亲兵的晏游,与?跑来荆州探望的萧窈。
只是在那时,他还不知萧窈是萧窈。
年纪轻轻的女郎披着?件大红的斗篷,带着?侍女在湖边堆雪,在冰天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笑得无拘无束。
是皑皑白雪中的一抹亮色。
总会叫人多?看两眼。
只是桓娘子不喜吵闹,道了句“聒噪”,叫人赶她?离开。
荆州地界,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比不上桓氏一句话,寻常人只有避让的份。
仆妇们领命而去,踩了她?堆的雪,又令她?与?侍女速速离去,以免坏了贵人观雪赏景的兴致。
她?仿佛争辩了几句,却被仆妇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最后是晏游及时出现解围,她?唤晏游“阿兄”,而后如今日这般,伏在他肩上由他背着?离开。
隔着?朔风细雪,崔循其实并?没看清她?的形容模样,也并?不在意,只是有那么一瞬曾被她?张扬外放的喜悦触动。
他亦未曾想过深究她?的身份。
只是回到建邺,在祖母问及是否心?仪桓娘子时,又想起那日所见,回绝了。
此后数年,崔循再未记起此事。
直至在太?常寺外再见晏游,听他自报家?门,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在许久以前就见过这位恣意张扬的公?主。
而那曾经?一瞬的触动,在萧窈有意无意的撩拨下,逐渐如藤萝蔓生。
崔循知晓自己方才态度不妥,但骤然见此,无法?不在意。
如果说他对谢昭的介怀,源自于谢昭的名正言顺。既受重光帝青睐,族中又无阻力,是最有可能成为萧窈夫婿的那个。
那么对晏游的介怀,则因为萧窈与?他自少时起相识,情谊深厚。
他看过萧窈全身心?信赖晏游的模样,也就愈发?意识到,她?待自己那点所谓的“喜欢”不值一提。
第037章
崔循在学宫虽有住处,但他并不常来,更不在此留宿,玄同堂内外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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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关于抄经的质疑没来得及问?出口,接连几日,都未曾再见过崔循。
官廨倒是这边逐渐热闹。
五经博士、助教、典学、监丞等一应学官陆续搬来,昭示着学宫即将正式开启。
萧窈无人可辩,翠微这边已经夜以继日地?将两?卷经书抄完。
也不知崔循那夜究竟还说了些什么,立竿见影、卓有成效,翠微都没往日那么纵着她了。
见青禾也极为?生疏地?攥着笔,颤颤巍巍抄经,萧窈终于看不下去,自己揽过。
手腕抄得酸疼时,就在心?中暗暗骂几句崔循。
学宫人员往来频多?,不似从前自在,萧窈便从澄心?堂搬回行宫,只每日午后来此。
谢昭身?上担着司业一职,近来已住在学宫,每日事务繁忙,却总会留出一个时辰听她练琴。
春日午后日光和熙,暖风吹过,依稀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令人昏昏欲睡。
萧窈托腮犯困,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依旧门窗紧闭的玄同堂。
“在想什么?”谢昭沏了盏茶予她,笑道,“昨日得的新茶,你若喜欢,改日令人送些去行宫。”
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入口微苦,逐渐回甘。
萧窈道声谢,随口道:“这些时日,仿佛都不曾见崔少?卿。”
“听闻崔翁犯了旧疾,卧病在床,琢玉素来孝敬长辈,自当侍奉在侧。”谢昭徐徐道,“是有什么事寻他?我晚些时候回宫议事,可代为?告知。”
萧窈稍有迟疑,还是摇了摇头:“并非什么要紧事,还是不麻烦……”
谢昭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往往听到此处便不会再追问?。此番却眉眼一弯,温声道:“你我之?间,竟还这般生疏吗?”
萧窈原本并没想太多?,被他这么一问?,顿觉自己这话?似乎确有不妥。
毕竟尧庄事务繁忙,这些时日总是谢昭教她的时候更多?,算起来又是师兄妹的关系,不该如外人那般生疏才对。
萧窈在心?中暗暗反思一番,将抄经的缘由讲给谢昭听,只是隐去了她攥着崔循发酒疯那段。
“琢玉也是……”谢昭错愕之?后,摇头笑道,“那日上巳,宾客饮酒者不计其数,何况学宫律令尚未颁布,拿来罚你,实?在有些过于严苛了。”
萧窈揉捏着隐隐酸疼的手腕,不情不愿道:“算了,横竖我已经抄完。”
谢昭提议:“既如此,我此番回去可代为?交给琢玉。”
萧窈对此无可无不可,见他主动提及,便叫青禾取了抄好的经文过来。
谢昭依自己所言,回太常寺时,将这叠经文带给了崔循。
崔循忙中抽空,才写完给叔父的家书回信,漫不经心?瞥了眼,封信的动作随之?一顿。
他认得萧窈的字迹,也能看出来是南华经第一卷开篇。
只是没料到会是谢昭带给自己。
但转念一想,萧窈几乎每日都会到知春堂练琴,她这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会同谢昭提及此事也是情理?之?中。
论?及远近亲疏,他才是又远又疏的那个。
“琢玉对公?主还是太过严苛,”谢昭道,“上巳日,便是多?饮几杯酒也是情有可原。”
崔循折了信封,缓缓道:“你若见过她醉后言行无状,便不会这样想了。”
谢昭微怔,指尖轻轻碾过衣袖,复又笑道:“上巳那日是我疏忽,若是照看好公?主,也不至于此。”
“她自有侍女照看。”崔循道,“你与公?主虽同拜在松月门下,算是师兄妹,却终究男女有别,往来过密难免招致非议。”
“你纵不顾惜自身?,也该为?公?主思量。”
“琢玉此言有理?。”谢昭收敛了笑意,“待秦淮宴后,我欲烦请祖父向圣上提亲。”
仲夏时节的秦淮夜宴,是建邺士族的盛会,今年恰该谢家筹备。而今谢氏上下皆已忙碌起来,力求将此宴办得尽善尽美。
便是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大?都会往后放一放。
故而谢昭此举并无不妥。
两?人相识数年,算得上好友,这样的大?事提一句也正常。
崔循在信件封口处落下泥封,眼皮都没抬,片刻后开口道:“随你。”-
萧窈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每日练琴、整理?书稿。
也会去学宫的藏书楼逛一圈,从浩如烟海的藏书中,挑几册能够看下去、不犯困的。
谢昭带走经文,没再同她提过。
如果?不是这日为?着文稿来澄心?堂讨教,恰撞见崔循与尧庄议事,她怕是就彻底将此抛之?脑后了。
有些时日未见,崔循清瘦了些。
素色衣袍,腰系青玉带钩,眉目冷淡,愈发像是春风吹不化的冰雪。
他面前放着一叠书稿,粗略扫过看不真切内容,只能辨出这是极为?便宜的竹下纸,其上字迹端正
有力。
对面的尧庄却是眉头微皱,未开口先叹气。
“此人的文章你已看过,实?是有真才实?学者,”尧庄道,“他这样的出身?,至此地?步,殊为?不易。”
崔循颔首认同,却道:“可您先前已经拟定十?位得入学宫的学子,名册也已经递交圣上过目、首肯。”
尧庄自然知晓此事,也听出崔循的用意,无奈道:“当真无法破例,容他入学?”
崔循平静道:“多?有不便。”
尧庄便不再多?言,只是视线落在那粗劣的竹纸上时,依旧难掩惋惜之?色。
他素有惜才之?心?,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收许多?弟子。
“居士若无别事,我也该回去……”
见崔循对此熟视无睹,自顾自起身?告辞,萧窈没忍住上前打岔:“只是添一人,也不成吗?”
她听着对话?在心?中猜了个大?概,想了想,又补充道:“又或是不令他占入学的名额,寻个学宫的差事,令人留下来也成。”
“能得师父看中,说不准比某些个助教还要强些。”
她倒不是信口开河。
虽说来学宫当差的人经谢昭的手筛过一轮,但时下朝中风气使然,怕是挑遍了,也不可能凑出这么些有真才实?学的人。
其中或多?或少?,总有凑数的。
她带着些期待看向崔循,只觉此事于他而言,应当并不难办。
崔循淡淡看她一眼:“不成。”
萧窈欲与他争辩,被尧庄出言拦下,“莫要为?难崔少?卿。”
萧窈明面上老老实?实?地?应下来,在崔循离开之?后,寻了个借口追上他的脚步。
原想着先问?问?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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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崔循停住脚步,波澜不惊道,“经文原也不必予我。只要公?主长了记性,今后不再犯,便足够了。”
萧窈微微瞪大?了眼,被噎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见崔循要走?,也顾不得兜圈子,下意识追问?:“那方才之?事,为?何不能通融?”
“允寒门子弟入学宫,已是莫大?的让步,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公?主应该明白才对。”
他似是在说此事,又似是不止如此,意有所指。
萧窈咬了咬唇,跟在他身?后,从澄心?堂到了官廨玄同堂。
此处已有不少?官吏,见着崔循后恭恭敬敬行礼问?候,发现他身?后的萧窈后大?都难掩惊讶之?色。
只是觑着崔循的脸色,谁都没敢多?问?半句。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路。
萧窈愈发神色自若,倒是崔循原本平静逐渐难以维系,进门后冷声道:“你就当真半点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我若在意旁人背后如何议论?,王家寿宴后,就该找条白绫吊死了。”萧窈没忍住翻白眼,只觉崔循今日不可理?喻,“你头一天认识我不成?”
崔循看向书案上堆积的公?文,定了定心?神:“你执意跟来,若还是为?管越溪入学宫之?事,不若去寻谢潮生,令他想办法。”
萧窈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管越溪”便是方才他们争论?的寒门学子。她初时追上崔循确实?是为?此人,跟到此处,只是觉着他的态度实?在奇怪罢了。
但想从崔循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实?在太难了。
她觑着崔循的反应,坦诚道:“可我觉着,谢昭的话?仿佛不如你的有用。”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早先若非崔循态度松动,只怕到现在,学宫名册上都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寒门学子的名字。
可崔循却无法因为?这句恭维而感到愉悦,沉默片刻,反问?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何要做?”
第038章
崔循自然是个重?利益的人。
大公无私的圣人是管不了一族事务的。无论表面看起来?再怎么光风霁月、温润疏朗,都改变不了内里的本质。
这些年,崔循从未少过算计。
无论族中事务上,还?是士族之间的往来?上,总要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先?前放任私心,破例为萧窈所?做的那些,才是不该有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崔翁介怀,以至明?里暗里敲打,唯恐一发不可收拾。就连这些时日卧病在床,依旧不忘关怀他的亲事。
为此,还?劳动常驻京口的叔父当说客。
崔循这位叔父素来?待他极好,视若己出。对于崔翁将?家业交予他一事非但未曾有过任何?怨言,这些年始终鼎力支持。
信上言辞恳切,望他早日成家,琴瑟和鸣,亦有人能帮他分担些许。
崔循回?信婉拒了叔父的好意,并没打算与顾氏女郎相见,却?也?知道,自己不应再有出格之举。
他与萧窈实非同路人,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故而眼下他只与萧窈论利益,不论其?他。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想了想,慢吞吞道:“是该礼尚往来?,不应令你吃亏。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崔循生硬地打断了她?,“纵然有,你亦做不到?。”
萧窈绕到?崔循面前,目不转睛地仰头看他:“你提都不提,又岂知我做不到?呢?”
崔循眉头微皱,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俨然一副高冷不可亲近的模样,看起来?正经极了。
萧窈向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舔了舔自己那颗尖尖的虎牙,才抬手,却?被崔循隔着衣袖攥了手腕,压制在原处。
两人的力气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哪怕萧窈自小喜欢玩闹,力气在寻常女子中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哪怕崔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整日案牍劳形,那只手仿佛只是用来?提笔写字的。
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两只手并在一处钳制着。
萧窈挣了下,没能挣脱,抢先?倒打一耙:“少卿这是做什么?”
崔循道:“为防公主不知轻重?,只得如此。”
萧窈的目光落在他唇角,明?知故问:“我怎么就不知轻重?了?”
崔循神色愈冷。
当初马车上,唇齿相依,萧窈报复似的咬破了他唇角,转眼走得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他那几日却?颇为狼狈。
纵使无人敢为此问到?他面前,更无人轻佻打趣,但带着探询之意的目光总是在所?难免,背后必然也?少不了揣测。
崔循不喜私密事为人议论,更不喜萧窈这样轻浮、随意的态度。
“纵你有意效仿阳羡长公主,我却?不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伶人,由你肆意戏弄。”崔循将?话说得愈发直白,缓缓道,“公主若还?想再来?学宫,便该约束自身?,切勿再有离经叛道之举。”
萧窈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下意识想要辩驳,但迎上崔循冷淡目光后,却?又如当头浇了盆冰水,被迫冷静下来?。
她?知道,崔循是有这个能耐的。
哪怕如今顶着松月居士弟子的名头,来?此地名正言顺,可若崔循拿定主意不欲她?踏足,总能办成。
她?与崔循之间悬殊的从来?不止力气,还?有手中无形的权力。
萧窈看向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留了红痕,想了想,将?声音放轻些:“你弄疼我了……”
与崔循往来?这么多回?,萧窈早就看出来?,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至少在她?面前如此。
纵使有再多不满,也?会因她?生病、难过而退让。
所?以哪怕力量悬殊,所?以她?对崔循也?并非毫无办法,只是格外麻烦些,也?格外考验耐性。
话音才落,崔循已松开她?。
神色依旧不大好看,话音亦是冷冷的:“你该走了。”
萧窈规规矩矩站好,拖长了声音道:“那我再问一回?,你当真无欲无求?”
崔
循眼眸低垂,视线在她?脸上稍作?停留,转瞬却?又移开:“当真。”
他像是只油盐不进的河蚌,掰不开、撬不动。
萧窈揣度着形势,顿觉一时半会儿怕是啃不下来?,便没强求,离了此处。
途经知春堂时恰撞上谢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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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在即,谢昭这个学宫司业自不可能清闲。他怀中抱着几卷名册,猝不及防被萧窈撞得踉跄半步,却?还?不忘扶她?一把?。
萧窈揉着额角,连连道歉。
谢昭道了声“无妨”,又笑问道:“公主这时辰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萧窈稍一犹豫,三言两语,将?管越溪之事讲给他听。
“……师父有惜才之心,为此惋惜不已,我便想问问崔少卿能否通融……”萧窈说着,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此事殊为不易,萧窈原以为谢昭也?有得发愁,却?只听他开口:“我才见过此人。”
“如师父所?言,他确有真才实学。写得一手好文章,有胸怀天下之志,亦有为国为民之心。”
谢昭的赞许之情溢于言表,萧窈很少见他这般推崇哪个人,惊讶之余,倒是愈发觉着可惜。
心中犹自盘算该如何?将?此人留下。
“我告知他,此番入学名册已定,无可更改。但学宫藏书楼尚缺整理书册、洒扫尘灰的仆役,他若情愿为之,可以此留下。”谢昭娓娓道来?,“他已答应。公主也?不必再为此事伤神。”
萧窈先?前的打算也?是寻个旁的由头将?此人留下,只是但凡涉及官职品阶的位置,皆没那么容易能成。
而今听了谢昭的安排,惊讶之余又难免迟疑:“会不会太过屈才?”
“公主可知学宫中的许多藏书,世面上鲜有抄本,寻常寒门子弟这辈子都难看上一眼……”谢昭无声地叹了口气,似有物伤其?类之意,转瞬却?又笑道,“故而纵使为一仆役,也?甘之如饴。”
谢昭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听起来?并无半分怨怼,却?莫名令人有些难受。
萧窈垂眸想了会儿,轻声道:“也?好。”
她?素来?是个急性子,做什么事情总想着能立时见效才好,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实在并非朝夕之间能够做成的。
总要多一些耐心,慢慢来?才行-
学宫正式开启之日,定在五月初一。
重?光帝为表重?视,携群臣驾临栖霞山观礼。
萧窈虽素来?不喜这些繁琐的章程,但她?既为公主,又是松月居士的弟子,自然合该出席。
时已入夏,天气逐渐炎热。
典仪开始时犹存着些晨间的凉气,倒还?好。只是随着日头推移,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于阶下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而言,犹如酷刑。
队伍最末站着的那些个寒门学子却?还?好,站如松柏,神色郑重?而憧憬。
祭过社稷、圣贤后,重?光帝并未令内侍代为宣旨,而是亲自勉励学子上进。
之后便是尧庄。
萧窈摆出一副端庄从容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群衣袂飘飘的学子。
只见其?中有人面色逐渐苍白,眼神逐渐涣散,终于还?是没能撑完全程,在崔循面无表情宣读学宫守则之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遭哗然,亦有人惊呼出声。
崔循平静地瞥了眼,已有侍卫快步上前将?人架走,干净利落。
连带着一旁喧闹的学子都齐齐安静下来?,仿佛被掐了脖颈,老实极了。
萧窈含着片冰片,饶有兴趣地看向崔循,只见他始终不为所?动,不疾不徐地念完了剩下的守则。
“十六条守则已刻于石碑上,立思过堂前,望诸位谨记于心。若有明?知故犯者,当领责罚。”
崔循这一句,结束了持续许久的典仪。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庭中学子已有不大站得住的,又不似家中时时有仆役在侧,只得相互扶持着出门,暗暗叫苦不迭。
萧窈幸灾乐祸,忍笑上前向重?光帝行礼问安。
重?光帝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哭笑不得道:“我这小女儿自幼顽皮,这些时日在学宫,怕是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圣上不必自谦。”尧庄捋着胡须,笑道,“公主性情至纯,在琴艺一道确有天赋,又肯勤勉练习,进益颇多。这些时日整理那些陈年书稿,也?费了许多心思,是我之幸事才对。”
重?光帝眼中笑意愈浓,倍感欣慰地打量萧窈:“是大有长进了。”
御驾将?回?宫,萧窈接替了葛荣的位置,欲搀扶重?光帝。
重?光帝轻轻推开她?的小臂,朗声笑道:“父皇还?不曾虚弱至此。”
“那父皇比那些个士族儿郎强多了,”萧窈轻嗤了声,促狭道,“方才我看着,他们许多人怕是出门就要躺倒了。”
重?光帝无奈:“窈窈方才就只顾看热闹了?”
萧窈疑惑:“不然呢?”
“庭中站的,可都是建邺士族数得上的儿郎……”重?光帝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萧窈愣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阿父的用意。
凝神想了想,那些个士族子弟其?实各个收拾得人模人样,衣带当风、环佩琳琅,其?中也?不乏姿容秀美之辈。
只是放眼望去,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
倒真不怪她?挑剔,只是每日在学宫看的是谢昭那张脸,偶尔还?会见着崔循……他二人能并称“双璧”,自然是有缘由的。
萧窈停顿片刻,如实道:“不提也?罢。”
“你啊……”重?光帝失笑。
他对此倒谈不上失望,毕竟心中已属意谢昭为婿,只是见萧窈仿佛并不热切,这才想着试探一二。
萧窈对此并不上心,答完,反问起他近来?身?体如何?、用什么药。
重?光帝一一答了,及至行至学宫门庭下,停住脚步看了片刻。复又向她?道:“窈窈这些时日过得可高兴?”
萧窈点点头。
虽说学宫远不及京都城内那般热闹,但学琴、整理书稿比学规矩礼仪有趣,不必时常与那些个士族打交道,更是再好不过。
重?光帝顿了顿:“再过几日,你须得回?宫一段时日。”
他原以为萧窈会有疑惑不解,又或是因此不开心,可都没有。她?只是又点了点头,稀松平常道:“好。”
重?光帝道:“窈窈不问缘由吗?”
“我知道。无非是秦淮宴罢了。”萧窈疑惑,“阿父忘了吗?我少时曾去过。何?况今载是谢氏操持,我亦听谢昭提过。”
想了想,又补了句:“阿父不必担忧,我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的。”
重?光帝原该为此欣慰,却?又莫名唏嘘,百感交集道:“只是倏然发觉,窈窈真的长大了。”
第039章
萧窈长?居武陵,来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且大都?是年?节。
唯一一回赶上仲夏秦淮宴,是先前那位坠马身亡的小?皇帝登基时。
彼时时局乱,阿父并没打算带上她,是她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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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秦淮宴由王氏做东,极尽豪奢。
萧窈好?歹也算是皇室族亲,但各处用以装饰的珊瑚树、夜明珠,生平罕见。她如同刚进城的土包子,险些被泼天富贵迷花了眼。
兜来转去,误入一处庭院。
那是个看起来清幽雅致的小?院,其中的宾客也都?是世家子弟,但却?显然并非是在探文论道。
庭中只着单衣、坦胸露腹的大有人在。
更有甚者,已同奉酒陪侍的侍女搅在一出,亲昵狎戏。
萧窈甫一进门就被甜腻的熏香与浓重的酒气冲得头晕,还没能反应过来,被人当做王氏的侍女,拽了衣袖往怀中带。
她那时并不知五石散,也不知这是在散药。只吓得什么都?顾不上,惊叫着推开那人,逃开了。
因着此?事,萧窈对士族子弟的印象一直不大好?,对于这场由来已久的夜宴亦没什么兴趣。
若换了从前,她兴许会想法子推脱。
可时至今日,已明白许多事情在所难免,并不能由着性子想如何便如何。
萧窈并没急着回去,只先知会翠微她们,又提前向?尧庄告了假。
尧庄较之先前更为繁忙。
毕竟这许多学子中,虽不乏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但也有崔韶这样对松月居士仰慕已久的人。
先前不得见,而今总能名正言顺地请教学问。
尤其刚开学这段时日,澄心堂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而谢昭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既要?为学宫事务忙碌不休,又需筹备自家的秦淮宴。
萧窈自己?练了几日琴,将回京都?这天,特?地去了趟藏书楼。
她原想着取两册书就走,并没打算久留,却?不料竟撞见一场冲突。
“一册书而已,我难道还能为此?扯谎不成??”身着锦袍的青年?声音在堂中回荡,兴许是恰处于变声期的缘故,显得格外刺耳,“打量着谁都?同你?们这等穷酸一样!”
萧窈倚着扶栏,向?下望了眼。
她记性尚可,依稀记得这是谢氏子弟,入学那日曾不情不愿地过了谢昭一声“三兄”。
被他奚落的则是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高且瘦,样貌周正。
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此?人却?未见窘迫之色,又看了一遍手中的记册,认真?道:“郎君交付的书,确实少了一册。”
萧窈认得他手中的记册。
这是谢昭依尧庄之意定的规矩,藏书楼中的书若要?带离此?处,须得在记册上登记,下次来时必得如数奉还。
若有折损,则要?另抄一份补上。
先前学宫未开,只萧窈随意出入此?处,记册前两页随意一翻,皆是她的字迹。
学宫开后,为免人多手杂,便拨了专人来负责此?事。
此?人双手奉上记册,却?被谢七郎抬手扫落,冷笑着质问:“焉知不是你?这贱奴记错?又或是旁的什么人手脚不干净,栽在我身上。”
周遭立时有人帮腔:“正是。”
“谢氏藏书汗牛充栋,不可胜数,岂会昧下这么一册?”
“你?凭空诬赖学子,是何居心?”
“……”
他捡起记册,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在一边倒的质问中沉默下来。
“去告诉学宫管事,必得撵了此?人,以免留在此?处碍眼。”谢晖不依不饶,吩咐自家仆役。
萧窈托腮看了会儿,见此?,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且等等,”萧窈叩了叩扶栏,打断了这场热闹大戏,“我有一事不大明白。”
堂中众人循声看去,见萧窈抱着两册书施施然下楼,皆吃了一惊。
上巳那日后,他们大都?认得萧窈。
纵然未曾见过,也知道而今能这般光明正大出现在学宫中的女郎,除却?公主再不会有旁人。
直至萧窈行至面前,谢晖才回过神?,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公主有何见教?”
“我方才在楼上听了个大概。”萧窈柔声道,“郎君与此?人是有什么过节不成??若不然,他为何要?有意害郎君呢?”
谢晖愣了下,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坏种,本就存了害人之心,尤其这等卑贱出身的仆役。公主心善,却?也不该被其蒙蔽才是。”
萧窈点点头,却?又伸手问那仆役要?了记册。
“郎君兴许未曾看过这记册,何月何日何人借了何书,皆记得清清楚楚。”萧窈想了想,又补了句,“虽繁琐了些,却?是你?家三兄定下的制式,为的就是少些今日这样的争端。”
萧窈不疾不徐翻过几页,寻到了谢晖的名字:“要我念给郎君听吗?”
谢晖脸上的笑容稍显勉强。
他就是再蠢,也看出来萧窈并非只是好奇此事,而是为这仆役说话。
“巧了,缺的恰好?还是记在中间?这册,前后未曾有过任何涂改的痕迹。”萧窈指尖点了点书册,“郎君既是谢氏子弟,自然不屑于此?,兴许是这些时日忙于学业,一时忘了也未可知……”
她压下快到嘴边的难听话,留了个台阶给他,笑道:“不若还是回去找找?”
他们能随意为难一仆役,说撵人就撵人,却?不能随随便便同萧窈过不去。有人打圆场:“公主所言有理。”
谢晖对上她含笑的眼眸,晃了晃神?,随后也道:“我令人回去看看。”
萧窈微微颔首,将手中那两册书连着记册一并递与仆役:“帮我记下。”
原本聚拢在此?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萧窈看着他端正的字迹,若有所思道:“你?可是姓管?”
此?人微怔,点了点头:“正是。多谢公主施以援手,为小?人解围。”
“我听师父提过,说你?极有才华,而今在此?殊为不易……”萧窈接过他双手奉还的书,莞尔道,“不过我信明珠纵一时蒙尘,终有得见天日之时。”
管越溪又怔了片刻,待她转身离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低声道:“小?人自当勉励。”-
萧窈在藏书楼耽误了些时辰,及至上车,准备的冰碗已经融化大半。
翠微持着柄紫竹腰扇,疑惑道:“是有什么意外?”
扇风徐徐,带着些薄荷的清凉。
萧窈舀了勺冰水,将方才遇着的事情讲给她们听。
在翠微与青禾面前,她并没什么顾忌,也不必端出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讲完便骂了谢晖一句“晦气”。
翠微感慨道:“这位谢七郎与谢司业同为谢公之子,行事却?差了许多。”
“我原以为,谢氏家教算好?的,”萧窈咬着粒莲子,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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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如草芥,便是死了也不足惜,今日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青禾替她剥着菱角,“我听小?六提过,谢氏那位长?公子倒是素有令名,备受谢公倚重,只可惜近两年?身体仿佛不大好?。”
萧窈也曾听班漪提及此?事,沉吟片刻,忽而道:“那只怕近来是愈发不好?了。”
翠微惊讶:“为何?”
萧窈虽与谢昭多有往来,但很少听他提过家中事宜,除却?与谢盈初见过几面,对他那些兄弟姊妹并不了解。但她也知道,秦淮宴这样出风头的事情,按理说用不着谢昭费心。
毕竟谢夫人不喜谢昭,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
“我前几日就在想,而今学宫才开,他这样一个从前极为清闲的人,怎么在这种关头两地奔波……”萧窈接过青禾递来的菱角,“不过终归是没来由的揣测,过些时日再看,自然明了。”
青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冰碗中残余的甜水溅在萧窈衣袖上,黏腻的触感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翠微轻轻叩响车门:“何事?”
“有人抢路,”六安倒吸了口气,停顿片刻后才又道,“仿佛是桓氏的车队。”
萧窈原本懒散地倚在窗边,闻言,挑开细密的竹帘看了眼,霎时理解了六安语气中的微妙。
这支抢先一步入城的车队极长?。
宝马香车,随行在侧的仆役无?数,溅起的烟尘之中,运着行李的车仿佛一眼望不到尾。
城门处当值的禁军认出桓氏的车马,殷勤上前问候,寥寥几句后便悉数放行。
青禾在旁看了眼,不由得惊叹:“这样大的阵仗!”
萧窈看着长?龙似的车队陆续驶过,轻轻拭去腕上的甜水,亦感慨道:“真?是热闹。”
第040章
桓氏此番回京的车队实在声势浩大。
这日傍晚,萧窈在夕阳余晖中看着一辆又一辆车马驶过,烟尘四起。紧接着,整个京都都知晓了这一消息,议论纷纷。
桓氏那位老爷子是如今的太常卿,也就是崔循的顶头上司,生平唯爱美酒、清谈。
虽担着这一头衔,但依他老人?家的话说,皆是“俗务”。
故而不?屑为之,当了个极清闲的甩手掌柜。
萧窈只在元日祭礼上远远见过他一面,兴许是饮酒过多的缘故,半日下来已是颤颤巍巍的,叫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昏过去。
但无人?敢怠慢桓家。
且不?说桓氏底蕴深厚,大将军可是率数万兵马坐镇荆州,谁敢轻易得罪?
六安的消息向来灵通。萧窈歇了一夜,第二?日问起时,他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
“昨日入城的,是大将军嫡出的那位长公子。他这些年长
居荆州,而今适逢桓翁寿辰渐近,特带着一双儿女回来祝寿。”
“同行?的还?有其夫人?,与桓二?娘子。”
萧窈早些年去荆州寻晏游时,算是与这位桓二?娘子打过交道。听六安提起她,想起当年经历,不?由得皱了皱眉。
至于桓氏这位夫人?……
萧窈绕着缕头发,同翠微道:“若我未曾记岔,桓氏长公子娶的是王家那位大娘子,王旖。”
翠微点点头:“正是。”
这桩亲事?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无论于桓氏还?是王氏而言,颇有助益。
当年王氏嫁女排场之大,为人?津津乐道许久。
萧窈依稀记得来建邺的路上,钟媪曾用颇为推崇的语气同她提过此事?,只是她那时被一堆名字闹得头晕目眩,并没细想过。
而今想来,这便是士族联姻的意义所在,崔翁对崔循的期许应当亦如此。
只是不?知崔循心中如何思量。与他年纪相?仿的桓长公子已然儿女双全,他的亲事?却还?是八字都没一撇。
青禾替她梳篦头发,打量着铜镜中的萧窈,好奇道:“公主是有什么顾虑?”
萧窈回神?,随口道:“我在想,不?知王家这位大娘子是否好相?与?”
萧窈已然对各家族谱熟稔,知晓王旖与王滢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以她对王滢的了解,只怕这回秦淮宴上再遇着,未必肯消停。
她并不?惧怕王滢,只是对素未谋面的王旖有所顾虑。
翠微宽慰道:“今次秦淮宴是谢氏做东,便是再怎么嚣张,想来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端,拂谢家颜面。”
萧窈心中觉着未必,但多思无用,届时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秦淮宴为期三日,最先递到萧窈这里的请帖,是头一夜观灯、赏荷的风荷宴。请帖上隐隐绘着花叶暗纹,字迹清逸,有脱俗出尘之感,叫人?一见难忘。
这些时日见得多了,萧窈一眼就认出这是谢昭的字迹。
她并未提早过去,待到白日暑气逐渐散去,暮色四合,才离宫去了摆宴的别苑。
青石铺就的路径两?侧已点上花灯,明光相?接,映出沿途夜景。
放眼望去并不?见富丽气象,却极为雅致,能看得出来颇为一番心思。
有微风拂过,送来一段荷香。
宾客们四散着观灯赏景,衣香鬓影,笑?语不?断。
萧窈兜兜转转,在一处藤萝花架下,偶遇了谢盈初。
谢氏今日是主人?家,按理说她应当在谢夫人?处陪着招呼宾客才对,但谢盈初并非擅言辞之人?,难免拘谨不?自在。
加之并非谢夫人?所出,素来也不?大讨这位嫡母喜欢,便没去掺和。
她原本正对着花灯出神?,看清来人?是萧窈后,莞尔一笑?:“公主来了。”
萧窈点点头,看了眼她身侧那盏莲花灯,随口道:“方才还?在同青禾感慨,你家宴上这些花灯做得可真是精致,上边的题词应当是谢昭的手笔吧。”
“公主好眼力。您若喜欢,等夜宴散去时,可带几盏回去……”谢盈初顿了顿,转而笑?道,“又或是叫三兄送你新的也好。”
萧窈想了想,只道:“他近来忙得厉害,我已有些时日未曾见过。”
谢盈初道:“三兄近来忙着筹备此宴,过了这几日,自然清闲下来。”
“学宫新开,近来事?务也多不?胜数,”萧窈有意无意道,“倒真是不?巧,赶在一处了。”
“阿翁原是将此宴交给长兄操持过目,哪知长兄前些时日病情加重?,实在难以为继,故而只能令三兄回家中帮忙……”
谢盈初轻轻拨弄莲灯,看着其上清逸字迹,由衷道:“三兄做事?素来尽善尽美,事?必躬亲,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人?都清减许多。”
言毕,又同她感慨:“可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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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轻声道:“是因谢夫人不喜他吗?”
谢盈初面露难色。
她虽敬仰自己这位三兄,连带着对萧窈亦有好感,但到底循规蹈矩惯了,实在无法非议嫡母,只得敷衍过去。
萧窈见此便没勉强,闲谈几句后,觑着时辰差不?多,结伴往设宴处去。
她先前虽来过谢家,却并不曾正经与谢夫人打过交道,直至此时。
这是个看起来不?大好相?与的人?。
身着石青色的衣袍,端坐在正位上,发髻高高绾起,佩戴着套玉制的头面首饰,在灯火下映出幽微光泽。
兴许是时常皱眉的缘故,她眉心有两?道浅浅的印子。
值此盛宴,谢夫人?脸上虽挂着客套的笑?意,却并不?入眼,便难免显得有些虚假。
唯有同另一侧的年轻妇人?说话时,神?色才有所和缓。
萧窈目光掠过那全然陌生的妇人?,看清她华丽的衣裳、首饰,又瞥了眼一旁的王滢,立时明了她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武陵来的那位公主,”王旖手中持着团扇,掩唇笑?道,“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姿态优雅,不?疾不?徐。
哪怕是说着这样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依旧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倒真像是称赞。
只是王滢轻轻嗤笑?了声,为此添了注脚。
萧窈磨了磨牙,却又不?好发作,只看向正位上端坐着的谢夫人?。
谢夫人?并未多言,只吩咐婢女:“请公主入席。”
待宾客陆续到齐,仆役们捧着美酒佳肴奉上,远处的芦苇荡中有婉转悠长的笛声响起,随夜风四散。
“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今日园中布置,一景一物,细微之处亦见用心。”
“谢氏不?愧诗书传家,自是一等风流雅致……”
觥筹交错间,宾客们熟稔地恭维客套,只是身为主人?家,谢夫人?的反应却实在算不?得热切。
夸的愈多,笑?得反而愈发勉强。
萧窈抿了口酒,觑着她的脸色,才终于在这场宴会上找到些许乐趣。
“为何只闻笛声?”王旖忽而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恭维,向谢夫人?笑?道,“早就听闻谢三郎琴艺冠绝江左,值此盛会,该请他亲自弹奏一曲,才算圆满。”
谢夫人?微怔,原本不?尴不?尬的面色终于好转,缓缓笑?道:“阿旖说得是。”
言毕,吩咐身侧老媪:“知会三郎,令他带着那张琴来此。”
她语气中的轻蔑并不?遮掩,不?似找自家三公子,倒像是在支使?贱籍乐师之流。
在场之人?大都知晓谢昭昔年认祖归宗时那些牵扯,知情识趣地闭嘴,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气氛微妙起来。
谢盈初嘴唇微动,到底没敢说什么。
萧窈饮尽杯中残酒,在那老媪领命离开前,冷不?丁开口道:“我观三公子这些时日两?地奔波,既要忙于学宫事?务,又得为此番筹备谢氏秦淮宴操劳,身兼数职,已恨不?得一人?掰成?两?份用了……怎得如今又添一桩差使??”
“若嫌笛声单调,偌大一个谢氏,总不?会凑不?出个乐师才对。”
谁也没料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面面相?觑。
在场宾客之中,亦有人?知晓今朝筵席经谢昭之手安排,只是谁都不?想触谢夫人?霉头,只当不?知。
萧窈却这样明晃晃地挑破了。
谢夫人?脸上客套的笑?意逐渐褪去,王旖眉尖微挑,意味深长道:“公主知晓得这般清楚,又如此回护谢三郎……”
萧窈不?耐烦听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打断了她,径直问道:“我与三公子同拜在松月居士门下,为师兄妹,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王旖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这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几乎无人?敢回嘴,更没人?会如萧窈这般当着这么些人?口出狂言。
早前听闻建邺传过来的消息,知晓小妹被公主泼酒为难时,她只觉荒谬。而今才终于意识到,萧窈真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她沉默片刻,冷笑?了声,算是揭过此事?。
众人?心照不?宣地避过此事?,转而聊些衣物、钗环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
萧窈又饮了盏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身侧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萧窈垂眼看去,只见上前添酒的侍女匍匐在地,不?住地请罪。而她衣衫上,则沾了半袖被失手
浇上的酒水。
夏日衣衫单薄,酒水几乎立刻洇透衣料,黏在她肌肤上。
萧窈没忍住皱眉,却也没责骂那婢女。
她本就在此处呆得不?耐烦,兴许是暑气尚未散尽,又兴许是此处的人?令她厌倦,只觉心烦意乱。
索性自顾自起身道:“我去更衣。”
来时的马车上备有衣物,有婢女领着青禾去取,萧窈则随着引路的婢女去往供给宾客歇息的客房。
离了宴席,周遭没有浓郁的脂粉香气,也不?必再看那些装模作样的脸,萧窈以为自己的心绪该慢慢平静下来才对。
可恰恰相?反。
她将衣襟稍稍扯开些,却依旧觉着呼吸不?畅。
乐声逐渐远去,萧窈看着愈发偏僻的小路,意识到不?对。
她按了按心口,只觉心跳愈快,裸露在外的肌肤逐渐发热,倒似是高热生病一般。
可并没来得这样快的病。
萧窈停住脚步,打量周遭的路径,果断抽身往回走。
原本毕恭毕敬的婢女吃了一惊,上前想要拦她:“公主要去何处?”
萧窈拔了鬓上一支金簪,反攥住了她的手,重?重?划过。殷红的血随即涌出,婢女吃痛,惊叫出声。
萧窈却只觉自己的力气已不?如前,若再耽搁下去,指不?定会如何。
她咬着舌尖,循着灯火的方向,往最近的湖边去。
她并非全然懵懂无知的女郎,隐约猜到自己为何会如此,一时顾不?得想谁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害她,只知自己该尽快寻个信得过的人?。
如今的模样已经不?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人?所觉,恐怕难以收场。
萧窈心中烦躁不?安,毫无头绪,几乎要将舌尖咬破。
及至到了湖边,望见崔循身旁常跟着的小厮时,如蒙大赦般问道:“你家公子人?呢?”
松风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看向停靠在一旁的画舫。他自问算是会揣度长公子心意,但在这位公主的事?情上,却怎么都拿不?准。
正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却只见这位急匆匆而来的公主已上前,对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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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瞪大了眼。
舱中的崔循亦没按捺住皱眉。
他初时听出萧窈的声音,并没打算见她,却又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下去,终于还?是起身。
只是才挑起竹帘,眼前有青绿色的衣料晃过,画舫随之晃动。
萧窈竟然就这么跳了上来!
崔循额角青筋微跳,欲责备,却被她攥住了衣袖。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来的,崔循下意识扶了一把?,触手所及的肌肤透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不?对劲。
“崔循,”萧窈狼狈不?已,犹如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你须得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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