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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 深碧色 22120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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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萧窈这日过得大体还算舒心。许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阳羡士族待她纵然不算十分?亲近,却?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气氛融洽。

她在宴上与卢茜同席,相谈甚欢,还约定了过些时日一同去山林间射猎。

直到晚些时候离开,与长?公主同车,这才提起遇着阮氏之事。

她不知不觉中饮的酒多了些,伏在迎枕上,小声问道:“姑母,我这般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怎会?”萧斐神色自若,嗤笑道,“卢四算什么??色厉内荏的东西,不过是因着同宗同源受卢樵提携。连亲自来问我都不敢,倒兜兜转转叫自家夫人问到你?面前!无非是打量你?年纪轻、面皮薄,兴许就松口了。”

萧窈摸着脸颊,吸了口气:“姑母是说我脸皮厚吗?”

“小醉鬼,”萧斐哭笑不得,在她额上点了下,“你?只管安心回去歇息,不必多想?,自有我在。”

见?她脸颊绯红,又自语道:“今后还是当令人看着,不准你?肆意饮酒。”

萧窈不情?不愿摇头,却?因今日梳着高髻,愈发头晕,这才偃旗息鼓。

及至回到别院,翠微一见?便?忍不住叹气。令人服侍萧窈宽衣歇息,自己则轻车熟路去了厨房,煮醒酒汤。

萧窈嗅着身上沾染的酒气,自己也?嫌弃起来,向?青禾道:“我要?沐浴。”

此?处本就有汤泉,便?宜行?事。

婢女们扶她到汤泉池,褪了繁复的衣裳,换了鲛纱织就的浴衣。不会被水浸透,柔顺舒适。

萧窈坐在池边,自顾自地拆了发髻,青丝如瀑散下,遮去纤细的身形。

青禾捧着换下的衣物,才出门,却?撞见?亭云。

“你?怎么?来了?”她对?亭云颇有好感,并未斥责,只轻声提醒道,“公主在里间歇息,不喜旁人打扰。”

亭云放低了声音:“小人学过些按摩穴道的技巧,能帮酒醉之人缓解头疼的病症,使其安心入睡,醒来也?不会难受。”

青禾听?出他的意思,一时有些犹豫。

“若公主不喜,我便?立时退出,绝不停留。”亭云目光恳切,哀求道,“公主有恩于我,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微末的事情?上稍作偿还,还望青禾姐姐通融……”

青禾被他看得心软,垂首想?了想?:“我随你?去,只准隔着屏风问一句。”

亭云一笑:“好。”

汤泉池中热气缭绕,隔着宽阔的丝绢屏风,只能影影绰绰看清伏在池边歇息的身形,似是已然睡去。

亭云望向?萧窈的方向?,声音低柔:“公主若是酒醉不适,小人有法子为您按摩疏解。”

萧窈昏昏欲睡,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并未细想?他说了什么?,只含糊道:“你?放心……”

她还当亭云是惦记着自己会不会将他交还给卢家。只是困得厉害,没心思细讲白日之事,只一句话敷衍了。

青禾莫名?其妙,亭云却?明白过来,笑得情?真意切。

人心总是得寸进尺。

亭云从前只盼着有人能将他将卢椿手中救出去,不要?再受其搓磨,生不如死;如今得偿所愿,他却?又希望公主能够带自己离开,而不是将他留在这处山间别院。

“青禾姐姐,你?看,公主并不厌恶我。容我进去伺候,可好?”

被他这样专注地哀求,青禾几乎就要?同意,只是心头那根弦犹自绷着,令她轻易不敢点头。

正犹豫时,却?听?外?间传来婢女们低声惊呼。

有人踏过门槛,脚步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在空荡荡的殿中回响。

青禾大为诧异,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脸色煞白。

亭云不明所以,想?出声阻拦,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自问也?算见?过许多士族郎君,其中不乏美名?远扬之辈,但却?从未有哪个人能同眼前这位媲美。

眼前之人一身墨色衣衫,肌骨如玉髓,清隽俊秀的面容又如冬雪,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最令人自惭形秽的,还是他身上那股清贵的气质。

淡淡一眼扫过来,亭云已下意识后退两步,几乎抵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声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何人,敢擅闯……”

崔循的目光从青禾身上略过,落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微微皱眉,冷声道:“滚出去。”

亭云错愕,下意识看向?青禾。

青禾方才再三阻拦,不肯令他越过屏风,可如今对着这位黑衣公子,却?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活像像是淋了雨的鹌鹑。

她一副东窗事发、大难临头的神情?,低声念叨着“完了”,拽他出门-

浴室之中水汽弥漫,隐隐混着甜腻的酒气。

萧窈趴在池边,枕着小臂,被水汽洇湿的额发黏在脸侧,纤长?的眼睫如栖息的蝶翼,睡得香甜。

鲛绡制成的衣裙微微浮起,像是朵盛开在水面的莲花。

自越过屏风,崔循的目光便?好似黏在她身上,一寸寸看过,始终未曾移开。

她在阳羡的日子应当过得很好。

眉眼舒展,全无半分?愁绪,脸颊仿佛都多了些肉,看起来软绵绵的,令人想?要?捏上一把。

她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十天?半月也?不见?得会想?他一回。

那句“难以割爱”言犹在耳。是远在阳羡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令她对?一贱奴这般爱重?

他缓步走近,矮下身,拢起萧窈搭载池边的手,逐渐收紧。

萧窈吃痛,纤细的眉微微皱起,却?并未睁开眼,只含糊抱怨:“青禾……”

崔循定定地看着她,心中竟有一丝庆幸。他无法深想?,若萧窈脱口而出唤的是那贱奴的名?字,自己会做些什么?。

他攥着萧窈纤细的手,目光落在染着蔻丹的指尖,喉结微动,心中不断翻涌的欲、念促使他低下头,细细亲吻着她的指尖。

萧窈初时并未觉出不对?,只觉指尖酥痒,似有濡湿的触感传来。直到觉出细微的疼痛,才挣扎着睁开眼,看过去。

是梦吗?她不大能分?辨清楚。

毕竟她在阳羡的温泉别院,而崔循,应

该在百里外?的建邺才对?。又怎么?毫无预兆地会出现在她面前,这样看着她?

像是山林间凶兽进食前的目光,要?将猎物吃干抹净。

她咬了口下唇,疼得倒抽凉气。

崔循哑声唤她:“萧窈。”

萧窈彻底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

“在此?处见?到我,就这么?惊讶吗?”崔循缓声问,“还是不愿见?我?”

表面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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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本能地觉出危险,想?要?离池边远些,只是才稍一动弹,就被崔循攥着手腕留了下来。

池水荡漾,拉扯间,浴衣衣领被扯开些,露出胸前一片白腻惹眼的肌肤。

崔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黯淡。

萧窈连忙拢了拢衣襟,掌心按在心口,只觉心跳快得犹如擂鼓。她勉强拼凑出些许理智,软声道:“让青禾来,我换了衣裳,再同你?好好说话……”

其实该答应的。

崔循对?她的情?|欲由来以久,风荷宴那夜她那样主动热切,都未曾做到最后。他古板、重仪式,怕伤了她,也?怕万一有孕,成亲难免仓促,令她受委屈。

饶是如今,这一想?法也?未曾改变。

只是隐秘的怒火与欲、念交织,唯有做些什么?,才能稍稍缓解。

攥在她腕上的手沿着光滑柔腻的小臂攀爬,在萧窈错愕与惊慌的目光中,落在肋下,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从池中捞了上来。

萧窈跌坐在崔循怀中,身上的水立时洇湿了他的衣物,整个人无处遁逃。

到底是秋日,骤然离了汤泉,总是冷的。

若有婢女们在侧,早一拥上前,替她褪下浴衣,擦拭干净身上沾染的水,换上舒适棉软的衣物。

崔循此?时显然顾不得这些。修长?有力的手落在她背上,沿着脊骨轻轻抚摸,似是安抚。

萧窈的情?绪却?未曾有任何缓解,反倒愈发紧张,身体好似一根绷紧的琴弦,被他轻拢慢捻,颤抖不休。

她眼尾泛红,小声道:“你?要?怎样?”

就算没有铜镜在侧,萧窈也?能觉察到自己如今有多狼狈,愈发不能理解,他为何做着这样的事,看起来还能如此?正经。

崔循垂眼看她:“有些话想?要?问你?。”

萧窈通身上下只一件单薄的浴衣,拉扯间系带几近散开,衣襟松松垮垮,若不是一手紧紧攥着,此?时怕是早已遮不住什么?。

她跪坐在崔循身上,又硬又硌,难受得要?命。

这种情?形之下,崔循竟还能一板一眼地说有话问她。

萧窈几欲翻脸。但审时度势,眼下这情?况自己占尽下风,还是本能地忍了下来,只抱怨道:“一定要?这样问吗……”

从前的崔循可是她离得近些,举止稍稍出格些,都要?被提醒“自重”的。

“眼下若是容你?离开,”崔循将她黏在脸颊的碎发拢至耳后,不疾不徐问,“萧窈,你?还肯再见?我吗?”

萧窈咳了声,侧脸避开崔循的视线。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诚然不可能这辈子都避着他,但至少十天?半月间,应当都是要?躲着的。

冰凉的指尖在泛红发热的脸颊流连。

萧窈挣也?挣不开,终于还是破罐子破摔认命道:“你?问就是。”

她想?的是“早死早超生”,崔循却?不肯令她如愿。贴得愈近,嗅着她身上涌动的幽香与残存的酒气,低声道:“你?饮了多少酒?”

萧窈身形僵硬,声音亦生硬:“……没多少。”

“撒谎。”崔循言简意赅,覆在她背上的手沿着脊骨下移,停在尾椎骨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他有意控制力道,并不重。

萧窈却?还是呆呆地愣了许久。她长?这么?大,被罚抄过书、打过手心,甚至罚跪过,但从没哪个人这样待她。

反应过来后,杏眼瞪得圆圆的,脸颊通红,羞愤炸毛道:“你?……”

只是才一开口,就被崔循打断:“你?离开卢家时,不是已经醉得须得婢女搀扶?”

萧窈茫然地“啊”了声,下意识道:“你?也?在卢家筵席上?”

自见?面起,她还没来得及问崔循为何会来阳羡。而今忽而意识到,卢茜想?要?带她往长?兄山房去却?被仆役阻拦时,所提及的那位“贵客”兴许就是崔循。

但这点震惊并不足以令她忽略所有,缓过神又道:“我便?是醉酒又如何?此?处是阳羡不是学宫,你?还要?搬出什么?规矩来压我、罚我抄经不成?”

她既羞又恼,便?没顾得上服软装乖,语气很不好。

崔循由着她质问发泄,并不争辩,提起铺散的裙摆,握住了光洁纤细的小腿。

萧窈立时哑住了。

只觉似是有冰凉的蛇缠上腿肚,缓缓爬行?。她下意识想?要?并拢双腿,却?因被崔循膝骨卡在其间,没能成。

修长?有力的手终于停下,指腹覆着的薄茧轻轻碾过细嫩的腿肉。虽被鲛绡遮蔽着,看不真切,但娇嫩的肌肤必然是红了一片。

崔循垂眼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此?处不是密闭的马车,也?不是漆黑一片的船舱。尚未入夜,夕阳西下,隔着紧闭的窗牖依稀可见?橘色霞光。

萧窈实在无法如崔循这般神色自若,瞪了他一眼。

待她安静下来,崔循语焉不详道:“我方才来时,见?一仆役在外?,是谁?”

萧窈暗暗翻了个白眼,知道崔循怕是老毛病发作,却?又不想?令他轻易如愿,只道:“别院有许多伺候的仆役,你?问哪个?”

“萧窈。”崔循眯了眯眼,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萧窈没好气道:“他叫亭云。是前些时日我从震泽湖中捞出来的,见?他可怜,无依无靠,便?留在别院伺候。”

崔循道:“是留在别院伺候,还是留在你?身边伺候?”

萧窈一早就知道他见?着亭云八成要?乱吃飞醋,却?还是觉着不可理喻:“叫他做些修剪花木的杂活罢了。”

“那你?该罚他。”崔循吻着她通红的耳垂,冷声道,“他方才在屏风外?,有僭越之心……”

萧窈无语:“你?现在这般,才叫僭越。”

“你?我之间,岂是他能相提并论的?”

萧窈看不见?崔循的神情?,却?能觉出话音中的冷意,“他若敢这般碰你?,便?是要?了他的命,也?不为过。”

萧窈皱了皱眉。

她知道以崔循的出身与手腕,想?要?亭云的命便?如碾死一只虫蚁般轻而易举,却?依旧不喜欢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

崔循端详着她的反应:“你?当真‘难以割爱’吗?”

听?着他着意加重声音强调的词,萧窈终于反应过来这醋意从何而来,辩解道:“我不过随意搪塞阮氏,令她不要?纠缠不休罢了!你?怎么?偷听?旁人说话!”

崔循:“当真?”

萧窈白了他一眼:“不信就算了……”

□*□

如玉般精雕细琢、骨节分?明的手覆在腿心,崔循声音喑哑,问她:“萧窈,分?别这么?久,你?对?我就不曾有过半分?思念吗?”

萧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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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实在是个学什么?都很快的聪明人。

风荷宴那夜为她纾解药性,初时生涩,到后来却?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甚至比她自己都要?熟稔。

萧窈掐着他的肩,奈何通身发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

崔循并没将这点轻微的疼痛放在眼里,托着柔软的身体,令她坐得愈近。指尖未停,目光一寸不移地落在她脸上,细细端详着她的反应。

萧窈只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团棉花,被他揉圆搓扁;又如同一片云,轻飘飘的。

原本拢着衣襟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系带虽还险伶伶地系着,但衣领已然松松垮垮,露出纤细的锁骨、单薄圆润的肩头,以及大片肌肤。

因情?、动的缘故,原本如细瓷般莹白的肌肤似是上了层粉釉,如春日桃花。

崔循喉结滚动,只觉唇干舌燥,垂首亲吻她。饶是如此?,却?还要?分?神问:

“我令人送的信,可看过了?为何不回?”

萧窈已然有些恍惚,点点头,并没开口。

崔循又道:“明日随我回建邺。”

他打着公务的名?头来阳羡,不能耽搁太久,也?不放心由她独自留下。

□*□

崔循叹了口气,依旧如先前那般摩挲着,低声哄问:“阳羡当真这样好吗?令你?乐不思蜀的,究竟是此?处的景物,还是哪个人?”

“我,”萧窈艰难地喘了口气,同他解释,“我应了卢娘子的邀约,过些时日自会回去。”

崔循微微颔首,却?并未就此?作罢:“你?既能将与我的约定置之不理,如何不能爽她的约?”

萧窈依旧摇头。

她眼尾绯红,呼吸愈发急促,身体如紧绷的琴弦,颤抖着,终于还是撑不住,在他指下断裂。

通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又犹如溺水,喘气都显得分?外?艰难。

崔循吻她唇角,低声问:“舒服吗?”

萧窈脸烫得厉害。

她清醒地体会到了话本上所描述的滋味,无法否认,却?依旧想?一头栽进汤泉池中,不再看崔循一眼。

崔循却?不肯松开,顺毛似的,轻轻抚摸着她散下的长?发。

被快、感冲刷过的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萧窈将脸埋在崔循肩头,缓了许久,直到心跳与脉搏渐渐缓和下来,在他脖颈咬了一口。

萧窈自问用的力气不算小,崔循却?对?此?毫无反应,又似乎是极轻地笑了声。

他拢了她无力垂下的手,耐心十足地引着,哑声道:“帮我。”

萧窈好不容易褪热的脸颊霎时又红了。

两人贴得这样近,她早就留意到崔循身体的异样,只是一直刻意忽略。而今指尖触及,依旧下意识想?要?逃开,却?没能成。

“萧窈,萧窈……”

崔循的声音已经被浓重的情?、欲浸染,低沉、喑哑。他用这样的声音反复念着她名?字,随着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令她头皮发麻,指尖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

萧窈初时是觉着新奇的。

因为这种事情?就像轻而易举地将崔循操纵于股掌之中,看着他从隐忍难耐到逐渐沦陷,再不复平日的如霜似雪的模样。

但她耐性本就一般。

时候久了,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逐渐泛酸,便?不免有些厌烦。若非被崔循拢着,只怕就要?撂开了。

百无聊赖间,眼皮悄悄抬起,瞥了眼,又立即紧紧闭上。

……有些吓人。

甚至可以说有点丑。与崔循清隽的相貌格格不入。叫人难以想?象,这是生在他身上的物什。

再一想?话本上所描述的种种,萧窈面色微白,挣扎着想?要?抽回手。

“萧窈。”崔循攥得愈紧,不容她退缩,原本清清冷冷的声音此?时已经哑得判若两人,稍显急切地催促,“唤我。”

萧窈愣了愣,小声道:“崔循?”

崔循贴近了亲吻她:“唤我的字。”

他每次一板一眼地叫她,如今倒是要?她亲昵。萧窈虽不明所以,却?没心思细究,只想?快些打发了歇息,便?断断续续道:“琢玉,琢玉。”

不多时,异样的气味蔓延开。

掌心一片濡湿,小臂上应当应该也?沾染许多,黏腻,有些恼人。

萧窈怔怔地僵了片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磨了磨牙:“……我要?沐浴。”

第062章

待到?再次沐浴过,换了衣裳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萧窈坐在绣榻锦被上,擦拭过的长发泛着些许潮气,拢在肩侧。烛火微微摇晃,映出她不大高兴的神色。

皙白的手指叩了叩凭几,话音里也透着十足的不情?愿:“才喝了醒酒汤,为何还要喝姜汤?”

要她来说,醒酒汤都大可?不必。

那么?一番折腾下来,醉意早就一点不剩,清醒得?很,只是看在翠微熬了许久的份上才没回绝。

崔循接过青禾手中的白瓷小碗,从?容地看了眼,如支使自家仆役一般自然地示意她退下。

青禾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不妥,回头看向自家公主,满脸心虚。

萧窈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去?吧。”

青禾讪讪离开,房中只剩他二人。

崔循近前,将姜汤放至她手边,在凭几另一侧落座:“为免风寒,还是喝些为好。”

这姜汤一看就知道是崔循的吩咐。

萧窈磨牙,似笑非笑道:“我为何会风寒?”

崔循低低咳了声:“是我失仪。”

他已然换了衣裳,是素白的锦袍,通身上下未曾佩戴任何玉石饰物。清水芙蓉,乍一看倒好似布衣出身的寒门子弟。

肌骨如白玉,长发如墨。

通身黑白两色,唯有眼尾依稀泛红,犹带三分餍足。

萧窈多看了两眼。

眼见崔循大有她不喝便不离开的意思,这才终于捧起?碗,轻轻吹散热汽。只是嗅到?气味,却又忍不住皱眉,脸上写满了嫌弃。

她这般模样?看起?来极为娇气。

崔循素来不喜太过娇气的小辈,族中再怎么?娇生惯养的子弟,到?他面前也都会有所收敛,端出一副懂事模样?。

可?眼下见她如此,却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萧窈硬着头皮喝了半碗,便撂在一旁不肯再喝,含着粒蜜枣算账。她梳理了来龙去?脉,谴责道:“你只是在卢家筵席上,听?了我与人争辩时的几句闲话,便要过来不依不饶……”

崔循纠正:“你那时说的是,难以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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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一听?到?这几个字就隐隐头疼,只得?再次解释:“我只是想搪塞阮氏。”

阮氏与卢椿会不会信她这说辞恐怕还得?另说,但崔循仿佛是真信了。萧窈坐直了些:“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我看中了亭云,留他在身边侍奉?”

若非如此,实在解释不了崔循为何失态至此。

崔循避而不答,只道:“我来时见他在外,恐怕确有想来自荐枕席之意。”

萧窈对此将信将疑。

倒不是十分信得?过亭云品行,只是眼前这位实在挑剔,但凡出现在她身边的郎君总免不了要被醋一番。

因而这话便显得?没那么?可?靠。

她拨弄着额边垂下的散发,随口道:“所以你便抢先?一步自荐枕席来了?”

崔循微微皱眉。似是不喜她用这样?轻佻的态度,将他与一仆役相提并论。

萧窈与他对视片刻,小声嘀咕了句“假正经”,便也不再提此事。她隔窗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又问:“你此番来阳羡,是与卢氏有何往来?何时返程?”

“不,”崔循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为你来。”

萧窈噎住了。

她原以为崔循是有正事来阳羡,只是在卢家听?了那几句,这才来此与她算账。却不料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为此事来的。

……难怪一副忍了许久,忍无可?忍的架势。

“你不是应当有许多正事要做吗?”萧窈气虚。她原本拖着迟迟不回,是想着相隔两地,崔循那么?多事情?脱不开身,也不能如何。

“是。”崔循颔首,温声道,“我无法在此停留太久。萧窈,你该令她们收拾行李了。”

萧窈抗拒:“我与卢娘子有约。”

早些时候在汤泉池,她就已经同崔循提过此事,但他那时态度强硬,要她毁约。而今兴许是情?绪缓和,倒并未如此蛮不讲理,只是看着她叹了口气。

萧窈乖觉,放软了声音同他撒娇:“横竖也不差这几日。你先?回建邺,我晚几日再回,又有什么?妨碍?”

“我若就此离去?,你当真不会再被什么?走投无路的乐师,又或是旁的哪家投缘的女?郎绊住脚步?”

崔循曾同自家三叔父提过,说萧窈“心性不定”。

两人之间未曾定亲,更不曾成?亲,若由着她的性子,不加约束,恐怕自己也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萧窈心中虽觉着这话简直莫

名其妙,一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举了一只手做发誓状:“我保证。”

崔循压下她那只纤细的手,皱眉道:“誓言岂能如此随意?”

“……谁让你不信我。”

崔循像是终于拗不过她,松口道:“待你与卢娘子出游,便该回去?,不得?拖延。”

萧窈得?偿所愿,生恐他反悔改口,立时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说话间更漏滴答,天色愈晚。

外间传来翠微的轻声提醒:“时辰不早,公主该歇息了。”

这是隐晦的逐客令。崔循会意,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萧窈也并没有要留他的意思。毕竟以崔循的身份,想要寻个落脚地并不难,除却卢氏,这阳羡大半士族应当都心甘情?愿扫榻相迎。

待他离去?后,先?前犹如避猫鼠一样?的青禾才终于挪了进来。

萧窈咬了口蜜饯,疑惑道:“他又不能吃了你,怎么?就吓成?这般模样??”

青禾时常跟在萧窈身边,其实没少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崔少卿。

她只觉着这位少卿大人冷冰冰的,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叫人不由自主敬而远之。可?先?前在汤泉殿外,崔循的神色实在有些吓人。

尤其是他落在亭云身上的目光,回想起?来,总是心有余悸。

青禾在榻边坐了,同萧窈讲了先?前的情?形,唏嘘道:“我看着,少卿那时是真要吃了亭云……”

真正被“吃干抹净”的萧窈无话可?说,只好问:“亭云呢?”

青禾道:“他也被吓到?了,还曾小心翼翼地同我打听?崔少卿的来历。我并没透露,只叫他先?回去?歇息了。”

萧窈点点头,掩唇打了个哈欠,便没再问下去?。

她觑着崔循离开时的状态,便知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扶着凭几起?身,懒懒道:“安置吧。”-

崔循去?温泉别院时,并没忘令人依着礼数,给阳羡长公主下了拜帖。

萧斐收到?拜帖时大为诧异。

因崔循并不是那等无所事事的纨绔,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暇功夫。他这些年?离开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旦出远门,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才对。

紧接着,她就又意识到?,崔循应当是为萧窈而来。

“据别院仆役所言,崔少卿行色匆匆,看起?来似是……”知徽斟酌着措辞,谨慎道,“不大高兴。”

萧斐心中猜了个大不离,知道此事跟自己没什么?干系,并没急着过去?掺和,只令人看着别院动?向,以防万一有什么?意外。

知徽立时吩咐下去?。

萧斐坐直的身体又倚回藤椅,漫不经心地听?琴。

她是第二日晨起?,才得?知崔循昨夜何时离开的别院。

“别院消息传来时,您已经安歇,奴才想着并非十分要紧之事,便未曾打扰。”屈黎解释过,又道,“也遣人去?卢家问过。说是崔少卿昨日方才抵达阳羡,为公务而来。”

萧斐看过妆奁中的钗环,轻嗤了声:“这话也就骗骗傻子了。”

且不说阳羡素来风平浪静,便是有什么?要紧事须得?当面商议,也只有卢家人去?建邺见崔循的道理,哪里用得?着他亲自过来?

屈黎便笑道:“两位长公子相识多年?,想是交情?匪浅。”

她挑中了支金丝缠凤钗,目光多停留片刻,梳头的婢女?已会意,取出簪上。

萧斐看着铜镜,忽而叹了口气:“也无怪圣上为难。窈窈的亲事,确实是个烫手山芋了。”

她其实没怎么?与崔循打过交道。

因年?岁差了不少,她在建邺时,崔循虽已是同辈中佼佼者,但也仅限于此。旁人提起?他,说的是崔氏那位小公子姿容如何出众、文才如何惊艳,在她看来与那世家那些个“芝兰玉树”没什么?分别。

崔循真正崭露头角,再度撑起?崔氏时,萧斐已远在阳羡,时不时会听?到?这位的事迹。传言难免会有失真之处。但只需看如今崔氏势力?如何,就知道崔循绝非好拿捏的人。

他这样?的人,对什么?越是上心,就越是势在必得?。

屈黎揣度着问:“圣上是对少卿有何不满?”

“谈不上不满,他只是不希望窈窈为了换取利益嫁入崔氏罢了。”萧斐将这位庶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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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黎知她话语中的怅然从?何而来,低声道:“此心一如先?帝。”

“窈窈的处境较我当年?,恐怕难上许多……”萧斐抿了唇脂,正欲开口,却有婢女?前来通传。

“崔少卿登门拜访。”

按常理来说,这时辰登门并没什么?问题。

只是离了建邺后,萧斐的日子从?来过得?懒散,并不会如当年?那般早早起?身。毕竟用不着给谁问安立规矩,也没那么?多往来庶务要过问。

以致眼下还没用朝食,崔循便来了。

萧斐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奉茶,请他去?花厅等候。”

她并没打算委屈自己,空着肚子待客。一来应当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二来,也是有意晾着,想看看崔循的反应。

第063章

知羽在长公主?身?侧侍奉多年,从禁庭到阳羡,见过不知多少姿容出众、风流蕴藉的士族子弟,自问也算见多识广。

饶是如此,在见到这位崔氏的长公子时,依旧不免赞叹。

他形表样貌、风姿仪态正如传闻中所言那般无?可挑剔,渊渟岳峙。

既并不似有?些轻狂的士人?那般,趾高?气昂,几乎要将轻慢写在脸上;也不会如那些有?意讨好的客人?,谄媚奉承,总想着打探些什么。

如岿然不动的山,又或是深不见底的湖,难以触动,不可企及。

以崔循今日地位,几乎无?人?能令他等上这样漫长的时候,从踏入花厅到长公主?露面,近乎半个时辰。

但他脸上并无?半分不耐烦,平静起?身?问候。

萧斐见过崔循数次,却?从未如眼下这般仔仔细细地审视过对?方?。她在主?位落座,不疾不徐道:“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崔循由着她打量,神色自若道:“仓促造访,是我多有?冒昧。”

“实是令我始料未及。”萧斐轻笑了声,开门见山道,“不知少卿今日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崔循道:“我此番来阳羡,既为公务,也为公主?。长公主?是她尤为敬重的长辈,于情于理,自当拜会。”

他并不避嫌,轻描淡写地挑明自己与萧窈的关系非同寻常。仿佛确认了,萧窈会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与她听。

萧斐忽而明白?了他真正的来意,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少卿是怨我留了窈窈太久,特地登门要人?来了。”

崔循垂眼:“岂敢。”

“那若是我不肯放她回建邺,就要她长长久久留在阳羡,与我作?伴呢?”萧斐煞有?介事,语气听起?来不似玩笑。

崔循情知这是试探,眉心?却?还是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下。思忖片刻,缓缓道:“圣上并非宣帝,公主?与您亦有?不同。”

萧斐心?知肚明,自己能有?如今自在的日子,是诸多缘由促成的。有?宣帝在时的一番苦心?安排,有?驻守阳羡多年的卢氏一族,亦有?母族背后的裴氏为底气……

可萧窈并没这些。

更遑论,她还招惹了崔循这个麻烦。

若一早料到会到今日这般境地,早前年节,她兴许并不会向萧窈挑破崔循那点幽微而隐秘的心?思。

可偏偏阴差阳错,覆水难收。

重光帝亲笔所书的信上,言辞恳切,托她帮着参详萧窈的亲事。说是父女之?间感情再怎么深厚,依旧有?许多话不便问起?,萧窈母亲、长姐皆已不在,只好劳她费心?。

萧斐记在心?上,这些时日也曾明里暗里试探过,如今只觉恐怕白?费心?思。

崔循打定主?意要娶萧窈,犹如箭在弦上,谁也无?法阻拦。

崔循来这一趟,等候的时辰远比见面说话的时间长,倒真是像极了一个态度恭谨的晚辈。

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萧斐见过他,想了半晌,这才去往别院。

萧窈并没出门。她睡到日上三?竿,用

过迟了许久的朝食后,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晒太阳。

她抱膝窝在藤编的秋千中,长发披散肩头,有?些毛躁。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毯下,露着双水灵灵的杏眼。

萧斐恍惚想起?她当年到阳羡养病的模样。梳着双鬟髻,瘦瘦小小的,像只刚断奶的狸奴,不哭不闹,可怜可爱。

一晃眼的功夫,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萧斐揉了揉她的鬓发,若无?其事道:“今日怎么不出门去玩?”

“姑母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萧窈心?知肚明,崔循来过别院的事情绝不可能瞒过自家姑母。下巴抵在膝上,轻声道,“我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斐在一侧坐了,柔声问:“窈窈想回去吗?”

萧窈点了点头:“我应当回去。”

她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郎,也不能再任性妄为,一时想要这个,一时又想要那个。

“过些时日,我与卢娘子进山玩过,便启程回建邺。”萧窈舒了口气,自顾自笑道,“阿茜提过,她舅父也曾在军中历练,教了她许多。还约好了要同我比试,看看谁的箭更准些……”

萧斐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并没戳破,只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事情本该就这么定下。

可晚些时候,却?有?仆役来报,说是卢三?娘子遣了婢女过来回话。

萧窈笑道:“快请。”

她原以为是卢茜决定下来哪日一同出游,待到见着一脸为难的婢女,便知道八成是有?什么意外,心?沉了些。

“我家女郎说,实是对?不住公主。原是约好了要一同出游,偏不巧,今日得知外祖母旧疾复发。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身?子骨原就算不得康健,病中思念女郎……”

婢女埋着头,恭恭敬敬转述卢茜的话。

萧窈几乎能想到卢茜着急又内疚的模样,怔了怔,连忙道:“自然应当以老人?家的身?体为重。告诉你家女郎,只管过去探望侍疾,不必在意旁的。”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何时得空,再与她续上此约,一较高?下。”

婢女又奉上带来的赔礼,这才告退。

锦盒中是枚犀角扳指,镌刻着山水纹。

萧窈捧着看了许久,指尖摩挲着其上精美的纹路,良久后交给翠微。

“妥善收起?来。”萧窈叹了口气,兴致阑珊道,“叫人?一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去吧。”

翠微有?些意外,旋即却?又隐隐松了口气,欣然应下。

“我今晨遣人?去卢家问过。崔循此番来阳羡是打着公务的名头,原也留不了多久,过两日便该回建邺……”萧斐吹开茶水氤氲的热气,“如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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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对?此无?可无?不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及至对?上自家姑母意味深长的视线,这才惊觉这话似是在暗示什么,垂眼想了会儿,试探着问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事并非凑巧,而是崔循有?意促成?”

“也兴许是我疑心?太过。”萧斐吩咐屈黎,“你亲自去卢家问问……”

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以卢项与他的交情,若真是做了,必然会将此事做的周全。若真想查清楚,只怕得去晋安褚氏那里才行。”

她口中的晋安褚氏,正是卢茜外祖家。但于情于理,都没有?为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过去问一句的道理。

“不必这样麻烦,我自有?办法。”萧窈一句带过,却?又道,“此番回去,想和姑母借屈黎些时日,叫他去建邺看看父皇的病症。我每每问及,父皇总说不妨事,可这大?半年下来药从未断过,总不见好。”

“屈黎的医术这般好,当年能治好我的病,总是比宫中那些医师厉害的。”

她提及此事时,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不安。

萧斐眼皮一跳,不着痕迹移开视线,颔首道:“自然可以。”

萧窈又笑道:“今岁年节,姑母可早些去建邺。而今学宫已经重整,欣欣向荣,有?祭酒他们坐镇,寒门学子受了许多照拂。父皇每月都要亲至学宫,姑母见了,想来也会十分欣慰……”

去岁离开时,萧斐还曾特地前往尚在修缮中的学宫看过。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温声道:“好。”

抬手理了理萧窈稍显凌乱的发丝,亦笑道:“咱们年节再见。”-

萧窈在此处居住的时日不算太长,尚未足月,行李却?来时多上不少。有?这些时日与阳羡士族往来收到的各式各样礼物,也有?给晏游、尧祭酒他们带的特产土仪。

仆役们进进出出,忙着收拾装车。

萧窈百无?聊赖地看了半日,又去后山湖边垂钓。

她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垂钓,少时试过,但就没钓上来过哪怕一条小鱼,后来索性作?罢。

湖边有?棵足百年树龄的银杏老树,间或有?叶子被凉风吹落入湖中,泛起?涟漪。

昔日自武陵往建邺去时,也是这样的时节,而今已有?些恍如隔世。

青禾又撒了把饵食,像是生恐惊动了兴许压根不存在的鱼,小声道:“翠微姐姐叫我来问,亭云应当如何安置?”

萧窈回过神:“可问过他的意愿?”

“说是愿尽心?竭力,为公主?效劳。”青禾想了想,如实道,“我看着,他倒像是不放心?留在别院……”

阳羡长公主?与卢氏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萧窈离开后,长公主?会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是顺水推舟,任由卢椿将他带回去?

亭云不知这位长公主?品性如何。但他在卢椿手中受尽折辱,宁愿赴死,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也不敢赌。

如惊弓之?鸟,只有?跟在萧窈身?边,才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萧窈知道亭云顾忌什么,并没叫人?劝阻,只道:“既如此,容他跟着就是。待到了建邺,叫小六为他安排……”

青禾迟疑一瞬,小心?翼翼提醒道:“若崔少卿见了,恐怕会不高?兴。”

萧窈揪了几根野草,想编一只少时常玩的草蚱蜢,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该如何下手。她摆弄许久也没成形,兴致阑珊地撂开,才终于答了青禾的忧虑,冷哼道:“我管他高?不高?兴。”

崔循想要的与她想要的,从始至终截然不同。

若事事由他的心?意,她压根就不可能来阳羡,此时兴许应当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备嫁。或是绣两针嫁衣,又或是被傅母们教导如何操持庶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纵使是对?着崔循那张她极喜欢的脸,这种日子过久了,恐怕也是要厌烦的。

所以必得踩着他的底线,叫他让步才行。

第064章

阳羡通往建邺的必经之路上,车马驶过,烟尘渐起?。

为?缩短在途中耗费的时间,崔循来阳羡时并未乘车,而是骑马疾行。松风随行,他好些年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一路下来只觉仿佛去?了半条命。

知晓将与?公主同回建邺时,由衷地松了口气——

长公子大费周折,而今得偿所愿,他应当也不至于?再受罪。

只是这口气没能松彻底。

公主对于?“偶遇”这件事恍若未闻、毫无表示就算了,权当是避嫌。

可?午后途径驿站,彼此都停下来休整。公主的随从中有个相貌出众、面若好女的仆役,拎着铜壶换了沏茶的水,殷勤送至公主乘坐的马车。

松风心知肚明,这就是公主救下来的那个“乐师”。他咬着肉饼,只觉噎得上不来气,灌了两?口水才勉强咽下去?。

垂眼看?向地面,大气都没敢出。

只见那片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在原处停留许久,被凉风吹动拂过枯草,最后却还是向着对面去?了。

萧窈倒是对崔循的到来毫不意外。

隔窗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极为?敷衍地问候:“巧遇。”

“不巧。”崔循抬眼看?着她,“原本?昨日就要?离开?阳羡,得知你今日启程,故而特意等候。”

萧窈“哦”了声。

她托腮与?崔循对视片刻,见他并没就此离开?的意思?,回头向青禾道:“你去?用些

饭吧。”

青禾求之不得,忙不迭下车,给两?人让出独处的空间。

崔循登车后,萧窈才意识到他应当是换了平日常用的檀香。

他从不会如那些涂脂抹粉的士族郎君一样,身上的香气仿佛能熏死人,而今新换的是冷而淡的梅香,于?冬日极为?相称。

素白的锦衣看?似简约,却又绣有暗纹,光华内敛。

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处处透着高门显贵公子才有的风雅底蕴。

萧窈倚着迎枕,将他从头看?到尾,并没动弹,只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茶具:“请自便。”

那是刚泡的茶。

白瓷壶口有热汽氤氲,泛起?清幽宜人的茶香。

崔循并没碰。他重重捻过衣袖,目光落在往来帮忙的亭云身上,虽已尽可?能将语气放得和?缓,可?开?口时依旧像是质问:“你要?将他带回建邺?”

萧窈点点头:“是。”

“为?何?”崔循道,“你身边应当不缺伺候的人。”

“想带就带了。就算多一个人的口粮,也不是养不起?,又有什么妨碍?何况……”萧窈顿了顿,莞尔道,“他很听?话。”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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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仰头看?他,眉眼似笑非笑。

崔循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并未回答。

“少卿总不会要?为?此同我生气吧?”萧窈眉尖微挑,略略倾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先前你不是应了,许我在阳羡多留些时日吗?偏生不巧,卢娘子外祖家有事,先前约的出游搁置下来,便没用上……既如此,不如就换成带亭云回建邺吧。”

崔循想拢她的手,却被躲开?,只虚虚攥了轻柔绵软的衣料。下意识皱眉道:“这不是可?以随意更改的事情。”

“那言而无信在先的人,是我吗?”

萧窈并未彻底躲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教人琢磨不清下一刻会远离还是贴近。

因早起?的缘故,她今日未施脂粉,素着一张脸,唇色看?起?来有些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依旧清澈灵动,映着他的身形,又仿佛能照见所有情绪。

崔循晃了晃神。

他知道这件事做得刻意了些。只是早先夙兴夜寐处理事务,勉强挪出几日空闲来阳羡,想的便是一定要?将萧窈带回去?。

没有改弦更张的道理。

归根结底,有前车之鉴,他心中信不过萧窈的承诺,所以宁愿促成这所谓的“巧合”。

卢氏那里早已安排妥当,纵使阳羡长公主亲至,也不可?能问出什么破绽。

可?萧窈并不问卢氏,只来问他。

“你眼下若是能对着我说,自己不曾在背后动过手脚,卢娘子之事当真只是巧合,我便信你。”萧窈隔着柔软的衣料,覆上他的手背,自顾自道,“如何?”

车外人来人往,窃窃私语,车厢中却是一片寂静。

崔循从不是君子,为?达目的,怎样的手段都能用。如今对上萧窈清澈的眼,却忽而发现,自己无法?镇定自如地对她撒谎。沉默片刻后还是认下:“是我的过错。”

话虽这么说,却又不见心虚,视线不躲不避,反倒端详着她的态度。

萧窈轻轻吸了口气,小声道:“你气死我算了。”

崔循一怔。

“你再这样步步紧逼,等气死我,就另喜欢旁人去?……”

崔循反手攥了她行将抽离的指尖:“胡言乱语。”

“可我当真不喜欢你这般行事,强硬,不通人情。”萧窈意有所指道,“……我只喜欢听?我话的人。”

这实在是一个明晃晃的直钩。

不加掩饰,坦坦荡荡。

若是拿这样的钩去?钓鱼,便是在河边坐到天荒地老,竹篓里恐怕也不会多添一条鱼。

而崔循从不会对哪个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若不然,崔翁也不会被气得摔了心爱的那套茶具,从惊怒逐渐到叹息不止。

但萧窈就是这么做了。

只不过她在这直钩上,又添了些格外诱人的饵食,令他无法?轻易回绝。

萧窈倾身近前,金丝羽线刺绣的罗裙在茵席上铺开?,像极了羽毛精致华美的小雀。

眼波流转,一寸寸自他的眉眼看?过,落在唇边。

分明是引诱,却又带着些许无辜。

这是要?他俯首称臣的诱饵。

崔循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要?咬一口。

可?她却没什么耐性。不过片刻功夫,等不到他的回应,眉眼间便添了几分不耐烦,像是下一刻就要?撂开?不管不问。

崔循终于?没再沉默下去?,喉头微动:“你想要?我如何?”

“你明知故问。”萧窈数着他的罪状,“今后不准言而无信、阳奉阴违,将那些算计与?手段用到我身上,胁迫我……”

自风荷宴那夜后,这样的事情不知有过多少。

萧窈从前隐隐不适,只是不疼不痒被温水炖着,并没惊觉。这两?日细想下来,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他给炖熟了。

崔循的掌控欲很强。

既是性情由来如此,这些年的经历也加重这点。说到底,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的人,是坐不稳他这个位置的。

可?萧窈不喜被任何人操控。

“简而言之,”她纤细的手臂勾在崔循肩上,杏黄的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一段皙白如雪的肌肤,轻声细语道:“今后你我之间,我说了算。”

食髓知味的人,是不大禁得起?撩拨的。隐隐浮动的幽香令人想起?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

崔循闭了闭眼:“若我不答应?”

“那也没什么,”萧窈轻飘飘道,“不过等回了建邺,我就要?将亭云留在身侧侍奉了,端茶送水、捏肩捶背……”

她信口胡诌着,只觉腰间一紧。

原本?虚留着的距离不复存在,整个人都跌在崔循怀中,像极了那晚汤泉池边的架势。

而今衣着装扮整整齐齐,萧窈并没惊慌失措,只轻笑道:“生气啦?”

崔循险些要?被她这副不知死活的模样给气笑,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他并非良善之人,最为?介怀时,一度动过杀亭云的心思?。但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若如此,萧窈只怕要?恨透自己。

于?她而言,底线是不能碰的。

扶着萧窈的腰,令她稍稍坐直了些,叹道:“你惯会得寸进尺。”

萧窈坦然地点了点头:“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可?若是无从约束你,总是令人难安。”崔循抚平她微微蜷缩的手掌,十指逐渐交握,徐徐道,“萧窈,回去?想想你我之间的婚期定在何日。何时想好了,我便应你。”

萧窈并没想到此事会骤然提上议程,愣了愣:“你先前不是说,家中长辈……”

崔循打断她:“来阳羡前,我去?见了祖父。”

被崔翁叫来当说客的崔栾已然带着妻子回了京口。耗至今日,崔翁兴许终于?是厌倦,又兴许是知道强求无用,只叹道:“有朝一日,你终会后悔的。”

虽近乎不吉的谶言,但到底是允准了。

也正因此,他想着快些将萧窈带回去?。

“你起?初不该招惹我的。可?既招惹了,便不能再当做无事发生。”崔循目光微黯,逐字道,“应负责才对。”

第065章

虽不大情愿,萧窈却也不得承认,崔循所言的确一针见血戳破了她的心?思——

她享受着崔循带来的好?处,自己却不大想负责任。

崔循扶在她腰上的手?稍稍用力,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些。

萧窈却并没松手?,依旧勾着他修长的脖颈,讨价还价道:“不能用旁的来抵吗?”

崔循眉尾微抬。

萧窈贴近,在他唇角飞快地亲了下,意有所指道:“这个,或者旁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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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若桃花,眼眸亮晶晶的,簪星曳月。

令人想要抬手?捧着她的脸颊,从那双灵动的杏眼亲吻至嫣红的唇,再往下……

崔循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抓着她的手?腕,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正儿八经强调:“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的情人。”

萧窈对?视片刻,见他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便知道这回没戏,只得悻悻收回手?。

她倚回迎枕,随手?拿起方才撂在一旁的书翻看。

车马在驿舍本?是稍作歇息,用过饭、补充了干净的水后,便该继续启程。只是两位主子凑到一起后,就再没露过面。

两拨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谁也没敢过去催促。

还是萧窈煞有介事地看了两页书后,在崔循沉默的注视下,终于装不下去。并没起身,只是脚尖踩着他衣摆一角,下巴微抬:“时辰不早,怕是该启程了。少卿若是再不下车,可就说?不准旁人会如何想了……”

雀羽般的衣摆之下,她未着绣履,只松松系着雪白?的足衣,隐隐可见脚踝。

崔循原本?因?她这轻挑的动作皱了皱眉,垂眸看了眼,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萧窈愣了愣,无?师自通地体会到微妙的意味,立时又缩回裙下。抬起手?中的书遮了半张脸,带着些送客的意味轻声催促:“还有什么事?”

大多数时候,崔循的神色总是八风不动,落在旁人眼中看不出?什么区别。可萧窈还是觉察到,他似是有话想说?。

但不知因?何缘故,却又难以启齿。

像是在等着她自己意识到一样。

萧窈很少见他如此,收起戏谑的心?态凝神想了会儿,却依旧毫无?头绪。最后只好?一脸茫然地看了回去:“究竟何事?”

崔循未答,叮嘱了句“仔细着凉”,便下了车。

萧窈:“……”

直到青禾回来,马车回到官道赶路,她才回过神,没好?气地抱怨:“纵是有什么事,为何不能直言?”

害得她再三思量无?果,继续想也不是,撂开也不是。

直至晚间,在下一处驿舍落脚歇息,萧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度怀疑崔循是不是故意吊自己胃口。

驿舍提前得了吩咐,知晓今日有贵客停留,特地令仆役们将里里外?外?洒扫一新,菜色也十分?丰富。

青禾挨个打开食盒,摆了足有一桌菜。

萧窈托腮看过,兴致阑珊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不必拘着,坐下一起用饭吧。”

翠微递过热水浸过的帕子给她,青禾则道:“方才去厨下取饭时,我又见着了崔少卿身边的仆役,叫做‘松风’的那个。”

两人在学宫时就打过照面,只是未曾有过往来。

萧窈漫不经心?问:“如何?”

“他主动与我搭话,说?了几句。”青禾想了想,语气游移不定?,“听他的意思,明日仿佛是崔少卿的生?辰……”

萧窈捏着汤匙的手?一顿。

青禾解释:“他并非那等健谈的人,平日不言不语的。我想着,应当不会无?缘无?故同我提及此事,兴许是想借我之口转告公主。”

萧窈“哦”了声,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她只一听,便知道青禾的揣测没错,也终于明白?为何崔循会那般作态。

此事得追溯到夏日她生?辰之际。

那时为了要崔循帮忙约束谢晖等人,她随口扯了由头,说?当作是送自己的生?辰礼,还允诺将来要还崔循的礼。

但萧窈实则压根不知崔循生?辰是何时何日,敷衍之后也没想过令人去问,就这么抛之脑后了。

若非松风觑着自家长公子心?绪不佳,擅自作主,将此事透漏给青禾,只怕她想到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意识到是这件事。

萧窈无?语过,又忍不住笑,自言自语道:“怎么这样别扭。”

若换了她,早就理直气壮知会对方,讨要贺礼了。

她吹散莼羹热汽,暗暗盘算那两车特产土仪,其中有一方砚台成色不错,虽八成及不上崔循书房那方,但当作生?辰礼也不算寒碜。

思忖片刻,又转头问翠微:“明日会在何处落脚?”

翠微向来细致,稍一想,“应是万流驿。”

萧窈咬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松风跟随在崔循身边多年,很少会不经允准,擅自行事。只是他再三掂量,体会上意,总觉着长公子应当是希望公主知晓此事的。

离家前柏月就曾同他算日子,暗暗琢磨,“公子兴许是想与公主同过生?辰。”

故而还是趁着去灶房时,告诉了公主身边的婢女?。

他原以为就此便算无?事,哪知第二?日,却始终不见那边有任何表示。别说?什么贺礼,甚至连句话都不曾传过来!

崔循倒不曾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翻看建邺送来的公文,又批注了写回信。

松风却不由得有些替自家长公子委屈。

哪有这样不识好?歹的?推了那么些正事,数百里过来接人,却连一句好?话都换不回来。

这时日若是在建邺,必是宾客盈门,各家送来的贺礼怕是都能堆满半间房!

虽说?长公子往年也不曾为此高?兴,但总比眼下这境况要好?。

因?着这想法,傍晚在驿站落脚时,再见着萧窈那边的婢女?,松风连客套的笑意都欠奉了。

垂着眼,不冷不热道:“何事……”

话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大对?,一抬头,正对?上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

萧窈并没穿繁复的宫装衣裙,只一套简洁利落的劲装,踩着双鹿皮裁制的靴子,又被翠微叮嘱系了披风。

一看便是要出?门的装扮。

“公、公主。”松风嘴上磕绊了下,倒顾不得先前那点计较,不自觉殷勤笑道,“您是要见长公子?”

萧窈理所当然:“不然?”

松风立时侧身让开,正欲请示,房门已?经从里间打开。

崔循身着宽松的细麻禅衣,墨发?半散,漆黑的眼眸映着灯火,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两个选择供你挑选,”萧窈抬手?比了下,笑盈盈道,“要么收一方成色上好?的砚台,回房继续歇息;要么,随我出?门。”

此时天色已?晚,驿舍四下掌灯,犹能听到隐约传来的风声。

常人压根不会在这时辰出?门。

崔循并没问,甚至没怎么犹豫,只道:“稍待。”

他折返房中披了鹤氅,随萧窈下楼。

守候在外?的仆役连忙上前,等候吩咐,萧窈却只是要了他手?中提着的风灯,向崔循道:“我还算擅长记方位,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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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微微颔首:“好?。”

萧窈循着记忆走了一段,百无?聊赖,偏过头看他:“你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何处?”

崔循道:“你若想,自然会说?的。”

萧窈无?语望了眼夜空,只见月明星稀,不似先前那般繁星满天。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只听他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这样才对?。”萧窈终于满意,边走边解释,“早前我去阳羡时,也曾在此驿舍落脚。无?意中听人提起,说?是这边有一处湖泊,夜色极好?,便特地来看过……”

只是青禾胆子小,虽没说?什么,但萧窈觉出?她的不安,便没多留。

看过就离开了。

“我那时就想着,若返程时还会途径此处,便要带个如我自己一般胆大的来此处,再看看。”萧窈厚颜自夸了句,将手?中的风灯挑高?些,戏谑道,“我见过不少养尊处优、胆小的郎君,身量那么高?,胆子却芝麻大点……你应当不至于怕夜黑吧?”

烛光映出?崔循那张精雕细琢般无?可挑剔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此时的神色显得格外?温柔,漆黑的眼眸噙着笑意。好?似春风拂面。

萧窈心?跳仿佛快了一拍。

挪开视线,正欲放低灯,却被崔循接过,温润的声音响起:“夜间风凉,还是我来吧。”

萧窈没推辞,她收回手?,轻轻揉搓着冰凉的指尖,又牵着他的衣袖:“这边。”

此处芦苇丛生?,足有一人高?。虽不似夏日那般繁茂,但兴许是湖水周遭气候使然,却也不曾干枯。

萧窈牵着他

穿行其中。间或有枝叶从她脸颊拂过,她自己浑不在意,崔循凝神看着,抬手?以衣袖替她遮挡。

他的注意全然放在萧窈身上,直至她满是雀跃地招呼他“快看”,这才抬眼看向周遭。

夜色中幽光点点。

这时节,竟还有不少宵烛聚集于此。流光溢彩,照出?朦胧湖景,影影绰绰,美不胜收。

像是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似是被萧窈与他惊扰,原本?藏于芦苇丛中的宵烛也四散开来,越来越多,幽光飞舞,犹如繁星满天。

“崔循,”萧窈立于其中,夜风拂过鬓发?,脸颊不知何时蹭了灰,像只花了脸的小狐狸。自己却毫无?所觉,眉眼弯弯,回头向他笑,“生?辰安乐。”

崔循一时没能说?得出?话,只抬手?按了按心?口。

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无?边夜色中,如擂鼓。

他心?中倏然生?出?个念头。

这辈子直到老、直到死,自己应当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了。

第0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