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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娇啼 予檀 25355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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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她的梦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她醒来时没记清楚,只留有如水波荡开时清清浅浅的涟漪。

但昨夜的梦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她小时候去裴府找裴晏迟一起放风筝,陪她放了一下午的却并非裴晏迟,而是他的亲弟弟。

第66章66(修)

晌午过后,越明珠又倚在榻边发呆。

云青推开门,蹑手蹑脚地端着吃食走进来,一股甜香随即飘进屋中。

她被昨夜那梦搅得心神不宁,早膳没用,午膳也味同嚼蜡,只吃了一点。如今闻见香味,越明珠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地叫了两声。

云青将酥点放在桌边,解释道:“小姐,是学堂旁边张婆婆那家红豆酥,她现在身子没那么利索了,未时才出摊,买来得晚了些。”

越明珠尝了一口,细腻绵密的红豆味在唇齿间化开,味道跟记忆中买来的没什么差别。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学堂离越府三条街,正好坐落在圆花湖边,山清水秀,四通八达,往东是净空寺,往北是花坊——又或者反过来,她总分不清东南西北。

每日早晨去时,越明珠都赖床起不来,屡屡险些迟到,因而不得不乘马车节省时间。

下学后时间充裕起来,她又想多跟裴晏迟待一会儿,便经常借口讨论功课跟他在周围闲逛,逛着逛着,功课没学什么,那三条街上沿街的摊贩都被她认了个遍。

如今我已是错过时辰,这婚约怕是难成了。唉……真是可惜,我还是很中意他的。”她遗憾的轻叹一声,脸上还配合的流露出惋惜之色。

末了,她话头一转,乌黑的眸子一转锁定裴晏迟的脸,调侃着:“怎么你们难道准备赔我一个夫婿?”

闻她此言,裴晏迟面上表情微微凝滞,明王脸上的神情也有片刻的皲裂,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明王试探的问越明珠:“这,不如姑娘将那人告诉我们,我们替你……”找到人讲清楚。

明王话未说完,就被越明珠毫不留情的打断。

“告诉你们?让你们拿来威胁我?”越明珠反问着,不动声色的把问题踢回去。

毕竟她现在也没打算凭空多出一个未婚夫,但她得为自己入京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明王见她如此不敬,心下微怒,可想到她脾性本就如此,只得安慰自己她还有用,不可失礼。

越明珠扫他一眼,将他神思尽收眼底,她挑了下眉,无奈道:“罢了,帮人帮到底,既然给你……这位大人看过了,自然不能半途而废,万一砸了招牌,回头师父定然要罚我。

他的病还需行针三次,我写下药方,你们自己抓药煎服,我明日再来瞧瞧。”

越明珠说完,着手收拾自己的银针。“当然是真的,我先前不是同姑娘讲了我家公子的事,要我说啊···我家公子的痴心比起传言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温岳也压低声音,跟越明珠偷偷八卦,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距离只有一拳之隔。

“咳···咳···”前方传来两声轻咳,越明珠抬眼一看,裴晏迟正坐在书房中,黑着一张脸看着二人,见二人越靠越近,他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不适之感,遂轻咳提醒。

越明珠讪讪一笑,立刻大步进门。裴晏迟没有坐在书桌那边,而是坐在了越明珠先前坐的凳子上,见越明珠进来,他脸色稍缓。

越明珠令温岳关上门窗,而后让裴晏迟宽衣。这一次行针与第一次不同,第一次只在他手臂上行针,而这一次则要涉及更多穴道,需更谨慎些。

越明珠在裴晏迟背后的凳子上坐定,眼前是少年挺拔劲瘦的脊背,越明珠目不斜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自己手里的银针上,一针接一针,温岳在旁看的都觉眼花缭乱,大气都不敢喘。

不知道过了多久,越明珠拿起匕首,迅速执起裴晏迟的手,在那块淤青上划过,黑色的血立时从伤口流出,“温岳,快!”

温岳马上端过盆,放在裴晏迟的手臂下方,黑血流入盆中,三人皆是紧盯着伤口处,眼瞧着黑血里参杂的红越来越多,等它完全变为红色,越明珠才抬手按住裴晏迟的伤口,给他敷上止血药。

越明珠取下裴晏迟身上的银针,将每一根都仔细收好,见裴晏迟已经整理好了衣着,她道:“明日是最后行一次针,之后公子的身体就无大碍,日常多多滋补调养即可。”她说完,想到自己的打算,随口说:“明日为公子行完针我打算出府一趟。”

此言一出,裴晏迟与温岳都看向越明珠,温岳先忍不住开口:“姑娘,你现在出去不安全,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府中采买的人一道去买,何必要自己去。”

裴晏迟虽未开口,但显然他也是如此想的。“公子,公子?”越明珠见他不动,走到他身边,疑惑喊他。

裴晏迟拿起灯笼,对越明珠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话音刚落,他就开门出去。

凉风冲散屋内暖意,越明珠忍不住瑟缩一下,看他停在门外,显然是在等她。她忙跟上,心中疑惑,“难道是生气了?”

她低头反思,他专心打灯,一路上无人开口。

裴晏迟将越明珠送到院落门口,便去了书房。

温岳进门禀报:“公子,温岑他们回来了。”

“如何?可遇到拦截?”

温岳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带人前去接应的时候他们已经遇到大批刺客。所幸,有人相助,这才撑到属下到达。请主子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险些误了大事。”

裴晏迟早已料到温岑那边不会顺利,没想到比他预料的还危急,“他们如何?”

“伤口虽多,皆不致命。”

“他们在何处?带我去看看。”裴晏迟转身向外走。

“是。”温岳应声,忙上前带路。

温岳将裴晏迟领到厢房。回来时他们顺路请了信任的老大夫,此时正在里间为二人包扎。

同为男子自然没有那么多忌讳,裴晏迟和温岳进屋,就看见陈老大夫正在给他们上药。

见着他们,老大夫手一抖,一下没控制好手劲,正被上药包扎的灰色麻衣男子发出一声痛呼。

“哎呦,小老儿年纪大了,这控制不住手劲,不小心弄疼您了,对不住啊。”陈老大夫连忙道歉。

裴晏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动声色的走到一旁坐下。

温岳则去看旁边同样一身麻衣的温岑。

他身上也有不少伤,不在致命处,他自己也简单处理过,但还有几处仍在淌着血。

那证人颇为重要,温岑便让大夫先给他包扎。

温岳靠近,瞧清兄长身上的伤口,拿起搁在案上的药膏准备为他敷上,却被老大夫一把抢过。

温岳一惊,看向老大夫:“你这是作何?”

陈大夫嗫嚅着开口:“二位的伤不一样,不能用同一罐药膏,稍候小老儿为温大人换一种。”他眼神躲闪,紧张的攥紧药罐。

裴晏迟脸色微变,对温岳说:“去请云姑娘来一趟,快!”

温岳也觉不妙,慌忙冲出屋门。

老大夫见事情败露,从袖中摸出匕首,颤着手刺向灰衣男子,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被裴晏迟扣住,下了匕首。

温岑立即上前制住大夫,裴晏迟瞥了眼他身上的伤,没有放开扣住大夫的手,只对温岑吩咐道:“你先别乱动,休息一下。”

他的伤口还未包扎,要是做些动作难免要流更多血。

温岑闻言,放开手,但警惕的目光始终落在大夫身上。

灰衣男子坐在床沿,此刻面色已显青紫,大口吐出黑血。

温岑疾步上前查看,老大夫道:“来不及了,毒已进入血脉游走全身,回天乏力了。”

越明珠还没来,可他状况已然不妙,显然是濒死之相。

裴晏迟想起她给自己的解毒丸,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取出药瓶抛给温岑,沉声道:“解毒丸,试试看。”

“没用的……这怎么可能!”老大夫一句话还未讲完就看见服下解毒丸的灰衣男子停止吐血。

他是医者自然比他们更清楚那药的毒性。若非小孙子被人劫持,他行医一辈子断然不能做这等阴险之事,可如今自己耗尽心力搭配的毒竟就这般轻易的被阻断。

一颗普通的小药丸?将他毕生所学全盘否定。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明珠和温岳快步进屋。

“姑娘,就是他。”温岳指着床上的人,“快给他瞧瞧。”

越明珠上前把脉,“性命无忧,多亏公子给他服了解毒丸。”不然怕是撑不到她来便一命呜呼了。

“再给他服用几次解毒丸就可以。”

此言一出,屋内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除了老大夫。

他一把老骨头,死便死了,可他的小孙子还在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手中,要是他们知道他失手了,那他的乖孙岂不是要没了性命。

“大人,大人救命啊!草民真的不是有意害人的,是……是有人劫走草民的孙儿,逼迫草民啊!小人死不足惜,请大人救救小人的孙儿,他是无辜的。”他哀哀祈求。

裴晏迟望向越明珠:“姑娘如何看?”

越明珠原本在想这灰衣人的身份,冷不丁被点到,她立马回神,疑惑道:“公子在问我?”这不是他府上的事,问她做什么。

老大夫见此,看看裴晏迟又悄咪咪瞥了眼越明珠,似是明白了什么,立马向越明珠苦求:“姑娘,姑娘求您救救我的孙儿。他今年才五岁,老头子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求求姑娘救救他。”

他眼里满是乞求,眼角流出的泪水顺着皱纹落下。

温岳不忍的移开眼,他们与陈大夫也算熟识,每次有跌打损伤都去他那取药。因此看见兄长他们身上只有皮外伤时,便顺路将他请了回来,哪料正中圈套。

那些人不在行刺时下毒,而是设计让陈大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手何尝不是一种挑衅。

如今陈大夫失手,那他们会否为了泄愤而折磨那个孩子,答案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想到那个每次乖乖喊他们“哥哥”的小孩,温岳心中难免沉重。

“公子……”

“未必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越明珠迎着裴晏迟的视线,缓缓道。

“我虽不知这位是何人,但幕后之人既然以大夫孙儿的性命要挟他动手除去这位,那我们不妨就顺了他们的意。”

意识刚清醒的何盖闻她此言,面色大骇,惊叫道:“公子莫要听这妖女胡言,草民愿意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公子。”

听他喊自己“妖女”,越明珠袖中拳头紧握,脸上却扯出一副礼貌的微笑,正准备开口,已经有人先她一步。

“休要放肆,方才正是云姑娘救了你,若不然你早已魂归天外了。”裴晏迟冷脸呵斥。

温岑意外的看他,他家公子素来温良守礼,今日这般倒也无不妥。可他总觉得公子有哪里发生微妙的变化,而这变化似乎就出现在这个妙手回春的云姑娘身上。

灰衣男子被他一吓,忙认错:“是小的不是,姑娘恕罪。”他说着伸手象征性扇了自己两巴掌。

越明珠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含笑道:“罢了,是我表述有误。你莫怕,既然有人想要你死,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公子觉得如何?”她偏头看裴晏迟,正对上他的视线。

“正有此意。”裴晏迟唇角弯起,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他问越明珠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法子,而是因为这个法子需要越明珠帮助才能万全。

“到底是什么法子?”老大夫听不懂他们的意思,焦急追问。

裴晏迟已经松开老大夫,他看越明珠走到一旁坐下,显然是不打算开口解释,只得开口道:“让何盖假死。”

他转向何盖,“那些人既然已经盯上你了,你逃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唯有让他们以为你死了,你才有生机。”

何盖当年能来一招“金蝉脱壳”自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他一下便明白裴晏迟的意思:“公子是想让大夫告诉他们,他成功毒死我,公子再派人暗中追查,救回他的孙儿?”没准还能借此机会抓到幕后之人的尾巴。

“还有一步至关重要。想要他们相信,至少要让他们见到尸体。而这就需要云姑娘相助。”他眉头微扬,瞥向越明珠。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话移向越明珠。

她正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掩嘴打了个哈欠。

那些人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动手,但对于眼下他们局中的变故——越明珠这个能解他毒的神医,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没办法,我有些私事需要亲自解决,更何况我总不能躲一辈子吧!”越明珠无奈耸肩,她自然知道他们的好意,但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温岳不解的嘀咕。

裴晏迟见她神情,便知她意已决,想来是不会更改了,他抬手制止住温岳的劝告之言,温声道:“姑娘若是执意要去,我派几个护卫随行保护,可好?”

越明珠露出为难之色,“不用了,我想制些东西,公子的人跟着实在不便。”在她不打算完全暴露前,自然不可能带着他的人去自己的地方。

“府上有采买的丫鬟,不是只有小厮。”裴晏迟看她似是有些羞于启齿,以为是与女儿家有关的事,怕是姑娘脸皮子薄不好开口。

“啊?”越明珠一愣,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无奈叹了一口气,向他招招手,“靠近些,我告诉你。”

裴晏迟没料到她有这般举动,还是向她靠近一点,但二人的距离还是有三拳有余,这距离哪里适合说悄悄话,他不动,她就向前一些,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准备制些迷魂药。”

裴晏迟原本要后退的身影猛地僵住,“迷魂药,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不就是迷情药!”他躲闪不定的眼神一下停在越明珠脸上。

对上他审视的眼神,越明珠唇角一勾,眼睛不着痕迹的扫向他的耳朵,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红,有些遗憾的移开眼,随口说着:“公子莫要慌张,我喜欢性格活泼点的男子,公子一看就是沉闷的性子,实在不对我胃口。”

温岳一脸莫名的看着二人,他听不见方才神医在公子耳畔说了什么,只觉得这神医在气势上竟丝毫不弱于公子,若是神医长的好看些,那······

“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我这便要回了。”

越明珠收拾好东西,在最初的位置上坐下,嗓子火烧般难受。

她随手拿起搁置在旁的茶杯饮了一口,裴晏迟都来不及阻止,温岳更是看看裴晏迟又看看越明珠一脸纠结。

越明珠看他二人古怪的眼神,放下茶杯,疑惑的看了回去,“怎么了,这般看我,难不成你们在这茶里下毒了?”

温岳下意识摇头,茶当然没毒。只是方才公子与池大人谈事,他为公子换下先前的那杯,现在云姑娘手上端的是他给公子新上的,况且他似乎还看见公子饮过了。

“这怎么办······”他以眼神询问裴晏迟。

越明珠瞧他对裴晏迟挤眉弄眼,甚为不解,突然她想到进门时,裴晏迟似乎就是坐在这。

他若是要待客,下人定然会撤下旧茶,那她手上这杯······

她一下站起身,“我先走了,没事别找我。”

只留下屋中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裴晏迟摆摆手,让温岳退下。

他站在重新打开的窗边,窗外是那棵海棠树,凉风吹红了他的耳廓。

“等等……”明王忽的出声,“既然还需行针,不如麻烦姑娘在府上住下。晏迟的病来的异常,而你又是眼下唯一可解他体内毒素的人,若是出府难免遇到意外。”

明王对越明珠会否遭遇意外并不关心,但在裴晏迟没完全康复前他不可能让越明珠离开。

他的打算对越明珠而言并不意外,甚至在越明珠的算计之中,但她不能轻易答应。

她拧眉看向明王,话语中带着纠结:“这不太好吧!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家里规矩多的很,我可受不了。”

“委屈姑娘几日,待晏迟身体康复你就可以自行安排去处。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我们也能尽力满足,况且晏迟的身体倘若出现变故你也好及时诊治。”

越明珠脸上表情微松,似是心中动摇。

裴晏迟接口:“姑娘不必忧心,我府中人不会拘着姑娘,府中亦有不少空置的院落,你可以随意挑选,我即刻让人去收拾。如若有其他需要,可以告知温岳遣人去置办。”

“咳……”他强撑着说完一大段话,终是忍不住喉咙干痒,咳了起来。

越明珠瞥了眼他苍白的脸,目光停在他干涩的唇上,对温岳道:“去给你家主子倒杯茶润润喉。再备些纸笔,我将药方写下,你们自去抓药。”

话音落定,她已把自己的东西悉数收入行囊。

而后她在书桌旁落座,提笔沾墨,略一沉思,写下药方。

方才把脉从他的脉象里诊出落尘丹的痕迹,落尘丹乃是落云谷一药难求的药丸,在危难时刻能护住心脉,争取到一线生机。

年前她给那人送了一颗,如今竟在裴晏迟体内,看来这裴晏迟在他心中份量的确不浅啊。

不过他能醒来倒是在她意料之外,所幸不算是坏事,至少说明他的身体情况比她预料的更好。

越明珠写好药方交给温岳,又仔细叮嘱了忌口之物,便坐在椅子上休息。

温岳离开命人去抓药,回来时又让丫鬟给越明珠端了茶点。

瓷白的盘中叠放着粉色糕点,糕点被捏成海棠花的模样小巧精致,一看便知是酥脆可口。

阿策哥哥,谢谢你。

越明珠轻轻眨了下眼睛。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了。

过了良久,她才意识到手里的东西刚刚“哐当”地砸在地上。

门口的云青在用极低的声音试探她有没有睡着。

“小姐也许是坐不得那么久的马车,刚刚又头疼得厉害,还一直咳嗽,应当已经歇下了……”

接着响起了熟悉的声线,裴晏迟淡淡地道:“药拿去温好,我陪明珠待着,让他们不必等我们用晚膳。”

第67章67(修)

从越府到越明珠此时所在的地方并不远,林大夫本就一直随行越明珠左右,闻讯赶去时,宅邸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小小的厢房被围得水泄不通。

房门半掩,诸多嘈杂的声响中,仍旧可以清晰辨别出少女神志不清时含混的喃喃。

接着是林大夫低声的解释:“头脑精密,至少要等一个时辰后,草民才可在夫人颈后开始施针,如今于耳边放血是暂作缓解。”

裴晏迟站在门口。裴惊策不让他进去,他也懒得在这时候起不必要的争执,径自问:“什么时候能好转?”

林大夫道:“当初受伤时夫人昏了一日一夜,此番也大差不离。”他都这般威胁了,越明珠作为一个很有眼力见的“柔弱”女子再不情愿也只能“被迫”答应。

坐上马车,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裴府后门入府。

刚下马车,越明珠就见到一个书童打扮的人已经等候在此。他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形容憔悴,来回踱着步,见到明王和越明珠激动的迎上来。

尽管心中急迫,他仍是先恭敬的对明王见礼,而后期待的眼神就落在她身上,却又碍于她是个女子不好过分放肆。

眼下治病为要,三人并未多言,只让那书童带路。他在前引路,脚步匆匆,明王和越明珠快步跟上他。

“温岳,晏迟如何了?”明王见温岳脸上的神情就知裴晏迟的情况大抵不妙,遂向温岳询问裴晏迟的现状。

果然,温岳苦着脸开口,嗓音都带了几分哽咽:“主子自从昨日昏迷后就再也没有醒过,宫里的老太医昨日天黑后也偷偷来瞧过,但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能任由他继续昏睡。”

听他如此,明王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担忧,转头问越明珠:“你可有什么法子?”

越明珠连眼都不抬一下,只是加快脚下的步伐,随口回应:“等见到人再说。”

看病讲求望闻问切,再怎么说也得等见到人判断出具体病因,才能出方子。

见她如此说,明王也知是自己心急,便不再询问。三人穿过长长的廊道,行至主屋前,温岳推开门,明王与越明珠先后进入屋中。

晨曦自窗台照入,映得屋内一片亮堂。他们可以清晰的看见仰躺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身盖薄被,双眼紧闭,呼吸平缓,白皙的脸颊上还透着红润之色,全然看不出半分病态,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越明珠走到床边,她将自己的行囊放在一旁,从中取出一张手帕,示意站在一旁的温岳把裴晏迟的手腕从被子里拿出。

温岳接收到她的示意,虽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手上动作不敢耽误分毫。越明珠将手帕搭在裴晏迟的手腕上,凝神诊断。

瞧她脸上一派严肃之色,一旁的两人也不由得放缓呼吸,全神贯注的注视她面上神情。

见她的神情由肃然一下转为惊诧,继而深深蹙眉,似是不解,他们的心亦随之高悬。

屋内一片寂静,只余清风翻动案上书页的细微声响。“公子,要不我先回去拿点东西?”越明珠试探着询问他自己需不需要先回避。

“有劳姑娘,稍后我让温岳唤你。”裴晏迟清楚她的意思。他与池奉定然会谈起政事,她留下的确有所不便。

越明珠轻一颔首,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公子切不可动气。”

方才那碗药是将那些淤积的毒素逼出,以便她下针时将其逼出体外,余下的细微毒素残留在体内就需服药根治。

现下虽还未行针,但有落尘丹护住他的心脉,他没动气自然就安然无虞,若是动了气,后果会不堪设想。

确认他已经知晓其中利害后,越明珠不再停留,她踏出房门,远远看见廊道上跟在小厮身后的少年。

少年身着御林军官服,腰间佩剑,虽有些瞧不清面容,但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威慑,锋芒毕露无外如是。

越明珠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让小厮带她去府中逛逛。

池奉远远看见自书房离开的女子身影,眉头微皱,沉声问带路小厮:“那是何人?”

“是……是为公子治病的神医。”小厮有些结巴的回着,显然是被池奉身上气势所摄。

池奉匆匆的脚步蓦地一缓,在小厮反应过来前又恢复原速,不动声色探问:“你们府上的人都认识神医不成,你怎么一下就认出了?”

“不认识,小人哪里有幸认识神医,只是府上没有女主子,能堂而皇之进入公子书房的女子除了神医,还能有谁?”小厮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抬眼观察池奉的脸色,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心下暗松,待将池奉领到书房,他赶紧退下。

越明珠在府中闲逛,青天白日的,她走的又都是较为宽阔的大道,倒是没遇到什么糟心事。

这时她才发现,正对着书房窗外的不远处有一棵海棠树。时值深秋,海棠树已是满树金黄,然观其根系深根蟠结,便知是被人精心养护的。

一如当年栖凤殿中那棵陪她度过无忧岁月,后葬身火海的海棠树。

旧物已去,故人不再,徒留她一人无处寄相思。越明珠取出个盒子递给裴晏迟,“我在他衣裳上涂了药粉,接触或者靠近的人都会沾染上气味。

这种气味只有盒中的小东西可以闻见,无论距离多远,隔多久它都可以追踪到,公子只需将它放出,它自会循味追去。

公子可以用它找到或大致推断出想要何盖性命的人。”

裴晏迟接过木盒,入手微沉,他敛眸道谢。

越明珠眉眼弯弯,示意他,“公子打开瞧瞧。”

木盒被打开,里面装着个羊脂玉制的罐子。

“小家伙在罐子里,公子可以打开,让它认个脸。”越明珠以玩笑的口吻道。

玉罐入手细腻温润,是上好的玉制。

他拿在手中轻轻转动,以他的身份当然见过不少品质极佳的玉制物。

如他手中这般玉制可是千金难买,细看发现,这个拳头大小的玉罐是由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掏空而成。

他顺着越明珠的话打开玉罐,瓷白的罐底有一粒红点,咋一看还以为是一颗瑕疵。

“又在睡懒觉,真是小懒虫。”越明珠嘟囔道,取过玉盖轻击罐身。

“红点”被惊醒,一下便动起来。

它展开红色薄翼,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冲出罐子,在空中略一打旋,直通通飞往屋内,最后薄翼一收,停在那人衣裳上。

“公子需要它干活就像方才那样用盖子轻击罐身,它会自己追寻气味,找到后只需将玉罐打开,它会自己回到罐内。

平日用不上它就把玉罐放在木盒中保存。”越明珠认真告诉他。

“不用给它喂东西吗?”

“不用,小家伙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过两三个月喂一次,到时候我找公子拿。”

语毕,她又取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白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棵青竹,绣法虽简单,但针脚细密,可见用心。

裴晏迟视线停在荷包上,并未伸手去接,似在沉思如何拒绝不会伤了越明珠颜面。

越明珠哪会不懂他所思为何,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

你先前问我可有法子对付隐谷的蛊虫,这荷包里装的正是那些虫子畏惧的药物,公子佩戴在身上,那些毒物就不敢近身。

荷包不是我做的,是我在街上买的。公子无需挂怀。”

明白缘由后,裴晏迟也不再纠结,双手接过:“多谢姑娘。”

“公子真是太客气了。”越明珠客气回应。

温岳刚解手回来,尚未进门就看见云姑娘给自家公子递荷包,他家公子居然没有像以前那般婉拒,而是收下了?

收下了!

难道他们要有女主人了?

温岳瞪大眼睛,准备偷偷去寻温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他麻溜转身,悄咪咪地抬脚,刚迈出一步。

“温侍卫”越明珠喊他。

他脚步一顿,尴尬转过身,赔笑道:“属下……”不是故意打扰你和公子的。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荷包递到他面前,他震惊抬眼,看看越明珠,又偷瞧公子。

这,他也有?

越明珠无奈,只能同方才一般稍作解释,温岳这才知道公子为何收下荷包。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走来,他犹豫的瞥了眼越明珠。

越明珠心下了然,她该准备告辞了。

不等她说出借口,就听见裴晏迟说:“直言便是。”

越明珠一挑眉,将准备好的借口咽回去,心情不错的抿唇一笑。

“是,陈大夫那边有动静了。”小厮收敛起诧异,恭敬禀报。

越明珠看向裴晏迟,是不是鱼儿要上钩了?

裴晏迟面色凝重,“温岳,你带人去,暗中跟上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打草惊蛇。”

“是。”

“公子,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们既已安排妥帖,此处也无需她。越明珠伸手比划两下,暗示他。

裴晏迟却意味深长的笑道:“我这有件有意思的事,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越明珠好奇问,“公子说说看。”

裴晏迟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越明珠一脸复杂的看他,惊问:“公子当真要如此?”

裴晏迟点头,“姑娘觉得如何?”

越明珠没好气道:“既然公子都决定了,那我当然配合。”反正挨骂的又不是她。

带路小厮见她驻足在此,亦不敢多言,只静候在侧。

越明珠闭了闭眼,感受清凉的秋风自树叶间吹过,在路过她时,轻轻的,轻轻的拥抱她,就像最后那几天阿娘冰凉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那时她读不懂阿娘眼中的不舍,疼惜还有决绝;只天真的以为阿娘是太过担心自己,日夜操劳受了凉,全然没有想到,阿娘是为了给她培养续命的蛊王伤了身体根本。

若是她能早些发现,那是不是她就不会失去……

“姑娘,池大人走了。该回去了!”远处传来温岳的声音。

越明珠一瞬间被惊回到现实,她攥紧拳,扬起一抹笑:“走吧!”

温岳和小厮都没发现她的情绪波动,只以为她是格外喜爱海棠,才在此停步。

“姑娘喜欢海棠吗?”温岳见她性格和善,便开口与她攀谈。

多知道神医的喜好,平日也好注意一些,顺便投其所好,反正与神医交好对公子有利无弊,本以为神医定然是喜爱海棠的,岂料······

“我平生最厌恶海棠。”越明珠语气平淡,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啊?”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温岳原本准备好的措辞一下梗在了喉咙。

他不搭声,越明珠反倒来了兴趣。

“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倒是见过不少海棠树,虽是不喜,但也有所了解。你们府上这棵海棠树品种稀贵,我只在燕国权贵之家见过,你们公子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寻来。”

“那可不,这棵海棠树原是燕国送来的年节贺礼,本该种到宫中的,可那时公子初来京师在礼部任职,恰巧立了功,陛下问他要何奖赏,公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尚是一株小苗的海棠树,带回府后又专门请人精心照料,那小苗才有如今这般光景。”

这事越明珠也早有耳闻,不论是从她自己的手下还是江湖中多如牛毛的各个版本故事,但她好奇,裴晏迟身边的人会怎么说?

“等等······你们公子,莫不是裴王府的独子,裴世子?”越明珠假作不知,满脸是后知后觉的惊诧。

“姑娘,您还不知公子身份!”温岳也是一脸惊讶,忍不住提高声音惊呼。”先前情况危急,你们又那般······我哪里有心思注意你们说了些什么,再说京城中世子也不少,我还以为是撞了名。”越明珠说着莫名带了几分可怜兮兮。

不知过了多久,越明珠收回手,明王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如何?”温岳虽未出声,但眼神中急色分明。

越明珠瞧了他们一眼,启唇轻语:“穿针引线。”

“什么?”二人并未明白她话中所言,正欲追问,越明珠已经知晓他们要问什么,先一步开口:“是毒,一种失传已久的剧毒。”

“你……你诊的属实?”明王看着裴晏迟康健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打量越明珠脸上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到玩笑的痕迹,实则心底已经信了几分。

越明珠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温声解释:“这世上剧毒可不是只有那些见血封喉之毒,有的是能悄无声息让人身体虚弱,最后无力回天的阴狠之物。”说至此,她眼眸一暗:“不过那些东西应当早已失传,没料到竟会在这看见。”

她说着,目光移到裴晏迟的脸上。对于下毒之人心中已有猜测,难道是她回来了?

“此毒名为穿针引线,中毒后半月至一月内身体才会出现异样,先是疲乏之状,大多数人只会以为是自己劳累太过,不会过多关注。

再进一步便会出现头部隐痛,视物不清,遇风发冷,入眠时身体会不受控制的颤抖,噩梦连连,入睡时间日渐增长,最后一睡不起。我说的可对?”越明珠说完病状,看向温岳。

明王对此也不甚了解,亦是朝温岳看去。

温岳闻言,心下一惊,竟然全都对上了。他见明王和神医的视线都看向自己,连忙点头。

“没错,大半个月前公子的确格外疲惫,虽说公子日常忙于公务,但也勤于练武,习武之人体魄总比常人强健些,以往都不见公子如此。

气氛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厢房里似乎又有什么突发的症状,院落又乱作一团。

云青快步走出来,瞧见两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到了裴晏迟身边,匆忙地低声同他禀报越明珠的情况。

“……我进去看看。”

手指紧紧攥成拳,裴晏迟低声道。

第68章68

明月初上,夜幕黯淡,下人低着头静悄悄地出入院落,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或许是困在一场惊梦当中无法醒来,少女的手指无意识发抖,被男人伸手轻轻覆住后才有所好转。

裴晏迟垂眸看着相贴的手掌,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越明珠口中喃着旁人的名谓。

模糊的字眼足以让他抽回神来。

或许越明珠自己都不知道回握着的是他的手。

施过针后,越明珠的情况总算有所好转。她不再做噩梦,像昏睡了过去,柔软的手也缓缓从他掌心滑落,罗帐内很快只剩下低低浅浅的呼吸声。

云青蹑手蹑脚走进来,用棉花团浸满安神的药汁,沾湿越明珠毫无血色的唇,勉强喂她喝下去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头看向榻边的男人,低声委婉地道:“旁人在,奴婢怕小姐睡不安稳……公子不如也早些歇息吧。”

裴晏迟垂眸看着越明珠,片刻后低低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厢房。

一走出去,正好又碰上了裴惊策。上次入宫面圣,陛下发现公子的异常还遣人给公子瞧过,只看出是因过于疲累,没瞧出其他不妥。再后来公子夜间时常睡得不安生……”他的声音渐渐落下,但话中之意已经明了。

“若是寻常人也有可能出现此番症状,你就凭此断定是毒?”明王怀疑的问。

宫中太医是天下医者中的佼佼者,其中不乏医学世家的传人,甚至也有人大半辈子醉心医术,妙手回春。这些人就算稍逊于落云谷的弟子,也不至于无一人诊出裴晏迟的异常。

而越明珠月,这个小小年纪的姑娘一下就诊出病因,究竟是她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医术高明还是她有备而来?

这般想法划过明王脑中,他看越明珠的眼神就多了几分隐晦的审视。

越明珠发现明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之色,却恍若未觉。她抬手,指了指裴晏迟的手臂。

“若我所料不错,他的小臂上会有一块淤青,中间有一颗红色的小点,且只出现在左手上,约莫出现半月时间。”

她说完伸出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淤青和红点的大小。

温岳上前,撩开裴晏迟的衣袖,果然瞧见他左手小臂上有一小块青到发紫的斑点,中间也的确有一个红色的小点,一切皆如越明珠所言。

明王和温岳俱是心下一沉,真让她说中了。裴府书房内,伺候的小厮顶着一脸茶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公子和神医姑娘突然吵了起来。

说是吵架,实际上是神医突然冲进书房,指着公子便破口大骂。说他忘恩负义,居然让她去医治一个已经咽气的人,砸了她的招牌,大怒之下她一把抄起茶杯就往公子身上泼。

小厮眼疾手快冲上前替自家主子挡了一下,茶水好巧不巧泼在他脸上。

越明珠的动作都微不可查的一顿,这小厮的运气属实差了些。

但她没忘记接下来的事,指着裴晏迟好一通发挥。

他始终面不改色,而她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她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开。

小厮战战兢兢缩在角落,心中不断打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让他撞见这一出,公子不会要灭口吧!”想着他腿一软,险些跪下。

裴晏迟倒是没像他料想中那般大发雷霆,只阴沉着脸,寒声吩咐:“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出去也别乱说,懂?”

小厮扑通跪下,忙不迭点头:“小的知道,公子放心,小的知道。”

裴晏迟沉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像是在考虑他话中的真实性。

小厮的脸上一片湿冷,不知是早已变凉的茶水,还是他的冷汗。

他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感受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觉得下一瞬就要身首异处。

“起来吧。”裴晏迟淡淡开口,“去找管家领二两银子,记住管好自己的嘴,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小厮听他要奖赏自己,心知自己应是躲过这一劫,松了一口气,忙领命退下。

裴晏迟停下翻阅手上卷宗,看向他离开的背影。

第一个。

越明珠回到院子,五人已经将药粉全部研磨完毕,分装成药粉包。

她从中随意选取几包,凑到鼻子前,闻药粉的气味,判断是否有问题。

幸好,五人即使不同医术,但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越明珠的要求去做,倒是没让越明珠找到太大问题。

越明珠放下药包,让他们自个收好,再把他们搬来她院里的桌椅等物一并带走。

临走前特意多叮嘱了一句,说自己要出府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五人忙应声,着手去收拾东西,然后就见越明珠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出了院子,翻墙出府。

五人面面相觑一瞬,又赶紧垂头继续收拾东西。

越明珠出了府,匿去踪迹去往仁心药铺。

路过一辆马车,她顺眼一瞥,通过晃动的车帘,她看清了马车里的人,不是张相还能是谁。

不过他今日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马车也是毫无标识的寻常不过的模样。

她脚步一顿,转向一边的小摊。

“客官,您看上什么?”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看见越明珠走进热情吆喝。

越明珠一面认真挑选摊上的物件,一面注意马车的方向。

摊上都是摊主自己手工打磨的小物件,越明珠察觉马车走远,随手拿一个距离最近的物件,问“这多少?”

摊主自太阳初升就开始摆摊,直到现在卖出去的东西也寥寥可数。

看越明珠一个小姑娘,他纠结道:“我这都是自己做的小玩意,不贵,姑娘给个几文意思一下。”

越明珠今日出门没料到有这一下,昨儿又换了衣裳,衣袋里只摸出几颗碎银。

马车渐行渐远,她不欲过多纠缠。

掏出一枚碎银丢给摊主,摊主一喜,忙要给她找钱,可自己兜里没有足够的铜板找不开。

为难抬头,眼前已经没有姑娘的踪影,心中不由得懊悔,看来这姑娘是个不差钱的,方才就应该喊高点。

越明珠一路跟随马车,直到马车驶入偏僻的小巷,没有热闹的摊贩做掩饰,张相身边又跟着几个高手,她再跟上没准会打草惊蛇。

越明珠隐藏在墙角,悄摸探头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

伸手摸向衣袋,取出一个小瓷瓶。

幸好带了这小东西。

“乖乖,靠你了。”她在心里道,而后打开瓶盖让瓶中的东西跟上马车。

放出追踪的小虫子,越明珠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

毕竟以张相这样的性格多半不会轻易让人发现自己的目的,不过聊胜于无。

越明珠眼看前方已经不见马车的影子,准备原路返回,还未转身,就察觉有人进了巷子,跟自己不过前后脚功夫,此处僻静,那人定然就跟在他们后面。

是谁?该死的,刚才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跟在后面,要是他看到了,那她只能解决掉他。

她眸光沉冷,杀意涌动。

人刚转过墙角,越明珠一个箭步上前,一手猛地使力将他拉入巷中,甩在最近的墙上,另一只胳膊抬起,横压住他的肩膀,指尖银针泛着寒芒,逼近他的脖子。

所有动作在瞬息间完成,快到连她自己都没看清,这个被她制住的人长什么样。

但他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只任由她将沾了药的银针放在他脖子上脆弱的致命处。

“是你?”越明珠瞧清他的面容,忙收回手,退开好几步。

她没好气说:“公子怎么不还手?还有你跟着我干什么?”

裴晏迟靠在墙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十分无辜道:“我方才去寻你,看见你又翻墙出去,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本是想走快些,走到你身边的,但是瞧你在那东看西瞧怕扰了你的雅兴,就跟着……”

越明珠听得拧眉,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还有他这什么表情,搞得好像她欺负人似的,分明她才是被吓到的人。

她无语转身,又想到裴晏迟还在,难道要把他带去仁心药铺?

不行,绝对不行!

算了,今日出来原也是散心,倒是没有什么极要紧的事。

“云姑娘要去哪?我陪你去。”

越明珠眼珠儿一转肚子里的坏水又冒了上来,“我的确有个想去之地,要不公子陪我一道。”

“何处?”

“京城有名的销金窟,男人最爱去的艳芳楼。”越明珠狡黠一笑,“听说那里有很多漂亮姑娘,我还没见识过。”主要也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好。”裴晏迟毫不犹豫的点头。

越明珠意外的看着裴晏迟,他还真答应了?

“公子不担心你心上的姑娘误会你?”

今早还信誓旦旦的这么快就变卦?

裴晏迟看向越明珠,巷中的昏暗遮去他眼底深处的宠溺,“不是有姑娘在,我是陪姑娘去的,要是来日我被误会,姑娘可得帮我证明一二。”

父王说过了,想要媳妇有时候就不能太在乎面子。他想要媳妇,面子有时候不要也罢。

越明珠一时无言,“算了,我们回府吧!”

她总不能真带他去销金窟吧!

他这长相还是很惹眼的,至少也要等到易容换面后再去。

要是坏了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越明珠总觉得以后无颜面对裴王妃。

越明珠走在回府的路上,身后几步外跟了个裴晏迟。

二人边走边看,主要是越明珠时不时停在街边摊贩前,买一些小玩意。

“那边是裴世子?”

远处相府马车内,一身湛蓝华袍的张勉掀开车帘,望向前方的两人,不可置信的问。

身边小厮惊奇道:“是啊!公子,当真是稀奇,竟然瞧见裴世子与一位姑娘同游。”

张勉甩开手中折扇,轻晃两下,故作风雅之姿,躬身出了车门,缓步下车向二人走去。

越明珠正驻足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

摊主所卖之物虽不算非常稀奇,但也能瞧出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制作而成。

恰好又是越明珠所需,她便想着挑上一二。

越明珠拿起一根簪子,手指在尾端摩挲两下。

簪子通身被打磨的光滑,唯独在尾部有些尖锐,材质也是不起眼的寻常之物。

她满意的弯起眉眼,就是它了。

准备掏出银子付钱时,一只手先她一步将银子递给摊主。

越明珠笑盈盈转身,看清人的瞬间,笑意有一瞬间僵硬。

真是巧啊!刚才看见张相,现在又看见他儿子。

裴晏迟本来跟在越明珠身后,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

发现张勉过来,他也几步上前,取出银子准备递给摊主,可还是慢了一步。

摊主看着眼前两个仪表堂堂的富家公子争先给这位姑娘买单,心中暗自嘀咕这姑娘看似相貌平平,居然这么讨富家公子的欢心。

面上露出纠结之色,倒不是他跟钱过不去,实在是两大银锭他找不开。

越明珠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取出一块碎银抛给摊主道:“不用找了。”

而后便不管两人,拿上自己的东西直接离开。

张勉轻笑一声,语带嘲讽:“裴世子这是开窍了?可惜啊!人家姑娘好像拒绝你了。”

裴晏迟不咸不淡的睨他一眼,半个字都懒得回他,跟上越明珠的脚步。

张勉讨了个没趣,又不敢追上去,怕再失了颜面,只好灰溜溜的回到马车上,打算等裴晏迟不在时再接近越明珠月。

越明珠走在前,裴晏迟跟在她身后三步之处。

越明珠快步走出一段路后,确认张勉没有跟上,才放慢脚步。

裴晏迟却没有马上放慢步子,而是走到越明珠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越明珠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微飘动,不时被风带着掠过裴晏迟的袍摆。

院墙边,越明珠将东西拿好,准备翻墙而入。

裴晏迟下意识问:“为什么不走门?”

越明珠翻他的府墙已经很是熟练,早已没有头次的尴尬,理所当然的答道:“这边离院子近。”

当初她就是看重这一点才选的那处院子。

裴晏迟无语凝噎。

越明珠很是热心的发出邀请:“要一起吗?公子。”

不等他有何回应,就自顾自翻了进去。

平稳落地后,她拿着东西就往院子方向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蓦地传来动静。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果然看见裴晏迟也翻了进来。

她脑子一懵,越发觉得他很不对劲。

想了想,她走进几步,认真打量他的脸和脖子,没发现明显异常;又朝他脸伸手,温的;再捏一下,红了。

裴晏迟就任由她对自己的脸下手,丝毫没有反抗之意,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

越明珠狐疑道:“公子今日吃药了?”

“没有。”

越明珠明显不信,示意他伸手。

裴晏迟很是配合的伸出手,越明珠搭上他的脉,凝神诊断。

良久,她收回手,眼神复杂的看向裴晏迟,脉象没有异常。

难道是她医术不精?不应该啊!

越明珠眉头紧锁,蒙头往院子里去。

裴晏迟自然知晓她如此是为何,犹豫良久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你说一个人不愿意和她的故人相认是为什么?”

越明珠再次顿足,忽而轻笑。

被发现了!

她转身一眼看入少年诚挚的眼神,却还是狠下心开口:“旧时之物经年累月后未必还有当初的情感,人也一样,公子何必执着。”

就像现在,他们即使再见面也都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她说完,径自向院子走去。

轻柔的月光落在裴晏迟孤单的身影上,他望着她远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夜风掠动他的衣袍,冷意将他包围,可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嘲一笑,是啊!何苦呢?他分明早已知晓她的答案,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她生性自由,最不喜纠缠。只盼今日之后,莫要厌了他才好。

越明珠回到院中,寻一靠窗处坐定,望向窗外

唱完一出大戏,越明珠估摸着没有自己什么事,回到院子就简单换了张脸,将自己装扮成另一个人,从府墙翻出,避开暗中窥探的视线,径直前往仁心药铺。

仁心药铺三楼是不对外客开放之地。

屋内摆设简单,诺大的屋内仅有一方圆桌,几张椅子。

房门被人推开,挽竹端着茶点进来,反脚一勾将门带上。

“主子,芙蓉锦新出的绿豆糕点。”

他将茶点放在越明珠跟前,而后站到越明珠对面,等待她吩咐。

“这两日,裴府的侍卫带回百宁郡一案的证人,路上遭袭被人所救,可知是何人所为?”

“既知是毒,可有解法?”明王急声追问,如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越明珠。

“有是有,不过……”越明珠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明王心中焦急,见她如此,只以为她要谈报酬,更是不耐:“解毒要紧,烦请姑娘动手,其余一切好商量,务必要将晏迟医好,否则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加重,隐含威胁。

越明珠扬了扬眉,她本欲提醒他们,待她施针后裴晏迟可能出现的反常,让他们先安心,既然明王如此着急,她便不多言了。

她令温岭点燃蜡烛,取出银针在其上烧灼片刻,等银针冷却,开始给裴晏迟行针。

她施完一套针法,拔出最后一根银针的刹那,裴晏迟原本红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救人。

常年浸泡在阴谋诡计中,明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中计了。

越明珠打算再诊一次脉,手才伸起,脖子上就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斜眼看去,明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匕首,横在她脖子上。

匕首散发的寒意通过颈部的肌肤蔓延进骨骼,真是好久没有人这么大胆了。

“云姑娘你若好生救治,我定然不会伤你,倘若你心怀不轨,那就莫怪我手中的匕首不长眼了。”

无论如何,裴晏迟都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眼前,死在他亲自请进府的神医手上。若非如此,他堂堂明王也不至于自降身段去干这等事。

越明珠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眼睫遮盖住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不经意的抬眼,撞入一双黑色的眼眸,通透明晰,那一瞬间她竟有种被看透的错觉。

他醒了!

明王和温岳也注意到了。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温岳上前询问,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裴晏迟眸光轻闪,看清眼前浑然陌生的姑娘,心中蓦地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恍惚间他竟觉得见到了故人,也对,那人分明已经不在世上了。

“公子?公子?”见裴晏迟只是愣愣的盯着越明珠,温岳忧心更甚,稍稍提高音量又唤了裴晏迟两声。

裴晏迟回过神,对他轻闭了闭眼示意自己安好。明王在他醒时就收起匕首,可方才的一切他早已尽收眼底。

裴晏迟转眸望向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越明珠,忍着喉咙的干涩刺痛说:“多谢姑娘相救,……殿下也是忧我心切,咳咳……如有冒犯之处,在下向姑娘赔不是,姑娘有何需求,尽管开口,在下必定尽力满足姑娘。”

越明珠沉默的与他对视,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忽的轻嗤道:“我想要的大人怕是给不了。”

“本姑娘此来京城是因幼时定下的婚约生变,特来寻我多年未见的未婚夫婿详谈婚约之事,哪料半道就被你们劫了来,坏我好事不说,还明里暗里一通威胁。

于她而言,裴晏迟现在就很棘手。

这是一种跟面对裴惊策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会想着要同裴惊策好声好气说完,然后一拍两散,却没有想好要同裴晏迟怎么说,又要跟他怎么收尾。

因为没想好,所以才一直不想开口同他说这件事。

她并没有。

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想裴晏迟骗她的事情,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想了那么久,越明珠也不知道为什么最介怀一件事。

裴晏迟一直都在骗她,岂不是说喜欢她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

第69章69

越明珠的视线有意挪到一旁,眺望向远处。

今日的天色不如昨日,曦光微淡,雾树溟潆,稍微远一点便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像她看裴晏迟一样。

她永远都琢磨不透裴晏迟到底在想什么,哪怕成亲之后也是。

越明珠认真地回想过一遍,每回裴晏迟哄她,或者说一些甜言蜜语时,似乎都是她反应比较大。

他说完就说完了,大不了过来抱她亲她摸她两下,干一干不正经的事情,然后就是静静地看着她脸红支吾找不到北。

当时越明珠没有细究过这个问题。越明珠看完,伸手从茶盘中取出一个茶杯,将纸点燃,放入杯中,待其烧成灰烬,她将那些灰撒到窗外,让它们随风而去。

敢同隐谷的人合作,要么就是太蠢,要么就是太聪明。蠢到成为他们的刀,或者聪明的各取所需。

皇宫,御书房

裴晏迟跟随内侍入内,行礼问安后就恭敬候着,等待陛下开口吩咐。

夜明霁停下批阅奏折,上下打量他:“恢复的不错,听说你府上来了位神医,看来的确医术高明。知道朕唤你来所为何事?”

“臣不知,请陛下吩咐。”

夜明霁扫了眼他拿着的卷宗,无奈叹气:“你啊!朕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朕面前不用如此拘谨。”

“君臣有别,臣不敢造次。”

又得到如此回复,夜明霁无奈,这孩子就是太守礼,太古板。

“行了,朕今日叫你来除了看你身体恢复得如何,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办。

朕得到消息,城外一处荒山藏了不少鬼鬼祟祟的隐谷中人,他们还私下和朝中官员来往,所图怕是不小。朕派人前去查探,但他们手中有不少毒物,朕的人没法靠近。

那神医可还在你府中,你问她是否有法子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一探山中情况。

隐谷之人擅用毒,擅刺杀。而今近百人出现在京城外,若不查明,朕寝食难安。

现下正逢多事之秋,朕怕他们与丞相暗中有来往,若真如此,恐怕朝堂要变天了。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裴晏迟一回到裴府,温岳立时迎了上来。

“公子,查清楚了。”温岳来到他身边,低声禀报。

“去书房说。”经过一天的辛苦,越明珠终于制好所需的药。

她将一颗颗褐色药丸放进备好的药瓶,又将药粉分开放置,标上对应记号以便识别;再将那盒银针涂上能让人短暂昏迷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将一切处理好,她的肚子也发出“咕咕”声,她摸了摸肚子,才发现自己太过投入,连丫鬟送来的午膳也未用。

她将药物收入柜中,放置妥当,又将部分药揣入袖中;打开卧房的门,进入外堂。

堂内桌上摆放着凉透的膳食,她走到桌边,伸手碰了碰瓷碗,入手一片冰凉。

这应是丫鬟来送晚膳,见她未用午膳也不敢惊扰,只将午膳带走,可惜她忙到现在晚膳也已凉透。

冷食伤身,有条件她还是不打算委屈自己。

她端起托盘向外走去。

天色已晚,她没想折腾府中的人,想着去膳房热一下,对付一顿。

等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膳房,发现本该漆黑的膳房内居然有微弱的光芒,“难道是哪个贪嘴的下人在里面开小灶?”心想着,她还是端着托盘进去。

膳房内只有一盏蜡烛,微弱的烛光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背影,越明珠将托盘放在灶台上,而后看向裴晏迟,调侃道:“公子怎么在此处,莫不是半夜腹中空空,前来寻些东西填肚子?”

“听说云姑娘整日都未用膳,我命人为你温了些粥。”他揭开锅盖,露出锅内的肉粥,含笑道:“姑娘用些?”

“咕……”

越明珠的肚子又发出动静,她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只笑着将托盘放在一边,自个盛了碗粥,在桌边坐下。

裴晏迟见她没有拒绝,心下微松,自己也盛了半碗,坐到越明珠对面。

二人的影子被烛火投到墙上,隐有靠近交叠之感。

房内寂静,唯有灶中柴火燃烧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一碗温热的粥下肚,越明珠感觉自己胃中暖和,身心舒畅。

她看向对面的裴晏迟,他的碗中还剩些粥,正慢慢用着,“公子不饿,何必勉强自己。”

裴晏迟放下碗勺,“姑娘不是我,怎知我不饿?”

“很明显,不是吗?公子有事不妨直言,看在粥的份上我可以考虑一二。”越明珠扫过他碗里的粥。真饿狠了,这小半碗粥哪里够塞牙缝的,分明就是在这故意等着。

裴晏迟被她看破,倒也不恼。只端起碗,两三口吃完剩下的粥。

“姑娘觉得张勉,张公子怎么样?”

张勉?越明珠挑了挑眉,“公子与他皆在京城,要说张公子怎么样,你应是比我更清楚吧?怎还问我?”

“不同人的看法也各有不同,我只是好奇,姑娘对他的看法。”裴晏迟笑的温和儒雅。

越明珠盯着他,眼中闪过狡黠:“张公子人应是不错,他还救了我,不是吗?”

“姑娘当真如此想?”裴晏迟不解,她是真的没看穿张勉的把戏?

“公子怎么突然对张公子这么上心?”

“我瞧姑娘应不是个糊涂之人。”不会看不出张勉的设计。

越明珠忽地嗤笑,自嘲道:“这世上真正清醒之人又有几个?我也不过是个为凡尘俗事所扰的庸人罢了。”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不过实话罢了。

公子如果是刻意来提醒我的,那就请公子放心,我有分寸。

今日既然欠下一份恩,来日不过是他开口,我办事。至于如何办,能否办好那就另做考量。”她意味深长的笑着,给出她的答案。

“姑娘当真聪慧过人,想来家中长辈对姑娘外出云游也是极为放心。”裴晏迟倒是由衷欣赏她的心智,但隐谷事关重大,请她相助前还得有所了解。

闻言,越明珠垂下脑袋,闷闷开口:“或许吧。”

见她情绪顷刻间低落,他惊觉莫不是自己说错话。

“姑娘,你还好吗?”

“没什么,我……我就是想起家人,有点难过。”她抬手,就着低头的姿势快速抹了下脸。

再抬眼,眼眶已经泛起微红。

裴晏迟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越明珠抬手接过:“多谢公子,我失礼了。”她用手帕擦脸,不小心将易容粉擦下些,隐约露出斑驳的疤痕。

他瞧见越明珠脸上的疤痕,有瞬间的怔愣。越明珠察觉到他的眼神,也意识到问题,手忙脚乱的去遮脸上的疤痕。

裴晏迟忙错开视线。

“抱歉,姑娘。”

越明珠摇头,“不怪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更何况他的眼神只有怔愣,惊愕;没有贬低更没有厌恶。

她弯了弯眉眼,放下手,“公子不好奇它是怎么来的吗?”

“若是姑娘不想说,我便不问。”

“公子等在这应该不只是为了提醒我,你言语间其实是在探问我的来处,不是吗?”越明珠一下道破他的意图,抬眼望着裴晏迟,“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讲的,至少公子与那些人不一样。”

“我家在燕国定安城。”裴晏迟豁然抬眼,越明珠轻笑:“公子怎么这般看我?是有何不妥?”

裴晏迟摇头不语。

越明珠继续道:“家中行商,我是家中老幺,父母对我很是疼爱。虽不是什么权贵之家,也算衣食无忧。

我幼时体弱多病,因着家中曾帮过落云谷谷主,请得他为我诊治,后来机缘巧合拜入谷中,学些医术,好让自己可以活得久些。

七年前……”言及此处,她语带哽咽,深吸两口气平稳呼吸,眼泪还是止不住的顺着脸庞滚落。

“姑娘,可以了。”裴晏迟见她眼泪止不住,有些手足无措,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姑娘,况且他知她接下来所言大致为何,不忍再听。

“没事。”她拿帕子再抹下脸,脸上的疤痕更加清晰,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裴晏迟也没再阻止。

“我从落云谷回去,碰上黎国和槐安国攻打燕国,那时定安城已被攻破,我家中被他们一把火烧了,是我阿娘将我推出来,我才苟活下来,只是脸上还是留下印记。”她苦笑一声,颤抖着手去触摸脸上的痕迹。

“那之后,我就日日给自己易容,这样就不用面对旁人的指点。”

她眼眶红红,脸上易容粉被她抹去大半,露出一块覆盖大半张脸的疤痕,配上剩余的易容粉看起来很是狼狈。

“很难看吗?”她低低问着,紧张的攥紧衣袖。

“美人在心不在皮,姑娘仁善之心远胜天下多数人,不必为皮囊所束。他人之言,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越明珠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撞见他眼中的真诚“多谢公子。”。

她掏出袖中的药瓶,递给他:“先前说好要赠药给公子。”

“不,不用了,我应该是用不上姑娘的药。”裴晏迟尴尬拒绝。

越明珠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看出他心中所想,她控制不住笑出声:“公子你在想什么?我可是正经人,不制那种药。

温岳马上噤声,二人快步进入书房,温岳关好门,转身;裴晏迟已经在桌边坐定。

“公子,属下遣人去查,回禀的人说,张大公子近两日连青楼都不去了,就在那街上四处晃荡,还常在药铺附近徘徊。

昨日,他贴身侍卫还去了趟钱庄,取完银子并未回府,而是直奔碧云阁而去。”

碧云阁表面是贩卖金银首饰,暗中干的可是要命的勾当。

这还是他们不久前顺藤摸瓜发现的线索,只是那时忙着与张相斗法,他们也安分无事,就没腾出手收拾他们。

“臣必定竭尽全力。”裴晏迟神容肃然,躬身领命。

见夜明霁没有其他吩咐,他递上卷宗:“臣近几日核查刑名,发现这几份卷宗存异。

这几起案子的受害者皆是容貌不俗的女子,她们虽是以不同的方法遇害,但卷宗内都提及她们遇害后,面容被人残忍剥下。

其中有两起案子的凶手已被抓拿归案,但臣分析相关人证,物证发现皆存在偏差,且臣仔细对比各地仵作的验尸记录,发现凶手行凶手法有共通之处,故臣怀疑这几起案子实为一人所为。”

夜明霁心下一凌,“若真如你所言,此事确实不可轻视。”他抬眼看裴晏迟,见他恭敬垂首,道:“这桩案子就交给林尚书安排,他作为刑部尚书,自然是有些手段。你眼下当务之急是摸清隐谷人的目的和行迹。”

“是”

“切记,要让神医帮忙,小心为上。她要是不愿意,你就多许些好处给她,要不然……”他仔细端详裴晏迟的脸。

少年容颜清俊,脸部线条流畅,一眼看去眉眼温柔,若是细看就会发现眼中谦和儒雅下掩藏的冷漠淡然,再配上他这身姿气度。

夜明霁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总之你自己想办法,势必要让她帮你。回吧。”

言罢,他拿过一本奏折,继续批阅。

“是,臣告退。”裴晏迟将卷宗留下,躬身退出御书房。

夜明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叹息“希望这小子可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毕竟裴晏迟很多时候只有两种样子,很不高兴,和没什么表情,纠结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越明珠忍住差点出手的银针,尽力配合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

很快,他就把越明珠引到了一条人烟稀少的窄巷。巷子狭窄,前方是死胡同,已经无路可逃了。当然,他也没打算继续逃。

他转身看着追得气喘吁吁的越明珠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开口打趣道:“姑娘,你跑得挺快啊!”

越明珠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只沉着脸,缓了缓气息,向他伸手:“把荷包还我。”

这是哪来的蠢货,用这种手段戏弄人,若非他还有用,她定然要让他好看。

见她一脸怒意,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行为特别无礼,要是将人惹怒了,那……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后悔,他打着哈哈,上前几步,双手把荷包递还给她。

越明珠拿过荷包,冷着脸转身就要走,他心底一急,再无半分侥幸之意,急忙开口:“姑娘请等一下。”

越明珠并不理睬他,径直向巷口走去。裴晏迟穿着深蓝色的官服,官服前胸处用金银丝线交织绣出一只神态凶狠的猛虎,袍角处则用针线勾勒出连绵不绝的山河,夹杂其中的金银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行走间,袍角随之而动,其上山河似有了生命,在他袍摆间涌动,让他较之先前的温和又添几分威严。

温岳紧跟在他身后,一身黑色侍卫服,腰间佩剑,手中拿着几份卷宗。

“裴大人这是要进宫?看来本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张勉的目光落在裴晏迟身上,后又不经意扫过温岳手上的卷宗。

“张公子倒是稀客。只是今日不巧,陛下宣我入宫,不如你先入府喝盏茶?”裴晏迟眼神扫过他身边的越明珠,对着张勉淡淡道。

“不用了,既然陛下宣召裴大人,大人还是快些入宫。陛下好不容易消了气,你可莫让陛下久等。我一介闲人就不耽误裴大人了。”张勉声调懒散,满不在乎的回答,话语间好像都在为裴晏迟考虑。

越明珠站在一边,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她先前觉得张勉熟悉,他给人的感觉和裴晏迟有几分相似,但裴晏迟这个人骨子里就是那般样子,而张勉却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也好。”裴晏迟转身接过温岳手里的卷宗,给温岳一个眼神,示意他留在府中。他随着内侍入宫。他一走,张勉也不打算久留。

“姑娘,后会有期。”张勉向越明珠告辞,自认为十分有风度的上车离开,完全没有发现越明珠眼里闪过的冷意与玩味。

“姑娘,您怎么会跟他一道啊?”张勉离开后,温岳领着越明珠进府,边走边很有眼力见的接过越明珠手中的药包。

“姑娘可是落云谷的弟子,在下家中有人患病,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恳请姑娘出手救治,姑娘想要什么报酬都好商量。”他快步走到越明珠身边,急声请求。

越明珠脚步不停,丝毫不为所动。瞧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越明珠不再多言,只负手向自己院落走去,温岳赶忙跟上她。

到了院落,越明珠推门进屋,温岳随她进去,将手中东西放在桌上,“姑娘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准备的?”

越明珠摇头:“多谢你,今日我就不去和公子一道用膳,你家公子的药你要多盯着些。没事别来打搅我。”

“是,属下知道。”温岳离开屋子,顺道带上门。

越明珠将东西提到里间,将药包一一拆开。

拆到仁心药铺的那包药,一张纸露了出来。她拿起那张纸,点起烛火,拿着纸在火焰上方来回移动,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空白的纸上隐约有了字迹。

“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姑娘道歉,姑娘……”越明珠似厌烦了他的聒噪,怒而转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窄巷幽长,她步伐匆匆,很快就走到头。

刚出巷子,她的步子就是一顿。巷口处横停着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马车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和标识,如果单从外表看,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

越明珠:“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逐客令,伯母应该已经同你说了,你回府后若不想见我,直说就好。”

“如果是问题,”他道,“答案很简单,想见到你。”

想见她,想她的伤早日康复,想她看见他的诚意,想守着她,不让旁人趁虚而入。

哪里有为什么。

越明珠觉得这种话实在不应该从他这么聪明的人嘴里说出来。

“天天把这种话挂在嘴上,”她声音虽轻,语气却毫不客气,“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好假。”

她知道她的要求有点苛刻。

裴晏迟如果对她很冷漠,她一定不会搭理他的,譬如他刚刚消失了,她也不会去问云青他在哪儿。

第70章70

伴随着男人的话音落下,一阵冷风吹来。

四下安静,只有廊外的万年青簌簌作响。

越明珠轻轻眨了下眼。

情况好像总是在超乎她的预料,短短几个字在脑海里晃荡起来,她忽然有点不知道作何反应。

良久之后,一阵凉风卷来,她收回视线,轻轻拢起长帔。

裴晏迟适时开口:“我方才的请求,不知道越姑娘考虑得如何。”

他忽然不唤她名姓了,加之语气认真,显得格外一本正经。

不单单是哄人好听的话。“也好,我让人将笔墨取来。”

很快,温岳捧来笔墨,将其放置于桌上。他一把甩开灯笼,袖中寒芒闪现,短匕直刺向越明珠心口。

“啊!”秋纹吓得惊叫出声。

越明珠急急后退两步,侧身避开刺来的匕首,顺手推开一旁吓得呆立原地的秋纹。

小厮一击不中,握紧匕首对着越明珠脖颈划去。越明珠不退反进,伸手挡住他的手臂,挟住他持刃的手腕。她眼中狠戾之气涌动,猛地使劲直接捏折了他的腕骨。

在他痛苦的嚎叫出口前,越明珠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踢向他身下脆弱之处,经此一击他疼得已无起身之力。

逃开的秋纹恰好领着人过来,几人刚巧撞见眼前这一幕,纷纷心口一跳,下意识感叹:这刺客太也惨了!

越明珠漫不经心的抬眸,一眼就看见立在护卫中身披乌金云月白大氅,眉眼温润的少年郎。

她就像没事发生一样,随口关心:“入夜寒凉,公子怎不好生休养?”

裴晏迟瞥了眼地上面孔扭曲的刺客,缓缓道:“我听闻他偷偷来寻云姑娘,担忧他对姑娘存有歹念,心中不宁,故而带人前来。”

扫了眼地上的刺客:“此番因我之故连累姑娘遭难实是抱歉,幸而姑娘会些武艺得以无恙。”

越明珠无所谓地笑笑:“公子不必忧心,我行走江湖自然有保命之法,对付一两个刺客还是勉强足够。不过……”她话锋一转,语调微扬:“我既然掺合进你们的事,以你们的身份,想来我也很难独善其身。”

她言尽于此,语中暗含深意。听到他口中的“隐谷”越明珠眼中划过杀意,隐谷之人一向藏头露尾,最喜暗中算计,阴险手段层出不穷。七年前那一战就有他们的影子,没想到三年前被端了老巢后这么快又重新现世。

这些人倒真是顽强得很,出现在此亦绝非偶然,怕是所图不小。

看来北月国这块肥肉已经惹起多方觊觎,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低气压,挽竹侍立在侧不敢多言。

越明珠饮下杯中茶,冷声吩咐:“既然是在北月国京郊之事自然是要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去将此事知会宫里一声,我们只需暗中跟进,不要轻易暴露行踪。”

毕竟要是让那些人发现她就是当年端了他们老窝后销声匿迹之人,怕是会惹上麻烦。她还是比较喜欢当个安闲自在的“渔翁”。

“今日便作罢了,日后不要轻易来裴府,虽然府上那些护卫远不是你的对手,但裴晏迟身份特殊,平日里免不了有皇子想与其结交,他们身边可少不了能发现你存在的高手,况且裴晏迟自己也绝非仅是一介文官,没准他会发现你的行迹。”

“是。”

“日后如有消息可送去仁心药铺,我过几日去取。”

挽竹领命离开。裴晏迟淡笑不语。

见温岳自己想明白,他轻叹道:“看来我们府上还是不太干净,云姑娘昨日才说打算出府,偏那样巧,张勉昨日就布置妥当,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是谁?”

“不知”裴晏迟轻笑,提起茶壶慢条斯理的替自己倒了杯茶,“小心些就是,狐狸总是会露出尾巴的。”

看他一派淡然,温岳也定下心神,“公子所言有理,云姑娘那边?”

裴晏迟端起茶杯,茶汤入喉,不仅解了渴,暖融融的感觉似流经心口,“云姑娘在制药?”

“对,云姑娘说了没事别去打搅她。”温岳说完,小心瞥他一眼“公子有事找云姑娘?”

“有件事需要云姑娘帮忙,既然她在忙,我稍后再去询问。上次叫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裴晏迟放下茶杯,打开桌上卷宗。

这份卷宗是关于七年前百宁郡江口决堤的旧案。

当年,北月国接连数月降下大雨,陛下特意下令巩固百宁郡堤坝,以护卫百姓不受天灾所祸。

哪料,百宁郡江岸堤坝巩固刚竣工不出半月,便被一场洪水冲垮,灾情危及附近三郡,数万百姓受灾,流离失所,加之有心之人刻意挑唆,竟发生暴动。

眼看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陛下下令,命裴王爷带兵前去安抚镇压。

待灾情得控,裴王爷立即带兵去援助受黎国和槐安国围攻的燕国萧家军,可已经错失良机,萧家军全军上下和来犯的敌军同归于尽。

他们只来得及击退想趁火打劫的北疆三部,安葬了萧家军。

裴晏迟盯着卷宗,手紧攥成拳。

当年父王带人去看过被冲垮的堤坝,用的不过是一些劣质泥沙、尺寸小的石块,根本就不堪一击。

陛下震怒下令严查,朝廷内外风声鹤唳,准备拿人时,却发现与此相关的官员早就被人全部灭了口,根本无从下手,被吞下的银钱亦不知所踪。

北月国与燕国一向交好,萧家军几位统帅与父王也算志趣相投,何况他们对北月国也多有帮助。

那场战之后,父王嘴上虽不言,可他明白父王常觉得愧对萧家军,可他也无可奈何,他是北月国的王爷,万事必须以北月国为先。

但真相不能就此被埋没,不论是为了无辜受灾的百姓,还是为了战死的将士,这个罪魁祸首必须偿还他的罪孽。

他先前追查到其中一位官员的贴身侍从竟还尚在人间,派人去带他回来,没想到自己倒先遭了算计。

“公子,温岑今早传信回来,说是已经见到那人,准备带他回来了。”

裴晏迟深吸一口气,合上卷宗,“让他小心些。”

“是,公子今日那案子?”温岳说的是那件剥皮案。

“陛下交给林尚书安排,云姑娘那边要是忙完了,你记得知会我。”

“属下知道。”

“你先下去,叫我们的人准备,要是温岑那边遇到意外立刻前去支援。”裴晏迟说的人是他从本家带来的护卫,不同于府中一众牛鬼蛇神,那些都是真正忠于他的护卫。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温岳立刻下去准备。

裴晏迟再次打开卷宗,对照这些年所得信息一一分析,“那些人能不露出丝毫破绽将如此多银钱吞下,并先朝廷一步灭了口,定然是身份不俗,究竟有多少人牵涉

越明珠走入卧房,关上房门,将行囊顺手放好,除去外裳,一把扑进软和的被子里,美美的睡了一觉。

再睁眼,天色已显昏沉。

越明珠掀被下床,穿好衣裳,打开卧房的门,外头桌上点着一支蜡烛,暖融融的光芒填满整间屋子。微弱的光芒既不会刺眼,也不会让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嘎吱——”房门被人自外轻轻推开,一道人影轻手轻脚的进到屋内。

是秋纹。

她看见越明珠已经起身站在屋内惊了一下,赶忙行礼:“奴婢见过姑娘,姑娘可要用膳?”

越明珠唤她起身,含笑道:“我是江湖中人,不拘于这些礼教,你莫要紧张。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二刻”

“是该用膳了,你家公子情况如何?”越明珠随手理了理衣摆后在桌旁落座。

秋纹见她性情和善,心中安定些许,温言开口回应:“多亏有姑娘妙手回春,公子服药后精神多了。”

“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扣门声。秋纹看了越明珠一眼,见她没有其他表示,她就去打开房门。

门外是伺候裴晏迟的小厮,看见秋纹,他探头往里瞧了瞧,压低声问:“神医可醒了?公子在膳厅,特意派我过来问问,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前往膳厅一同用膳,或是命人将膳食送来。”

话刚说完,就看到越明珠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秋纹身后:“也好,顺道看看你家公子情况如何,有劳带路。”

“好,神医这边请。”他悄悄打量越明珠几眼,而后打着灯笼在前引路,越明珠秋纹跟着他走。

行至一条狭窄的卵石小路,秋纹突然出声:“这条不是去膳厅的路,你是不是带错了。”

前方小厮的脚步突然顿住

裴晏迟听懂她言外之意,含笑说:“姑娘有何需求皆可直言。”

“简单!我在京城这段时间你们得保护我的安全。毕竟是为了替你解毒,我才被卷进来的。”她说完,见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浅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打起算盘。

越明珠端坐桌前,扶袖提笔。少女手指纤纤,墨色的笔杆被她握在手中,衬得她本就葱白的手指愈发漂亮。

她在脑中想好药方,而后不急不缓的落笔,待她写完搁下笔,又发现裴晏迟怪异的眼神。

她不闪不避,直接迎上他的视线,甚至还颇为嚣张的扬了扬眉,开口打趣他:“公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莫不是喜欢上我了?”她虽是以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裴晏迟尴尬道:“抱歉,是在下无礼。只是一望见姑娘,在下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故人。”

越明珠将药方递给他,脸上兴味盎然:“哦!是那位险些与公子定亲的姑娘吗?我与她长得有这般像?”

裴晏迟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前一个问题。他审视越明珠的神色,稍一迟疑又道:“你与她的面容并不相像,可通身的气度倒是颇有几分相似,恍惚间我还以为是她回来了。”他说完,苦笑一声,眼神却紧紧锁定在她面上,企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破绽。

可惜,她的面容上满是好奇之色,眼角眉梢间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和激动,就像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话本故事,仅此而已。

越明珠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窥见深埋其中的期盼,察觉到他言语间的试探。

她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但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心虚胆怯之色,只定定的望着他。

他亦抬眼与她对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眼中是探究,一个则是疑惑。

越明珠揉了揉眼睛,顺势移开视线,又掩嘴打了个哈欠,困意再度袭上脑海。

她晃了晃脑袋,看裴晏迟不打算继续讲下去,一下子就变得兴致缺缺,懒洋洋的说:“天色已晚,公子若无要事,我这就回去了。公子早些休息,毒未清之前勿要过度操劳。”她说完毫无留恋之意起身就走,这一次裴晏迟没有开口留她。

踏出房门后,越明珠脚步未停,径直离去,只是她的眼中已无半分困倦之意。

房内,裴晏迟拿起药方,认真打量其上字体。

她的字体是当下女子最常用的小楷体,整体观之工整严谨,精致中又不失柔美优雅。虽是不差却与他记忆深处洒脱随性而不失风骨的字迹大相径庭。

他伸手扶额,诸般思绪在此刻尽数涌入脑海。这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互相交织缠绕,他一时之间非但理不出头绪,反而觉得头疼欲裂。

这个越明珠月倒是胆大的很,可偏偏她就是现下唯一有可能救裴世子的人。

不管是出于大局考虑亦或是因为父皇的交代,裴晏迟现在都不能死。

他宽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最后一次温言相劝:“云姑娘,若你肯答应,我定然赠上丰厚的报酬。

若不然,此处偏僻,你要是遇到什么不测外人也不会知晓。”说到最后,他语气中已经隐含威胁,眼神扫过自己的护卫。

护卫们按着腰刀的手微微用力,空寂的巷中响起刀剑出鞘的清脆声。

越明珠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她怒视明王:“王爷这是在威胁我?我行走江湖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本王知道云姑娘颇有手段,但这里是北月国京师,本王是北月国的王爷,本王若是遭遇不测,想来云姑娘也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若是云姑娘愿意答应本王的请求,那你自然还是本王的座上宾。”明王脸上重新露出一抹浅笑,眼里尽是志在必得之色。

“本王相信云姑娘是个聪明人。”

少女的脸蛋陷进柔软蓬松的白狐狸毛中,开了口又打住,思索了一番后,才轻轻抬起小巧的下巴,十分矜持地道:“先看看你表现吧。”

她想了想,又补充:“只是看看。”

看越明珠的表情,她可能觉得她在难为人。

但这样的为难其实跟奖励没有任何区别。

绷了那么多日的唇角终于轻轻松了下来,裴晏迟道:“那我好好表现。”

越明珠转头看向搬运行囊的下人,想起等会儿就要回越府,思量一番,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我想一个人回去。”

关于这件事情,裴晏迟早已经托大夫人告诉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