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宁烟的脸色有些苍白,衣角也沾染上了血渍,索性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她身后跟着霍平之,看到我时霍平之嘴角勾起嘲讽。
“宁小姐好手段,还把我府里的后院人也洗脑成功了。怕不是要叫她和你一起南下搞革命去?”
霍平之再提起宁烟时已然没了从前那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对我也是横眉冷对。
顾不上那么多,我搀扶着宁烟出了门。
带宁烟回了我租的房子,简单处理了几处伤口后,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她。
“宁烟,我赞同你说的道理,但沪城已经不太平了。你真要往南方那边去吗?”
如今南下战火硝烟不断,革命军一路北上扫清障碍,死伤不可避免。
现在往南方走太不值当了。
宁烟有些虚弱,声音却很坚定:“卫枝,革命需要我们。人人都躲在沪城等解放等自由,那谁来扫清军阀,打倒侵略呢?我做不了太多,往革命的大本营去是我当时留洋时就下定的决心。在沪城停留的这段时间,不过是寻找志同道合之士。”
“霍平之知道我的身份不是谁检举的,是我亲自告诉他的。来日革命必定会到达沪城,我希望他能接受用和平的方式提前结束战争。不过......”
宁烟没了下文,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不过霍平之没有接受。
霍平之出身并不好,如今走到这个位置也是真凭本事的。
他只信奉真枪实弹,真金白银,一路在沪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如今放走宁烟,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沉默了一阵,拿出那个新做的香囊。
“上次你说要往南方去,我没想那么多,只以为你想去考察。现下这个香囊送你,里面都是驱蚊虫除湿热的药材。宁烟,一路平安。”
宁烟眼里有泪光闪烁,她轻轻地抱住我:“卫枝,假以时日必定所有的女性所有的人民都能获得自由和平等,不必受军阀压迫。而我会去争取这一切的。”
“我也会。”
*
我看着宁烟,目光坚毅。
“在沪城过了太久安宁的日子,上次和你交谈我才有了些想法。我会制药懂中医药理,也在女校上了些课,日后在沪城我会尽我的努力做些事情的。”
“时局未定,我们终有一日会重逢的。”
宁烟的目光灼灼,向着更远的地方看去。
宁烟坐上了南下的渡轮,带着我送她的那枚香囊。
送她离开的那天清晨,我在码头看到了霍平之的身影。
他指尖的香烟明灭,整个人笼罩在码头的雾色里,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地看向渡轮离开的方向。
我想或许宁烟说错了,霍平之的选择从来都没定下。
不过一切都是后话了。
我把城南的房子退了后租了间带阁楼的铺子。
沪城冬天刺骨,阁楼更是冷冽如冰。
一楼我开了间中药铺子,辅以西医。阿爹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取长补短,时下西医流行,我也抽空读了几本书学些皮毛。
铺子里来的人不多,大半是沪城的穷苦人家。手上余钱够的时候我也出些义诊。
剩余的日子我还是如往常般独自赶往女校读书。
沪城的生意不算好做,偏偏我这间铺子租金不涨,更没有地头蛇上门打压。
安稳过到第二年春,宁烟来了信。
前线战火连天,她请求经我的手从沪城港口运送一批物资到革命军大本营。
但是如今沪城局势一天不如一天,港口看管的更是森严。这样大批的物资即使有我这间铺子的生意做遮掩,也很难运出。
焦头烂额之际,我和宁烟往来了数十封信件商讨。
没等来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霍平之却亲自上了门。
霍平之到药铺的时候我正在誊写药方,抬头看到他时心下一惊。
这两年各方势力变更交替,霍平之已然没了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如今穿着正式,倒有了些不苟言笑的意味。
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强装镇定望向面前的人:“霍少有何贵干?”
话里尾音还在颤抖,听得霍平之无故笑了下。
他开口问:“需要多少船?”
“什么船?我听不懂,霍平之。”指尖掐进肉里面,我紧张地呼吸有些错乱。
霍平之却像没看见一样,泰然自若地开口:“不用瞒着我,前几日你租了间废弃仓库,里面装的是南下的物资吧。宁烟传信给你让你什么时候从码头运走,货船找到了吗?”
三两句话一出,我终于明白了霍平之的来意,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革命军假以时日北上,自然与霍平之有一场硬仗要打。如今他站出来施以援手,又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信你?”
“要是要害你们,我现在就可以带人一把火烧了仓库。明天晚上八点,货船会备好,你带人到码头装货。”
说完这段话,霍平之停顿了几秒,随即又问道:“她还好吗?”
没有说到名字,我却心知肚明霍平之口中这个她是谁。
“宁烟在南方施展她的抱负,对她来说,比在沪城和英国都更好。”
霍平之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认可的意思。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几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枝枝,你在府里时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样的性格。宁烟一向来有主意坚韧不拔,现在我看你才是更像她了。”
霍平之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我的声音落在他背后。
“不是的霍平之。”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从前在府里躲避了许多责任。后来宁烟让我认清了,今时今日方是真我。”
*
第二天晚上八点,我还是赴约了。
拖一天就有一天的伤亡,除了相信霍平之,我没有别的选择。
看着货船在夜色遮掩下驶离码头,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霍平之沉默着没说话,码头的风浪很大,夜色阴沉快要将我们俩淹没。
而这件事过后,我加紧了投身革命的步伐。
铺子里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
打出了名号,很多达官显贵也愿意上门来看诊。我会的东西也逐渐多了起来,西医中医药理我都懂得不少。
同医院的人打通关系后,我还拿到了不少时下紧俏的西药。
经手送往前线或转卖一些,手头一下子松泛不少。
资金充足起来,我起了投资女校的想法。时下许多妇女困于深宅大院,年轻的女性又早早被安排嫁人生子,革命缺少女性的力量。
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需要女性的力量。
有了想法后心里那股悸动很难平静下来,我整理好账簿计算着铺子里的余额。
同女校校长交谈过后,第一批受资助的女学生入了校。广而告之后,也有不少有志之士加入捐助女校的行列。
云莺也跑来铺子捐了大半身家。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身上物件穿的用的都是华贵奢靡的。
云莺如今在百乐门唱歌,结识的官宦权贵不少,再加上霍平之给的遣散费,够她在沪城的生活如鱼得水。
送钱的事云莺是亲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