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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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定在星期天。星期六第六次祈祷时,戈德温吩咐排演一次,从新副院长就职典礼开始,持续到婚礼仪式。户外又是阴霾的天气,天空积满了低低的灰云,带着浓浓的雨意,而大教堂里也是一片阴沉。排演之后,当修士和修女们列队去就餐,见习修士们开始整理教堂时,卡吕斯和西米恩来到戈德温跟前,两人神情庄重。

“我觉得进行得很顺利,你们说呢?”戈德温心情愉悦地说。

西米恩说:“当真会有为你举行的就职典礼吗?”

“绝对的。”

“我们听说,伯爵已经命令重新选举了。”

“你们认为他有权这么做吗?”

“当然没有,”西米恩说,“他有提名权,仅此而已。但他说理查主教不会批准你当副院长。”

“理查跟你们这么说的吗?”

“不是亲口所说,没有。”

“我觉得也不会。相信我吧,主教会批准我的。”戈德温听着自己的声音真诚又自信,心中希望他的感情与之匹配。

卡吕斯焦虑地说:“你是不是告诉理查说,修士们会拒绝参加婚礼?”

“我说了。”

“那可太冒险了。我们在这里可不是对抗贵族意志的。”

戈德温本来就预料到,卡吕斯在遇到严重反对的第一个迹象时就会怯懦的。幸亏他没有测试修士们决心的计划。“我们用不着那样,放心吧。只不过是虚声恫吓而已。但是别告诉主教我这么说的。”

“这么说你不打算要修士们抵制婚礼喽?”

“不。”

西米恩说:“你在玩着一个危险的游戏。”

“也许吧——但我相信,除去我之外没人会有危险。”

“你甚至都不想当副院长。你就不该同意给你提名。你只是在别人都不成的时候才接受的。”

“我不想当副院长,”戈德温撒谎说,“可夏陵伯爵不该获准为我们挑人的,而这是比我个人的感情更为重要的。”

西米恩敬佩地看着他。“你是非常高尚的。”

“和你一样,兄弟,我只是在努力照上帝的意旨办事。”

“愿上帝为你的努力祝福。”

两位老修士离开了他。由于要他俩相信了他的行为是无私的,他感到了一阵良心的刺痛。他们把他看作了某种殉道者了。但他扪心自问,他只是在尽力按上帝的旨意办事这一点倒是真的。

他环顾四周:教堂已经恢复原样。他正要到副院长住所用餐时,他的表妹凯瑞丝出现了,她那蓝色衣裙在灰色教堂的黯淡色彩中,令人眼前一亮。“你明天要就职吗?”她问。

他微微一笑。“人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回答是‘是的’。”

“我们听说伯爵在准备干上一仗。”

“他是要输掉的。”

她那双碧眼的犀利目光洞察似的瞪着他。“从你小时候,我就了解你,我看得出你什么时候在撒谎。”

“我没有在撒谎。”

“你装的样子比你的实际感觉要更有把握。”

“那并不是罪孽。”

“我父亲在为桥的事担心。托钵修士默多比起白头扫罗更乐于服从伯爵的意志。”

“默多不会做王桥的副院长的。”

“可你们要重选呢。”

戈德温被她的敏锐搅得心烦。“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急促地说,“我当选了,而且我也打算接受那个职务了。罗兰伯爵想阻止我,但他没这个权力,我正在千方百计地跟他斗。我害怕吗?怕。可我仍打算打败他。”

她撇嘴一笑。“这才是我想听的。”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去见你妈妈去。她在你的住所等着你呢。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戈德温从北交叉甬道走了出去。凯瑞丝很聪明,他既佩服又恼怒地想着。她哄骗着他把对局势的估计全盘托给了她,他对谁讲话都没这么直截了当过。

但他很高兴有机会跟他母亲谈一谈。别人都怀疑他赢得这场斗争的能力。她却是有信心的——也许还能提出一些战略观点呢。

他看到彼得拉妮拉在厅堂里,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供两个人吃的面包、淡啤酒和一大盘咸鱼。他亲吻了她的前额,问候过后,就坐下来用餐。他让自己享受了一会儿胜利的愉快。“我说,”他说道,“我现在至少是当选副院长了,现在我们就在副院长的住所用餐呢。”

“可是罗兰还在和你斗呢,”她说。

“比我设想的还要艰苦。毕竟,他拥有提名权,尽管不是挑选权。就他的地位所选的人通常都会落选,从来都是这样。”

“大多数伯爵会接受这一点,但他不会,”彼得拉妮拉说,“他给人的感觉是他比他见过的一切人都优越。”她的语气中有一种苦涩,戈德温猜想,那是从三十多年前他们夭折的订婚中生发出来的。她怀着报复的心理微微一笑。“他很快就会醒悟,他多么低估了我们。”

“他知道我是你的儿子。”

“这么说,那也是一个因素,你大概让他想起了当初对我的不光彩做法。这就足以让他恨你了。”

“这是可耻的。”戈德温压低了嗓音,以防万一有仆人在门外听到,“到现在为止,你的计划都完美地实现了。我先从竞争中抽身,再让别人声名扫地,太高明了。”

“也许吧。但我们也可能就要失去一切了。你还对主教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提醒他我们知道玛杰丽的事。他吓慌了,但看来还没有到跟他父亲对着干的地步。”

“他会的。要是这事给捅出来,他是得不到原谅的。他会像杰拉德老爷那样,以一个潦倒的骑士终此一生,在那个水平上,只能靠救济过活了。他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也许他认为我没勇气把我知道的公之于众吧。”

“那你就得去伯爵那儿说这事了。”

“天啊!他会气炸了的!”

“镇静点。”

她总是说这种事。因此他才抱着这样的心情盼望着和她会面的。她总是要他比他所想的要再大胆一些,冒更大的风险。但他从来无法拒绝她。

她继续说:“如果玛杰丽不是处女的事暴露了,这场婚姻也就吹了。罗兰不想那样。他宁肯接受不那么糟糕的事,让你当副院长。”

“但在他的余生中始终会与我为敌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会那样子的。”

戈德温心想,这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但他没有争辩,因为他看得出,他母亲是对的。

有人敲门,菲莉帕夫人走了进来。

戈德温和彼得拉妮拉站起了身。

“我要和你谈谈。”菲莉帕对戈德温说。

他说:“我可以介绍我母亲彼得拉妮拉吗?”

彼得拉妮拉行了屈膝礼,然后说:“我还是走吧。你来这里显然是要做中间人的,夫人。”

菲莉帕兴致勃勃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知道的那么多,你当然就知道有重要性的一切。也许你可以留下来。”

两个妇女面对面地站着,戈德温注意到她们很相像:同样的身高,同样的优雅身材,同样的专横气势。菲莉帕当然年纪要轻,也就是二十多岁吧;她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权威,还有一些幽默感,与之对比,彼得拉妮拉的决心就绷得太紧了——或许是因为菲莉帕有丈夫,而彼得拉妮拉则是寡居。但菲莉帕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通过一个男人——威廉老爷——行使权力,戈德温如今意识到,彼得拉妮拉也要通过一个男人——就是他自己——施展影响。

“咱们坐下来吧。”菲莉帕说。

彼得拉妮拉说:“伯爵已经同意了你要提议的事情了吗?”

“没有。”菲莉帕双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罗兰太骄傲了,不可能事先同意某件可能随后被另一方批驳的事情。如果我能让戈德温同意我要提出的建议,那么我就有机会说服罗兰妥协。”

“我也这么想过。”

戈德温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夫人?”

菲莉帕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拒绝了这番好意。“现在的局面是,大家都要成为输家,”她开始说,“婚礼要举行,可是没有适当的壮观的仪式;因此罗兰与蒙茅斯伯爵的联盟从一开始就受了挫。主教不会批准你戈德温担任副院长,这样,大主教就要出面解决这一争端;他会取消你和默多两人的候选资格,另举新人,大概是他想摆脱的一个他班子里的成员。谁也得不到想要的。我说得对吗?”

她把这个问题对着彼得拉妮拉提出来,而彼得拉妮拉则含糊其辞地哼了一声。

“所以嘛,何不提前采用大主教的妥协方案呢?”菲莉帕接着说,“现在就提出第三个候选人。只是,”——她用一根指头点着戈德温——“这个候选人由你来提出——并且他承诺任命你为副院长助理。”

戈德温考虑着。这样可以把他从与伯爵白眼相向的对立和威胁要揭发他儿子行为的需要中解脱出来。但这样的妥协会使他在副院长助理的位置上不知要委屈多少年——之后,当新的副院长死后,他还要把这场战斗从头开始。尽管他心怀惧怵,但他还是要拒绝。

他瞥了一眼他母亲。她让人难以觉察地摇了下头。她也不同意这个方案。

“我很抱歉,”戈德温对菲莉帕说,“修士们已经选定了,结果应该成立。”

菲莉帕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应该口头告诉你我来这里的正式理由。明天上午,伯爵会从他的病榻上起身。他希望来视察一下大教堂,落实一下在时间还充裕的情况下已为婚礼做好了准备。你要在八点钟在教堂中迎接他。全体修士和修女都要穿好袍服,各就各位,教堂也要照常布置妥当。”

戈德温鞠躬表示明白,她随后就走了。

在约好的时间,戈德温站在光秃秃、静悄悄的教堂里。

他独自一人:没有一个修士或修女陪着他。除去固定的唱诗班长凳,看不到任何摆设。没有蜡烛,没有十字架,没有圣餐杯,没有鲜花。这个夏季许多天里蒙蒙太阳透过雨云间歇地照射下来,此时它把微弱、冰凉的光线照进了中殿。戈德温的双手在背后紧握在一起,以防发抖。

伯爵踩着钟点,走了进来。

和他在一起的,有威廉老爷、菲莉帕夫人、理查主教、理查的助手劳埃德副主教和伯爵的书记杰罗姆神父。戈德温本想有一批随从围绕着自己,但修士们没人清楚他这一招有多危险,而若是他们已经获悉,他们也不会有此胆量作他的后盾;因此他决定单独面对伯爵。

罗兰头上的绷带已经除掉。他缓慢而稳健地走着。戈德温心想,经过许多星期的卧床,他一定会感到两腿发抖,但看来他决心不表现出来。除去他那半边脸的面瘫,他的样子很正常。今天他向外界传达的信息将是:他已完全康复并回到负起责任的岗位。而戈德温正在威胁着要毁掉他的设想。

其余的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空空荡荡的教堂,但伯爵却毫不惊诧。“你是个自负的修士。”他对戈德温说,还像原先一样,话是从左侧的嘴里说出来的。

戈德温已经在各方面都冒着险,再挑战一下也没有更多的损失了,所以他说:“您是个固执的伯爵。”

罗兰把手按到剑柄上。“为了这个我就该给你穿个窟窿。”

“请吧。”戈德温把双臂在体侧伸开,等着受刑,“在这座大教堂里杀害王桥修道院的副院长,就像亨利国王的骑士们在坎特伯雷杀害托马斯·贝克特大主教。把我送上天堂吧,你自己则要永堕地狱。”

菲莉帕被戈德温的大不敬惊得深吸了一口气。威廉动了一下,似乎要制止戈德温再说下去。罗兰用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戈德温说:“你的主教命令你把教堂准备好举办婚礼。修士们难道没有发誓服从吗?”

“玛杰丽女士不能在这里成婚。”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想当副院长吗?”

“因为她不是贞女。”

菲莉帕的手一下捂住了嘴。理查哼了一声。威廉拔出了剑。罗兰说:“这是背叛!”

戈德温说:“收起你的剑,威廉老爷——你用这种方法恢复不了她的处女膜。”

罗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修士?”

“这座修道院中有两个人目睹了那一勾当,事情就发生在医院的一间密室,也就是大人您下榻的那个房间。”

“我不相信你的话。”

“蒙茅斯伯爵会相信的。”

“你不敢告诉他的。”

“我必须向他解释,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在王桥大教堂迎娶玛杰丽——除非她忏悔了她的罪孽并接受了赦免。”

“你对这一诽谤没有证据。”

“我有两名证人。不过,问问那姑娘吧。我相信她会承认的。我猜想,她对得到她女贞的情人的爱,胜过她叔父所选择的政治联姻。”戈德温又一次让自己处于险境。但他在理查亲吻玛杰丽时,曾经看见过她的面孔,当时他就确知她在热恋之中。不得已而嫁给蒙茅斯伯爵之子应该让她心碎了。若是她的恋情像戈德温猜想的那样奔放,让这样一位年轻女性把谎话说得那么天衣无缝,恐怕是很难的。

罗兰那半张还能动的脸气得抽搐了起来。“你宣称犯下这等罪过的那个人是谁?因为,要是你能证明你的说法,我发誓要把那恶棍绞死。而要是不属实,你就要上绞架。所以嘛,把他叫来,我们看看他有何话说。”

“他已经在这儿了。”

罗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身边的四个男人——他的两个儿子威廉和理查,还有两名教士劳埃德和杰罗姆。

戈德温盯着理查。

罗兰随着戈德温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一时之间,大家都看着理查了。

戈德温屏住了呼吸。理查会说什么呢?他会大叫大嚷吗?他会指责戈德温撒谎吗?他会在一怒之下攻击揭发他的人吗?

但他脸上露出的是服输而不是气愤,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说:“这样不好。这该死的修士是对的——她经不住盘问的。”

罗兰伯爵面色煞白。“是你干的?”他说。这一次他没有高叫,但反倒让他的样子更可怕。“那个我许配给一个伯爵之子的姑娘——你干了她?”

理查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你这蠢货,”伯爵说,“你这叛逆。你——”

菲莉帕拦住了他。“还有谁知道?”

这一下使指责停止了。大家全都看着她。

“婚礼或许可以照常举行,”她说,“感谢上帝,蒙茅斯伯爵不在这儿。”她看着戈德温。“除去现在在这里的人,还有谁知道,还有修道院里目睹了那事的两个人呢?”

戈德温尽量平静下他那颗狂跳的心。他距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他似乎已经尝到了成功的滋味。“没有别人知道,夫人。”他说。

“在伯爵这边的我们全体,都会保守秘密,”她说,“你的人呢?”

“他们会服从他们的当选副院长,”他说,稍稍强调了一下“当选”一词。

菲莉帕转过脸去对着罗兰。“这样看,婚礼能举行了。”

戈德温补充说:“只要就职典礼先举行。”

大家都看着伯爵。

他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扇了理查一巴掌。那是由一个懂得怎样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的士兵打出的有力的一击。虽然他用的是手掌,理查还是摔倒在地。

理查躺着不动,满脸惊恐,嘴里流出了鲜血。

罗兰伯爵脸色苍白,直冒虚汗:那一巴掌用尽了他的体能储备,现在眼看着站不稳了。好几秒的寂静过去了。他似乎恢复了力气。他轻蔑地瞪了一眼畏缩在地面上的那个穿紫袍的身形,转身走出教堂,步伐缓慢而稳健。