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停顿几秒却还是没有听到宋初接着说下去,钟芷捏了捏宋初缩在自己掌心的指节:“你不想怎么?没事,你说,我答应你。”
“我不想……我不想在叔叔阿姨眼里变得更差。”
宋初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快要隐没在汽车引擎的嗡鸣声中捕捉不到,但情侣之间的默契却让钟芷立刻意会,只是心脏病一条就能让母亲亲临大驾、草木皆兵,如果再加上抑郁病史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结果,即使宋初不开这个口,钟芷也早就在心里笃定这件事必须得在父母面前瞒下来。
“嗯,我不说,放心吧,这件事就咱两知道。”
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宋初才终于放松稍许,收紧五指回握住钟芷温热的手掌,微微后仰靠坐在汽车后座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除夕夜的大街上人影寥寥,沉寂的夜色下路灯昏黄,只有偶尔路过商场时大屏上艳丽的节日问候透露出几分该有的热烈。
出了二环不过十分钟左右,出租车调转方向按照手机导航驶入一片别墅区。
前几年钟芷家里分到了一波拆迁款,跟这些年父母积攒的储蓄加一起零零总总也能凑出个大几千万,当初从家里的老房子搬离之后便直接住进了别墅,只有钟芷嫌弃位置距离CBD太远,就算是租房也不愿意每天上下班通勤一两个小时地来回跑,因此宋初鲜少听钟芷提及她家住在别墅这件事,要不是亲眼看见,他可能直到今天也对此一无所知。
与荒凉大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车窗外或气派或精致的别墅洋房。
一幢幢独栋小楼伫立于修剪整齐的常青植被中,既达到了美化小区环境的效果也满足了住户对于隐私性的追求。几位身着制服的物业人员还忙着给各家各户派发年货,宋初问过钟芷以后才知道每年过节这片小区都会有一批工作人员留守,保证在春节期间也能为业主提供各项所需服务。
出租车在目的地停靠时,钟毓琴正好站在别墅门前冲车内的二人挥手。
“妈!我回来啦!”
“阿姨好。”
趁着钟芷在母亲面前撒娇的空档,宋初把准备好的几盒礼品和行李箱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来,左右手一边各提着三样将两只手占得满满登登,身后的行李箱腾不出手险些就要滑到了马路中间,还是钟芷反应快立刻从他手里接过一半,余光瞄见才不过一会儿宋初手心就被礼盒的手提袋勒出了几条红印子。
“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客气,还拿这么多东西!”钟毓琴赶紧带着两个小的进了别墅内,指了指一楼东南角的厨房方向:“你叔叔晚上要做几个大菜正忙活呢,马上就做好了你们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
钟芷父母自打结婚那天起也是典型女主外男主内的家庭关系,与钟毓琴严谨专注的处事风格不同,钟父李弘文性子更为随和斯文,除了读书写字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埋头在厨房捣鼓几样美食,在这点上倒是和宋初如出一辙。
一共三层的小洋房设计简约,一层除了厨房、书房等一些功能性的房间外,占地面积最大的会客厅外侧墙壁被两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替代,一抬眼就正好能够看见连通后院的小花园,这会儿天已经黑了才把百叶窗拉下将夜色隔绝在外。
钟芷父母居住的主卧位于别墅顶层,二层钟芷原本的房间也已经打扫干净腾给二人留宿,宋初抢在钟芷之前将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提上楼,钟芷跟在身后伸手抬着滚轮想要帮他分担借力,却被人眼疾手快地躲开:“不,不用,呼……呼,我可以,让我,让我表现一下……”
“你呀……”
只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装在行李箱内提着并不吃力,任由宋初在母亲面前一个人搬着走完了大半楼梯,最后几节台阶钟芷还是没忍住,担心他这么剧烈的活动会加重心脏负担,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接过行李箱顺手提进了房间内。
一进门钟芷就看见了大床上一左一右摊开的两床被子愣了一秒忍不住笑出声,睡一张床分盖两被估计是父母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保护钟芷,还是想要帮助宋初防着自家姑娘。
“阿初,你看床上……嗯,人呢?”
提上楼的行李箱还停在房间内,原本跟在身后的宋初却转身就不见了踪影,钟芷趴在二楼栏杆冲着楼下叫了几声,回答她的不是宋初本人而是钟毓琴:“别叫了,跑厨房去帮你爸做菜了,厨房抽油烟机声音大,听不见你叫他。”
“不是……他怎么……”
钟芷下楼就气冲冲地往厨房的方向跑,才到家里没歇几分钟就开始干活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走到一半就被钟毓琴抬手拦下:“你先别急,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从小到大钟毓琴一旦摆出这幅严肃的表情就算是钟芷这样个性突出的孩子也不敢忤逆,再是担心厨房里忙碌的人也还是乖乖跟着母亲进了书房,对接下来的谈话钟芷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是出于对宋初健康担忧的老生常谈,几天前还没回家时她就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我推荐给你们的张琰医生去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看了,医生说顺利的话春节以后就可以动手术,具体日期节后再体检一次就能敲定。”钟芷故意隐去了这段日子住院的事情不说,只挑拣些顺耳的说给母亲听。
“嗯,心脏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到时候手术方案我也可以再联系几个专家看看。”
“好的好的!妈妈真好!”
插科打诨地又跟钟毓琴说了不少奉承话,其中不乏夹带着一些明里暗里对宋初的夸赞,比如天天给自己做饭吃都长胖了几斤,又比如今天特意取出来戴上的手链在母亲眼前晃了又晃,铺垫的差不多了才状似无意地解释这是宋初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宋初也果不其然十分争气。
这边钟芷把他在钟毓琴面前夸得天花乱坠,那边餐厅里已经摆满了整桌的菜肴,刚上桌李弘文就对宋初的刀工和摆盘赞不绝口,今天有宋初给自己在厨房打下手就好比如虎添翼,钟芷心想看来过了丈母娘这关之前,宋初还知道曲线救国先把老丈人给搞定了。
一顿饭吃到了将近晚上九点,等到所有人都意兴阑珊地放下碗筷,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里的春晚小品时,宋初主动站起又包揽了洗锅洗碗的工作,端着层层摞起的碗碟转身一头埋进了厨房的洗水槽里。
“那个……我也去洗碗。”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晚一步踏进厨房,刚凑近他身边就瞧见宋初一双手在水龙头下被冷水冲得发红。
皱着眉头快速将热水器的开关打开,水温立刻从接近零度飙升至四十摄氏度,打开橱柜下方内嵌的洗碗机,将碗碟一个个在卡槽里朝下摆放整齐。
宋初想要帮着把水槽里的碗碟一起转移到洗碗机内,却被钟芷扯着双手继续放在热水下冲洗,恍然间又正好看见他小臂皮肤上几个圆形红点,*7。7。z。l钟芷认得那是被热油飞溅烫出的痕迹,刚刚在饭桌上被两截拉下的毛衣袖管遮挡得严严实实。
果然现代化的洗碗机确实能节省一些时间,机器运转的同时终是能给小情侣争取一些独处的机会,钟芷把厨房门在宋初身后悄悄合上,双手环住对方微微佝起的纤细腰肢,隔着一层毛衣也能在脑海里画出他腰间应有的弧度:“累不累?”
“啊?不累呀……”
钟芷将头靠在他肩胛骨的位置,声音像是顺着他的骨骼传至大脑,将她压在平静表面之下的心疼都一一放大:“你不用那么努力,我爸爸妈妈本来从你小时候起就很喜欢你。”
“不一样的……”热水湍急地从他指缝中划过,宋初瞧着水流在指尖留在点点泡沫,而后又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爆破消失:“喜欢我是一件事,愿意让这么优秀的女儿和我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我本来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再不弥补就真的连终点线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钟芷没再说话,阿初敏感的性格早把这其中的人情世故不知琢磨了多少遍,她又何必再去粉饰太平讲一些彼此都不愿相信的假话。
“那抱会儿再出去。”
“好呀……”
“等下我找管药膏给你涂一下烫伤的地方。”
“……啊?”宋初这才明白原来他还是被发现了:“哦……哦,好。”
第38章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昨晚陪着父……
清晨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透过蓝色的遮光窗帘显得屋内更是阴沉,昨晚陪着父母看完春晚强打起精神撑到了凌晨十二点,严重睡眠不足之下,钟芷在睡梦中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响动却困倦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幸亏家里没有大年初一必须早起的习惯,钟芷才有了赖床不起的机会,直到钟毓琴准备好早餐站在门外叫了几声钟芷的名字,她才勉强摆脱掉席卷全身的睡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
“阿初,醒醒……”
习惯性伸出手轻拍两下身侧的另一床被子,想要叫醒昨晚还与她相拥而眠的人,然而下一秒却被掌心触及的冰凉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原本宋初的位置上被折叠整齐的被褥所占据,昨天忙前忙后此刻最应该好好休息的人早已消失不见、没了踪影。
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了宋初的语音电话,语音接通的瞬间先一步传出听筒的是呼啸而过的风鸣,连同宋初的声音都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阿芷……你,你醒了吗?我在……我在公园钓鱼呢。”
“怎么跑去钓鱼了?”短暂的疑惑过后钟芷立刻反应上来:“你陪我爸一起去的吗?他大年初一就出去钓鱼,不过年了?”
“叔叔说……今晚想吃鱼,这几天外卖和超市都停运了……只能……只能自己钓。”
用力揉搓两下自己正在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李弘文痴迷钓鱼已经不止一天两天,只是钟芷怎么也想不到,这份热爱居然还能在大年初一的早晨支撑着他无惧寒风毅然决然地跨出家门,就只是为了钓那么两条可怜的小鲫鱼。
“你们几点回来?钓到一条够吃就行了,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水边很冷,小心着凉了。”
“唔……现在还没钓上了,等会儿……等会儿我问问叔叔。”
挂掉电话稍微梳洗过后,钟芷刚在餐桌前坐稳见到钟毓琴第一句话就是:“妈……我爸大年初一就去钓鱼你怎么也不拦着,还要带着阿初过去,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嘛?”
“你爸昨晚念叨着今天要和小初两个人出去培养感情,我怎么拦得住?再说了……”钟毓琴夹了一根油条放在钟芷面前的空碟子里:“我看两个人出门都穿得鼓鼓囊囊,哪里有那么容易感冒。”
“可是……”
可是阿初他身体哪有爸爸健朗……
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剩下一半被钟芷生生吞回肚子里,阿初的心思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摆在她面前,从回家之前车里的那番话到这两天前前后后的一通表现,钟芷怎么能猜不到宋初心里最在意的不过是钟父钟母对他的看法罢了,他在努力证明自己的同时她又如何忍心在母亲面前破坏他苦苦经营的形象……
“可是什么?”钟毓琴接着钟芷没说完的话头追问道。
“嗯……可是……可是大过年的,一家人一整天都不在一起不太好吧?”
“没事,最多再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先吃你的饭。”
两个小时以后那就要到下午了,钟芷刚刚回落的心又被提溜到半空中摇摇欲坠:“他们……他们午饭都不回来吃吗?”
“看把你操心的,走之前给他们带了便当,你爸每次出门钓鱼都是在外面吃完了才回来。”
“哦……”
早餐吃得太晚导致午餐也不过随便扒拉了两口敷衍了事,饭桌上钟芷每隔几分钟就下意识地点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一系列小动作被钟毓琴看得清清楚楚,无声地挑了挑眉暗自心惊自家一向理智寡情的女儿居然也会对另外一个人如此上心,罕见的行为背后也在昭示着她对这份感情的重视大概比钟毓琴预计的程度还要更深。
直到日头逐渐向西,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面上映射出一片方形的光亮,钟芷才终于听见别墅外熟悉的开门声响起。
趿着拖鞋快步跑到大门前正好撞见李弘文在玄关处换鞋,跟在他身后的宋初慢了一步还未进门,左手提着一堆钓鱼用具,右手拎着个深蓝色的活鱼箱,原本白皙的脸颊经过几个小时的寒风摧残被吹得浮起一层紫红,愣愣地站在门口冲着屋内的钟芷咧嘴傻笑。
绕开挡在二人中间的李弘文,钟芷接过宋初手上的鱼竿和鱼箱随意丢在地板上,抓着那人早就被冻成一团冰块的手就往二楼跑,把老父亲满载而归之后的急迫分享欲抛在脑后。
“去,乖乖坐到床上去。”
一进卧室钟芷便顺手将房门反锁,抖开宋初早晨叠好的棉被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帮他脱掉鞋袜时要不是她眼睛视力还没退步,仅凭触感她说不定会以为指尖碰到的是两块刚从冰窟窿里掏出来的硬石。
床头柜上的暖手宝从半个多小时前就一直充着电,套上一层亲肤的绒布温度正好,钟芷把暖手宝塞在宋初脚下又监督他喝完了一大杯姜茶才长舒口气,坐在宋初身旁紧了紧他身上裹着的棉被张开双臂把人环抱在怀里:“你就说你傻不傻,那么多讨好我爸的办法,你怎么偏偏选了这个最吃苦的?”
“但是,阿芷……我今天很开心的……”被寒风吹红的鼻头几分钟过去还依然没有缓过进来,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些许鼻音,可宋初双眼中闪烁的星辉却亮得叫她挪不开眼,从进门开始就没放下的嘴角更是骗不了人。
“开心什么呢?你们今天干什么了,你说说,我听着。”
“今天跟着叔叔钓到了好几条大鱼,每一杆的鱼饵都是我放的,叔叔还夸我悟性高鱼饵搓得好。而且……”宋初显然对于自夸有些不甚熟练,略微停顿咬了咬下唇才继续说:“而且最后两杆交给我试了试,虽然钓上来的没有叔叔钓的鱼肥,但是叔叔说第一次能钓到鱼就已经很厉害了。”
搓鱼饵……
这傻子……
合着就是去打了几个小时的杂呗……
心里吐槽归吐槽,难得宋初这么开心她也不忍心在他兴头上泼一盆冷水,顺着他的话一句句符合着,哄得人脸上笑意更浓,久久不曾退散。
喋喋不休地将今天从出门开始一直到回家前一刻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直到宋初说得嗓子再次干涩钟芷才又递给他一杯水:“阿初,你就这么开心吗?”
“嗯。”
喝光的水杯被宋初放回桌上,挣开披在肩上的被褥缓缓埋进钟芷怀中,额头贴在她的肩膀处小猫似地蹭了又蹭,钟芷顺着他凸起的脊椎骨来回轻抚,过了好几分钟耳边才再次响起宋初温和低哑的嗓音:“阿芷,今天和叔叔出门时,我总会想起我爸爸……”
她居然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钟芷张了张口,却一时语塞,侧头轻轻在宋初耳边落下一吻,是她现在唯一能够给予的抚慰。
“我的世界里没有爸爸,以前我也想过如果有爸爸的话,他会带我去做些什么,会不会和我一起玩,会不会喜欢我,”说到一半宋初的声音渐渐依稀染上哭腔:“但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我的爸爸从一开始就不会爱我。”
钟芷鲜少听宋初提及与“父亲”相关的话题,以往她曾经认为父亲角色的缺失是宋初人生里无法填补的空白,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其实是他不愿再去触碰的伤疤。
即便从小到大宋初几乎没有任何关于生父的记忆,可是因为先天疾病而被抛弃的事实却如同刺青一般刻在他的肌肤上,深入他的骨髓里。
“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
收紧双臂将宋初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感受他匍伏在自己肩头随着抽噎仍旧断断续续的呼吸,钟芷有些无奈地又补上一句:“那这几天,你想去哪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初果然没有辜负钟芷的“嘱托”,每天神出鬼没、东奔西走,几乎天天早晨起来钟芷都找不到前一晚睡在自己身侧的人,得看微信上他发给自己的留言才知道要么是去钓鱼,要么是去晨练,今天倒是略有不同,说是去郊区菜园采些自家种植的萝卜和白菜,顺道再给地里施点肥。
郊区菜园听着位置偏远,实际上距离这片别墅区倒也算近,前几年搬家之后李弘文就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了个彻底,在研究如何把菜肴做得更加美味之外,还挖掘了蔬菜自培的特长,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哲学思想落实到了生活实践当中。
得亏李弘文平日里发展的这些兴趣并不包含剧烈的体育活动,不然钟芷说什么都不可能放任宋初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东跑西,然后自己悠哉悠哉躲在屋子里捧杯热咖啡晒着日光浴。
二楼阳台放置的摇椅正好派上用场,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让人一坐上去就能缓慢地晃悠起来,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下钟芷不由得放下浑身戒备昏昏欲睡,双手放进身上盖着的绒毯底下闭上眼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浅眠。
不知隔了多久之后沉浸在美梦中的钟芷被放在一旁的手机铃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李弘文喘着粗气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窜进她的耳蜗:“下来……下来接一下小宋,刚刚干活干到一半,他不小心把腰给伤到了。”
第39章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
李弘文包下的菜园并不算大,一共五亩地的面积最多只需要十袋化肥就能搞定,只是没有提前准备任何搬运工具,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用肩膀扛着一袋袋化肥来回几次搬到菜园附近。
原本一开始李弘文没打算让宋初跟着去干这些体力活,从小到大宋初也算是在他们老一辈眼里看着长大,抛开自家女儿男朋友的身份不谈,李弘文也还是会心疼这个听话懂事又体弱多病的孩子。
这几天相处下来二人也算培养出了一些默契,李弘文顾着搬运化肥的当口宋初也没闲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地想要出些力,只剩下最后两袋的时候李弘文心想他一肩一袋就能正好搬完,省得再跑一趟浪费时间。
然而他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走到一半时李弘文实在抗不住双肩的重量停下脚步想要缓口气歇歇,眼看就只剩下约莫五十米的距离,宋初自告奋勇可以分他一袋,保证短距离内他的身体能够承担。
只是没成想就这一袋就搬出了事来。
全身上下最为孱弱的心脏没有罢工,反倒是卸货时宋初没有任何经验,腰部发力的姿势和力道都不正确,十几斤重的麻袋从肩上滑落的瞬间一股剧痛传来,宋初僵在原地扶着腰间好半天都直不起身来-
“爸妈,这边有我就行了,你们去休息吧。”
直到钟芷把父母请出房间,平趴在床上的宋初才终于敢松开紧咬的牙关痛呼出声。
从额头渗出的冷汗将脸颊下方的枕头打湿,两鬓的湿发结成一簇又一簇沾在皮肤表面,清早还红润的脸色此时被疼痛折磨得阵阵发白,抬起的双手分别抓在枕头两侧企图缓解一二,可是腰椎关节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仍旧没有放过他跳动的神经。
钟芷拿着从冰箱冷冻室取出的冰袋卷好干毛巾轻轻贴在宋初腰间受伤的部位,冷敷了十几分钟腰部的肌肉仍然僵硬得像是一块铁板不能移动丝毫,宋初一双眼睛都要被冷汗刺激得快睁不开,钟芷腾出一只手用纸巾帮他擦干:“阿初,我们还是去医院急诊看看吧?”
“不……不用,没有很疼,不严重……”
“怎么就想起去搬化肥了呢?我爸怎么都不拦着你……”
“阿芷……”钟芷小声的抱怨被宋初打断,他曲起一只手臂将自己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从乳胶枕中传来的声音听着沉闷又沙哑:“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是我太着急想要表现自己了。”
这是他急功近利、装腔作势的惩罚。
明明没有强健的身体,更没有过人的力气,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在叔叔面前伪装出自己可以的假象,最后也只能给别人帮些倒忙,给阿芷和叔叔阿姨增添许多麻烦。
真没用,宋初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什么自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为什么现实和他的设想永远背道而驰?
叔叔阿姨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没用,没用到……
没用到配不上阿芷。
“哎……”
钟芷一声轻叹飘散在房间角落,她比谁都了解宋初在这次回家之前做了多少准备,又是抱着何种心态和目标想要竭尽全力换得一番认可和喜爱。正是因为她足够了解,才无法在此刻脱口而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腰间受伤的部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肉眼可见地肿胀泛红起来,冷硬的冰袋每次接触到宋初背部的皮肤都让他止不住地战栗,即便室内已经将空调温度调成了最高,从冰袋里渗出的丝丝凉气依然能穿透肌肉钻进他的四肢骨缝里。
“等会儿再接着冰敷,这样下去你得感冒,”钟芷扯过堆在一旁的棉被盖在宋初身上,自己也躺下将宋初后脑勺杂乱的碎发用手指一点点梳理整齐:“睡吧,休息一会儿,我待会儿再给你敷几次,等你睡醒了就不疼了。”
“嗯。”宋初闷闷地应了一声。
午后暖阳缓缓染上橙红,在房间洁白的墙面上洒下一片昏黄,将二人重叠在一起的阴影拉得纤长。
嘴上答应了休息一会儿,然而实际却依旧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墙上摇曳的剪影,宋初看见钟芷在他肩膀上抬起又落下的手掌,节奏舒缓又轻柔,笨拙地诱哄他快快入睡。
重复数次的冰敷将腰部的肌肉逐渐麻痹,全身上下消退的钝痛被铺天盖地的困意所取代,劳累了大半天的宋初终是抵不住疲惫重重阖上眼皮,昏昏沉沉间他还能感觉到钟芷留在他身边忙活,他想动动手指拉住她的衣袖叫她歇下,可是到最后他连这点力气都再也提不起来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宋初扯了扯嘴角,他想起他还有两句话忘了说,他想告诉她:
阿芷,别为我担心。
阿芷,拜托,别对我失望……-
接下来两天钟芷一直陪着宋初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冷敷及时再加上家里正好备着跌打损伤的药膏,大概一天之后宋初平躺时腰上受伤的部位便不再感到胀痛,只是偶尔动作幅度稍大,拉扯到肌肉时才会突然间脸色疼得煞白。
钟芷下楼一趟给水壶添满热水,一进房间就看到宋初伸直双臂撑着床面想要试着坐起,腰伤才刚刚恢复一点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折腾,疼痛再次袭来让他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起,还是钟芷赶紧放下手中的水壶扶着他上半身才慢慢躺回了原位。
“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刚才看过腰上肿还没消呢,坐起来肯定疼。”胆战心惊过后钟芷免不了口头警告两句:“你总乱动小心腰伤又加重,还要再多躺几天!”
“对不起……我,我不乱动了。”
宋初侧过头躲开钟芷佯装愠怒的眼神,干涩的嗓音夹杂着委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自打受伤之后宋初就几乎再没发自内心地笑过几回,无论他如何表面故作平静都难以掩盖他身上笼罩着的一层落寞。
钟芷又哪里会不晓得他的心思。
这些天别说是父母时不时敲门送点水果小食,就仅仅是他们回三楼卧房经过楼梯时,宋初都会因为听到门外木质台阶吱呀作响的声音而屏气凝神、浑身紧绷,钟芷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直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宋初养伤这些天心里比谁都难受。
“阿初,不然……我们早几天回医院吧?”
虽然医院远比不上家里舒服,但钟芷实在不忍心看着宋初一天天消沉下去,尤其是钟父钟母的存在无形中又在不断提醒他自己的表现有多么差劲,与其在这里继续任由宋初自我折磨,还不如早两天回到医院,也刚好能给腰上的扭伤做个更加细致的检查。
“……好,都听你的。”
既然达成一致决定要走,钟芷也没多耽误,立刻把前几天收进床底的行李箱再次拉出来,将两人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一装回箱子里,东西没有多少,不过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钟芷已经大致规整清楚。
“你们这是……要走?”
上楼来送水果的钟毓琴一只脚刚踩进房门,目光就正好落在地板摊开的行李箱上,箱子里叠好的衣服以及被人捆好的几条数据线都昭示着主人将要离去的消息。
钟毓琴的目光从地板转移到钟芷错愕的脸上,同时余光也瞟见平躺在床上的宋初欲言又止,不过几秒钟毓琴就马上琢磨清楚了来龙去脉,略微点点头也没再出言制止,放下果盘只是留下一句:“我跟你爸还想让你们带点东西回去,那我也去收拾一下,明天走之前得给你。”
在待人接物上钟芷是随了钟毓琴的,越是敏感尴尬的情形越是能够泰然处之、拿捏到位,临了离开房间之前钟毓琴也没忘把门带上,给两个孩子留下充分的私人空间。
只是关门的刹那,宋初总觉得钟毓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瞬间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那眼神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情绪,宋初只觉得整个人浑身发凉、如芒刺背。
第二天刚刚吃完早餐钟芷预约的保姆车就已经驶进园区开到了别墅楼下,宋初戴着护腰一只手把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紧握着钟芷护在他身前的胳膊慢慢下楼。
昨晚钟芷就已经和司机电话沟通过一些特殊情况,保姆车靠外的车座椅背被调成了一百八十度,宋初坐进去刚好就能平躺下来,减轻了不少车辆颠簸可能带来的疼痛。
李弘文提着保温袋放到了汽车后备箱里,城市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钟父钟母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袋子里装的都是李弘文前些日子用自己栽培的蔬菜水果做得泡菜和罐头,交给钟芷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自家做得东西总是比外面买的放心些,前段时间短视频刷到的“科技与狠活”算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隔着窗户打完招呼后坐在前排的司机发动引擎,汽车缓缓向前驶动,只是在离开别墅的前一秒,平躺在座椅里的宋初好似又再次看到了钟毓琴脸上那道不冷不热的目光。
这次他想他看懂了。
那道目光既是审视,又是忧虑。
审视他里里外外到底哪一点入了钟芷的法眼,忧虑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替她的女儿排忧解难,扶持到老。
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再次映入眼帘,几天前他路过这里时还抱着满心的憧憬和忐忑,此时却只剩下苦涩和懊悔。
他没有做好……
他是个笨蛋。
他是个废物。
只是那时的宋初忽略了情绪的滤镜下,任何客观中立的行为都能被曲解成任何意味,同时他也忘记了自己已经整整十天没再碰过那瓶治疗抑郁症的药丸了。
第40章“阿初,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钟……
“阿初,今天中午食堂有你喜欢的青笋,我买回来了你尝尝!”
钟芷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袋打包盒,用一次性饭盒装得满满登登的炒青笋特意被她放在最上层,一进病房就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放在宋初病床自带的小桌板上。
“谢谢阿芷。”
宋初将目光从病房窗外的枯树上移开,落在钟芷脸上时他掩饰般地扬了扬嘴角,笑得勉强。
病床被稍稍抬起至大约四十度,宋初身后摞着两个记忆海绵制成的靠枕支撑受伤的腰部,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外裹着一圈雪白的医用护腰,护腰紧身的设计让他原本就十分纤瘦的轮廓更加凸显,钟芷瞧着不过几天的功夫宋初似乎又轻减了些。
这已经是回到医院的第五天。
刚回医院的第一天钟芷就先联系了过年期间仍在值班的医生给宋初拍了片子,万幸这回并没有伤及骨骼,只是因为肌肉扭伤有些水肿,在医生的建议下采取保守治疗,这几天宋初都只能二十四小时卧床休养,几乎没怎么再下过地。
不知是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日子太过乏味,还是过年发生的种种依旧让宋初挂怀,自打从钟芷家离开的那天起,宋初的话便越来越少,眼中的光也愈发暗淡。
钟芷心里着急又害怕病急乱投医,前天趁着医院春节收假复工第一天,钟芷约了张琰医生的时间将宋初的近况一一转告。
“那得尽快手术了。”张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说出自己的判断:“我之前就担心停止服用精神药物会造成病人情绪反扑,宋初现在明显已经有些抑郁复发的苗头了。”
“真是这样……”心中的猜测被权威证实,钟芷立即追问:“那什么时候做手术比较好呢?手术之后还需要继续停药多长时间?”
“越快越好,身体各项数据满足的情况下五天内就可以安排手术,术后……”张琰略微停顿,他知道接下来的答案对病人家属来说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术后最短也要再停药至少三个月。”
张琰耐心和钟芷解释了缘由:“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对心脏功能有所影响,尤其是在手术之后心脏复原的过程中,我们无法预判继续服用这类药品是否会导致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心率加速或者血小板凝结等等问题,这对病人来说几乎都是致命的潜在危险。”
“那……那我可以做点什么?”
“病人家属就……就尽量多陪伴吧,让他保持一个好心情,起码可以确保手术顺利进行。”
和钟芷谈话一结束,张琰就立刻为宋初安排了术前最后一次身体检查。
虽然宋初情绪正不可抗力地消沉下去,好在身体机能各个方面并没有退步太多,检查单上的结果显示身体各项数值已经全部达到了标准水平,手术方案早在春节之前就已经初步敲定过,张琰对于这类型的外科手术经验最多,作为主治医师的他将宋初的手术日期定在了正月十三,也就是三天之后。
医院的午休时间刚过,钟芷才把宋初尽力吃到一半的饭盒从小桌板上端走,张琰医生的助理就敲响了病房房门,走到二人跟前将两份文件摆在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小桌板上,一份文件的首页顶部写着“手术同意书”,而另一份则印着“授权委托书”。
医生助理负责地详细解释了两份文件各自的内容和要求,其中手术同意书需要患者本人签字,而授权委托书则需要患者以及其被授权人共同签署。
“被授权人这里要写谁的名字?”医生助理指着一处空白看向宋初:“一般患者都会填直系亲属的名字,或者你有没有……”
宋初已经不剩任何直系亲属陪在身边,医生助理与他们来往甚少并不了解内情,钟芷赶在他追问其他问题之前抢先打断:“写我的名字吧,我是他女朋友。”
正在签字的宋初笔尖微顿,抬起头望着钟芷坚定的表情笑意轻浅:“阿芷,麻烦你了……”
无论是作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从小到大宋初已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然而相较于宋初的平静,钟芷反倒罕见地有些紧张。
当印有“授权委托书”的那份文件被推至钟芷面前时,她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圆珠笔,尝试几次却迟迟没能下笔。
白纸黑字上印刷的语句浅显易懂,可每一条背后却都是生死一线的抉择。
签署这份文件便意味着在宋初失去自主意识的时间里,她要去选择紧急情况下采取的治疗方案,如果必须面对最糟糕的结果时,她是唯一可以决定是否继续实施抢救的责任人,那几页纸上还条理清晰地将一系列可怕的并发症和意外事故一一列举。
她无法干脆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如她无法接受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发生在宋初身上。
“阿芷……”靠坐在病床上的宋初费力地伸出手,指尖蜷缩勾起钟芷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用自己冰冷的手掌抹去她手心潮湿的薄汗:“没事的,这都是看着吓人,我以前也签过委托书,这就是走个流程而已,你别害怕。”
钟芷一抬眼望见的便是宋初清俊温润的笑脸。
明明阿初才是最应该紧张无措的人,她却让一个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
“嗯,我不怕。”
钟芷回过神来飞快地在委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始终与宋初交握的左手却仍旧微微颤抖,那是她在亲密爱人面前才会愿意表露的不安。
医生助理收回两份已经签好的文件后,又嘱咐了一些手术之前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房门刚刚落锁,钟芷就翻身上床躺在宋初身侧,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调换姿势趴进自己怀里。
卧床养伤虽然不能随意移动,但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不利于血液循环,钟芷揽着宋初上半身,伸出两只手经过他腋下帮他按摩腰背处僵硬的肌肉,只是手掌的力道放得再轻,一开始按揉时还是让怀里的人疼得直吸气。
“忍一下,马上就好了,医生说了不把这块肌肉揉开,你等一下会更难受。”心疼地亲了亲宋初冰凉的鬓角,方才授权委托书上的字迹依旧让钟芷心有余悸:“阿初,我会在手术室外一直等着你,你一定要加油,好不好……”
“嗯,我会……嘶……我会加油,你别担心。”宋初咬牙忍着腰背传来的刺痛分出心神迎合钟芷的话题,只是话说到一半还是控制不住痛呼一声。
“我不担心,张琰医生这类型的手术都做过几十台了,到现在为止手术成功率都还维持在百分之一百,有这么好的医生我担心什么?我才不担心呢!”
钟芷说话的音量突然拔高,一番说辞背后不知是为了宽慰宋初,还是在安抚自己。
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便是再优秀的医生,再成熟的技术,只要上了手术台就一定需要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从商定手术方案的第一天起,张琰医生就不断向二人强调,虽然手术成功的把握在七成以上,但依旧有三成的未知数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这一刻,他们谁都不愿再提醒对方那三成未知数的存在。
彼此默契地避而不谈,宋初只是窝在钟芷怀里轻轻应和:“嗯,不担心就好。”
背上的肌肉在钟芷一番按摩后逐渐回温松弛,宋初整个人卸力一般躺在钟芷怀里没再动作,感觉到她手上按摩的速度也慢慢停下,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出声,空荡的房间内一时无话,只剩走廊方向偶尔传来些人来人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阿芷……”宋初咬了咬下唇,有一些必要的事情他还是得提前告知,钟芷看着他伸长手臂从枕头一旁拿出平板电脑,点开系统自带的录音软件:“我准备了一段录音,如果……我是说如果,发生什么突发状况,这段录音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按下屏幕上三角形的播放按钮,宋初温柔的嗓音伴随着细微的电流声从扬声器中缓缓溢出:“我是宋初,今天是2024年2月5日,我将在三天后,也就是2024年2月7日接受心脏外科手术。”
钟芷诧异地看向宋初,宋初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准备了这段录音,她好像已经隐隐猜到这段录音接下来的内容……
“手术过程中也许会发生天意使然或人为造成的意外,如果我不幸在手术中或手术后因心跳停止、呼吸停止或脑死亡而被医学标准判定为死亡,我愿意将我名下的全部遗产赠予钟芷,她的身份证号为……”
一把抢过宋初手中的平板电脑眼疾手快地退出录音软件,扬声器中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钟*7。7。z。l芷将平板电脑扔到身后的床头柜上转身将怀里的宋初抱得更紧:“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许说,更不许想,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我会在手术室外等你,我会等你,会顺利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谁能想到一向伶牙俐齿的钟芷也会这样语无伦次。
宋初有些懊悔地深深叹气,钟芷的反应他早有预见,可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时却让他忍不住心碎,他的爱人因为他而担惊受怕,因为他而手足无措,那么自信、那么率直的钟芷,却因为他……
“唔……”
纷乱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
那甚至不能够被称之为一个吻,钟芷一只手扣在宋初脑后狠狠咬上他的双唇,灼热的气息包裹在他周身近乎要将他吞噬,滚烫的泪珠从钟芷的眼角滑落,顺着二人深吻的嘴角挂在肌肤表面摇摇欲坠。
午后和煦的阳光将那颗晶莹泪珠照亮,透过水珠折射出一道浅浅的七色光晕映在宋初白皙的颈侧。
在他们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角落,原来汹涌的爱意已经足够构筑起一道彩虹,那是爱人炽热的心,明亮温暖而又绚烂多姿-
钟芷请了一周假留在医院里,春节节后没几天就申请连续五个工作日的带薪假按理说并不太容易通过,何靖芸能够批准起码有一半都是看在钟芷与她一起扳倒林宿的情份上。
手术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上午钟芷独自从超市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人才刚刚坐下没喝几口水又接到了同城快递的电话,板凳都没坐热就再次冲到了医院大门口。
快递包裹里是李弘文寄来的一床羽绒被,原本钟毓琴和李弘文商量着宋初手术前说什么都得来医院看望一趟,然而来之前却被钟芷一通电话找了个借口给拦下,这几天宋初肉眼可见地状态不对,钟芷心想与其勉强他强打起精神应付二老,还不如在手术前好好养精蓄锐。
这床羽绒被是钟芷拜托李弘文找工厂专门定做的单人尺寸。
钟芷将崭新的羽绒被在宋初病床上摊开,轻柔的材料盖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重量,但同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被窝里就立刻开始升温,在具备了保暖效果的同时又不会让心脏病人在术后被压得伤口不适。
“阿初,舒服吗?暖不暖和?”
“嗯……很舒服,谢谢阿芷。”
钟芷笑嘻嘻地在宋初脸颊上亲了一口,刻意避开他唇角的伤口,那是前一天她一时情绪失控在宋初白净脸蛋上留下的罪证。
昨天傍晚过后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及那份委托书,同样那段录音也被锁在平板电脑里没人再去触碰。晚上睡觉前钟芷偷偷摸摸地想要删除那段录音时,宋初看见了也没再多阻拦,他早就备份了其他复件,其中一份已经躺在钟芷的邮箱里,只是她这两天忙前忙后还没能抽出空闲时间查看罢了。
刚把羽绒被叠好准备手术前交给负责监护室的护士,钟芷又端起热水壶准备烧点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冲一杯葡萄糖,医生说手术时间比较长,让你今天得多喝点糖水预防明天在手术室低血糖再犯了。”
说完她便转身出了病房去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接上一壶饮用水,留下宋初一人看着虚掩的房门眼神逐渐变得落寞无光。
从早晨起床开始钟芷就这样跑前跑后、来去如风地忙了大半天,好几次宋初想要拦下钟芷让她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他有机会开口钟芷就已经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再次忙碌起来,可他却只能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连方才整理羽绒被时想要伸手帮她一把都不小心扯到了自己腰伤,条件反射般立刻抿住双唇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再叫钟芷担心。
直到窗外夜色降临,走廊人声渐止,钟芷才终于停下脚步,在宋初身侧躺下钻进了被窝。
早上六点的闹钟已经设定完毕,明天的手术安排在早上八点,预留两个小时进行术前最后的准备工作,钟芷督促着宋初闭上眼睛快点入睡为明天的战斗养足精神,可她自己却怎么都止不住胡思乱想,不敢翻身害怕吵醒了宋初,只能睁着双眼呆滞地望向房顶雪白的天花板。
明天手术台上会不会出现意外?
贫血、低血糖的病症会不会突然复发?
他腰还伤着,手术之后要在监护室躺那么久有没有人给他定时按摩?
一个人呆在监护室里会不会情绪更加低落?
还有……
还有左胸上要划开那么大一道伤口,他会不会哭,会不会疼……
一想到这里她那颗本该健康的心脏也皱成一团,疼得发酸。
然而钟芷不知道的是,仅凭呼吸起伏的频率和声量,宋初就能猜到她现在睡得如何。
轻轻牵起钟芷放在被窝里的那只手,挣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阿芷,别想了,睡吧……”
“阿初……”
“嗯?”
钟芷转身面朝宋初,用另外一只手掌抚上他左胸的位置,隔着薄薄的一层睡衣她还能感觉到手掌下心脏微弱的跳动:“如果很疼,很难受的时候,就想想我,我一直在你监护室外陪着你,好吗?”
“好,睡吧,我都答应你。”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钟芷松开宋初的手,双臂弯曲使力将上半身撑起,一只手找到他睡衣前襟的纽扣然后灵活地解开,在宋初慌乱不解的眼神中俯身在他左胸上方印下轻轻一吻,她垂眸低诉像是在向他的心脏认真嘱咐:“你也要努力,知道吗?你也要变得更健康、更强壮,然后带着阿初一起回到我身边。”
“好……”宋初拍了拍身旁的床位示意她躺回原位,再次牵起钟芷的手轻声开口:“我替它答应你,我们都会完完整整地再回到你身边。”
宋初的承诺像是一颗定心丸驱散了她体内的焦躁和惶恐,钟芷翻身将自己一边脸颊贴在宋初身侧,听着他缓慢细弱的心跳声渐渐陷入沉睡。
黑暗中钟芷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绵长,宋初转过头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凝视良久。
安心睡吧,阿芷……
别再为我忙碌,别再为我忧愁-
标志手术正在进行的红灯已经整整亮了三个小时。
手术前张琰医生曾经告知过钟芷整个手术预计需要花费五到六个小时左右,距离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钟芷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曲膝蜷缩着将自己抱紧。
紧闭双目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紧张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不断自我重复。
如果她重生的背后是一股未知的力量,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那么求求你……
求求你保佑宋初,保佑他平安归来。
焦灼的等待将时间横向拉长,一扇铁门把手术室内外空间隔绝成两个世界,一个在门外彷徨无助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向未知的神明苦苦祈求,一个在门内独自用身体作为赌注迎接来自命运的审判。
几乎是在红灯熄灭的同时,手术室关闭了长达六个小时的大门终于从内被人打开,钟芷慌忙从座椅上站起,双脚刚刚踩到地面时,长时间没有活动的下肢骤然发麻酸软,让她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还是张琰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医生,手术结束了吗?顺利吗?阿初现在怎么样了?”
一连串脱口而出的问题换做旁人怕是会应接不暇,幸好张琰对这样的场面如今早已驾轻就熟,条理清晰地回复了钟芷的每一句提问:“结束了,放心吧,手术很顺利,病人还在手术室里需要做一些最后的收尾工作,大概不到半个小时以后就能出来。”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钟芷这才像是能够在地面上踩实一般,勉强稳住心生不断向张琰声声道谢:“谢谢,谢谢医生,你辛苦了……”
“不用客气,只不过病人可能会要在监护室多观察一段时间,他原本的身体素质就比较弱,我建议还是多慎重一些,确认完全平稳下来再转回普通病房。”
“好的医生,我知道了,没问题。”
送走张琰医生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宋初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几位护士一起从手术室里推出,提前准备的羽绒被盖在宋初身上将他整个身体完全包裹,只有肩膀露出的缝隙中能够看见左胸上方一抹若隐若现的绷带,苍白的脸上有一半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钟芷怎么看都觉着宋初比早上进手术室之前又消瘦了几分。
可是仅仅六个小时过去而已又能瘦下多少?只不过是她关心则乱,心疼宋初遭受的这些苦难和委屈罢了。
从手术室到监护室的距离并不太远,钟芷跟在护士身后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就目送着护士再次将宋初推进了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玻璃门外她看到护士在他身上连接好无数电线和软管,偶尔需要掀起羽绒被时她才发现宋初全身未着一物,为了方便护理他只能浑身赤裸地躺在病床上任由他人摆弄。
就连私密部位也都一并暴露在空气中,被护士在身下插上尿管。
那一幕刺眼得让钟芷眼眶发烫。
阿初,阿初……
你是不是在疼?
你是不是在怕?
会不会觉得难堪,觉得羞辱?
别怕,我在这里陪你,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
监护室内二十四小时长明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如同白昼,数台电子设备在病床四周围成一圈,陷入其中的宋初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床面上,一只手上还插着滞留针管,一瓶瓶不知名的药水正在被不间断地注入他的血液当中。
一场手术对宋初身体的消耗太大,距离手术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天,他还没有从术后的昏迷中完全苏醒。
只是在混沌中寻回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好疼。
好冷。
阿芷……
阿芷,你在哪?
你能不能来抱抱我……
疼……
虚弱的□□犹如千斤巨石般仰卧在病床上无法移动丝毫,意识被困在躯壳这座牢笼中不断拼命叫嚣着、呐喊着。
我要醒来……
我要阿芷……
我要见她……
强烈的意识在体内横冲直撞,终于似乎在某一瞬间突破了□□的枷锁,宋初感觉到自己突然能够自主在病床上坐起,而当他“站起”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明明还停留在原地一动未动。
这是什么?
这是灵魂出窍吗?
宋初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就在监护室玻璃窗外的那排座椅上,他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是阿芷!
他奋力向钟芷所在的方向奔去,仅仅不过一秒他便能够穿透墙壁扑进她的怀里,只是想像中的温暖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扑空了。
抬起的双臂在经过钟芷的身体时瞬间化为透明,将手掌贴上钟芷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他……
他抱不到她。
她就在他眼前,可他却抱不到她。
没关系,起码能够看到她,他便也知足了。
宋初缓缓在钟芷面前蹲下,留恋的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流转,贪恋地将爱人的轮廓五官一笔一画静静勾勒。
阿芷……
她看起来好累……
靠坐在走廊座椅上的钟芷正双目紧闭陷入浅眠,眼睑下方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无意识交叠的双臂企图从体内汲取一丝温暖,昏黄的走廊灯光下她憔悴的面色显得越发晃眼,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紧蹙着仿佛无时无刻都无法完全放下心中的不安。
宋初知道,那是一份由他而生出的不安。
对不起,阿芷。
辛苦了,我的阿芷……
宋初伸出手指想要沿着钟芷脸庞的线条细细描画,可霎时间一道强光袭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雪白,他眼前的钟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钟芷。
那个钟芷身着一套浅灰色正装,正坐在圆桌前目光凌厉地阅读桌上的一份文件。明明是同一张脸,可宋初却莫名地觉得陌生,这样气质严酷的钟芷他寻遍了记忆里的角角落落却只能找到唯一一次——他只在母亲的葬礼上见过这样的阿芷。
宋初走进几步尝试辨认那份文件上的字迹,可当他看清那份文件的标题时却瞬间呆滞,那张纸上分明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宋初遗嘱”。
相较于宋初的惊诧,钟芷反倒一脸平静泰然。
宋初目睹着她将那份遗嘱随意地装进背包中,与律师闲谈几句后神色如常般走下电梯乘坐出租车离开,他尾随她想要从那背影中看出一丝慌乱和悲伤都始终无迹可寻。
耀眼的白光再次亮起,四周景象如同电影情节被按下快进键一般飞速向后推移,宋初看到钟芷如同她曾经期待中的那样通过答辩,随后自然而然顺势升职加薪,可是这些明明……
明明在他们的时空里未曾发生。
时间线再次推进,甚至不给宋初任何反应的机会。
这个时空里的钟芷不仅仅通过了那次答辩,他看到她独挑大梁凭一人之力扛下了重点项目的核心任务,他看到她五年之内坐上副总经理的位置独揽企业半壁江山,他还看到她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在酒席间谈笑风生,人们形容她为职业女性的领袖标杆、行业内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这……
这是阿芷在这个时空里可以拥有的一切吗?
宋初不知道,原来他和钟芷之间的故事也可以拥有另外一套剧本。
仿佛在回应宋初的疑问一般,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脚下所处的时空被渐渐无限拉长,如同一卷电影胶片在宋初眼前展开,每一段情节都已经牢牢镌刻在一张张胶片上,而他可以从胶片的两头轻而易举地看到命运的开头与结尾。
同样的胶卷却不止这一圈。
无数圈不同的胶卷逐渐一一浮现,每一圈胶卷上放映的景象略有不同,可是无论哪一圈当宋初向结尾处看去时,他都能找到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钟芷。
宋初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圈圈胶卷就是平行宇宙中无数条并行的时间线,一幕幕景象便是那个时空中的阿芷亲身经历的一切,这些数以万计的时空都拥有同一个相似点——每一个钟芷都必然站上事业巅峰、活得肆意潇洒,而在她们的身边都寻不见宋初的存在。
没有他。
没有他。
在每一个时空的尽头阿芷的身边都没有他,个个如此,无一例外。
不对……
不对!
这些都不是他的阿芷!
他的阿芷不会丢下他,他的阿芷不在这里!
那道白光再次感应到宋初情绪的起伏,他原本漂浮的灵魂好像再次变得沉重缓缓从虚无中坠落,当周围的景象再次清晰时,他再次看到了钟芷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对!
他的阿芷在这里!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
可是……
可是他的阿芷怎么会这么憔悴……
在所有平行时空里,他的阿芷是唯一一个筋疲力尽,满面愁容,甚至在困意来袭时都只能在医院走廊裹紧外衣浅眠片刻的阿芷。
是不是……
是不是他的阿芷原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功成名就,神采飞扬?
是不是……
是不是没有了他的牵绊,他的阿芷也可以得到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家属探视的时间有三十分钟,进去和病人多说说宽心的话,注意不要引起他情绪剧烈起伏,剩下的自己把握好时间就行。”
护士长一边帮钟芷穿上监护室特有的探视服一边不忘嘱咐几句,刚刚做完心脏手术正是恢复的关键时期,宋初现在保持心情平稳舒畅算是重中之重。
“好的,我知道了。”
钟芷几乎寸步不离候在病房外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天,早上接到宋初已经恢复意识的消息才算真正放心,精神放松下来后巨大的困意便成排山倒海之势一般向她袭来,还是护士看她站都站不稳了才在休息室给她开了一张临时床补了几个小时的觉,刚恢复一些精气神就立马找到护士长打听着想要进监护室看看宋初。
跟着护士长踏进病房,钟芷才听见监护室里寂静一片,只剩下数台机器“滴——滴——”运行的声音。
“你坐在这儿和他说说话,我就在帘子后面,有什么事你喊我就行。”监护室明令禁止家属探视时没有医护人员陪同,护士长在奉行医院规则的同时也尊重病人和家属之间的隐私,识趣地掀开病床之间相隔的帘子,站在房间另外一头把空间留给钟芷。
钟芷这才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宋初。
两天没见的人儿只一眼钟芷鼻头就开始发酸,小心地撩开羽绒被一角握住宋初没有插上针管的那只手,和她的想像中如出一辙,宋初骨节分明的手指冰凉地好似没有一点温度,钟芷不敢幅度太大扯到他的伤口,只敢轻轻将那只手捧在自己双手掌心慢慢捂热。
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将宋初从昏沉中拖出。
他始终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
那个梦光怪陆离近乎快要颠覆他的认知,但又清晰真切,直到现在他还能够准确地回想起梦中的每一幕,每一秒。
他甚至在怀疑那到底是否该被称之为一个梦。
当钟芷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时,宋初一时无法判断那是哪个钟芷,直到他听见钟芷语气颤抖地问出:“阿初,疼不疼?”
简短的一句话中快要溢出的心疼和情愫让他的理智瞬间回笼,这是阿芷,是他的阿芷。
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宋初的脸上依旧覆盖着宽大的氧气面罩,他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回应钟芷的问题,只能快速眨眼告诉她,他还好,别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懂了,你叫我别担心。”
钟芷抬手轻缓地将宋初额前的碎发一下一下向后捋顺,如同往日一般亲昵,好像瞬间便回到了某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你别着急,我不用说话,我来说,我听我说就好。”
“张琰医生说你的手术很顺利,只要我们好好恢复,再回家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初了,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去爬山,去徒步,我们可以一起做很多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了……”
宋初睁大眼睛静静听着,眼尾略微下垂好像也被她口中所描绘的一切打动。
钟芷目光瞟见他羽绒被下露出的白色绷带眼眶又再次开始发烫:“伤口是不是很疼?我知道,但是我们阿初很坚强,对不对?再坚持几天马上就好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是不是很难过,想我的时候你就告诉自己,阿芷就在病房外陪你呢,哪里都不去,一步都不离开……”
在病房外陪我……
一步都不离开……
等等……
不要……
不要再继续守在病房外为我担忧熬夜了,不要一个人睡在座椅上冻得自己瑟瑟发抖了,不要因为我的原因从公司请假了,不要……
不要再让我阻止你前进的脚步了。
原本平静温和的双眸突然像是被痛苦淹没,望向钟芷的目光由恬静变得越发激动,无法发出声音的宋初拼尽全力也只是在枕头上蹭着略微摇了摇头,分明有一颗泪从他的左眼快速滑落,钟芷手足无措地将泪珠用手掌抹去。
“阿初,阿初,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你告诉我,别哭,别哭……”
慌忙的询问得不到任何准确的反馈,钟芷看到宋初包裹着纱布的胸腔起伏地越发剧烈,连接左胸的心电监护仪开始发出尖锐的提示音,显示器上的心跳曲线陡然升高,本就还未愈合的伤口缓缓渗出点点血迹,将一圈雪白的绷带染成血红。
守在门帘后的护士长立刻反应过来按下急救按钮,鱼贯而入的医护人员将钟芷与宋初隔开,拥挤的人影缝隙她已经看不到宋初的脸,护士长用力抓住钟芷的手腕将她带出监护室:“快走吧,你现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宋初的病床被医生和机器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钟芷无法窥探到一丝室内的状况,直到穿着白褂的值班医生推门而出,带着几分愠怒的口气向她质问:“你刚刚和病人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间情绪这么激烈?你知不知道病人现在最忌讳这种情况?”
“我……我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伤口疼不疼,跟他说我在病房外陪着他而已,我……”
钟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一句话出了问题,站在一旁的护士长也顺势替她解围:“我刚刚也在里面,就在帘子后面,她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没有说什么奇怪的,病人情绪突然失控大概另有原因。”
值班医生狐疑地又看了钟芷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按照规则还是要将刚刚急救的情况转告给她这位委托人:“刚刚病人情绪过于激烈,短时间内很难控制下来,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只能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让他暂时平静。但是……”
值班医生眼神锐利地看向钟芷,医院监护室这样的地方发生的意外层出不穷,不怪他会对任何人多一份防范心,只是见过太过世态炎凉早已认清人性经不起考验罢了:“但是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了,刚刚不仅仅伤口崩裂,而且同时心跳失常,这对于病人恢复都是非常不利的,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送走值班医生后,钟芷呆呆地坐在监护室外望着玻璃窗另外一侧的病床长久出神。
阿初……
阿初,你为什么会突然激动?
阿初,我应该怎么做?
走廊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停下脚步解答她的疑问。
我的阿初,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