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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 深碧色 20370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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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箭术并非用山林间飞禽走兽练就,而是用这样特殊的“活靶子”练出来的。

年前那会儿,萧巍得了?有“肥羊”南下的消息,知?他们刻意绕开江夏,兴致勃勃带着侍卫大老远前去堵截。

偏生不巧,被离开湘州办事的晏游给?拦了?。

旁人不知?具体情况,但江舟自侍卫口中?探知?,双方动起手来,萧巍这边颇为?狼狈。若非侍卫及时道破身份,晏游顾忌着江夏王,兴许未必能有命活着回来。

自那以后萧巍便恨上?了?他。

酒过三巡,他倚在软榻上?,看着面?前婀娜多姿舞动的姬妾们,只觉无趣。一脚踢开了?奉酒的婢女,看向壁上?悬着的那张弓。

有乖觉的门客会意,提议道:“总闷在房中?也是无趣,开春后万物复苏,不若进?山射猎。”

萧巍冷哼道:“无趣。”

门客眼珠子一转,又道:“小人这里倒是有一消息,只是路途遥远,恐世子疲乏……”

“少废话,”萧巍立时会意,坐起身,“快说。”

门客诺诺,立时讲了?。

说是湘州韩家有一脉分支居于汉川,不知?因何缘故,定下阖族迁去湘州,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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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从江夏西边过。

韩家虽富庶,但并不是那等百年望族,还是旁支,便是真劫了?也没?什么大碍。

门客正是掂量过分量,才敢说与萧巍听。

果不其?然,正中?下怀。

他连酒都不喝了?,细细问过后,召集侍卫出行。

此?事是做惯了?的。

吩咐下去,立时有侍卫收拾了?行囊,又有侍卫快马加鞭前去探听消息。

韩家几十口,算上?伺候的婢女、仆役足有几百人。车队浩浩荡荡,走得不快,易为?人察觉。

第二日,萧巍就得了?飞鸽传书。

他一扫这几日的郁气,同亲卫笑道:“运气倒好,没?白走这一趟。可?见这群肥羊合该落在我手里。”

亲卫连忙附和。

萧巍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待到韩家车队走近,一挥手,带着人上?前。

他极喜欢看猎物惊慌失措,跪地哭求的模样。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

驾车的仆役见着他们这些?拦路的“山匪”,并没?惊慌,嘴一咧,胡子拉碴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笑意。

萧巍微怔。

车夫一手抵在唇边,凌厉的哨声响起,回荡在山林中?。另一只手则探入马车,眨眼间,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世子既来,便不枉费我们走这一趟。”

萧巍回过味,看着这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仆役们,冷笑道:“原是给?我设的陷阱。谁给?你们的狗胆……”

“世子,”身侧的亲卫忽而道,“快走!”

他向来对萧巍唯命是从,毕恭毕敬,眼下却再顾不得尊卑,疾言厉色道:“是湘州的人!”

这是江夏境内,湘州兵马为?何贸然涉险?

萧巍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勒着缰绳,调转方向。

他骑着的是匹宝马良驹。

昔年江夏王自商贾手中?劫掠良驹,令人悉心配种?,才有了?这匹叫做“追风”的良驹,可?日行千里。

但再好的马匹也快不过弓箭。

箭矢如流星破空,正中?后心。

高大的身影几经摇晃,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自飞奔的骏马身上?跌落。

身着墨色劲装的男人收起长弓,山下的厮杀已是一边倒的局势。

“将军,”车夫查看过伤势,前来回禀,“萧巍已经咽气。”

年轻的将军眉眼未动:“他是该死。”

第116章

崔循起?初并没非要杀萧巍不可,若不然,当初也不会由着他大摇大摆离开建邺。

江夏王子嗣众多。

萧巍不过是因托生在?前王妃的肚子里,占了个嫡子的名头,才得了世子的名分。

他办砸了差事?,回江夏后自有那群兄弟们算计。

若萧巍只是安排了埋伏刺杀太子之事?,崔循也不会有多介怀,可他偏偏伤了萧窈。

在?学宫回来,次次换药崔循都不曾假手于人。

每多看一眼萧窈的伤,总会隐隐懊恼,为何当初不索性杀了萧巍,以致令她受这样的苦。

虽没提,但他心中实则为萧巍安排好了千刀万剐的结局。

奈何两地相隔甚远,多有不便,还没来得及动手,已经和萧窈先后得知萧巍的死讯。

崔循这里,是安排在?江夏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只说世子出门射猎时遇刺暴毙。江夏王为此?勃然大怒,但尚未查出结果?。

萧窈那边则更详细些。

原因很简单,因为是晏游这个“凶手”自述的。

但晏游也并未过多提及,只是在?数桩军务之中,夹带了这么一桩私事?。说是韩家?重金托到他那里,向他借兵,护送汉川的旁支迁来湘州。

他与管越溪商议过,特地放出消息给?萧巍身边的门客。

见萧巍当真带人前来劫道?,便索性送他一程。

晏游是个护短的人,虽没明说,但知情人都知道?他这是为萧窈报那一剑之仇。

萧窈晚间写回信时同晏游道?了谢,又同进来内室的崔循随口提了此?事?。

崔循脚步稍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萧窈正埋头写信,起?初眼都没抬,听着这声颇为微妙的笑后笔尖一顿,偏过头看他。

崔循才沐浴过,披着月白?禅衣。

寝衣系得并不如往日那般规整,领口半敞,形状优美的肌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些暧昧。

就……不大正经的样子。

萧窈的回信还没写完,没敢多看,目光不动声色移开,端起?茶盏喝了口水,这才道?:“时至今日,与江夏间倒也不差这一桩仇怨。”

“是。”崔循似笑非笑,“我没打算指摘晏将?军的不是,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回护他。”

话里的酸味快要溢出来。

萧窈对他这老毛病再熟悉不过,叩了叩榻几:“小气。”

崔循便不言语了。

萧窈哭笑不得,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先前说的审问,可有什么头绪?”

“撬出些零散消息,明日将?送来的公文予你。”崔循自然而然地攥了她的手,“萧巍身边有一名叫江舟的门客,据死士所言,他这些年能坐稳世子的位置,皆仰仗此?人出谋划策。”

“萧巍来建邺前,此?人还曾特地叮嘱,须得提防我。”

萧窈的注意力?被他吸引,撂开写了一半的书信,好奇道?:“那你可认得此?人?”

崔循道?:“此?前令人查江夏情形时,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萧巍本就算不得是什么紧要人物,他身边门客,自然不值得崔循特地在?意。

萧窈沉吟片刻,随即明白?崔循提及此?事?的用意:“萧巍奉江夏王之命来此?,于他而言是极紧要的差事?,既如此?倚重此?人,为何不带上?江舟既放心不下,为何不随行来建邺?”

若当真有聪明人时时指点,萧巍兴许也不至于如此?行事?,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到最后来了

出狗急跳墙的把戏。

“这正是症结所在?。”崔循同她对视一眼,“我已传信暗探,令他详查此?人。”

萧窈一手托腮,思忖道?:“若非江夏有更要紧的事?,那便是他心存顾忌,不敢踏足建邺……”

萧巍来建邺时带了不少随从,阵势很大。

若有人扮作仆役隐没其中,也未必会被人发觉不妥。可江舟行事?实在?谨慎,又或是太过忌惮,哪怕由着萧巍办砸了差事?,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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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犹自盘算着,崔循握着她的手已经如藤蔓攀爬,落在?她手腕内侧的那颗小痣上,缓缓摩挲。

崔循向来是知道?怎么撩拨她的。

萧窈痒得瑟缩了下,被他扣着,没能抽回手。

崔循不疾不徐道?:“你今日饮酒了。”

萧窈:“……”

她明明已经赶在?崔循回家?前沐浴过,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姑母遣人送了些礼物给?我,其中有坛挖出来的陈年好酒,我便尝了这么一点。”她抬手比划了下,以示自己并没喝太多,辩解道?,“何况我这伤已经好了,便是饮些酒,也无妨。”

崔循没如料想中那般说教,只问:“酒如何?”

“姑母那里的好酒,自不会差。”萧窈压了压唇角,矜持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滥饮……”

“嗯,”崔循应了声,淡淡道?,“我尝尝。”

萧窈惊诧地瞪圆了眼。

她做梦也没想到崔循会向人讨酒喝,还没来得及吩咐青禾取酒,便被他挑起?下巴,眼前一暗。

崔循倾身吻上她的唇,舌尖细细描摹过,吻得愈深。

萧窈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要尝什么,脸颊霎时红了。想说些什么,崔循却?并没给?她这个机会,被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时日,两人之间的亲昵总是浅尝辄止。

眼下这个旖旎而色气的亲吻,带着毫不遮掩的欲|望,令人难以招架。

萧窈抬手攥着他半敞的衣襟,指尖擦过锁骨,有气无力?道?:“你这是早有蓄谋。”

从沐浴过进门就不怀好意,有意无意撩拨着她。

崔循胸腔震动,低笑认下:“是。”

烛火映在?他幽深的眼中,如含了星辰,隐约可见笑意。

萧窈向来喜欢他这张脸,眼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撩拨到。穿着罗袜的脚轻轻蹭过,同他咬耳朵,催促道?:“……抱我去床上。”

崔循却?顺势握了她脚踝,哑声道?:“就在?这里。”

被她瞪了眼后又放低声音,“好不好?”

萧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崔循便揽着腰,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跨坐在?膝上。

艳丽的红裙铺开,像绽开的花。

此?事?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真到这时,却?又不着急了。修长有力?的手沿着脊骨寸寸抚过,在?腰间流连。

萧窈只觉自己像是一团棉花,软在?他怀中,任他揉捏。

从耳后红到脖颈,呼吸都不自觉急切起?来。

一旁的烛火清楚照出她情|动的模样,像是枝头开得正盛的桃花,灼灼其华。

崔循晦暗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喉结微动。

萧窈逐渐招架不住,贴近了亲吻他的脖颈,半是催促半是委屈:“怎么这样……”

两人贴得这样近,她自然也能察觉到崔循的欲|望,偏他这样能忍耐。

恍惚间,倒像是回到风荷宴那晚。

萧窈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咬了口,作势要起?身,只是才撑起?身子,就被揽在?腰上的手按回去。

崔循如美玉般精雕细琢的手探入她裙下,哑声道?:“要去做什么?”

萧窈眼波流转:“你再这样,我就……”

想来崔循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明知不过是玩笑,还是没肯叫她说完。

萧窈闷哼了声,咬着唇,戏谑看他。

崔循所有的克制在?这注视下灰飞烟灭,也终于没有耐性再吊她,以手服侍她一回,便进了正戏。

因顾忌着有段时日未曾这般亲近,初时并不急切,只慢慢地。

萧窈便还有心思想旁的,手中攥着他犹带潮气的墨发,回忆道?:“风荷宴那夜,我便觉着你这人实在?拧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偏生那般折磨我。”

崔循那夜也没少受折磨,而且是身体上、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但并不能如萧窈这般理直气壮。

静默片刻,含着她耳垂道?:“我方才想,听你求我。”

他此?时的声音是在?情|欲中浸过的,低沉而喑哑,送入耳中,格外具有诱惑力?。

萧窈被哄得七荤八素,随口道?:“求你什么?”

崔循只道?:“你知道?的。”

他这个人向来心口不一,床榻间虽然花样没少过,但却?从不会有任何出格之语。

只这几个字,都仿佛说得格外艰难。

萧窈看着他这副模样,忍笑,仰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萧窈是没什么顾忌的,平日不拘什么话都敢说,崔循从前没少一本正经训她“胡言乱语”,但并不妨碍她下次还敢。

如今打量着崔循近乎错愕的反应,又笑得乐不可支。

但很快,萧窈就为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举动付出代价。

就如一叶扁舟,起?初是在?风平浪静的江海之中,慢悠悠随水飘荡。顷刻间变了天,风雨大作,惊涛骇浪,令人措手不及。

从窗边的榻上到绵软的床,狼藉一片。

萧窈只觉饱得厉害,举起?小臂同他讨饶:“伤口疼。”

崔循托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而理智:“你解释饮酒时,不是这么说的。”

萧窈噎住了。

她须得想想,才能记起?自己那时说了什么,不由磨了磨牙。

崔循抚过她因懊恼而气鼓鼓的脸颊,缠绵片刻,低笑道?:“好了……”

“睡吧。”

第117章

阳羡长公主特?地遣人送来一车物件。

除却陈年好?酒,还有近来时兴的绸缎、饰物,琳琅满目。

而其中最紧要?的,是片玉简。

青玉雕就,镂有翠竹,其上刻着苍劲有力的“裴”字。

阳羡长公主只在信上轻描淡写提了两句,说这是昔年孝惠皇后留给她的物件。又?说如今多?事之秋,若有用得着裴氏的地方,只管遣人将这玉简送过去就是。

裴氏虽不如早年那般煊赫风光,但到底是簪缨世族,名望人脉摆在那里。会稽那边若能得其助力,能少许多?麻烦。

崔循才见到这片玉简,没等萧窈开口解释,便已猜到来源。些?微惊讶后,颔首道:“长公主是疼你的。”

这是孝惠皇后留给女儿的庇护。

阳羡长公主将此物留了这么些?年,未曾动用,眼下却将这莫大的人情轻飘飘给了萧窈。

不可谓不爱重。

“姑母自然疼我,”萧窈眉眼一弯,认真道,“但这并非全因私情。兴许更?因为,姑母认同我的所?作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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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长公主虽居于阳羡,但并非闭目塞听?之人,看得也远比某些?自诩清贵、实则庸碌的士族更?为清楚。

各地突如其来爆发的疫病令难得稳住的局势急转直下。自陈恩死?后,本?已逐渐沉寂下去的天师道死?灰复燃,民间祭祀之风又?起。

那位“死?而复生”的少主陈恕,更?是犹如一记猛药。哪怕还未曾露面,在口口相?传之际,已经令原本?散落各处的信众们?又?重新有了主心骨。

有染了疫病的寻常百姓,原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却因一片虔诚之心,得了天师使所?赐符箓,煮水饮下后不出几日便已痊愈。

此事传开后,在家中供起天师像,日夜祷告者不计其数。

至于先前的禁令,则成了一纸空文?。

且不说“法不责众”,纵使官府真要?为此大动干戈抓捕,于百姓而言横竖都是一死?,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更?何?况,官府的卫兵要?么自家也有病倒,暗暗供奉祈祷的。要?么,便是对此避之不及,唯恐上门也被传染了疫病的。

自是

不愿为此尽心。

不过月余,便有信众纠集一处,如昔年那般劫掠富户,又?或是挑着那等偏远、防卫不足的官衙下手。

乱象频生。

士族们?这回倒不敢如当年那般倨傲托大,觑着情形不妙,便有人开始吩咐仆役们?收拾行李车马,以便及时出逃避祸。

“我知?他们?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但也不至于此,还未较量,便先避之不及。”萧霁在属官面前按捺着,是个十分?合格的端正?储君,谨言慎行。但对着萧窈还是没是忍住,流露出些?许少年心性,无奈道,“如今叛众尚未成气候,他们?便这般惧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恩当年那般心狠手辣,怕是将有些?人吓破胆了。”萧窈对此毫不意外,饮了口茶,“原也指望不上他们?。阿霁可知?当年王澍御敌之事?”

听?到“王澍”这个名字时,萧霁神色立时一言难尽起来。

算起来,萧霁那时年纪尚小,不会有人特?意同他提及战场上的事宜。只是此事实在荒唐,传的极广,一直连他那么个小郎君都有所?耳闻。

当初天师道来势汹汹时,王澍正?任浙东的地方官。旁人都劝他早做打算,可他既没有将妻儿家眷送往安全的地界,也没整顿兵卒备战,而是闭门不出,在家中摆起祭坛。

属官求见,只见府衙烟火缭绕。

王澍披头散发,着道袍、执拂尘,说是已经借十万鬼卒,将于叛众必经之路拦截,必令他们?有去无回。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王澍自己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后宅家眷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十分?凄惨。

思及此事,萧霁心中那点怒其不争的情绪算是没了,按了按眉心:“……罢了。”

不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功绩,不添乱就是好?的。

“有些?人不欲与叛军抗衡,想携家带口回建邺避祸倒也无妨,只是擅离职守,理应付出点代价。”萧窈眨了眨眼,“银钱或是权柄,总得交出一项才行。”

鱼米之乡最为富贵,如今建邺有名有姓的士族,在会稽一带大都置办着田庄、商铺,家财万贯,佃客无数。

总有带不走的。

萧窈此举虽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与其落于天师道叛众之手,被劫掠得一片狼藉,倒真不如同她做交易,破财消灾。

只是这回萧窈要的多了些。

就连谢家,哪怕知道谢昭大多时候都是旗帜鲜明站在公主这边,却还是颇有微词。

“公主这般,吃相未免难看了些。”谢叔父捋着胡须,打量谢昭的反应,“咱们?家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如今这般境况,她却还不肯通融,实在是令人寒心。”

谢昭在萧窈那里说得上话。

他这话,便是想让侄子在其中斡旋,好?省去这一大笔开支。

谢昭在他才开口时便已猜到用意,耐心听?完,却并不如他的意愿应承。反微微一笑:“叔父若不愿舍不得会稽家私,不若就让二兄安守于斯,有裴氏在,想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谢尚反驳道:“若有万一,难不成要?阿晰拿性命来赌?”

“多?事之秋,叔父既知?境况不妙,便也该知?道,如今并没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谢昭向来行事周全,少有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的时候,“若公主此举是为中饱私囊,我自不会听?之任之,可她如此行事,只是想要?为将士们?筹备军资,又?有何?可苛责之处?”

谢尚被噎得脸都青了。

嘴唇开合,修剪得宜的胡须微微颤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昔年会稽、临海为叛军劫掠,生灵涂炭,便是因各有私心而起。若非琢玉收拾残局,由?叛军攻破建邺,还不知?是何?景象……”谢昭解释到一半,又?觉无趣,索性直截了当道,“如今决断的是公主,而非琢玉,叔父应该庆幸才对。”

也就是萧窈心慈手软,才会这般,同他们?有商有量的。

若换了崔循,压根不会多?费口舌,令他们?还有挑剔的余地。便做得狠绝些?,由?旧日惨案重演,再坐收渔翁之利,又?有谁能拦他?

谢昭不愿再多?费口舌,说罢,便往东宫去。

这时辰,每日例行议事已过。

萧霁在殿中批阅奏疏,属官们?各领差使办事,而崔循大半是在议事厅看公文?,偶尔找人问询。

谢昭是来找崔循的。

只是行至廊下,听?着里间传来女郎的声音,不由?停住脚步。

春光正?好?,门上悬着的厚重冬帘已经撤下,换了湘妃竹帘。萧窈的声音隔帘传来,清脆悦耳如山中泉水,不经意间又?透着几分?亲昵。

一听?,便知?房中只她与崔循两人。

萧窈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每每入宫,往祈年殿看过重光帝,便会过来东宫。

大都是同萧霁议事,帮着分?担政务。

偶尔也会来议事厅与崔循说话。

初时还有较为古板守旧的属官为此感到不妥,渐渐发觉公主在时,崔少师仿佛都和颜悦色些?后,深感受益良多?。对此习以为常后,有时遇着棘手之事,甚至会盼着她能早些?来。

“……天气转暖,又?不似冬日那般,只是吃了碗凉酥酪,没什么妨碍的。你再念叨,我便要?恼了。”萧窈贴近了些?,就着崔循面前的茶盏饮了口热茶,闷声道,“这样行了吗?”

崔循眼眸稍黯。

下意识攥了萧窈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着帘外隐隐约约走过的脚步声,抬眼道:“谁?”

萧窈立时坐直了身子,偏过头,隔窗看去。半敞的窗外是一树开得正?好?的垂丝海棠,在春光映衬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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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行经花窗,脚步稍顿,低声道:“我先拜见殿下,再来叨扰两位。”

萧窈:“……”

她不知?谢昭听?了多?少,脸颊微红,坐立难安地想要?起身,却被崔循扣住手腕不放。

“好?。”崔循答得从容,丝毫没有被人打扰后的窘迫,话音中依稀带着笑意。应了声,又?向她道,“躲什么?”

萧窈横了他一眼。

若此时在门外的是程璞或秦彦他们?,崔循不会刻意拦下她,无非因为是谢昭,才这般罢了。

还要?在她面前装。

崔循松开手,指腹有意无意擦过她腕骨,徐徐道:“叫他彻底歇了心思,也好?。”

至于是什么心思,他没挑破。

萧窈猜了个七七八八,哭笑不得捏了捏他指尖:“你记性虽好?,倒也不必这样事无巨细地都记在心上。”

从前那点子事惦记到现?在。

崔循垂眼一笑。

日光透过窗棂,映在他身上。

鸦羽似的眼睫垂下细密的影,眉目如画。如玉似的好?颜色,仿佛比窗外海棠还要?动人几分?。

萧窈按着心口,轻轻舒了口气。好?不容易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谢昭特?地来寻你,我猜也是因疫病之事。”

第118章

在因凉酥酪被崔循说教之前,两人正就着会稽送来的疫病相关?公文?,讨论此事。

从一开始,萧窈便直觉这?场疫病多?有蹊跷,来的实在有些太巧。而如今,看着天师道借此复起,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就更觉没那么简单。

谢昭此番过来,的确也是为此。

他拜见过萧霁,再折返议事厅时,萧窈已经?与崔循分开,不再同席而坐。

萧窈起身,正在壁上悬挂的舆图上圈画。

杏粉、翠绿两色的衣裙恰与这?春日相称,明媚动人,叫人目光触及时不免为之多?停留片刻。

而崔循依旧端坐在书案后,视线原也落在萧窈身上,见他来,手中的瓷盏不轻不重放下。

谢昭这?才看向他,对视了?眼,面无表情?。

萧窈正对着舆图琢磨,并没留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听了?谢昭的问候,头也不回道:“坐吧,不必拘礼。”

两人相识已久,对彼此的性情?再熟悉不过。加之又有师兄妹这?层关?系在,故而相处时,谢昭并不似秦彦他们那般拘谨。

依言落座,抬眼看向舆图上被

她圈画起来的地界。审视片刻后,开口道:“这?几处是初时疫病爆发之地。”

“是。”萧窈圈完最后一笔,回身道,“这?些时日,我将当年疫病相关?的公文?翻看过一遍,又问了?那时经?手此事的官员,愈发觉出今回有所不同。”

谢昭随即问:“殿下以为有何不同?”

“昔年那场疫病紧随水患之后,自章安而起,逐渐蔓延会稽治下诸县,又向豫章等?处扩散。可如今,冬日寒灾得?以控制,不曾生疫,反倒是开春后,几处齐齐爆发……”萧窈看向那张舆图,眯了?眯眼,“当初受灾较轻的湘州,甚至比会稽更严重些。”

“再有,那所谓能解厄治病的符箓的名声在百姓间传开,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若说其中无人推波助澜,我不能信的。”

“此事背后必有天师道余孽作祟。”谢昭颔首,又道,“只是我试探过桓维,当年桓大将军的确从江中寻到陈恕尸首,令所俘叛贼辨认过,并非虚言。”

萧窈道:“无论此人是死是活,凭他一己之力,难有这?般牵连广泛的手笔。当年陈恩那般声势浩大都未曾做成的事,谁给了?他们底气,这?般费心筹谋?”

谢昭来时已有预想,认同道:“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窈落在舆图上的指尖自湘州划过,落在江夏:“如今有晏游坐镇湘州,此处才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人人皆以为,天师道叛众纠集,是想要待到声势足够,如当年那般进攻建邺。

劫掠士族,图谋皇位。

可他们兴许只是投石问路的棋子。

谢昭正是心有顾忌,为此而来。如今见萧窈思量得?这?般清楚,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莞尔道:“殿下聪慧,是臣多?虑了?。”

谢昭原就生得?极好,形貌昳丽,笑时眉目舒展,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宫中婢女谁得?他一笑,能念念不忘惦记许久。

萧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沉默倾听的崔循先开了?口,向她道:“来喝些茶水,润润喉。”

萧窈“嗳”了?声,挪到他书案前。

崔循不疾不徐地斟了?盏茶,骨节分明如白玉的手端起青瓷盏,亲自递到她手中。

不着痕迹地,捏了?下她指尖。

萧窈猝不及防地颤了?下,险些没能拿稳茶盏,有几滴茶水溅在衣袖一角,在翠色纱衣上洇开来。

萧窈:“……”

她只觉耳后发热,没好气横了?崔循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崔循低笑了?声。

他与谢昭并称双璧,形貌出众,实则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宫婢们大都避之不及,私下提及,说这?位像是隆冬时节的寒冰。

而今,便如春来冰雪消融,汇入山间清溪。犹带三?分凉意,格外清冽,引得?人想要掬一捧。

萧窈晃了?晃神。

这?种气氛下,外人是很难坐得?住的。

谢昭那双桃花眼收敛了?笑意,短暂沉默片刻后,起身道:“殿下心中既有成算,想来也知如何应付,我便不多?言了?。”

萧窈连忙放下茶盏,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待到谢昭离开后,正欲与崔循算账,他却俨然一副端正模样,从容续上了?先前的话题:“湘州那边应早做准备。知会晏将军,令他小心防备。也须得?往湘州方向调兵,以备万一有何不测,能及时策应。”

提及正事,萧窈一时便顾不得旁的,同他商议起来。

为了?稳定会稽局势,崔循已调了?部分京口军过去,配合裴、程两家对付胆敢犯上作乱的叛贼。

京口军本就是当年荡平天师道叛贼的主力,这?些年由崔氏管辖,不曾懈怠荒废,依旧是军容整肃的精锐。而匆忙聚集起来的叛贼尚未成势,又群龙无首,大都一触即溃。

只是各处信众繁多?,纵渺若沙蚁,也并非十天半月就能彻底扫荡完的。

萧窈对着舆图听崔循分析局势,待到由他引导着,逐渐梳理出头绪来,已是暮色四?合。

“时辰不早,”崔循如往常一般道,“该归家了?。”

萧窈揉了?揉泛酸的脖颈,搭上崔循的手,借力起身。余光瞥见袖口的茶渍,想起早些时候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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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不好。”萧窈对上他询问的目光,无奈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必还要记在心上,耿耿于怀……”

她从没吃过谁的醋,对此其实不大能理解,正想好好同崔循理论一番,却被他一句话给噎住。

“你方才多?看了?谢潮生两眼。”崔循似笑非笑。

萧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看了?眼崔循后,又忽而有些不确定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也不能免俗,平日见着容貌出众的人,的确会不自觉被吸引视线。

若不然,当初祈年殿外擦肩而过,恐怕也不会记得?崔循。

崔循自己就是这?么入得?萧窈的眼,故而对此也要格外敏感些。

出了?议事厅后,有内侍随行,许多?话就不便再说。萧窈往日总会同他打?赌,猜今日有什么饭食甜点,这?回倒是难得?沉默一路。

待到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反驳,先被崔循揽了?腰。

车厢中铺着软和的茵毯,萧窈大半个身子扑在崔循怀中,嗅着再熟悉不过的香气,反驳道:“你胡说……”

与此同时,崔循也开口道:“你当真多?看他了??”

在议事厅时,萧窈侧身同谢昭说话,从他的角度实则是看不大真切的,只是不满于她的注意力过多?停留在谢昭身上而已。

萧窈也是半路才想明白这?点。

看着近在咫尺的崔循,抬手在他肩上戳了?下,由衷感慨道:“怎么就没有约束男子的戒律。”

女子七出之条,便有一句“妒去”。若易地而处,如崔循这?般醋得?毫不讲理的,早就该被休弃了?。

萧窈初见他时,心中还曾有过不切实际的漫想,琢磨将来自己若如姑母那般,后院中应当养一位如他这?般的乐师才行。如今再想,若他在,旁人哪还有什么活路?

崔循禁锢着她的手卸去力道,却并没挪开,依旧在纤细的腰肢上游移留恋,漆黑的眼眸清晰地映着她的面容。

萧窈抬手圈着他的脖颈,仰头对视片刻后,疑惑道:“你不放心我吗?”

她与谢昭之间全无可能。

别说多?看两眼,便是对坐看上半日,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崔循对此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但他还是患得?患失,仿佛只要松懈些,她就悄无声息红杏出墙了?似的。

崔循矢口否认:“我并无此意。”

萧窈将信将疑,只是一时间并没想明白崔循究竟在想什么,便在他唇角亲了?下,算是揭过此事。

转而聊起“陈恕”。

“听谢昭的意思,他应是相信桓维,认为桓大将军不曾在此事上弄虚作假。”萧窈含了?粒蜜饯,声音有些含糊,“若这?么说,此人不过是个幌子,是江夏王用来收拢人心的工具。”

崔循道:“桓大将军兴许不曾作假,却并不等?同陈恕已死。”

萧窈微怔,随后领会:“你是说,陈恕当年设计偷天换日,瞒过桓大将军,令他误以为自己溺亡?”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甜意在唇齿间蔓延开,萧窈垂眼琢磨片刻,好奇道:“陈恕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你仿佛很认可他的本事。”

她翻阅过当年的公文?卷宗,其中大都是陈恩和他那几个心腹的事迹,知晓其中有好大喜功的,也有勇猛无双的……

相较而言,这?个侄子并没那么起眼。

“此人行事谨慎,工于心计,”崔循并未赘述,言简意赅道,“若当年陈恩未曾与他兵分两路,不会溃败得?那般容易,战事兴许还会拖上数月。”

萧窈心中一凛。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崔循这?话的分量,笑意稍敛,轻声自语:“……是得?让湘州多?加小心。”

若只是行军打?仗,以晏游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但平心而论,他并没有那么擅长心计诡术。

无论谁为江夏王出谋献策,能想出这?样毒计的人,都不可小觑。

第119章

富丽堂皇的江夏王府一片缟素,往日不绝于耳的笙歌取乐被?哀声所取代,在这?大好的春光中显出几分萧瑟。

江夏王萧诲子嗣众多,于他而言,萧巍这?个儿子并?不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但终归是世子。

死得这?般窝囊,也?伤了他的颜面。

下手之人显然是早有预谋,将事情做

得干净利落,除却?萧巍,就连随行的一众亲卫都无一活命。

以致连个回来报信的没有。

萧巍从前出门“狩猎”,兴致上来,几日不回是常有之事,妻妾仆役也?并?没觉出什么不对。

还是山中猎户见着大片血迹,与交战时留下的印迹,及时报给?里长,才算挑破此事。

里长带人进?山查看,发现许多尸体时,已经够心惊肉跳的了。待到?细看,发觉那?些侍卫的衣着打扮绝非寻常人等,便?知此事不是自己能料理的,连忙遣人上报。

但饶是如此,初时谁也?没想到?,这?群尸体中会有萧世子。

认出萧巍那?位县丞姓白,早几年曾随着上峰带着几千两白银去给?江夏王祝寿,曾有幸见过这?位世子一回。

那?时的萧世子意气风发,前呼后拥,白县丞这?样的官阶甚至不配在他面前问安,只在路旁避让行礼。

而如今,世子的锦衣华服□□涸发臭的污血与泥泞浸得不忍直视。

白县丞忍着不适看了许久,才敢确准。

此后将消息重重禀到?江夏王那?里的人,各个面色灰败,提心吊胆,唯恐牵连自家。

他们的担忧没错,江夏王行事从来不讲任何道理,得知萧巍的死讯后雷霆震怒,当?即令人严加审问。

就连萧巍身边伺候的姬妾、门客,也?都遭了殃。

江舟是唯一幸免于难的人。

因为他安排了“天?师道复起”这?出戏,萧巍是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实际调拨人手、与信众头领联络这?些事,皆是由他经手。

他又有旧疾,身体向来不好,只怕在地牢中熬不过两日。

江夏王大发雷霆那?日,众人避之不及,便?是有什么事也?要?拖几日再回,唯有江舟跪求见了王爷一面。

众人不知江舟说了些什么,只知王爷平静不少,调查世子之死的差事也?交到?他手中。

明眼人便?都知道,他虽死了旧主,但怠慢不得。

就连江夏王身边伺候多年的仆役,见着他,也?都会称一声“先生”。

“先生请。”仆役躬身,客客气气道。

江舟颔首,缓缓踏上台阶,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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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建得极为气派,眼前这?间?敞阔的书房,装潢摆设更是不菲。

江舟恭敬行礼,垂首低眉,目光始终克制地落在身前,回禀道:“出逃的门客已经抓回,严加审问后,招出那?日曾将汉川韩氏阖家搬迁的消息告知世子,撺掇世子前去劫掠。”

“与姬妾所听到?的只字片语对上,并?非作伪。”

江夏王正擦拭着书案上的长剑,眉尖挑起:“汉川韩氏?”

江夏王平日往来的大都是桓氏这?样煊赫的世家大族。江舟心下了然,解释道:“这?家原是湘州韩氏的旁支。”

他刻意咬重了“湘州”二字,萧诲随即道:“你想说什么?”

“韩氏富庶,搬迁之际,自会重金雇佣镖师护送。但若只是寻常镖师护卫,绝无可能将事情做得这?般利落,更没有胆量与王爷过不去。”江舟笃定道,“此事与晏游脱不了干系。他与世子原就有旧怨,想是与韩氏勾连,有意放出消息……”

江夏王心中原就有此揣测,并?不惊讶,冷冷打断了他的讲述:“我不关心晏游如何作成此事。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叫晏游血债血偿。”

萧巍已死。

江夏王为这?个儿子短暂伤心过,但冷静下来,更为在乎的还是如何找回颜面,如何破局。

他弹过剑身,铮然作响:“令天?师道信众集结湘州。我倒要?看看,晏游能有多大本事,又能招架多久。”

江夏王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到?如今,为数不多的耐性已经消耗得不剩多少。

若要?强行劝说,只会招致责罚。

江舟来时已有预想,垂首道:“小人有一计,可为王爷除去心头大患。”-

湘州是疫病频发的重灾区。

晏游虽对军中事务驾轻就熟,但这?种格外麻烦的庶务,于他而言还是棘手。若非有管越溪等人协助,只怕早就焦头烂额。

管越溪自从来了湘州,就没休沐过。

好不容易理清章程,想着冬去春来,湘州百姓的日子都能好过些。结果又赶上疫病蔓延,天?师道死灰复燃,乱象四起。

更恨不得将自己掰成两半,日夜不歇才好。

建邺的书信传来时,晏游才亲自带人清扫过一众叛贼,风尘仆仆连夜归来,身上犹带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管越溪正灌着浓茶提神,将信予他,议了大半日事务的嗓子有些哑:“公主所言有理。我这?几日原也?在思忖,此事像是冲着湘州而来,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晏游抹了把?脸,并?未出声,只安静看信。

管越溪觑着他的反应,话音一顿,转而问道:“此番出去,可是有何不顺之事?”

晏游摇头。

信众或可仗着人多势众劫掠一处,但远远没法同陈恩在时的阵势相提并?论,真撞上披坚执锐的将士,大都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更别提还是他亲自领兵。

管越溪明了,深深叹了口气:“将军是心有不忍。”

因为那?些信众,大都算不得穷凶极恶之辈,也?不似军中这?般大都是青壮年,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若是生逢盛世,谁也?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于他们而言,天?师道是唯一能攥住的慰藉,便?难免走火入魔。

别说晏游,就连管越溪这?个坐于官廨,无需直面鲜血的人,每每看到?军情公文也?觉心有不忍。

若是正儿八经的战场上,两军对垒,各为其主也?就罢了,可那?些原本都是寻常百姓。

年前为着寒灾事宜,他与晏游曾到?治下各处查验。

明明饥寒交迫,却?还有百姓诚惶诚恐谢恩,说是能得这?碗赈灾的稀粥,便?能多活几日。

熬出冬日便?好了。

时至今日,管越溪仍清楚记得那?瘦骨嶙峋的老人说这?话时的模样,令他片刻不敢松懈。

管越溪沉默良久,劝道:“将军修整几日,若有什么事,令石生他们去也?好。”

晏游折起那?封萧窈亲笔所写?的书信,缓缓吐了口郁气,又打起精神:“池岭那?边,我须得亲自带人过去一趟。今夜回来时得了消息,魏三在花溪现身,他本就是当?年陈恩的心腹,兴许有所图谋……”

管越溪一看他这?模样,便?知是已经拿定主意,只得让步道:“待到?从池岭回来,总该歇上两日。”

晏游颔首道:“好。”

池岭距此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半日即至。

此处冬日受灾格外严重些,管越溪曾陪同晏游去过两回,那?位令他记忆犹新的李叟便?是此处的里长。

刚开春那?会儿,老里长的孙子带村中采摘的药材、山菇进?城来卖,还特地送了些到?府衙门房。

是些明事理的人。

管越溪心中先入为主,对于晏游此行并?没过多担忧,以致得知他重伤的消息时,直愣愣摔了手中的茶碗。

茶水四溅,书案上一片狼藉,才写?好的书信墨迹晕染开来。

石生忙上前帮着收拾,低声道:“将军昏迷前有吩咐,请您周全此事。”

管越溪回过神,垂首收拾过书案,也?终于定下心神:“我明白。”

晏游重伤的消息必得压下,一旦传出,必会使得人心浮动,境况保不准会一发不可收拾。

却?也?不能不知会建邺。

毕竟若有万一,总不能毫无准备。

他重新铺纸,心中斟酌着措辞,向石生道:“池岭究竟是何境况?晏将军为何会受伤?”

“此事实在怨不得将军。”石生下意识辩解了句,愤愤不平道,“将军去时,料到?池岭附近会有埋伏,也?备了应对之策,战后擒获魏三……”

只是谁也?没料到?,捅晏游一刀的,不是魏三这?个贼首,甚至不是哪个身强体壮的叛贼。

而是依旧瘦骨嶙峋,曾经情真意切向晏游再三道谢的老里长。

揣着刀的人姿势是会有不同,但那?时天?色已晚,老人身形佝偻,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前送新烙出来的饼。

晏游有片刻放松,迟钝了些。

便?这?么着了道。

管越溪攥着拳,指甲几乎已经要?嵌入肉中,开口时声音微微发颤:“他为何要?……”

“他那?孙儿染了疫病。”石生咬牙道,“得魏三允诺,若办成此事,给?他一纸符箓。”

李叟得手后,看着温热的鲜血涌出,并?没任何得意之色,也?没想逃,直愣愣地跪倒在地。

如梦初醒般哭嚎起来。

边哭边说自己对不住小晏将军,只是儿子早死,家中只这?么一点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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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生那?时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晏游阻拦,必得抽刀砍了他。

可李叟还是没活下来。

他哭过,颤颤巍巍爬起来,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的石井栏上。

石生讲完,一言难尽地沉默下来。

管越溪怔了片刻,最?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研墨提笔。

不多时,写?就两封书信。

他冷静吩咐道:“这?封走官道,与公文一同送往宫中;另一封,择可信之人乔装打扮,送至公主手中。”

第120章

出自管越溪之手的两封书信前?后脚送至建邺,最终都摆在萧窈面前?。

其中内容截然不同。

与公文一道送来的那封,讲的是晏游伤情并无大碍,计划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请圣上不必忧心?。

而私下送来那封,讲明池岭原委,请她周全?示下。

萧窈脸上几无血色,但还?算镇定。

她仔细查验过?后信封内的密文,轻声道:“走官路送来的信,有先前?被?拆开过?的痕迹,想是幕后指使之人未能确准晏游伤情,想要以此为佐证……”

那日,花溪一干人等都被?石生扣下,与晏游伤情有关的消息封得严严实实。

管越溪料到明面上送来这封信未必安全?,故布疑阵,想要借此机会递出假消息,令对方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行?事。

“此举怕是无用。”崔循一阵见血道,“若晏游丧命,湘州群龙无首,正合了江夏的心?思;可若一击不中,晏游活下来,今后必然不会再有这样轻易得手的机会,拖延下去也并无益处。”

归根结底,挑起?池岭刺杀,便?意味着江夏王决意动手。

“是。”萧窈也已想明白这个道理,因太过?用力的缘故,捏着书信的手不自觉发颤,“晏游他……”

从得知这一消息的那刻起?,萧窈便?如被?架在火上煎熬,既担忧湘州局势,也担忧生死未卜的晏游。

晏游坐镇湘州,牵一发动全?身,其实合该更谨慎些。

但萧窈说不出苛责的话?。

管越溪在信上详述了晏游遇刺一事,并未推诿,认了疏忽失察的过?错。只是在提及李叟时?,还?是不忍,为晏游陈情分辩了几句。

这是特地为晏游设计的陷阱。

因知晏游武艺超群,于军事一道算得上天纵奇才,故而虽抛出魏三这个棋子,却没?指望他能同晏游抗衡,实则是将宝压在了李叟身上。

晏游接手湘州的时?日不算长久,但在百姓中声名极佳,尤其是在前?任王俭的衬托之下,就?更显得宽厚随和,事必躬亲。

可正是因此,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了淬毒的利刃。

萧窈心?中翻涌着说不出的滋味,正踌躇间,崔循覆上她的手,拢在掌心?。

崔循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也觉那些安慰的话?分量太轻,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萧窈,还?有他在。

肌肤相贴,萧窈这才惊觉,自己的手竟凉得这般厉害。

她回握崔循,直至与他十指相扣,温度浸染,原本悬在那里的心?仿佛也稍稍有了着落。

崔循腕下压着暗线送回的信,萧窈方才满心?惦记着晏游,直至此时?,才发觉那仿佛是张画像。

她怔了怔,疑惑道:“这是?”

崔循展开画像:“是萧巍的门客,江舟,如今是在为江夏王做事。”

画像上的男子生了张容长脸,原应是令人倍感亲和的面相,却因太过?消瘦的缘故,显出些超乎年纪的衰颓,犹带病气。

好似灾年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

但他那双难掩阴鸷的眼?,却绝非常人所能有。

萧窈眼?皮一跳,心?底浮现不祥的预感。

崔循抚过?画像上那双眼?:“陈恕与他那位叔父截然相反,行?事低调,不常露面,叛军之中知晓他底细的人不算多。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他一面,还?是后来才知,那便?是陈恕。”

只不过?那时?的陈恕要年轻许多。

若不是这双眼?令他印象深刻,未必还?能认得出来此人。

“魏三是陈恩心?腹,能令其为之卖命的,应当?也就?只有陈恕这个所谓的‘少主’了。”萧窈从惊诧中回过?神,“是他算计了晏游。”

她先前?已经从崔循那里得知,陈恕绝非好相与之辈,直到眼?下。才算有了切实体?会。

“晏游生死未卜,若当?真不测……”

萧窈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不愿做此设想,却又不得不想。她抿了抿唇,尽可能平静道:“管越溪不擅军务,副将声望不足,晏游若有不测,湘州便?无能镇得住的人,须得尽快遣人接手。”

若不然,江夏王伙同陈恕召集的信众联手,趁虚而入,湘州兴许撑不了多久便?会溃败。

但有能耐接手湘州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还?需得确保尽心?尽力,不会与江夏王勾连,暗地里倒戈。

就?更难找了。

“此事如何值得你这般发愁?”崔循修长的手落在她脸颊,拇指抚过?几乎被?咬出血的下唇,“我去就?是。”

没?人比崔循更适合担此重任。

自天师道死灰复燃,不少人也动过这份心思,想着若崔循能再领兵,荡平叛贼便?好了。

但谁也没?敢提。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以崔氏如今的地位声望,崔循这个实质上的掌权人根本不需要如当?年那般铤而走险。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纵然有重重护卫,两军对垒的前?线终究危机四伏,哪里及得上建邺安全?崔氏又岂会容长公子涉险?

别看崔翁如今当?着甩手掌柜,不问庶务,在别院养花钓鱼。若知晓谁敢催促自家长孙上战场,只怕能抽断钓竿。

萧窈对此心?知肚明。

她也清楚崔翁先前?的让步是京口?军的调拨。老爷子能默许调京口?军前?往湘州协助,却并不意味会同意长孙涉险。

故而方才盘算时?压根就?没?考虑崔循。

眼?下听了这句轻描淡写的“我去就?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也不是欣喜,而是摇头:“不成?。”

“为何?”崔循若有所思。

萧窈微怔,垂眼?道:“祖父不会允准的。”

“若只是因这个缘由,倒算不得什么?。”崔循指尖托着萧窈下颌,哄她仰头。

他平日诚然是个孝子贤孙,但真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纵使是崔翁也拦不下。若不然,当?初与萧窈的亲事如何能成??

落在她唇畔的拇指轻轻摩挲着。

烛火映在崔循幽深的眼?眸中,映出近乎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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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同他对视片刻,抬手按着胸口?,迟钝地觉出自己那点私心?。

她不愿崔循涉险。

晏游出事的消息令她心?急如焚。

哪怕知道崔循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挑剔,心?底最深处却还?是担忧,他会不会也因一时?不察,为人所害?

没?什么?血色的唇才张开,又紧紧抿上。

她在真心?实意地担忧,甚至不愿说出口?,恐一语成?谶。

崔循眼?中却浮现笑意:“你在为我担忧。”

萧窈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之下,竟觉出几分耳热,闷声道:“我自然担忧你的安危。”

“因你心?中有我。”

“我心?中自然有你。”萧窈没?来得及多想,便?已脱口?而出,待到反应过?来自己说

了什么?后,耳后的热度已经蔓延到脸颊。

崔循道:“方才见你为晏游失魂落魄,我便?想知道,若有朝一日我亦……”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嘴。

柔软的手覆在唇上,萧窈瞪了他一眼?,凶道:“能不能想点好的?”

虽说她从前?是有过?利用崔循的心?思,但他也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要“攀比”。

她原本满腔愁绪,像是缺水蔫吧的草叶,如今倒是又有些活力。

崔循拉下她的手,话?锋一转道:“你心?中应该明白才对,无论遣谁接手湘州,胜算都不会有我大。”

这话?换作旁人来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由崔循说出口?,谁也不会质疑。

萧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仿佛又快了不少。

“陈恕心?机深沉,为人狡诈,不曾与他打过?交道的,难免会如晏游这般被?算计。”

“何况荆州还?有桓大将军在观望着。”

“他虽碍于建邺家眷,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但若萧诲占据上风,只怕也会想要分一杯羹,届时?只会更麻烦。”崔循同她条分缕析,“故而最好从一开始,便?奠定胜势。”

道理的确如此,他说得半点没?错。

可萧窈还?是没?法拿定主意。

若是两人才成?亲那会儿,遇着此事,她不会如眼?下这般挣扎为难,兴许还?会想方设法,哄崔循应下才好。

终究是有不同了。

只是她整日被?政务牵绊着,忙得厉害,无暇细想这些,到如今方才后知后觉。

萧窈的纠结与犹豫,落在崔循眼?中,悉数成?了笑意。

他为人自持,无论喜怒,都会有意收敛情绪,少有这般外露的时?候。

清隽的样貌更添三分侬丽。

萧窈舔了舔泛干的下唇,想起?来自己这大半日还?未饮过?水,指尖才触及案上的瓷盏,就?被?崔循攥着手腕捉了回来。

萧窈疑惑:“做什么??”

崔循未答,不疾不徐饮了口?茶水,复又轻轻托起?她下颌,借着亲吻喂给她。

萧窈猝不及防,咽了一半,有温热的茶水从唇齿间溢出。

崔循却未就?此退开,吻得愈深,直至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才终于分开些:“此去湘州,不知要耗上多久才能再见。”

耳鬓厮磨所带来的慰藉转瞬即逝。

萧窈伏在他怀中,将自己手中能调用的人脉又过?了一遍,试图再想出旁的破局之法来。

崔循看出她在琢磨什么?。慢条斯理抚过?萧窈的脊骨,似安抚,又似撩拨。

“卿卿,我是你手中最为锋利的兵刃。”

“你合该用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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